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輕寒番外】
關燈
小
中
大
【夏輕寒番外】
“那麽同學們，你們知道愛是什麽了嗎？來，夏輕寒小朋友回答一下。”
老師點名時，夏輕寒遲疑了很久才站起來。他磕磕巴巴編了一段話，譬如愛是媽媽在他生病時親手餵藥，愛是爸爸在繁忙工作中抽身陪他逛公園。
戴眼鏡的語文老師滿意地讓他坐下，並帶動班級同學給他鼓掌。下課後，幾個同學圍在他身邊，羨慕道：“夏輕寒，你爸爸媽媽好愛你。”“我爸爸天天忙工作，根本不管我。”“夏輕寒，你爸爸媽媽會帶你去游樂場嗎？不給你設定成績的那種。”
夏輕寒低下頭，他扣著桌上課本的邊角，嗯了一聲說：“不，他們會給我設定成績。”
這時候同學們哦了一聲，仿佛找到知音般嘻嘻笑著。夏輕寒彎著腰，拿起鉛筆重覆描著“愛”這個字。
放學後，他抓著書包去低年級找林木染。林木染正跟她的朋友說話，見他來了，面上流露幾分不開心。坐校車到小區後，林木染和其他朋友告別，夏輕寒跟在林木染身後，怎麽也跟不上她。
他問：“你這次期中考試成績考多少分，阿姨才會帶你去游樂園？”
“我考多少分我媽媽都會帶我去。”
夏輕寒有點著急，這和他上課說得不一樣。
“但是之前阿姨不是說，你要考全班第一才……”
“現在不是了。”
“不行，你必須考第一才能去。”夏輕寒擋住林木染的路。
林木染繞開他，“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以前就是這樣規定的。”
“我媽媽想怎麽規定就怎麽規定。”
夏輕寒不知道阿姨為什麽會突然改變規則。
林木染的媽媽常常給林木染立規矩：寫完作業只能看20分鐘電視、周六日要早起去少年宮、一周至少練三次琴……林木染必須遵守規則才能看電視、出去玩，如果不遵守，會被阿姨懲罰。
“這是不對的。”夏輕寒說，“你應該繼續遵守，考第一，然後才能去玩。”
“你憑什麽管我？”
“你媽媽要你向我學習。”
“這和學習有什麽關系？又不是你帶我去游樂園。你可以考第一，然後要你媽媽帶你去，而不是你要求我。”
可是我媽媽早就不要我了，爸爸也是。站在樓下，夏輕寒抓著書包帶支支吾吾許久，低聲喃喃，“但是我覺得不能這樣，這樣太讓你放松了，你應該時刻遵守這個規定……”
他自言自語半晌，擡頭看，林木染早就消失不見。
夏輕寒沈默地走上樓，走到林木染家門口，大門虛掩著。他站在門口透過門縫往裏面看，客廳裏的林木染正和林爸講述學校裏的趣事，林媽時不時揉林木染的臉。
歡聲笑語像煙花炸在夜空，他耳朵被刺得發疼。等回到家後，他打開作業本，又開始描“愛”字。
沒有人告訴他什麽是愛，除了林木染。
夏輕寒確信林木染講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廢話是愛，林爸林媽很愛她，那樣才是愛。
“但是你的認為是錯的。”林木染推開夏輕寒的手，她拿回高年級同學做的道具，將魔杖護在懷裏，“這是我們請別人一起改編的音樂劇，音樂劇沒有惹你吧，我媽媽不是也帶你看過？”
市一中小學部的排練室裏，夏輕寒眼前是烏泱泱一群小孩，他們正在排練《白雪公主與水晶鞋》，一個新穎又怪異的音樂劇——白雪公主逃到野外，被南瓜馬車撞倒。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結識後，為了破壞反派的計劃，兩人攜手組建軍隊懲罰壞人，拯救自己的國家。
原本老師要排練《白雪公主》，指定林木染來當女主演，但一個小男孩一直想要扮演白雪公主，怎麽也哄不住。林木染主動說要改劇本，老師雖然不放心，還是交給林木染來做，並邀請高年級同學幫忙。
“我沒有說音樂劇是錯的，我是說你們的故事是錯的。”夏輕寒解釋，“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並不認識，她們也不會打仗。”
“在你的世界裏當然不會，在我們的世界裏會。”林木染說完，身後的幾個同學挺胸擡頭，讚同林木染的話。
“在誰的世界裏，白雪公主也不會認識灰姑娘。”等到這個音樂劇得了第二名，夏輕寒拿著林木染不願意拿的獎杯說，“如果你們演原來的《白雪公主》，說不定會得第一名。”
哭哭啼啼的林木染推開他，快步離開禮堂，“我不想聽你說話，我們的音樂劇就算得第二名也是優秀的作品！”
“小染，你要我說幾遍，你才知道是你錯了呢？”離開少年宮的路上，夏輕寒拽住快速向前走的林木染說。
周六早上，林木染沒有來少年宮，下午的時候她姍姍來遲，被夏輕寒發現後，夏輕寒對她逃課的行為很是不滿。林木染解釋，她早上來的時候遇見一只走失的貓，幫貓找到主人後才過來上課。
夏輕寒不信。
夏輕寒知道林木染最不喜歡來少年宮上課，他堅信林木染撒謊逃課，還說馬上去告訴林爸林媽，讓林爸林媽懲罰她。
“如果你真不想上課，你可以跟叔叔阿姨說，但不能逃課。還有，你以後真的不能再撒謊了。”夏輕寒對林木染的行為有極大的意見，“所以你知道錯了沒有？”
“我沒撒謊，我也沒逃課。”林木染抓緊書包帶子，眼中的憤怒似一把火焰，“你不要模仿著我媽媽的語氣跟我說話，也不要憑空汙蔑我！”
“你還是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夏輕寒深吸一口氣，“我會告訴阿姨。”
“你！！”
“阿姨，她撒謊。”林家客廳裏，夏輕寒指著還沒有把作業完成的林木染說，“你走後她就打開電視，看了很久，所以作業才沒完成。”
林媽出門前特意囑咐夏輕寒，要幫忙看著林木染完成作業。林木染寫一半作業覺得無聊，不顧夏輕寒的反對看電視。
對於林木染的行為，林媽很不高興，她說周末的游玩取消，林木染需要按時去少年宮。林木染眼中蓄滿淚水，她憤恨地拍著桌子大吼：“夏輕寒！你怎麽那麽可惡！”
“但我是在為你好，我也答應過阿姨要幫忙看你學習。”
“你就是個小人！”
“我不是小人，是你做錯了，而且，我是在為你好。”周五放學後回家的路上，夏輕寒舉著一封還沒打開的信，不讓林木染拿走。
夏輕寒親眼看到一個男孩把信塞給了林木染，他有預感，這是一封情書。林木染馬上就要中考了，她不能受這些東西影響，於是他把信奪了回來，為了確保能好好處理這件事，他要把信直接轉交給林爸林媽。
林木染咬牙切齒：“這不是情書，你要我說幾遍？！就算是情書又怎樣！別人給我寫情書，你還要說是我的錯嗎？！”
夏輕寒並不聽這些。他快步跑回家，跟林媽簡單講了經過，然後和林媽一起拆開信。等林木染氣喘籲籲到家後，林媽已經在瀏覽那封信。
那封信確實不是情書，而是一封感謝信。男孩感謝林木染幫他註冊游戲賬號，並幫他升級。夏輕寒則跟林媽說，“阿姨，她要中考了，不能再偷偷玩游戲了。”
林媽把林木染喊到跟前來，問這封信上寫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木染攥著拳說：“我答應我同學要做到的事，一定會做到。還有，我沒有偷偷玩游戲，我只是給他的賬號升級，我自己的賬號沒有碰。”
“無論給誰的賬號升級，你都是偷偷打游戲了。”夏輕寒說。
“你能不能閉嘴？”林木染瞥向他。
夏輕寒搖搖頭，“我不能閉嘴，你已經是個高中生了，還有兩年就高考，阿姨不滿意你現在的成績，你應該停止這些無用的網上社交。”
高一這年，夏輕寒關掉電腦，正泡在論壇上的林木染當即發飆，她拎起桌上的礦泉水砸他。
“夏輕寒，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你這麽恨我嗎？你就這麽不想讓我過得好嗎？”林木染問。
夏輕寒撿起地上的礦泉水，“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有哪一步不是為了你著想的嗎？”
“說得好，你為什麽要為我著想？你很閑嗎？”
礦泉水放在桌子上，夏輕寒側身看向精致的鬧鐘，“因為，因為……”
“因為我喜歡她。”Z大宿舍裏，夏輕寒捏著他和林木染幼時的合照同張權逸說，“我小學的時候就認識她了，互相陪伴那麽多年，但她好像很討厭我。”
張權逸給他出主意，“那你試著改變自己，來，你看這些小說，你看這裏面的男主角是怎麽做的，你試著模仿一下。”
夏輕寒翻了幾頁小說，搖頭，“這些是女作者寫的，她們寫的都是她們理想中的男生，可是現實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讓我扮演這些男主，很不真誠。”
張權逸說：“你可以選擇不扮演，你可以試著去做這樣的人。”
“但我做不到，假如我真的做到了，那一定是我在騙她。”Z市中心的咖啡店裏，夏輕寒跟對面的許敬辰說，“我不能騙她，她最討厭別人騙她了。”
對面的褐發男人眼神平靜，“但她現在最討厭你了，不是嗎？”
夏輕寒沈默。
“你想讓她不討厭你嗎？”
“我想。”
“那你聽我的。”對面的男人淡淡開口，“你跟著我說，你說，我支持你，我支持你組建團隊，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一切。”
“我支持你組建團隊，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一切。”狂風呼嘯的深秋，望著林木染的眼睛，夏輕寒說，“你不要害怕，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會隨時幫助你。”
林木染呼吸一滯，她顫顫巍巍開口：“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是啊，我是這樣想的。”
是啊，我是這樣想的。
是啊，我是這樣想的。
夜深人靜，夏輕寒從夢中醒來，全身汗漬漬的。他夢見林木染不再討厭他，他夢見林木染牽起了他的手，卻也夢見，謊言坍塌，林木染拿尖刀刺向他。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和她在一起了。”
“敬辰哥，我有點開心，也有點不開心。”
夏輕寒打字給許敬辰，等待很久，對方回覆：“和她在一起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結果嗎？那你有什麽不開心的？”
“可我是在扮演你。”
“你覺得你是在扮演我嗎？你是你自己，而且，你為什麽覺得你在扮演我？”
“那敬辰哥，你為什麽那麽了解她？”
“我不了解她，我只是了解她為什麽不喜歡你。”
“所以即便在一起，我仍舊要戴著面具嗎？”
“那在你心裏，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她？你想要的她，還是原本的她。”
夏輕寒頓了頓，說：“我只希望她好好的，我很愛她，我希望她……”
“那麽小夏，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那麽夏輕寒，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他沒見過這種東西。
總之，不是爸爸媽媽那種。
從幼時開始，爸爸媽媽就在爭吵，兩人互毆，摔碎結婚照，摔碎家裏的瓶瓶罐罐。永無止境的吵鬧聲，爸爸可怖的眼神，媽媽嫌棄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但夏輕寒又覺得他好像，好像見過。
他想到很多次他透過門縫，窺探林木染家的歡聲笑語。林爸林媽很愛林木染，所以他也模仿著他們的言行舉止去愛這個女孩。
“我知道。”夏輕寒對自己說，“我知道什麽是愛。”
這時，海上的煙花升起，夏輕寒親吻林木染的額頭。
他知道什麽是愛，他愛林木染，林木染也愛他。
“但是，為什麽？我覺得她不夠愛我。”目送林木染抓著文件奔向Zplan公司，夏輕寒自言自語。
夏輕寒回到那座公寓，看到生病的三三，他第一反應不是帶三三看病，而是蹲在三三身邊低聲喃喃：“三三，她是不是根本沒愛過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騙她，或者，她才是不懂愛的那個人。”
三三痛苦地喵喵叫。
“一定是這樣，很多時候她的想法都很幼稚。”臺風來之前，夏輕寒坐在餐廳裏跟許敬辰說，“我是希望她能夠再成長一點，當然，我也需要。我沒有那麽完美，過去那麽久，我依舊無法接受她的做法。”
褐發男人不疾不徐道：“既然你已經決定出國，我說什麽都沒用了。但我想知道，為什麽去年你要放棄出國，僅僅是因為她同意了你的告白？”
“當然，當然是這樣。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了，我們……”
“靠謊言走到一起嗎？也許你需要問一問自己，當初是不是抱著僥幸的態度和她在一起，而現在謊言慢慢暴露，你又開始退縮。”對面的男人眼眸微暗，“但我希望你記住，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如果未來有變數，你不能抱怨什麽。”
未來，未知的明天，不是夏輕寒能掌控的。夏輕寒低下頭，“我不會抱怨什麽，本來就是我錯了。”
夏輕寒忽然擡頭，望向狂風大作的天。
［煙花］登陸Z市前，他說完分手後，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從他身體裏抽離出來。
“你真的，你真的。”他身後的林木染眼睛模糊得不得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夏輕寒頓住腳步。
2秒，3秒。
5秒。
這5秒，夏輕寒想了很多。但他無法從萬千思緒中尋找出最好的那縷思緒，他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或者從他打算出國讀書那一刻，問題就無法被解決。
問題出現，夏輕寒只會躲。躲得遠遠的，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他也早就病了，病得不輕。
“可是只要想著我們的過去，我就會覺得，我還能再撐一下，撐到我能再見到她，撐到我可以接受她、認可她。”P U校園的咖啡廳裏，夏輕寒跟遠渡重洋前來看望他的許敬辰說。
“那你現在改變了嗎？”
夏輕寒不太確定，“我不太清楚，我有點想她。我……我不知道她好不好。”
“如果她不好的話，你會怎麽樣？”
“我不知道。但我想，也許她早就該聽我的話。”夏輕寒說，“你不知道，她從小就三分鐘熱度，創業這個事我一直都不支持她，如果她真的沒能走下去，我也能理解，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她好的話呢？”
“我會為她開心。”
“真開心還是假開心？”
“當然是真開心。”人來人往的大街，攔住林木染去路的夏輕寒回答她的問題，“你現在這麽優秀，我肯定為你開心。”
“你開心？你開心晚了，夏輕寒。”
“並不晚，小染，我一直一直愛著你。那個滿嘴謊言的騙子害得我們分開，現在真相大白，我們可以和好如初。”望著眼前的林木染，夏輕寒總覺得哪裏錯了。
他不太記得以前發生了什麽，不記得他是如何接受那些建議，不記得他對林木染多冷淡，不記得把她丟在狂風天，甚至不記得，他原本就是想用謊言留住她。
夏輕寒只記得他要和林木染在一起，他愛林木染。
“但你知道什麽是愛嗎？”停車場裏，林木染問他。
愛。
夏輕寒知道什麽是愛。
他一直愛著她，一直心心念念著她，一直一直在對她好。
他怎麽不懂什麽是愛？
可是林木染說他不懂，還開車撞他，卻撞得林木染自己頭破血流。
醫院裏，他焦灼等待，等來了許敬辰的揮拳，也等到了許敬辰的質問。
“你究竟是把她當成你喜歡的人，還是把她當做你自己？”
夏輕寒楞住了。
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肯承認。
他拼命向前跑，跑不出那片曠野。
“可是我真的不想就這麽算了，許敬辰，為什麽會是你？”機場裏，夏輕寒不甘心道，“為什麽你什麽也不用做，她就會愛你，為什麽我努力了這麽多年還是沒用。為什麽？”
許敬辰欲言又止。
夏輕寒等待他的答案。
但是沒等到。
受邀參加婚禮那天，夏輕寒望著屏幕看了好久。他不曾見過林木染露出那樣的笑容，從小到大，一次也沒有。簡致寧來的時候，夏輕寒故作輕松與她談話，至於怎麽回去的，他記不太清了。
他只記得多年後在大街上，碰到了出國游玩的林木染和許敬辰。林木染冰淇淋化掉在地，許敬辰彎腰把地上的冰激淩用衛生紙包起來扔進垃圾桶，笑著把自己的冰淇淋遞給林木染。林木染沒要，但她咬了一口許敬辰的冰淇淋。然後不知道說了什麽，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夏輕寒站在遠處看他們，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麽同學們，你們知道愛是什麽了嗎？”
一陣恍惚後，夏輕寒回到了那個課堂。語文老師問完問題，轉身在黑板上畫了顆愛心，對在座的同學們說：“其實愛是一種感覺，一種精神，一種力量……每個人對愛的理解都不一樣，所以愛本身，沒有答案。”
他眨了眨眼，講臺上站的不是老師，而是年幼的自己。
於是年幼的他向他走來，他低頭看自己，他擡頭看自己。
然後時間的指針重疊。
然後他擁抱自己。
他知道了，他追尋一生的標準答案，原來從未存在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那麽同學們，你們知道愛是什麽了嗎？來，夏輕寒小朋友回答一下。”
老師點名時，夏輕寒遲疑了很久才站起來。他磕磕巴巴編了一段話，譬如愛是媽媽在他生病時親手餵藥，愛是爸爸在繁忙工作中抽身陪他逛公園。
戴眼鏡的語文老師滿意地讓他坐下，並帶動班級同學給他鼓掌。下課後，幾個同學圍在他身邊，羨慕道：“夏輕寒，你爸爸媽媽好愛你。”“我爸爸天天忙工作，根本不管我。”“夏輕寒，你爸爸媽媽會帶你去游樂場嗎？不給你設定成績的那種。”
夏輕寒低下頭，他扣著桌上課本的邊角，嗯了一聲說：“不，他們會給我設定成績。”
這時候同學們哦了一聲，仿佛找到知音般嘻嘻笑著。夏輕寒彎著腰，拿起鉛筆重覆描著“愛”這個字。
放學後，他抓著書包去低年級找林木染。林木染正跟她的朋友說話，見他來了，面上流露幾分不開心。坐校車到小區後，林木染和其他朋友告別，夏輕寒跟在林木染身後，怎麽也跟不上她。
他問：“你這次期中考試成績考多少分，阿姨才會帶你去游樂園？”
“我考多少分我媽媽都會帶我去。”
夏輕寒有點著急，這和他上課說得不一樣。
“但是之前阿姨不是說，你要考全班第一才……”
“現在不是了。”
“不行，你必須考第一才能去。”夏輕寒擋住林木染的路。
林木染繞開他，“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以前就是這樣規定的。”
“我媽媽想怎麽規定就怎麽規定。”
夏輕寒不知道阿姨為什麽會突然改變規則。
林木染的媽媽常常給林木染立規矩：寫完作業只能看20分鐘電視、周六日要早起去少年宮、一周至少練三次琴……林木染必須遵守規則才能看電視、出去玩，如果不遵守，會被阿姨懲罰。
“這是不對的。”夏輕寒說，“你應該繼續遵守，考第一，然後才能去玩。”
“你憑什麽管我？”
“你媽媽要你向我學習。”
“這和學習有什麽關系？又不是你帶我去游樂園。你可以考第一，然後要你媽媽帶你去，而不是你要求我。”
可是我媽媽早就不要我了，爸爸也是。站在樓下，夏輕寒抓著書包帶支支吾吾許久，低聲喃喃，“但是我覺得不能這樣，這樣太讓你放松了，你應該時刻遵守這個規定……”
他自言自語半晌，擡頭看，林木染早就消失不見。
夏輕寒沈默地走上樓，走到林木染家門口，大門虛掩著。他站在門口透過門縫往裏面看，客廳裏的林木染正和林爸講述學校裏的趣事，林媽時不時揉林木染的臉。
歡聲笑語像煙花炸在夜空，他耳朵被刺得發疼。等回到家後，他打開作業本，又開始描“愛”字。
沒有人告訴他什麽是愛，除了林木染。
夏輕寒確信林木染講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廢話是愛，林爸林媽很愛她，那樣才是愛。
“但是你的認為是錯的。”林木染推開夏輕寒的手，她拿回高年級同學做的道具，將魔杖護在懷裏，“這是我們請別人一起改編的音樂劇，音樂劇沒有惹你吧，我媽媽不是也帶你看過？”
市一中小學部的排練室裏，夏輕寒眼前是烏泱泱一群小孩，他們正在排練《白雪公主與水晶鞋》，一個新穎又怪異的音樂劇——白雪公主逃到野外，被南瓜馬車撞倒。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結識後，為了破壞反派的計劃，兩人攜手組建軍隊懲罰壞人，拯救自己的國家。
原本老師要排練《白雪公主》，指定林木染來當女主演，但一個小男孩一直想要扮演白雪公主，怎麽也哄不住。林木染主動說要改劇本，老師雖然不放心，還是交給林木染來做，並邀請高年級同學幫忙。
“我沒有說音樂劇是錯的，我是說你們的故事是錯的。”夏輕寒解釋，“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並不認識，她們也不會打仗。”
“在你的世界裏當然不會，在我們的世界裏會。”林木染說完，身後的幾個同學挺胸擡頭，讚同林木染的話。
“在誰的世界裏，白雪公主也不會認識灰姑娘。”等到這個音樂劇得了第二名，夏輕寒拿著林木染不願意拿的獎杯說，“如果你們演原來的《白雪公主》，說不定會得第一名。”
哭哭啼啼的林木染推開他，快步離開禮堂，“我不想聽你說話，我們的音樂劇就算得第二名也是優秀的作品！”
“小染，你要我說幾遍，你才知道是你錯了呢？”離開少年宮的路上，夏輕寒拽住快速向前走的林木染說。
周六早上，林木染沒有來少年宮，下午的時候她姍姍來遲，被夏輕寒發現後，夏輕寒對她逃課的行為很是不滿。林木染解釋，她早上來的時候遇見一只走失的貓，幫貓找到主人後才過來上課。
夏輕寒不信。
夏輕寒知道林木染最不喜歡來少年宮上課，他堅信林木染撒謊逃課，還說馬上去告訴林爸林媽，讓林爸林媽懲罰她。
“如果你真不想上課，你可以跟叔叔阿姨說，但不能逃課。還有，你以後真的不能再撒謊了。”夏輕寒對林木染的行為有極大的意見，“所以你知道錯了沒有？”
“我沒撒謊，我也沒逃課。”林木染抓緊書包帶子，眼中的憤怒似一把火焰，“你不要模仿著我媽媽的語氣跟我說話，也不要憑空汙蔑我！”
“你還是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夏輕寒深吸一口氣，“我會告訴阿姨。”
“你！！”
“阿姨，她撒謊。”林家客廳裏，夏輕寒指著還沒有把作業完成的林木染說，“你走後她就打開電視，看了很久，所以作業才沒完成。”
林媽出門前特意囑咐夏輕寒，要幫忙看著林木染完成作業。林木染寫一半作業覺得無聊，不顧夏輕寒的反對看電視。
對於林木染的行為，林媽很不高興，她說周末的游玩取消，林木染需要按時去少年宮。林木染眼中蓄滿淚水，她憤恨地拍著桌子大吼：“夏輕寒！你怎麽那麽可惡！”
“但我是在為你好，我也答應過阿姨要幫忙看你學習。”
“你就是個小人！”
“我不是小人，是你做錯了，而且，我是在為你好。”周五放學後回家的路上，夏輕寒舉著一封還沒打開的信，不讓林木染拿走。
夏輕寒親眼看到一個男孩把信塞給了林木染，他有預感，這是一封情書。林木染馬上就要中考了，她不能受這些東西影響，於是他把信奪了回來，為了確保能好好處理這件事，他要把信直接轉交給林爸林媽。
林木染咬牙切齒：“這不是情書，你要我說幾遍？！就算是情書又怎樣！別人給我寫情書，你還要說是我的錯嗎？！”
夏輕寒並不聽這些。他快步跑回家，跟林媽簡單講了經過，然後和林媽一起拆開信。等林木染氣喘籲籲到家後，林媽已經在瀏覽那封信。
那封信確實不是情書，而是一封感謝信。男孩感謝林木染幫他註冊游戲賬號，並幫他升級。夏輕寒則跟林媽說，“阿姨，她要中考了，不能再偷偷玩游戲了。”
林媽把林木染喊到跟前來，問這封信上寫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木染攥著拳說：“我答應我同學要做到的事，一定會做到。還有，我沒有偷偷玩游戲，我只是給他的賬號升級，我自己的賬號沒有碰。”
“無論給誰的賬號升級，你都是偷偷打游戲了。”夏輕寒說。
“你能不能閉嘴？”林木染瞥向他。
夏輕寒搖搖頭，“我不能閉嘴，你已經是個高中生了，還有兩年就高考，阿姨不滿意你現在的成績，你應該停止這些無用的網上社交。”
高一這年，夏輕寒關掉電腦，正泡在論壇上的林木染當即發飆，她拎起桌上的礦泉水砸他。
“夏輕寒，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你這麽恨我嗎？你就這麽不想讓我過得好嗎？”林木染問。
夏輕寒撿起地上的礦泉水，“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有哪一步不是為了你著想的嗎？”
“說得好，你為什麽要為我著想？你很閑嗎？”
礦泉水放在桌子上，夏輕寒側身看向精致的鬧鐘，“因為，因為……”
“因為我喜歡她。”Z大宿舍裏，夏輕寒捏著他和林木染幼時的合照同張權逸說，“我小學的時候就認識她了，互相陪伴那麽多年，但她好像很討厭我。”
張權逸給他出主意，“那你試著改變自己，來，你看這些小說，你看這裏面的男主角是怎麽做的，你試著模仿一下。”
夏輕寒翻了幾頁小說，搖頭，“這些是女作者寫的，她們寫的都是她們理想中的男生，可是現實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讓我扮演這些男主，很不真誠。”
張權逸說：“你可以選擇不扮演，你可以試著去做這樣的人。”
“但我做不到，假如我真的做到了，那一定是我在騙她。”Z市中心的咖啡店裏，夏輕寒跟對面的許敬辰說，“我不能騙她，她最討厭別人騙她了。”
對面的褐發男人眼神平靜，“但她現在最討厭你了，不是嗎？”
夏輕寒沈默。
“你想讓她不討厭你嗎？”
“我想。”
“那你聽我的。”對面的男人淡淡開口，“你跟著我說，你說，我支持你，我支持你組建團隊，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一切。”
“我支持你組建團隊，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一切。”狂風呼嘯的深秋，望著林木染的眼睛，夏輕寒說，“你不要害怕，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會隨時幫助你。”
林木染呼吸一滯，她顫顫巍巍開口：“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是啊，我是這樣想的。”
是啊，我是這樣想的。
是啊，我是這樣想的。
夜深人靜，夏輕寒從夢中醒來，全身汗漬漬的。他夢見林木染不再討厭他，他夢見林木染牽起了他的手，卻也夢見，謊言坍塌，林木染拿尖刀刺向他。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和她在一起了。”
“敬辰哥，我有點開心，也有點不開心。”
夏輕寒打字給許敬辰，等待很久，對方回覆：“和她在一起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結果嗎？那你有什麽不開心的？”
“可我是在扮演你。”
“你覺得你是在扮演我嗎？你是你自己，而且，你為什麽覺得你在扮演我？”
“那敬辰哥，你為什麽那麽了解她？”
“我不了解她，我只是了解她為什麽不喜歡你。”
“所以即便在一起，我仍舊要戴著面具嗎？”
“那在你心裏，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她？你想要的她，還是原本的她。”
夏輕寒頓了頓，說：“我只希望她好好的，我很愛她，我希望她……”
“那麽小夏，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那麽夏輕寒，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他沒見過這種東西。
總之，不是爸爸媽媽那種。
從幼時開始，爸爸媽媽就在爭吵，兩人互毆，摔碎結婚照，摔碎家裏的瓶瓶罐罐。永無止境的吵鬧聲，爸爸可怖的眼神，媽媽嫌棄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但夏輕寒又覺得他好像，好像見過。
他想到很多次他透過門縫，窺探林木染家的歡聲笑語。林爸林媽很愛林木染，所以他也模仿著他們的言行舉止去愛這個女孩。
“我知道。”夏輕寒對自己說，“我知道什麽是愛。”
這時，海上的煙花升起，夏輕寒親吻林木染的額頭。
他知道什麽是愛，他愛林木染，林木染也愛他。
“但是，為什麽？我覺得她不夠愛我。”目送林木染抓著文件奔向Zplan公司，夏輕寒自言自語。
夏輕寒回到那座公寓，看到生病的三三，他第一反應不是帶三三看病，而是蹲在三三身邊低聲喃喃：“三三，她是不是根本沒愛過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騙她，或者，她才是不懂愛的那個人。”
三三痛苦地喵喵叫。
“一定是這樣，很多時候她的想法都很幼稚。”臺風來之前，夏輕寒坐在餐廳裏跟許敬辰說，“我是希望她能夠再成長一點，當然，我也需要。我沒有那麽完美，過去那麽久，我依舊無法接受她的做法。”
褐發男人不疾不徐道：“既然你已經決定出國，我說什麽都沒用了。但我想知道，為什麽去年你要放棄出國，僅僅是因為她同意了你的告白？”
“當然，當然是這樣。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了，我們……”
“靠謊言走到一起嗎？也許你需要問一問自己，當初是不是抱著僥幸的態度和她在一起，而現在謊言慢慢暴露，你又開始退縮。”對面的男人眼眸微暗，“但我希望你記住，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如果未來有變數，你不能抱怨什麽。”
未來，未知的明天，不是夏輕寒能掌控的。夏輕寒低下頭，“我不會抱怨什麽，本來就是我錯了。”
夏輕寒忽然擡頭，望向狂風大作的天。
［煙花］登陸Z市前，他說完分手後，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從他身體裏抽離出來。
“你真的，你真的。”他身後的林木染眼睛模糊得不得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夏輕寒頓住腳步。
2秒，3秒。
5秒。
這5秒，夏輕寒想了很多。但他無法從萬千思緒中尋找出最好的那縷思緒，他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或者從他打算出國讀書那一刻，問題就無法被解決。
問題出現，夏輕寒只會躲。躲得遠遠的，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他也早就病了，病得不輕。
“可是只要想著我們的過去，我就會覺得，我還能再撐一下，撐到我能再見到她，撐到我可以接受她、認可她。”P U校園的咖啡廳裏，夏輕寒跟遠渡重洋前來看望他的許敬辰說。
“那你現在改變了嗎？”
夏輕寒不太確定，“我不太清楚，我有點想她。我……我不知道她好不好。”
“如果她不好的話，你會怎麽樣？”
“我不知道。但我想，也許她早就該聽我的話。”夏輕寒說，“你不知道，她從小就三分鐘熱度，創業這個事我一直都不支持她，如果她真的沒能走下去，我也能理解，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她好的話呢？”
“我會為她開心。”
“真開心還是假開心？”
“當然是真開心。”人來人往的大街，攔住林木染去路的夏輕寒回答她的問題，“你現在這麽優秀，我肯定為你開心。”
“你開心？你開心晚了，夏輕寒。”
“並不晚，小染，我一直一直愛著你。那個滿嘴謊言的騙子害得我們分開，現在真相大白，我們可以和好如初。”望著眼前的林木染，夏輕寒總覺得哪裏錯了。
他不太記得以前發生了什麽，不記得他是如何接受那些建議，不記得他對林木染多冷淡，不記得把她丟在狂風天，甚至不記得，他原本就是想用謊言留住她。
夏輕寒只記得他要和林木染在一起，他愛林木染。
“但你知道什麽是愛嗎？”停車場裏，林木染問他。
愛。
夏輕寒知道什麽是愛。
他一直愛著她，一直心心念念著她，一直一直在對她好。
他怎麽不懂什麽是愛？
可是林木染說他不懂，還開車撞他，卻撞得林木染自己頭破血流。
醫院裏，他焦灼等待，等來了許敬辰的揮拳，也等到了許敬辰的質問。
“你究竟是把她當成你喜歡的人，還是把她當做你自己？”
夏輕寒楞住了。
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肯承認。
他拼命向前跑，跑不出那片曠野。
“可是我真的不想就這麽算了，許敬辰，為什麽會是你？”機場裏，夏輕寒不甘心道，“為什麽你什麽也不用做，她就會愛你，為什麽我努力了這麽多年還是沒用。為什麽？”
許敬辰欲言又止。
夏輕寒等待他的答案。
但是沒等到。
受邀參加婚禮那天，夏輕寒望著屏幕看了好久。他不曾見過林木染露出那樣的笑容，從小到大，一次也沒有。簡致寧來的時候，夏輕寒故作輕松與她談話，至於怎麽回去的，他記不太清了。
他只記得多年後在大街上，碰到了出國游玩的林木染和許敬辰。林木染冰淇淋化掉在地，許敬辰彎腰把地上的冰激淩用衛生紙包起來扔進垃圾桶，笑著把自己的冰淇淋遞給林木染。林木染沒要，但她咬了一口許敬辰的冰淇淋。然後不知道說了什麽，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夏輕寒站在遠處看他們，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麽同學們，你們知道愛是什麽了嗎？”
一陣恍惚後，夏輕寒回到了那個課堂。語文老師問完問題，轉身在黑板上畫了顆愛心，對在座的同學們說：“其實愛是一種感覺，一種精神，一種力量……每個人對愛的理解都不一樣，所以愛本身，沒有答案。”
他眨了眨眼，講臺上站的不是老師，而是年幼的自己。
於是年幼的他向他走來，他低頭看自己，他擡頭看自己。
然後時間的指針重疊。
然後他擁抱自己。
他知道了，他追尋一生的標準答案，原來從未存在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