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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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刀
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時間沖淡，但宋祈年的愛不會。
沒有了許嫣，時間過的很快。
轉眼又是一年冬至。
那天宋祈年沒有到學校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而晚上十點北城舞蹈學院的校門口，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坐在長椅上，渾身散發著蒼涼與悲切，一碗接著一碗吃著湯圓，就像是在上一世在她墓碑前一般。
吃下去的湯圓，又甜又鹹也不知是淚還是老板錯把鹽當成糖放了。
那晚風聲蕭瑟，北城沒有梧桐樹，北城沒有月亮，北城也沒有他的愛人。
他真的好想她，他靠著許嫣留下的書本，那上面有她的字跡，他有時候都在想，許嫣小氣到沒有送他一件禮物。
--
今年北城會下雪嗎？
許嫣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北城的天空沒有江城的藍，霧氣很重，她想江城的天空了。
許母推門進來，滿臉疲態，這幾個月來她和許父像是瞬間老了二十歲不止，頭上的白發也萌生了許多。
剛來北城時，她和許父四處跪求名醫，而得到的治病方案卻仍是同一個答案，甚至許父許母都已經接受了勸解許嫣。
截肢保命。
許嫣沒有接受，選擇了保守治療，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比起生命和愛，她的夢想更為重要。
她想，五年的時間應該足夠了，夠她完成夢想了，夠她站上那個舞臺了。
她戴著帽子沖著許母笑了笑。
這幾個月的化療讓她消瘦了不少，加上她每天仍舊高強度的訓練，為著明年的北城賽準備。
疼痛也使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嚴重的時候甚至要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
所以那肥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像是小孩偷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許母看著這樣的許嫣，沒忍住紅了眼眶，但還是努力揚起了一個笑容，用著哽咽的聲音說道
“今天爸爸做了你喜歡的魚香肉絲，多吃點吧。”她將保溫杯裏的飯菜依次擺了出來。
許嫣笑了笑咬了一下下唇，蒼白的唇色沒有一絲血色，“我今天一定多吃一點。”
盡管那些飯菜在她的嘴巴裏味同嚼蠟，她也努力的咀嚼著，努力的往下咽。
她不想讓許母擔心，這幾月以來他們為了她做的太多了，多到她已經無力償還了。
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再也強撐不住，跑到衛生間吐了出來，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荒涼一笑，她好像也認不出自己了。
鏡子裏的她面頰消瘦，眼下淤青濃重，那是她痛的成宿成宿睡不著的印記。
她捂著嘴哭了出來，許母在門外也無聲的哭泣。
這一瞬，她真的好想宋祈年，好想好想。
她大概是病了，不光身體病了，心也生病了，她快要無法呼吸了，她太想宋祈年了，想到快要窒息，想到每次夢見他都希望他能帶她走，最後卻滿臉淚痕的被痛醒，望著空空蕩蕩的病房哭泣。
疾病帶走了她的生命，也帶走了她的未來，那是她和宋祈年的未來。
看著鏡子裏快要掉落完的頭發，許嫣拿起剪刀一把一把的剪下她那不多的烏發，剪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光頭，她忽地就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哭了，現在這個樣子還是當初的許嫣嗎？還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怕的她嗎？
哭的累了，擦幹眼淚走出衛生間，笑著看向許母，“媽媽，你看我是不是光頭也很漂亮。”
許母怔楞的看著許嫣，待反應過來時，淚水再也止不住的往下落，趴在許嫣的床前哭的聲嘶力竭。
窗外的一切一切全都在往前走，唯獨許嫣留在原地，止步不前。
春夏秋冬更疊不休，過了冬季便是春天，再睜眼便迎來了盛夏。
2017年六月，江城出了兩個高考狀元，且都是文科，一摸一樣的分數。
高考完那一天，是一個艷陽天，宋祈年第一個出了考場，他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往前走。
無數記者湧了上來想要采訪他，而都被他拒絕。
快要離開時，宋祈年忽然意識到什麽頓住腳步，轉過身去詢問記者“這篇報道全國都能看見嗎？”
記者先是一楞，隨後笑道，“當然，我們這是全國播報。”
她以為眼前這個年輕人是想要出名，采訪了這些年的高考，每年總會有那麽一兩個喜歡出風頭。
“那我接受采訪。”聲音冷冽，不帶一絲溫度。
記者頓時喜上眉梢，示意攝像師架上攝像機“好的，歡迎來到小魚新聞，那麽今天高考也是結束了，我們現在采訪的是第一個出考場的考生，讓我們來看看他怎麽說。”
她將話筒湊到宋祈年嘴邊，“請問這次的題難嗎？”
宋祈年面無表情，對著攝像機說道,“不難。”
記者有些尷尬，她拋出下一個問題，“那麽你現在最想做什麽呢？”
這次宋祈年的眸子動了動，記者心想她就不相信一個人能沒有欲望。
宋祈年擡起頭，神色嚴肅，眼尾微微泛紅，“我在找你，許嫣，如果你能看見，請回覆我，無論多晚。”
說完又恢覆了那冷冽的神情，對著記者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這下記者倒是一臉懵，她搖搖頭隨即采訪下一個人去了。
這篇報道一經播出，瞬間引起了一個小小的轟動，大家都被宋祈年的那張臉所吸引，一時間宋祈年成為了有點名氣的紅人。
網上甚至有人幫著宋祈年喊許嫣，讓她快回覆。
--
許父沒有將這一切告訴許嫣，現在的她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同年，許嫣北城賽大捷，因此被北城劇院提前錄取，將代替中國參加2018年世界舞蹈大賽，玉蘭杯。
她離夢想又近了一步，只是代價是能站起來的時間越來越少。
明明是夏天，許嫣卻帶著厚厚的毛線帽遮擋住了她的光頭，她正在和隔壁床的小朋友玩。
那個小朋友叫做阿清，是骨癌晚期，許嫣很心疼，那個孩子才八歲，他什麽都沒有做錯，上天卻要如此對他，每每看見孩子媽媽趁著孩子睡著偷偷掩面哭泣的時候，她就想到了許父和許母，這讓她的愧疚越來越深。
“許叔叔來了。”
背後傳來聲音，許父回頭，是許嫣的主治醫生，陳晉帆。
許父笑了笑 ，“是啊，陳醫生又來查房？”
陳晉帆點了點頭走到許嫣的病床前，“阿清，又吵著許嫣姐姐陪你玩，你忘啦上次告訴你說許嫣姐姐要多休息嗎？”
這話雖是責怪，說出來卻全是關切。
許嫣淡淡的看了一眼陳晉帆，將手中的玩具還給了阿清，“反正我倆都無聊，陪他玩玩也沒什麽。”
說著還沖阿清笑了笑，“是吧，阿清。”
阿清點點頭跑回自己的床上，沖著陳晉帆做了一個鬼臉。
許嫣低頭輕笑，許父將手中的水果放下，“人家陳醫生也是關心你，你怎麽這個態度。”
“沒事，許叔叔不用在意。”陳晉帆翻開許嫣的病歷本，認真的看著。
“昨晚還疼嗎？”
許嫣躺下，搖了搖頭。
不是不疼，是疼到麻木了，即便說出來也沒用。
陳晉帆關上病歷本，眼神關切“要是疼就說出來，我再給你加大止疼藥的劑量。”
“謝謝你，晉帆哥。”許嫣笑著望向他。
許父聽到這個稱呼，蹙眉“阿嫣，你怎麽能這樣叫陳醫生呢？”
還未等許嫣開口解釋，陳晉帆搶先一步答道“是我讓她這樣叫的，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對，我們是朋友。”
那天是江城一中拍畢業照的時間，宋祈年站在最後一排，旁邊還空了一個位置出來。
攝像師對著宋祈年大喊道，“那位同學，靠攏一點。”
“抱歉，這裏有人。”
“還有人沒來嗎？”
“我的女朋友。”
---
江城一中的謝師宴姜伊也被受邀參加。
他們這些成績好的在一個桌子，依次向老師敬酒，喝到最後宋祈年紅著眼眶趴在桌上，哭的無法自已。
姜伊看著這樣的宋祈年，心裏也想到了許嫣，頓時紅了眼眶，她坐到他身邊，輕聲問道，“你想她嗎？”
宋祈年沒有回答只是一杯接著一杯的灌自己。
想啊，怎麽不想，他想她想的快要發瘋。
姜伊搖了搖頭，“她在北城。”
這話一出，宋祈年瞬間擡起頭，滿臉不可置信，似乎是不相信姜伊這話。
北城他去過，可他沒能找到她。
姜伊無聲的點了點頭，她知道許嫣在北城是一個意外。
某次她打許嫣的電話，對面依舊沒人接，正當她以為又是一場空時，電話被接了起來，那頭聲音很低，但她知道那是許嫣。
許嫣向她打聽著宋祈年的近況，作為交換條件許嫣告訴了她，她在北城。
但她只知道許嫣在北城，卻不知道許嫣在北城哪裏。
“去找她吧，我想，她應該很想見你。”
宋祈年猛然起身，推開門離開。
姜伊搖搖頭，不明白許嫣為什麽突然消失不見，也不明白她為什麽不告訴宋祈年她在哪兒。
她起身準備回家，一擡頭便看見了那個自己努力想要忘記卻忘記不了的人。
一瞬間當初分手時那種心痛感向她鋪天蓋地的湧來，她用時間好不容易忘記的人，再見面她依舊會為他心動。
姜伊深吸一口氣，淺笑著主動發出邀約，“要一起走走嗎？”
程然點了點頭，許久未見她，再見時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當初分開的時候，姜伊很決絕，刪掉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而他也再也沒能見到她，後來他知道她在二中，也偷偷去見過卻沒從未見到過。
兩人並排走在漆黑的夜裏，昏暗的燈光照射下來，程然率先開口“你.....過的好嗎？”
姜伊笑著搖了搖頭，“不好，我很想你程然，每天都想，為了阻止自己想你，我每天都刷大量的題。”
這話使程然垂下了眸子，他無話回答。
姜伊想起剛剛分開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想見他，每天都想，可理智告訴她，卑微求來的愛得不到永遠。
“但那也是以前了，我要出國了。”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使程然心慌了，他猛地看向姜伊，眼裏有些震驚。
姜伊低頭笑了一下，走到路邊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在打開車門那一刻她回過頭，臉上的也不知是淚還是汗。
她笑著說道：“程然，祝你幸福這話我說不出口。”
“我祝你長命，我祝你百歲，我祝你捧出一顆真心也如同我一般被人踐踏。”
說完，上車離開。
看著已經遠去的出租車，程然忽地笑了出來，心裏像是被猛烈的風割裂開來。
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徹底失去姜伊了，徹底失去那個深愛自己的人了。
天空上的雨越下越大，恍惚間，程然像是回到了分手那晚一般，原來當晚姜伊是那樣的難過，那樣的痛。
----
宋祈年到了北城之後，他始終無法找到許嫣。
唯一的是那間寺廟，他想佛祖已經讓他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也一定會讓他再次見到許嫣。
他虔誠祈願，渴求再見。
佛祖啊，佛祖。
你聽見了嗎？
愛抵不了萬難，但宋祈年的愛可以。
因此就連許嫣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他。
她順著許母的來到寺廟，聽說這間寺廟很靈，她就來了，她不是來求自己康覆。
她來求她能夠站上那個舞臺，她來求宋祈年平安康健。
許嫣坐在輪椅上，而眼前人則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
那一瞬，許嫣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而宋祈年亦是，不同的是一個是身體，一個是心。
許嫣手握成拳，慌忙大叫，“走，走，我們離開......我不要求了，我要離開。”
她無法面對現在的自己，也無法面對現在的宋祈年。
許父先是一楞，隨即連忙將許嫣抱上車，宋祈年見狀急忙上前，紅著眼眶拍打著車窗。
“阿嫣，阿嫣，你見見我好不好，求你了。”
許嫣大腦一片空白，低著頭，渾身戰栗，她不敢去看車窗外的人，不敢去看。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她，疾病帶走了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信，而宋祈年依舊那麽耀眼，她無法接受現在連走路都需要輪椅來輔助的自己，更別說旁的人。
隨著車子被啟動，宋祈年看著車子越來越遠，他跟在後面逐漸力竭，跪在地上，低著頭的無聲哭了出來。
許嫣坐在輪椅上那個樣子，是他不敢想的，他沒想過會這樣，他什麽都猜到了，胃癌，腦癌，甚至是白血病，無論怎樣都不該是腿。
那是她的腿啊，她最驕傲的地方。
怎麽都不該是腿，不該是腿。
他無法想象這一年多來，許嫣是如何度過的。
那些至黑至暗的時刻，她是怎樣熬過來的，他恨自己為什麽不能早點找到她。
他恨自己即便再來一次也仍舊救不了她，他恨自己的無能。
從那天起，宋祈年滿北城的找，無白天無黑夜。
----
姜伊走時去了一趟北城，她想見見許嫣。
兩人約在海邊，海風吹的很涼爽，海是藍的，天也是藍的，唯有許嫣的人生是灰色的。
許嫣到哪裏時，光是看見姜伊就已經紅了眼眶。
她理了理衣服，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病態，努力揚起笑容，走上前，“小伊。”
姜伊看見許嫣先是一楞，隨即眼裏湧上心疼。
怎麽能瘦成這個樣子，臉上沒有一點肉，她張了張口卻終究什麽都沒說出來，眼裏全是心疼的神色。
“怎麽，不認識我了？”許嫣笑著緩解這個尷尬的局面。
姜伊低下頭，眼淚有些止不住，落到了沙灘上，這還是許嫣嗎？
還是那個笑容燦爛，明媚的許嫣嗎？
只不過一年沒見而已，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許嫣捏了捏衣角，顯得有些局促，“我只是因為跳舞所以特意減肥的，等比完了賽，我就去增肥，不要傷心了。”
姜伊無聲的搖頭，深吸一口氣，抱住了許嫣聲音有些澀，“不要在減肥了，這樣已經很瘦了。”
盡管一年沒見，她仍舊思念著許嫣，她這個唯一的朋友。
“好，不減肥了，回去就增肥。”許嫣笑著附和道，然而她自己也沒能繃住。
她從包包裏抽出紙巾，遞給姜伊“別哭了，好不容易見一面。”
姜伊接過紙巾點點頭，沖著許嫣笑了一下。
她皺著眉，垂眸思索著，良久才緩緩吐出，“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在柳江村許下的願望嗎？”
“記得”
許嫣心酸的嘆了口氣，她怎麽會不記得呢？當年的他們是那樣的肆意張揚。
“周江生落榜了，回去覆讀了。”
姜伊頓了頓，繼續開口，“而我要去俄羅斯留學了，要去五年。”
許嫣聞言先是一頓，隨即勉強笑道“祝賀，你實現願望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說出一切姜伊會為她留下來，但她不能說，她沒有未來，所以她不能去阻止姜伊奔向更好的人生。
她垂下了眸子，心裏痛的無法呼吸。
“我告訴宋祈年，你在北城，他應該來了。”
許嫣點點頭，並未答話，她早就見過了，在那天，在寺廟。
“阿嫣，不是每個人的喜歡都能得到回應的。”
姜伊望著遠處拍打過來的海浪，潮濕的風吹到了她的臉上，涼颼颼的她不喜歡，眼神有些空洞。
“所以，用力去愛吧。”
至少宋祈年是愛她的，不會沒有回應，不會像自己一樣付出真心卻一無所有。
那天下午，兩人聊了很多，從以前談到往後，再談到未來。
可姜伊不知道，許嫣沒有未來了。
大海吞沒了兩人的淚，至此山高水長，再無相見的機會。
分別時，許嫣看著姜伊的背影，終於悲傷戰勝了理智，她哭喊出口，“姜伊”眸中湧淚，強壓住喉間梗塞。
她努力揚起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想讓姜伊記住她最好的樣子，盡管現在的她並不好。
“我等你回來，我們在一起去吃湯圓。”
姜伊眼中帶淚，大聲回答“好”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2017年七月姜伊完成心願去到俄羅斯，在飛機上時，她望著窗外的白雲。
在心中起誓。
程然，我姜伊對天起誓，以後追悔莫及時，我決不回頭。
她想，她應該是恨他的吧，又或許還沒能忘記。
一語成讖。
兩月後，程然追到了俄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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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時間沖淡，但宋祈年的愛不會。
沒有了許嫣，時間過的很快。
轉眼又是一年冬至。
那天宋祈年沒有到學校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而晚上十點北城舞蹈學院的校門口，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坐在長椅上，渾身散發著蒼涼與悲切，一碗接著一碗吃著湯圓，就像是在上一世在她墓碑前一般。
吃下去的湯圓，又甜又鹹也不知是淚還是老板錯把鹽當成糖放了。
那晚風聲蕭瑟，北城沒有梧桐樹，北城沒有月亮，北城也沒有他的愛人。
他真的好想她，他靠著許嫣留下的書本，那上面有她的字跡，他有時候都在想，許嫣小氣到沒有送他一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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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北城會下雪嗎？
許嫣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北城的天空沒有江城的藍，霧氣很重，她想江城的天空了。
許母推門進來，滿臉疲態，這幾個月來她和許父像是瞬間老了二十歲不止，頭上的白發也萌生了許多。
剛來北城時，她和許父四處跪求名醫，而得到的治病方案卻仍是同一個答案，甚至許父許母都已經接受了勸解許嫣。
截肢保命。
許嫣沒有接受，選擇了保守治療，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比起生命和愛，她的夢想更為重要。
她想，五年的時間應該足夠了，夠她完成夢想了，夠她站上那個舞臺了。
她戴著帽子沖著許母笑了笑。
這幾個月的化療讓她消瘦了不少，加上她每天仍舊高強度的訓練，為著明年的北城賽準備。
疼痛也使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嚴重的時候甚至要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
所以那肥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像是小孩偷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許母看著這樣的許嫣，沒忍住紅了眼眶，但還是努力揚起了一個笑容，用著哽咽的聲音說道
“今天爸爸做了你喜歡的魚香肉絲，多吃點吧。”她將保溫杯裏的飯菜依次擺了出來。
許嫣笑了笑咬了一下下唇，蒼白的唇色沒有一絲血色，“我今天一定多吃一點。”
盡管那些飯菜在她的嘴巴裏味同嚼蠟，她也努力的咀嚼著，努力的往下咽。
她不想讓許母擔心，這幾月以來他們為了她做的太多了，多到她已經無力償還了。
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再也強撐不住，跑到衛生間吐了出來，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荒涼一笑，她好像也認不出自己了。
鏡子裏的她面頰消瘦，眼下淤青濃重，那是她痛的成宿成宿睡不著的印記。
她捂著嘴哭了出來，許母在門外也無聲的哭泣。
這一瞬，她真的好想宋祈年，好想好想。
她大概是病了，不光身體病了，心也生病了，她快要無法呼吸了，她太想宋祈年了，想到快要窒息，想到每次夢見他都希望他能帶她走，最後卻滿臉淚痕的被痛醒，望著空空蕩蕩的病房哭泣。
疾病帶走了她的生命，也帶走了她的未來，那是她和宋祈年的未來。
看著鏡子裏快要掉落完的頭發，許嫣拿起剪刀一把一把的剪下她那不多的烏發，剪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光頭，她忽地就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哭了，現在這個樣子還是當初的許嫣嗎？還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怕的她嗎？
哭的累了，擦幹眼淚走出衛生間，笑著看向許母，“媽媽，你看我是不是光頭也很漂亮。”
許母怔楞的看著許嫣，待反應過來時，淚水再也止不住的往下落，趴在許嫣的床前哭的聲嘶力竭。
窗外的一切一切全都在往前走，唯獨許嫣留在原地，止步不前。
春夏秋冬更疊不休，過了冬季便是春天，再睜眼便迎來了盛夏。
2017年六月，江城出了兩個高考狀元，且都是文科，一摸一樣的分數。
高考完那一天，是一個艷陽天，宋祈年第一個出了考場，他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往前走。
無數記者湧了上來想要采訪他，而都被他拒絕。
快要離開時，宋祈年忽然意識到什麽頓住腳步，轉過身去詢問記者“這篇報道全國都能看見嗎？”
記者先是一楞，隨後笑道，“當然，我們這是全國播報。”
她以為眼前這個年輕人是想要出名，采訪了這些年的高考，每年總會有那麽一兩個喜歡出風頭。
“那我接受采訪。”聲音冷冽，不帶一絲溫度。
記者頓時喜上眉梢，示意攝像師架上攝像機“好的，歡迎來到小魚新聞，那麽今天高考也是結束了，我們現在采訪的是第一個出考場的考生，讓我們來看看他怎麽說。”
她將話筒湊到宋祈年嘴邊，“請問這次的題難嗎？”
宋祈年面無表情，對著攝像機說道,“不難。”
記者有些尷尬，她拋出下一個問題，“那麽你現在最想做什麽呢？”
這次宋祈年的眸子動了動，記者心想她就不相信一個人能沒有欲望。
宋祈年擡起頭，神色嚴肅，眼尾微微泛紅，“我在找你，許嫣，如果你能看見，請回覆我，無論多晚。”
說完又恢覆了那冷冽的神情，對著記者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這下記者倒是一臉懵，她搖搖頭隨即采訪下一個人去了。
這篇報道一經播出，瞬間引起了一個小小的轟動，大家都被宋祈年的那張臉所吸引，一時間宋祈年成為了有點名氣的紅人。
網上甚至有人幫著宋祈年喊許嫣，讓她快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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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父沒有將這一切告訴許嫣，現在的她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同年，許嫣北城賽大捷，因此被北城劇院提前錄取，將代替中國參加2018年世界舞蹈大賽，玉蘭杯。
她離夢想又近了一步，只是代價是能站起來的時間越來越少。
明明是夏天，許嫣卻帶著厚厚的毛線帽遮擋住了她的光頭，她正在和隔壁床的小朋友玩。
那個小朋友叫做阿清，是骨癌晚期，許嫣很心疼，那個孩子才八歲，他什麽都沒有做錯，上天卻要如此對他，每每看見孩子媽媽趁著孩子睡著偷偷掩面哭泣的時候，她就想到了許父和許母，這讓她的愧疚越來越深。
“許叔叔來了。”
背後傳來聲音，許父回頭，是許嫣的主治醫生，陳晉帆。
許父笑了笑 ，“是啊，陳醫生又來查房？”
陳晉帆點了點頭走到許嫣的病床前，“阿清，又吵著許嫣姐姐陪你玩，你忘啦上次告訴你說許嫣姐姐要多休息嗎？”
這話雖是責怪，說出來卻全是關切。
許嫣淡淡的看了一眼陳晉帆，將手中的玩具還給了阿清，“反正我倆都無聊，陪他玩玩也沒什麽。”
說著還沖阿清笑了笑，“是吧，阿清。”
阿清點點頭跑回自己的床上，沖著陳晉帆做了一個鬼臉。
許嫣低頭輕笑，許父將手中的水果放下，“人家陳醫生也是關心你，你怎麽這個態度。”
“沒事，許叔叔不用在意。”陳晉帆翻開許嫣的病歷本，認真的看著。
“昨晚還疼嗎？”
許嫣躺下，搖了搖頭。
不是不疼，是疼到麻木了，即便說出來也沒用。
陳晉帆關上病歷本，眼神關切“要是疼就說出來，我再給你加大止疼藥的劑量。”
“謝謝你，晉帆哥。”許嫣笑著望向他。
許父聽到這個稱呼，蹙眉“阿嫣，你怎麽能這樣叫陳醫生呢？”
還未等許嫣開口解釋，陳晉帆搶先一步答道“是我讓她這樣叫的，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對，我們是朋友。”
那天是江城一中拍畢業照的時間，宋祈年站在最後一排，旁邊還空了一個位置出來。
攝像師對著宋祈年大喊道，“那位同學，靠攏一點。”
“抱歉，這裏有人。”
“還有人沒來嗎？”
“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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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一中的謝師宴姜伊也被受邀參加。
他們這些成績好的在一個桌子，依次向老師敬酒，喝到最後宋祈年紅著眼眶趴在桌上，哭的無法自已。
姜伊看著這樣的宋祈年，心裏也想到了許嫣，頓時紅了眼眶，她坐到他身邊，輕聲問道，“你想她嗎？”
宋祈年沒有回答只是一杯接著一杯的灌自己。
想啊，怎麽不想，他想她想的快要發瘋。
姜伊搖了搖頭，“她在北城。”
這話一出，宋祈年瞬間擡起頭，滿臉不可置信，似乎是不相信姜伊這話。
北城他去過，可他沒能找到她。
姜伊無聲的點了點頭，她知道許嫣在北城是一個意外。
某次她打許嫣的電話，對面依舊沒人接，正當她以為又是一場空時，電話被接了起來，那頭聲音很低，但她知道那是許嫣。
許嫣向她打聽著宋祈年的近況，作為交換條件許嫣告訴了她，她在北城。
但她只知道許嫣在北城，卻不知道許嫣在北城哪裏。
“去找她吧，我想，她應該很想見你。”
宋祈年猛然起身，推開門離開。
姜伊搖搖頭，不明白許嫣為什麽突然消失不見，也不明白她為什麽不告訴宋祈年她在哪兒。
她起身準備回家，一擡頭便看見了那個自己努力想要忘記卻忘記不了的人。
一瞬間當初分手時那種心痛感向她鋪天蓋地的湧來，她用時間好不容易忘記的人，再見面她依舊會為他心動。
姜伊深吸一口氣，淺笑著主動發出邀約，“要一起走走嗎？”
程然點了點頭，許久未見她，再見時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當初分開的時候，姜伊很決絕，刪掉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而他也再也沒能見到她，後來他知道她在二中，也偷偷去見過卻沒從未見到過。
兩人並排走在漆黑的夜裏，昏暗的燈光照射下來，程然率先開口“你.....過的好嗎？”
姜伊笑著搖了搖頭，“不好，我很想你程然，每天都想，為了阻止自己想你，我每天都刷大量的題。”
這話使程然垂下了眸子，他無話回答。
姜伊想起剛剛分開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想見他，每天都想，可理智告訴她，卑微求來的愛得不到永遠。
“但那也是以前了，我要出國了。”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使程然心慌了，他猛地看向姜伊，眼裏有些震驚。
姜伊低頭笑了一下，走到路邊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在打開車門那一刻她回過頭，臉上的也不知是淚還是汗。
她笑著說道：“程然，祝你幸福這話我說不出口。”
“我祝你長命，我祝你百歲，我祝你捧出一顆真心也如同我一般被人踐踏。”
說完，上車離開。
看著已經遠去的出租車，程然忽地笑了出來，心裏像是被猛烈的風割裂開來。
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徹底失去姜伊了，徹底失去那個深愛自己的人了。
天空上的雨越下越大，恍惚間，程然像是回到了分手那晚一般，原來當晚姜伊是那樣的難過，那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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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祈年到了北城之後，他始終無法找到許嫣。
唯一的是那間寺廟，他想佛祖已經讓他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也一定會讓他再次見到許嫣。
他虔誠祈願，渴求再見。
佛祖啊，佛祖。
你聽見了嗎？
愛抵不了萬難，但宋祈年的愛可以。
因此就連許嫣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他。
她順著許母的來到寺廟，聽說這間寺廟很靈，她就來了，她不是來求自己康覆。
她來求她能夠站上那個舞臺，她來求宋祈年平安康健。
許嫣坐在輪椅上，而眼前人則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
那一瞬，許嫣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而宋祈年亦是，不同的是一個是身體，一個是心。
許嫣手握成拳，慌忙大叫，“走，走，我們離開......我不要求了，我要離開。”
她無法面對現在的自己，也無法面對現在的宋祈年。
許父先是一楞，隨即連忙將許嫣抱上車，宋祈年見狀急忙上前，紅著眼眶拍打著車窗。
“阿嫣，阿嫣，你見見我好不好，求你了。”
許嫣大腦一片空白，低著頭，渾身戰栗，她不敢去看車窗外的人，不敢去看。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她，疾病帶走了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信，而宋祈年依舊那麽耀眼，她無法接受現在連走路都需要輪椅來輔助的自己，更別說旁的人。
隨著車子被啟動，宋祈年看著車子越來越遠，他跟在後面逐漸力竭，跪在地上，低著頭的無聲哭了出來。
許嫣坐在輪椅上那個樣子，是他不敢想的，他沒想過會這樣，他什麽都猜到了，胃癌，腦癌，甚至是白血病，無論怎樣都不該是腿。
那是她的腿啊，她最驕傲的地方。
怎麽都不該是腿，不該是腿。
他無法想象這一年多來，許嫣是如何度過的。
那些至黑至暗的時刻，她是怎樣熬過來的，他恨自己為什麽不能早點找到她。
他恨自己即便再來一次也仍舊救不了她，他恨自己的無能。
從那天起，宋祈年滿北城的找，無白天無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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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伊走時去了一趟北城，她想見見許嫣。
兩人約在海邊，海風吹的很涼爽，海是藍的，天也是藍的，唯有許嫣的人生是灰色的。
許嫣到哪裏時，光是看見姜伊就已經紅了眼眶。
她理了理衣服，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病態，努力揚起笑容，走上前，“小伊。”
姜伊看見許嫣先是一楞，隨即眼裏湧上心疼。
怎麽能瘦成這個樣子，臉上沒有一點肉，她張了張口卻終究什麽都沒說出來，眼裏全是心疼的神色。
“怎麽，不認識我了？”許嫣笑著緩解這個尷尬的局面。
姜伊低下頭，眼淚有些止不住，落到了沙灘上，這還是許嫣嗎？
還是那個笑容燦爛，明媚的許嫣嗎？
只不過一年沒見而已，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許嫣捏了捏衣角，顯得有些局促，“我只是因為跳舞所以特意減肥的，等比完了賽，我就去增肥，不要傷心了。”
姜伊無聲的搖頭，深吸一口氣，抱住了許嫣聲音有些澀，“不要在減肥了，這樣已經很瘦了。”
盡管一年沒見，她仍舊思念著許嫣，她這個唯一的朋友。
“好，不減肥了，回去就增肥。”許嫣笑著附和道，然而她自己也沒能繃住。
她從包包裏抽出紙巾，遞給姜伊“別哭了，好不容易見一面。”
姜伊接過紙巾點點頭，沖著許嫣笑了一下。
她皺著眉，垂眸思索著，良久才緩緩吐出，“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在柳江村許下的願望嗎？”
“記得”
許嫣心酸的嘆了口氣，她怎麽會不記得呢？當年的他們是那樣的肆意張揚。
“周江生落榜了，回去覆讀了。”
姜伊頓了頓，繼續開口，“而我要去俄羅斯留學了，要去五年。”
許嫣聞言先是一頓，隨即勉強笑道“祝賀，你實現願望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說出一切姜伊會為她留下來，但她不能說，她沒有未來，所以她不能去阻止姜伊奔向更好的人生。
她垂下了眸子，心裏痛的無法呼吸。
“我告訴宋祈年，你在北城，他應該來了。”
許嫣點點頭，並未答話，她早就見過了，在那天，在寺廟。
“阿嫣，不是每個人的喜歡都能得到回應的。”
姜伊望著遠處拍打過來的海浪，潮濕的風吹到了她的臉上，涼颼颼的她不喜歡，眼神有些空洞。
“所以，用力去愛吧。”
至少宋祈年是愛她的，不會沒有回應，不會像自己一樣付出真心卻一無所有。
那天下午，兩人聊了很多，從以前談到往後，再談到未來。
可姜伊不知道，許嫣沒有未來了。
大海吞沒了兩人的淚，至此山高水長，再無相見的機會。
分別時，許嫣看著姜伊的背影，終於悲傷戰勝了理智，她哭喊出口，“姜伊”眸中湧淚，強壓住喉間梗塞。
她努力揚起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想讓姜伊記住她最好的樣子，盡管現在的她並不好。
“我等你回來，我們在一起去吃湯圓。”
姜伊眼中帶淚，大聲回答“好”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2017年七月姜伊完成心願去到俄羅斯，在飛機上時，她望著窗外的白雲。
在心中起誓。
程然，我姜伊對天起誓，以後追悔莫及時，我決不回頭。
她想，她應該是恨他的吧，又或許還沒能忘記。
一語成讖。
兩月後，程然追到了俄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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