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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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自那以後，陸陸續續的，我又來過這裏許多次，一間早已記不起名字得娛樂場所。
好在我有很清楚的自我認知，明白什麽是實什麽是虛？
我從山河破碎，戰亂流亡之中，摸爬滾打的茍下來，見了太多的生與死，愛憎別，還有什麽比親眼所見那種人間慘劇，更令人膽戰心驚呢？這一場場美輪美奐的聲色盛宴，不過一場聲色盛宴，再也無法迷亂我的雙眼了。
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並在心裏一遍遍的告誡自己，那是富人的消遣，貴人的游戲，他們看的風花雪月，我們夢的一枕南柯。
朱懸也有鋼鐵般的意志，他是來收集情報的，基本上每次來，都不會空手而歸。幹大事的人麽，人得機靈，耳朵得靈活，目光得長遠，消息閉塞要不得。
我對他專心搞事業，舉雙手雙腳支持，也樂得陪他作戲，疏通人脈，畢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得道理，我也早就有所耳聞，當今亂世啊，我就想有命多活幾年，如果能活的更舒服一點，那當然更好。
再說今日這風花雪月地，來了位響當當的人物。
我打眼一看：“欸，巧了，我正好認識。”
朱懸被我這話逗的一樂，笑著搖了搖頭：“光你認識他可不頂用，人家卻並不認識你。”
襄地還健存的時候，我在那裏生活過，若有人追根問底，那我也算是半個襄地子民。既然是本地人，那關於名門貴族，士大夫朱越的風流事跡聽了可有不少。
我拉著朱懸開始攛掇，尋摸尋摸，或許可以就此攀個強勁的關系，雖然大家都是逃亡來此，誰也比誰快活不到哪兒去，但畢竟朱家的家底擺在那，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當真認了門親，這對我們茍命一條大有裨益：“那好像是士大夫家的公子吧？排行第幾來著？嘖嘖，不比販夫走卒之輩，能討上一個老婆就知足了，那朱越當年也是個風流人物啊，世家士族，青雲平步，後府的女人賊啦多，兒子也生的多，那麽一大家子人，不知道他自己分不分的清楚誰是誰，臉和排序能對上不……”
我說：“既能在此處見到朱越的公子，想必朱家逃亡的路線是與我們重合了，你看，緣分使然如此，我們可要過去問個禮？認個眼熟？你們是同姓，而世間同姓皆同源，說不定幾百年前，你們還是一家人呢。”
我出招道：“這樣，你聽我的，待會兒上去，你就自報家門，說自己是他們朱家的旁支，因為家道中落，這才多年不曾走動……放心，亂軍突襲，首先去的就是他們豪門貴族，一趟燒殺擄掠下來，他們家族譜指不準在哪個墻角燒成了灰，這個謊可以扯，扯好了你就成了人上人了，你的來歷身份，他們絕對查不到的。”
他又是一樂：“世家貴族，積攢了百年的聲譽和名望，即使沒落了也是一方豪紳霸主，他日若要東山再起，只管振臂一揮，便有數之不盡的英雄豪傑，能人義士前去投奔……豈會落魄如我，豈會厚顏如我？”
我給他一個不羈地眼神，擲地有聲道：“今時不同往日，襄地早已淪陷，權力早已潰散，當初的士大夫，風光再盛，如今只是兩手空空，徒有名望！而亂軍白刃，追兵在後，他們難道不是逃亡至此的麽？而人生大事，無非生死關頭，那高門與寒門，差別何在？若真要以禮教法理去論，那忠君者，何不殉國？而棄國者，當處何罪論？”
我這話，放在當下的大環境裏，頗有以下犯上，離經叛道之嫌。若被有心人聽見，肯定討不了好果子吃。
但是，聽這話的人是朱懸，他也並非什麽循規蹈矩之人，說是憤世嫉俗也好，說是不安於命也好，朱懸，一個從戰亂餓殍中爬出來的人，一個懂得斷舍離的人，一個心有韜略，素有鴻儒之志的人，骨子裏總是有些疏狂的。
他這點與眾不同，與我未經受過封建馴化的思想相碰撞，正好讓我們一拍而合。
我有時候也覺得，緣分這兩個字真的挺奇妙的，初相見的我們，肯定也想不到吧，兩個人的相知相守，可以不為世俗的偏見而退縮，可以不為家國的傾頹而放手，烽火燎城的時候，無數人被亂軍的兵馬沖散，從那一刻開始，他們終其一生，不是生離就是死別。而我們，始終不曾放開彼此，哪怕刀戈刺來，哪怕馬蹄踏過，我們也不放手，大不了就在此刻，交付生死。
說起來，那真是一段血與淚橫流的過往了……
我看著滿堂的富貴子弟，心中有些莫名的悲戚：“站在高臺上的人們，他們站的太高，望的太遠，看見我們不曾看見的風景，經歷我們不曾有過的經歷，這是少年運氣，卻並非終生運氣。當今天下重洗，革祖蔭，論人傑，問前程不問出處，這樣好的時機，這樣狂的世道，大把的有志之士都在躁動，大把的有志之士都還年少，就看誰能抓住那個機會了。再說這些談笑輕狂的紈絝子，是人雄還是狗熊，一眼看不穿，便多看幾眼，其實還是能看出一兩分，未來的模樣的。”
我感覺到了，這段話很戳朱懸的心窩子，他雖然表情還是那麽不鹹不淡的，但是氣場上明顯和諧了很多。
他靠在我耳邊，指著正在與人談笑的朱家不知名公子，悄摸摸地問：“他是人雄還是狗熊？”
我給他白眼：“明知故問。”
他又擺出一副厚顏無恥的德性，膏藥一樣黏了過來，非要刨根問底：“說說看嘛，你是怎麽看待他的？說說嘛。”
我說：“他有一個好家世。”
所以，定會對他有所裨益。
後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口，但是朱懸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心情一度非常的美妙：“噢～原來是狗熊啊。”
我懶得搭理這個幼稚鬼。
他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美滋滋的小酌起來，賞著歌舞，品著佳釀，聽著熱鬧。他向來是最懂得享受的，什麽時候都虧不著自己，心態非常頂呱呱。
我也不閑著。
見他空杯，我便給他滿上。
見他空杯，我又給他滿上。
他也賞臉，滿上多少他喝多少，可見得心情是真的不錯。
我眼瞧著，他微醺後醉意朦朧的眸子，仿佛一池波粼粼的暮秋之色，裏頭映照著明媚的燈火，美女佳人的腰如束素，齒如舍貝，莞爾一笑。
我又給他滿上一杯酒。
他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一臉迷糊地問：“你要把我灌死在這？我哪兒得罪你了？”
我斟酒的動作不停：“你可以選擇不喝啊，自己貪杯好色，偏要賴我勸得。”
他立刻醒過味兒來了，便以掌為蓋，敷上杯口，笑吟吟地看著我：“你說得對，飲酒傷身，醉酒誤事，是不宜貪杯，我再不喝就是了。”
我便放下了酒壺，對於他的油腔滑調，一貫不允理會。
我正窮極無聊，目光自然追隨美人而去。
舞榭樓臺，幕遮殘香，流音如霧，百樂爭鳴，有位妙人正在起舞。
山水畫屏，銀燭秋光，她寄身其中，美的就像畫一樣。
眾人看的如癡如醉，我也不能免俗。
朱懸個煞風景的，膏藥一樣扒拉著我，碎碎念念，煩人的很：“今天上的什麽種類的酒，後勁兒怎麽這麽大，我眼下真是有些微醺了，都看不清人臉了，那臺上是幾個人，四個還是五個？……好多姑娘啊，這得有八個吧！她們在幹嘛？跳舞還是打架？這樣亂亂糟糟，成何體統！啊，好多人，我有點頭暈，不行，我還有點犯惡心了，看不得了，再看不得了，嘔——！”
我一巴掌拍開他的腦門，嫌棄的要命：“起開點，別吐我身上，這會兒外面有風，你出去吹吹，散散酒氣。”
他雖然哀怨，但還是歪歪倒倒的往外去了：“行吧，那我去了啊，你等著我啊，我去去就回，我去去就回……”
把人支走，我繼續看舞。
聽說，那是當地一位知名舞伶，經傳，有一個十分風雅的名字，我一打聽，果然風雅。
可惜了，我這人忘性大，隔個夜，忘了她的樣貌，忘了她的風雅，忘記了許多細枝末節，唯獨記全了她跳的那支舞。
她站在高臺上，婆娑起舞，備受矚目，那是我曾夢想過的樣子啊。
不可避免地，我回想起自己與舞相伴的時光了，那是許多個日日夜夜，譜寫出一段獨屬於我的回憶與拼搏，我曾不理世俗，無悔青春，只管全身心去熱愛，並全力以赴，我曾以為我會永遠這樣放肆，這樣閃耀，我一直跳舞，直到我老去，直到我死去。
我看見她，如此沈醉，如此美麗，如此閃亮，忍不住代入了我自己跳舞的模樣，我看見了我，然後心臟開始狂跳，我情不自禁的跟上了她的動作，跳一曲我的芳華。
她在臺上跳，我在臺下跳。
我站在角落，在人們背後，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跳一支孤芳自賞。
這對我而言不難，我從記事起就開始學舞，基礎功打的很紮實，在今天的這支舞裏，雖然初次有些瑕疵，但也能很快找到協調點，畢竟系統的學習過，肌肉記憶是積年累月的付出，得到最好的報答。
伶人一舞結束，音樂也接近了尾聲，我做了個漂亮的收尾動作，平靜了呼吸，在滿堂哄鬧中轉身，看見朱懸正靠在門口，一臉不滿地瞪著我。
他說：“與你相識以來，我竟不知道你還有這手才藝。”
我說：“童子功了，因多年不曾研習，已有些生疏了。”
他偏以為：“我看未曾。”
我便一笑置之。
他又問：“人各有所長，能各取所長，再用其所長，將來才能不可限量，你有這樣好的身手，何苦荒廢了？”
我指著那幫如狼似虎的男人說：“這樣的世道，女子美色，空有才藝，難道是什麽好事嗎？”
這腐朽惡濁的天下，只論貴賤尊卑的時代，階級至上，貴族特權，肆意的壓迫百姓，遺毒弱者，女兒可以當做牲畜一樣販賣，姬妾可當作物品一樣轉贈。
這紅塵四合，煙雲滾滾，病態病氣，逐風四散，有偏見如此，又被萬分惡意的目光所註視，女子貌美以禍君，而巧色善舞，難免有娛人之嫌。
當年老而色衰，再也無力撥動琴弦，再也無聲唱響柔情，再無觀賞價值的女子，下場如何呢？
我看向高臺上風光無限的女伶，再看向美人裙擺下蠢蠢欲動的王孫貴族們，只覺得不寒而栗。
那是人嗎？那仿佛一個個待價而沽的商品！若真被貼上了標簽，那她這條命也就不屬於她自己了。
朱懸就問我：“你怎知那就不是她想要的？”
這話問的我一怔，我立刻回頭，再度看去臺前的境況。
我不必設身處地去做，也不必搜腸刮肚去想，答案就在眼前。
我的目光略過了詩酒風流，笙歌滿堂，正好看見那個她拂欄而下，將指尖落在一位年輕公子的手心裏。
好一幕郎情妾意，美色交易，讓我苦惱地直搖頭：“不應該啊，這不應該啊。”
朱懸說：“什麽該不該，不過是看你想不想。”
我說：“我不想。”
我跳舞，只是為了跳舞，可以沒有燈光，可以沒有音樂，甚至可以沒有座下賓，只因為，我跳舞，只是為了跳舞。
朱懸沈默了半晌，說我清高叛逆。
我切了一聲，指著滿堂貴族與他說道：“我要是不叛逆，跟了在座隨便哪一個，不比跟你在一塊強？”
他一聽這話，拍手大笑，眼角都沁出了淚花。
我損他，他笑個甚？我著實有點看不懂他。
他笑得正帶勁，我等他收聲，等了半天，他還是樂個不停。
我忍無可忍，直接攥了拳頭上去捶他，罵他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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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有很清楚的自我認知，明白什麽是實什麽是虛？
我從山河破碎，戰亂流亡之中，摸爬滾打的茍下來，見了太多的生與死，愛憎別，還有什麽比親眼所見那種人間慘劇，更令人膽戰心驚呢？這一場場美輪美奐的聲色盛宴，不過一場聲色盛宴，再也無法迷亂我的雙眼了。
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並在心裏一遍遍的告誡自己，那是富人的消遣，貴人的游戲，他們看的風花雪月，我們夢的一枕南柯。
朱懸也有鋼鐵般的意志，他是來收集情報的，基本上每次來，都不會空手而歸。幹大事的人麽，人得機靈，耳朵得靈活，目光得長遠，消息閉塞要不得。
我對他專心搞事業，舉雙手雙腳支持，也樂得陪他作戲，疏通人脈，畢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得道理，我也早就有所耳聞，當今亂世啊，我就想有命多活幾年，如果能活的更舒服一點，那當然更好。
再說今日這風花雪月地，來了位響當當的人物。
我打眼一看：“欸，巧了，我正好認識。”
朱懸被我這話逗的一樂，笑著搖了搖頭：“光你認識他可不頂用，人家卻並不認識你。”
襄地還健存的時候，我在那裏生活過，若有人追根問底，那我也算是半個襄地子民。既然是本地人，那關於名門貴族，士大夫朱越的風流事跡聽了可有不少。
我拉著朱懸開始攛掇，尋摸尋摸，或許可以就此攀個強勁的關系，雖然大家都是逃亡來此，誰也比誰快活不到哪兒去，但畢竟朱家的家底擺在那，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當真認了門親，這對我們茍命一條大有裨益：“那好像是士大夫家的公子吧？排行第幾來著？嘖嘖，不比販夫走卒之輩，能討上一個老婆就知足了，那朱越當年也是個風流人物啊，世家士族，青雲平步，後府的女人賊啦多，兒子也生的多，那麽一大家子人，不知道他自己分不分的清楚誰是誰，臉和排序能對上不……”
我說：“既能在此處見到朱越的公子，想必朱家逃亡的路線是與我們重合了，你看，緣分使然如此，我們可要過去問個禮？認個眼熟？你們是同姓，而世間同姓皆同源，說不定幾百年前，你們還是一家人呢。”
我出招道：“這樣，你聽我的，待會兒上去，你就自報家門，說自己是他們朱家的旁支，因為家道中落，這才多年不曾走動……放心，亂軍突襲，首先去的就是他們豪門貴族，一趟燒殺擄掠下來，他們家族譜指不準在哪個墻角燒成了灰，這個謊可以扯，扯好了你就成了人上人了，你的來歷身份，他們絕對查不到的。”
他又是一樂：“世家貴族，積攢了百年的聲譽和名望，即使沒落了也是一方豪紳霸主，他日若要東山再起，只管振臂一揮，便有數之不盡的英雄豪傑，能人義士前去投奔……豈會落魄如我，豈會厚顏如我？”
我給他一個不羈地眼神，擲地有聲道：“今時不同往日，襄地早已淪陷，權力早已潰散，當初的士大夫，風光再盛，如今只是兩手空空，徒有名望！而亂軍白刃，追兵在後，他們難道不是逃亡至此的麽？而人生大事，無非生死關頭，那高門與寒門，差別何在？若真要以禮教法理去論，那忠君者，何不殉國？而棄國者，當處何罪論？”
我這話，放在當下的大環境裏，頗有以下犯上，離經叛道之嫌。若被有心人聽見，肯定討不了好果子吃。
但是，聽這話的人是朱懸，他也並非什麽循規蹈矩之人，說是憤世嫉俗也好，說是不安於命也好，朱懸，一個從戰亂餓殍中爬出來的人，一個懂得斷舍離的人，一個心有韜略，素有鴻儒之志的人，骨子裏總是有些疏狂的。
他這點與眾不同，與我未經受過封建馴化的思想相碰撞，正好讓我們一拍而合。
我有時候也覺得，緣分這兩個字真的挺奇妙的，初相見的我們，肯定也想不到吧，兩個人的相知相守，可以不為世俗的偏見而退縮，可以不為家國的傾頹而放手，烽火燎城的時候，無數人被亂軍的兵馬沖散，從那一刻開始，他們終其一生，不是生離就是死別。而我們，始終不曾放開彼此，哪怕刀戈刺來，哪怕馬蹄踏過，我們也不放手，大不了就在此刻，交付生死。
說起來，那真是一段血與淚橫流的過往了……
我看著滿堂的富貴子弟，心中有些莫名的悲戚：“站在高臺上的人們，他們站的太高，望的太遠，看見我們不曾看見的風景，經歷我們不曾有過的經歷，這是少年運氣，卻並非終生運氣。當今天下重洗，革祖蔭，論人傑，問前程不問出處，這樣好的時機，這樣狂的世道，大把的有志之士都在躁動，大把的有志之士都還年少，就看誰能抓住那個機會了。再說這些談笑輕狂的紈絝子，是人雄還是狗熊，一眼看不穿，便多看幾眼，其實還是能看出一兩分，未來的模樣的。”
我感覺到了，這段話很戳朱懸的心窩子，他雖然表情還是那麽不鹹不淡的，但是氣場上明顯和諧了很多。
他靠在我耳邊，指著正在與人談笑的朱家不知名公子，悄摸摸地問：“他是人雄還是狗熊？”
我給他白眼：“明知故問。”
他又擺出一副厚顏無恥的德性，膏藥一樣黏了過來，非要刨根問底：“說說看嘛，你是怎麽看待他的？說說嘛。”
我說：“他有一個好家世。”
所以，定會對他有所裨益。
後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口，但是朱懸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心情一度非常的美妙：“噢～原來是狗熊啊。”
我懶得搭理這個幼稚鬼。
他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美滋滋的小酌起來，賞著歌舞，品著佳釀，聽著熱鬧。他向來是最懂得享受的，什麽時候都虧不著自己，心態非常頂呱呱。
我也不閑著。
見他空杯，我便給他滿上。
見他空杯，我又給他滿上。
他也賞臉，滿上多少他喝多少，可見得心情是真的不錯。
我眼瞧著，他微醺後醉意朦朧的眸子，仿佛一池波粼粼的暮秋之色，裏頭映照著明媚的燈火，美女佳人的腰如束素，齒如舍貝，莞爾一笑。
我又給他滿上一杯酒。
他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一臉迷糊地問：“你要把我灌死在這？我哪兒得罪你了？”
我斟酒的動作不停：“你可以選擇不喝啊，自己貪杯好色，偏要賴我勸得。”
他立刻醒過味兒來了，便以掌為蓋，敷上杯口，笑吟吟地看著我：“你說得對，飲酒傷身，醉酒誤事，是不宜貪杯，我再不喝就是了。”
我便放下了酒壺，對於他的油腔滑調，一貫不允理會。
我正窮極無聊，目光自然追隨美人而去。
舞榭樓臺，幕遮殘香，流音如霧，百樂爭鳴，有位妙人正在起舞。
山水畫屏，銀燭秋光，她寄身其中，美的就像畫一樣。
眾人看的如癡如醉，我也不能免俗。
朱懸個煞風景的，膏藥一樣扒拉著我，碎碎念念，煩人的很：“今天上的什麽種類的酒，後勁兒怎麽這麽大，我眼下真是有些微醺了，都看不清人臉了，那臺上是幾個人，四個還是五個？……好多姑娘啊，這得有八個吧！她們在幹嘛？跳舞還是打架？這樣亂亂糟糟，成何體統！啊，好多人，我有點頭暈，不行，我還有點犯惡心了，看不得了，再看不得了，嘔——！”
我一巴掌拍開他的腦門，嫌棄的要命：“起開點，別吐我身上，這會兒外面有風，你出去吹吹，散散酒氣。”
他雖然哀怨，但還是歪歪倒倒的往外去了：“行吧，那我去了啊，你等著我啊，我去去就回，我去去就回……”
把人支走，我繼續看舞。
聽說，那是當地一位知名舞伶，經傳，有一個十分風雅的名字，我一打聽，果然風雅。
可惜了，我這人忘性大，隔個夜，忘了她的樣貌，忘了她的風雅，忘記了許多細枝末節，唯獨記全了她跳的那支舞。
她站在高臺上，婆娑起舞，備受矚目，那是我曾夢想過的樣子啊。
不可避免地，我回想起自己與舞相伴的時光了，那是許多個日日夜夜，譜寫出一段獨屬於我的回憶與拼搏，我曾不理世俗，無悔青春，只管全身心去熱愛，並全力以赴，我曾以為我會永遠這樣放肆，這樣閃耀，我一直跳舞，直到我老去，直到我死去。
我看見她，如此沈醉，如此美麗，如此閃亮，忍不住代入了我自己跳舞的模樣，我看見了我，然後心臟開始狂跳，我情不自禁的跟上了她的動作，跳一曲我的芳華。
她在臺上跳，我在臺下跳。
我站在角落，在人們背後，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跳一支孤芳自賞。
這對我而言不難，我從記事起就開始學舞，基礎功打的很紮實，在今天的這支舞裏，雖然初次有些瑕疵，但也能很快找到協調點，畢竟系統的學習過，肌肉記憶是積年累月的付出，得到最好的報答。
伶人一舞結束，音樂也接近了尾聲，我做了個漂亮的收尾動作，平靜了呼吸，在滿堂哄鬧中轉身，看見朱懸正靠在門口，一臉不滿地瞪著我。
他說：“與你相識以來，我竟不知道你還有這手才藝。”
我說：“童子功了，因多年不曾研習，已有些生疏了。”
他偏以為：“我看未曾。”
我便一笑置之。
他又問：“人各有所長，能各取所長，再用其所長，將來才能不可限量，你有這樣好的身手，何苦荒廢了？”
我指著那幫如狼似虎的男人說：“這樣的世道，女子美色，空有才藝，難道是什麽好事嗎？”
這腐朽惡濁的天下，只論貴賤尊卑的時代，階級至上，貴族特權，肆意的壓迫百姓，遺毒弱者，女兒可以當做牲畜一樣販賣，姬妾可當作物品一樣轉贈。
這紅塵四合，煙雲滾滾，病態病氣，逐風四散，有偏見如此，又被萬分惡意的目光所註視，女子貌美以禍君，而巧色善舞，難免有娛人之嫌。
當年老而色衰，再也無力撥動琴弦，再也無聲唱響柔情，再無觀賞價值的女子，下場如何呢？
我看向高臺上風光無限的女伶，再看向美人裙擺下蠢蠢欲動的王孫貴族們，只覺得不寒而栗。
那是人嗎？那仿佛一個個待價而沽的商品！若真被貼上了標簽，那她這條命也就不屬於她自己了。
朱懸就問我：“你怎知那就不是她想要的？”
這話問的我一怔，我立刻回頭，再度看去臺前的境況。
我不必設身處地去做，也不必搜腸刮肚去想，答案就在眼前。
我的目光略過了詩酒風流，笙歌滿堂，正好看見那個她拂欄而下，將指尖落在一位年輕公子的手心裏。
好一幕郎情妾意，美色交易，讓我苦惱地直搖頭：“不應該啊，這不應該啊。”
朱懸說：“什麽該不該，不過是看你想不想。”
我說：“我不想。”
我跳舞，只是為了跳舞，可以沒有燈光，可以沒有音樂，甚至可以沒有座下賓，只因為，我跳舞，只是為了跳舞。
朱懸沈默了半晌，說我清高叛逆。
我切了一聲，指著滿堂貴族與他說道：“我要是不叛逆，跟了在座隨便哪一個，不比跟你在一塊強？”
他一聽這話，拍手大笑，眼角都沁出了淚花。
我損他，他笑個甚？我著實有點看不懂他。
他笑得正帶勁，我等他收聲，等了半天，他還是樂個不停。
我忍無可忍，直接攥了拳頭上去捶他，罵他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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