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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冥教 第三幕 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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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冥教 第三幕朝露】

“冬林先生,怎麽樣?”

冬林疑惑地把了脈,然後道:“他只是睡著了。”

“連著睡了三天?還不醒?”

“關閉噩夢之森用盡了他的力量,甚至連生物能也差一點耗竭了。”

白無常:

這具軀體,力量太弱了。

我花費了三天的時間,才能從昏睡中須臾醒來,才能從夢境的海洋中,鯨魚浮窺一般露一下頭。

然後睡神再次拖我入深沈的大海。

這具身軀沒有力量,略一醒來,四肢沈重、酸痛如同有千斤之重。

頭暈目眩,惡心嘔吐。

原來極度的疲憊,人是會嘔吐的。

劇烈的嘔吐之後,是更加統治性的疲憊。像是一個巨大的沙子做的海浪,蓋住你的全部。

我甚至根本沒有辦法從床榻上站起來。

人的雙腿,從幼兒學會走路以來,就本能地支撐自己的體重。

可當我想站起來,雙腿無法負擔體重——矮矮的床榻高度,對我來說,就是不可逾越的群峰。

地球的重力將我拉向地面。

我才知道星魂引力的拉扯。我像我靈長類的祖先一樣,在我摔倒之前,想用我習慣攀住樹枝的靈活的臂膀拉住什麽東西,保護我的頭顱。

可我的手也沒有力氣。

我倒在地上,像一袋豆子。

靈魂淩亂地散落在地上。

我用義軀多久了?

我習慣於強大的風雷之力環繞四周,星魂充沛,大地如同我力量的源泉。

我移動大地和山岳,

召喚流風和海浪。

這一切,都失去了。沒有力量的軀體,沒有靈力的魂靈。

我像一袋灑了的豆子,就這樣流瀉在地上,繼續被睡神裹挾著,往夢之海中游去。

“漸明,怎麽睡在地上?”

我想回答他,徒勞地張開嘴唇,聲帶發不出聲音。

我只能搖動頭顱。

“你不是漸明?那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我不能為人知曉的名字。

手指還能動。

在地面的灰塵上,寫出一個“白”字。

******

聞訊趕來的三山眾人都圍繞在這招魂人的身邊。閣樓的地板山有一個和李恪睿曼荼羅很相似的圓形傳送陣。

三山從祭司風垠從虛空中浮現。

洛均只能在冬林的阻攔下欠身回避——“紅塵之人,你原不應當窺知永生者的痕跡,我們也不願和紅塵中人發生羈絆。”風垠雲淡風輕地道。

“為什麽?這樣說不是太無情了嗎?”

“非無情也。

在我們眼裏,你們是早晨太陽升起前凝結的露珠,太陽升起,就會消散。”

“譬如朝露。”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如果永生者要為每一滴露珠都流下一滴眼淚,那他的靈魂也要幹涸了。苦痛將會伴隨終生。

對於永生者來說,必須習慣踽踽獨行。

這是我們必須學會的生存方式。”

從祭司風垠、幻聽姬、冬林,以三角陣型環繞住招魂人。

“怎麽樣?能夠判斷嗎?他是敵是友?

在這樣死生存亡之地、危機之時到來的他,

究竟對我們殘敗的聖域,是希望的光,還是厄運的火?”幻聽姬緊張地問,同時涵蓋了期待與恐懼。

她緊張地將左手抱在前胸——無名指上有一根紅繩。

白袍的風垠搖搖頭:“如果是我們的同行者,天使以上職階,以特征波動辨認。

此人——我探知不到他的特征波動。”

“從祭司大人,我們親眼看到了他關閉了噩夢之森。”

風垠搖搖頭:“長安有十二柱十二結界,本來就因為此物的到來,長安朱雀大街上的魂流發生了短路,才使得天魔教主有機可乘。

只是他靈力用盡,十二結界恢覆了平衡也未可知。”

風垠俯下身子,伸出一手按在招魂人快速左右轉動的眼珠上,另一手按在自己額上。隨著他靈力波動的光焰,他額上符文發出藍白色光焰。

“能讀到他的夢嗎?”

卻見風垠輕微□□一聲,被彈了回來。

風垠的瞳孔微微縮小:“什麽都看不到——此招魂人的魂壓比本座要高!

這如果是個傀儡人偶,很可能是上官蘭棹給我設下的陷阱!

不能再深入下去了。

否則我連在北方山麓撐起楓林走廊結界的能力也要失去!”

三人站成的三角陣上突然傳來一陣陣心跳似的波動!

是天魔教主的紫色特征波動!

“從祭司大人,快回楓林走廊!”幻聽姬將風垠推進傳送陣,風垠化作一抹光塵消失了。突然從閣樓的墻壁上,伸出無數只手!

像是地獄裏不滅的怨魂,要將他們拖拽下去!

閣樓的墻壁長出大口和獠牙,朝著屋內的人擠壓過來!

幻聽姬一手扯住冬林的腰帶,一手扯住試圖將招魂人拉起來的洛均,拖著三個人的重量,直接從大開的窗欞跳躍出去!一個苗條如柳梢的少女,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他們體會到跌落的那一刻,幻聽姬卻突然發現自己中計了!

因為他們正下方的窗口下的地面上,用動物的血液劃著一個巨大的六角形輪回轉生陣!

正在等著他們顱腦迸裂,血濺當場!

“是蕭家,蕭家投靠了天魔教!”幻聽姬。

蕭曦的父親帶領全族,雙手朝天跪拜:“冥冥,教主!我以這些人作為人牲祭祀,

願你重新給我一個兒子!

一個完整、能夠傳宗接代的男子!

而不是一個怪胎!

尚配揚威公主,締結大唐血脈,覆興蘭陵蕭氏!

蘭陵蕭氏子弟宗族,皆為一體,共榮共損!”

“啐!”幻聽姬空中變招,摘下頭上柳葉,化作清風將冬林和洛均平著甩到安全的區域,然後借著下墜之力,雙手捏訣!

在她面前的半空之中浮現一個圓形盾牌一樣,由碧綠光絡組成的,畫著六瓣蓮花和覆雜銘文的圓陣!

“蓮花卻邪陣!”

從那綠色盾牌型的圓陣中,靈流如同飛刀一樣將地面上的血陣擊打得煙塵四起,不能成形。

“哼。”幻聽姬像炫技似的,用輕盈的身軀在空中做出數周的旋轉,將垂直墜落轉化為水平轉動,在柳葉清風的幫助下,緩慢減速,青色紗裙飛旋如同一支胡旋舞,脖子上、手臂上、腰肢上環佩叮咚。卸掉了下墜之勢,然後輕盈地落到原本血陣的中心。

被巨大的沖擊震去襤褸的偽裝,一身青衣,胸前佩戴黃金鑲嵌祖母綠和綠松石漸變項圈、臂環,腰帶和腳鏈,如同一套金光閃閃的盔甲,裸露的後背上背負著一長一短兩把彎刀,像是覆仇天使折疊在背上的翅膀。

神衛幻聽姬不屑地發聲:“虎毒不食子,用自己的兒子進行血祭的,卑鄙的人類!”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作為父,要他將身體血肉交還給後土之神,保佑蕭氏的富貴繁榮,身為人子,也是應當應分!”

“呸!你沒經過十月懷胎,怎知愛子之心!老匹夫!你怎麽不問問生下這孩子的母親,她怎麽舍得?”幻聽姬毫無尊卑長幼的認識,開口就罵。

“蕭曦賤妾庶出,長了一幅□□狐媚的坯子,難得得到揚威公主青眼,他居然不識好歹!他的所作所為,毫無廉恥之心,給蕭家丟盡了臉!

家醜不可外揚,本來我不想說出來的!”

洛均突然義憤道:“蕭伯父,你怎能因漸明庶出,就如此汙蔑於他!他已經去了啊!難道在地下,他都不能得安息嗎?”

“既然你們捅破了這層遮羞的窗戶紙——他委身於長安貴族惡少,三次易主,鬧得人盡皆知,我蘭陵蕭氏是簪纓大族,怎能丟得起這個人!

我巴不得沒有這個兒子,我巴不得親手將他送下黃泉!

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借揚威公主的親事,將過去翻篇,將醜聞平息——他倒好,不識好歹!”

洛均沈重地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為什麽不說出來,你們蕭家因為庶出而傾軋於他,將他扔在精舍學堂無人照管,病餓無人看顧,拖欠他的月錢不放,他的嫡出兄長還欺辱他,將他的錢搶走——如果他不委身他人,他只能病死、凍死、餓死,被人欺辱而死!”

蕭父諷刺大笑:“洛少使,縱然你是河東節度使之子,怎麽,你敢說你和蕭曦那個孽畜就是清白的嗎?

你敢說你和他沒有醜事嗎?!”

洛均只有十八歲,眼中以為義憤和羞辱含滿淚水,但他上前一步,毫不退縮:“蕭伯父,你可以汙蔑任何人,但唯獨於我,唯獨於我!

你對於我和漸明的羞辱是無效的!

漸明他為了活下去做過很多茍且的事情,他的痛苦我都知道。

但唯獨我們的情感是純潔的,是高尚的!

我們只是琴友,只是因為音律相互欣賞,只是因為仰慕他天縱之律才、高華之琴技。

我們可以徹夜長談,可以為了修覆焦尾遍尋古譜,

我才會不顧一切地相信他、幫助他!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因為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從來沒有體會過高潔的情感,

就認為光風霽月的相互幫助不存在,

就認為人只會為了聲色犬馬、利益金錢而交換,

唯獨我可以向天地起誓,我和漸明的交往,

高山流水,一清二白!

否則願如箭折!

但是你敢發誓嗎

你們蕭家沒有虐待、故意拋棄漸明?你們沒有默許、放縱他的族兄們對他的□□?!

否則就化作地上任人踐踏的肉泥!

蕭伯父,蕭夫人,你們敢發誓嗎?!”

“這……”

蕭夫人更是驕縱:“我是正夫人,處置庶子是我的分內之事,發誓就發誓……”

她話音未落,剛被幻聽姬毀壞的轉生陣,突然像有生命似的動了起來。

一波一波,像是圓形的波浪,在堅實的大地上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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