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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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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斯拉:【這裏所有人都對你很友好嗎?】

李:【我想大部分人對我很友好。】

哥斯拉:【誰對你不友好,難道是我嗎?】

李:【哈哈,我沒有這麽說。】

哥斯拉:【我很感興趣,誰對你不好,怎麽對你不好?】

李:【我相信你我之間認為的“不友好”一定有不同的標準,因為我們有不同的文化。對中國人來說,最低程度的“不友好”是什麽樣的?】

哥斯拉:【我老板罵我的時候,一定是不友好的。】

李:【明白了,語言沖突。有可能,今天我要面對一些不友好的人。】

哥斯拉:【會有人像我的老板那樣,用可怕的咆哮聲罵你嗎?】

李:【也許有。你會被咆哮聲嚇到嗎?】

哥斯拉:【我不喜歡恐嚇和威脅,他們把自己偽裝成夏天的雷暴一樣可怕,實際上只是普通的人類。】

李:【我不喜歡沖突,當沖突發生的時候,我會想要逃走。】

哥斯拉:【OK,酷,希望你今天能順利逃脫。】

近日ZS舊京分公司內人員近日展開了大規模罷工,罷工人數多達七千人,期中包括四個生產線和三個工廠。事件的起因是公司對中籍員工和外籍員工薪資的區別對待。理應發放給中籍員工的三個月年終獎縮減為一個月的薪資,而外籍員工的年終獎沒有任何改變。

上司們認為最嚴峻的情況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事情應該能夠結束了。實際上,當踏進工廠大門,看到道路兩旁抱臂站立的員工時,任何人都能感知到他們身上的怒火並沒有平息,他們冷冷地看著外籍員工進入廠區。

李赫和同事們跟隨組長前進,進入辦公室之前,他們要通過一條寬闊的大道,一行人目視前方,竭力不流露任何表情。兩旁的工人們靜靜看著他們,不說話也不移動。對他們而言,僅僅這樣做就夠了,工廠無法開工會給公司帶來巨大的麻煩。

不友好的,unfriendly,李赫心中回想著這個詞,如果以哥斯拉所說的咆哮作為標準,迄今為止為止沒有人朝他們這樣做過。很好笑,即便此情此景,暫時還沒有人“不友好”。

和他同期的同事跟在組長的右後方,他有些過於害怕了,李赫瞥到他垂下的手指不自覺地顫動。他們是這裏的少數派,整個公司有七千人站在他們這一小撮人的對立方,如果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他們會完蛋的。其他同事也是這麽認為。

他們和這個國家的人語言不通,除了靠翻譯處理工作上的往來,他們並不熱心和異國的人交朋友。只和自己人來往,不大關心外界的事,即便生活在這裏,依舊和外界隔著一層薄膜。這是很難打破的現狀。

今天卻是例外,在意生死讓他們開始關心事情的起因和後續的發展。

今年公司調整業務結構,即將會有大的變動,壓縮人力成本是他們當前的策略,之後甚至有裁員的可能。如果所有人都有統一的待遇,收到統一的降薪通知,事情也許不會變成這樣。但這超過了他們這些工程師應當考慮的範疇,他們收到命令,接著被運送到這裏,身上肩負的只有分配給自己的任務。眼前的巨大變動在他們看來,是突如其來又無法控制的自然災害,而他們所能做的只有忍受和等待。

別人不好說,李赫認為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在他身上,因為他是一對雙胞胎兄弟中的弟弟,已經死了一個,再在異國死一個人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了。

從概率上來看,他有比別人高的生存率。再者說,天塌下來也不是他頂著,至少部長,室長,組長們會排在他前面。

當看到公司廠區大樓門口的巨大宣傳氣球被罷工人士戳破戳爛,軟弱無力地倒在地面、進而變為一條深色的破布時,外籍人員們遙遙駐足在遠處,沒有人膽敢向大樓內部走去。這景象有些過於觸目,好多人伸長胳膊舉著手機在拍攝視頻。

作用在物體上的怒火未必不會作用在人的身上,真的到這一步了嗎。組長後背冒汗,早有掉頭離開的心,他帶著的後輩們也是同樣的念頭,現在只想趕緊走。

但沒有走成,因為崔室長站在前方,以暴跳如雷之姿,質問是誰這麽做的,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做這種事?

其餘眾人此刻吃驚的是,為何崔室長有這麽大的膽子。今時不同往日,生命第一要緊。

兩方人士平時的溝通交流需要翻譯,而中方翻譯們站在人群之中,毫無現身服務的意思。因此崔室長說的話沒人聽得懂。

組長這一邊稍感慶幸,此時語言的溝通不暢才是安全的,千萬不能再火上澆油了。

但即便室長的話讓人聽不懂,他的姿態已經很能說明意思。持續的狂怒咆哮之下,兩旁的罷工人士也被惹出了脾氣,年輕的工廠員工和室長推搡起來。

室長氣勢洶洶擠進了人潮之中,組長本想走,但是他們這四五個大男人臨陣脫逃未免有些太不像話。

上司和同事們前赴後繼想把室長從洪流拉出來,李赫不得已也成為“救援人員”,人們腳步混亂,四處移動,不知何時,李赫站到了距離崔室長最近的位置。

當霍書筠和攝像師走進廠區時,所見的就是這樣動亂的一幕。

黑壓壓的人群亂成一團,擠在一起撕扯不開,很像在海底穿梭的龐大魚群,有人在逃竄,有人在揮拳。

這裏就是她被老板親口指派來的任務地點,ZS生產廠區。根據老板安排,她要采訪的內容非常中規中矩,“廠區內部創新發展,帶動地區經濟穩步前進”,要做的只是拍一些照片,寫一些漂亮話。從沒想過此時此地正好遇上了內部罷工。罷工事件在舊京非常稀有,幾乎聞所未聞。

大男人都怕的景象,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書筠猜測這是老板給她安排的好戲。一次兩次寫不出東西,再被這裏的事嚇破膽,回去就是一頓臭罵,再來幾次自己就要收拾包袱走人了。

攝像小柯被面前的景象嚇呆住了,“姐,走吧,這挺危險的。到時候和幾個領導聊兩句就行了,人家要怎麽寫就怎麽寫。”

書筠看入了神,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高處吵鬧的人,眼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每一幀都在快速移動,現在她有些目不暇接了。從流水線上下來的年輕氣盛的工人們,穿西裝打領帶的傲慢中層領導,還有一些躲在角落不敢上前的技術人員,他們匯集成了今天的大罷工。

像熊一樣高大健壯的男人站在高處的水泥臺階上,掙紮拽住身穿工服的小夥衣領,口中似在嚴厲訓斥對方,書筠聽不懂男人在說什麽。他們突出於人群,極為顯眼。

工裝小夥後方的年輕人們一擁而上,推搡起那個高大的男人,很顯然他寡不敵眾,很快要被拽下高處。這時,男人身後冒出一個臉皮白凈的青年,他眼疾手快地從後面拽住了高大男人的衣服,以防那個男人整個人被狼狽拖倒在地。

之後在兩邊的推搡中,青年試圖將高壯的男人帶走,但對方完全不理睬他的意見。人潮擠來擠去,他被推到男人身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可能是他的上司,因此在力量不均等的對峙中青年要盡力保護他。

青年擋在中間也是為了平息紛爭。任何一邊吃了虧,後面的事都會變得更加嚴重。把事態壓下去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可是他的努力在群體的力量面前幾近螳臂當車。某個瞬間,他被人群中胡亂揮舞的胳膊肘擊中面頰,頃刻間人就倒下去了。

沒有一個人註意到他的消失,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書筠握著錄音筆,正在請人回答一些問題。

崔室長的襯衫被人撕爛了一塊,頭發也亂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職場的森嚴等級在罷工中是不存在的。脾氣過了之後,他站在中間進退維谷。

沒過多久,一個人影再度踉蹌著站了起來,那個穿橄欖綠夾克的青年單手捂著自己流血的鼻子,另一只手高高揚起、揮動,他在找自己的同伴。

現在必須要出去,不能淪陷在這裏了。

人群的海浪一波波湧來,那個青年的影子時隱時現,有時候被裹挾著沈下去,不久又會冒頭浮上來,他好像一個深陷海水之中卻不得不和海洋對抗的凡人。

幾個膽小的技術人員擠在一起,受驚的禽類一樣無助。他們註意著李赫舉起的手,顫顫巍巍往那裏移動,最終幾個人全都站在一起,靠著抱團的力量,試圖慢慢繞過人群走出來。

書筠在和別人說話做簡短采訪時,不時會回頭看看背後的戰況。

警察到來後,人群才徹底散開。等書筠忙完自己的事,再回首時,已經退潮了。

事後警察發現這張鬧劇只是看起來陣仗大,實際上沒有大規模肢體沖突的發生。人們聚在一起只是要一個說法,他們不是地痞無賴,所求的僅是自己應得的薪水。他們也沒有逮捕誰的意思,外資企業內部的事,他們不想管。

連被人群包圍的外籍室長都沒有真正受傷,不過有很多人用本地臟話瘋狂罵他,他當然也在罵人。兩邊都在罵臟話,誰也聽不懂誰的,只是聲音大而已。

攝像師小柯不見了蹤影,約莫是剛才的陣仗把他嚇走了。書筠和他通了一下信息,小柯人已經跑出了廠區,正在外面的車裏歇息。他催書筠也趕緊出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他們又不是戰地記者!

但小柯等了很久都不見霍姐從廠區裏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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