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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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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清醒(一更)◎

雨師瑤聽見了箭矢刺破血肉的聲音, 聽見了厲星瀾離她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在這時間無限拉慢的一瞬間,她的餘光甚至瞥到了少年的一抹側臉。

死亡的陰霾籠罩了他的眉眼, 額角迸起的青筋顯示著他此刻奮力掙紮求生的狼狽。

他在最短的時間找到了包圍圈唯一的薄弱之處, 於是死死抓住這唯一的機會,沒有遲疑,不敢回頭, 只窮盡所有的力量,奔向那道唯一的生機——

他沒有回頭看雨師瑤一眼。

刺穿她心口的箭矢發出了一聲細小的碎裂聲。

緊接著,就在即將穿過她心臟的前一刻, 這根以五行清氣凝成的箭矢宛如琉璃般轟然碎裂,只剩下箭頭留在她心口處,堵住了她的傷口。

謝策玄猛地上前一步。

原來如此。

她執意要她來了結雨師瑤,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

可是——

離弦之箭豈有收回之理,謝策玄臉色驟然一沈, 擡頭朝峽谷上方看去。

果不其然, 他看到那道雪色身影被身旁天兵攙扶著, 以手掩唇, 連連咳了好幾聲,不知會不會又咯血。

他握緊了手裏的劍,漆黑瞳仁裏的情緒極沈郁。

見厲星瀾朝東南方向試圖逃跑, 謝策玄身法極快地追趕了上去。

厲星瀾本以為雨師瑤身死會牽絆住他們,卻沒想到那個赤水濯纓竟然會冒著自己受反噬的風險,將那只已經射出的箭矢生生毀掉!

方才一切發生得那麽快, 她不可能待箭射出之後再進行任何思考, 只能說明她在射出這只箭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打算, 她不會讓這只箭真的射死任何人。

這是個陷阱!

赤水濯纓就是在等他這一推!

厲星瀾心底一寒, 簡直想不通赤水濯纓這麽做是為什麽?

難道說她費這麽大的周折, 就是為了向雨師瑤證明這件事?

不可能,她一定還有別的用意——

腦海裏無數猜測如閃電劃過,但此刻的厲星瀾沒有餘力再逐一思考了,他必須從這裏活著逃出去,只有活下來,他才有翻身的機會!

“沒事吧濯纓公主?”

扶著濯纓的天兵完全沒料到,方才還能果斷挽弓射殺的少女,下一刻就會咯血不止,虛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濯纓咽下喉間腥甜,呼出一口氣:

“我沒事。”

她擡眸掃了一眼底下的雨師瑤。

“派幾個人下去治她吧,最好別讓她死了。”

副將應了一聲,轉過頭帶著雷霆都司中的天醫去往雨師瑤身邊。

濯纓又將視線投向另一頭。

厲星瀾還在垂死掙紮,但他面對的對手是謝策玄,抓到他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看起來這次誅殺邪魔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身後的天兵之中,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想今天午飯要吃什麽了。

然而濯纓卻擡起頭,環顧著此刻看似平靜的蒼穹。

再等一等。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別跑了。”

被謝策玄飛來一劍刺穿手臂釘在石壁上的厲星瀾還在掙紮。

謝策玄看著他的目光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殘酷。

“你要是不跑,還能痛快受死,非要掙紮,是我還不夠強給你的幻覺嗎?你覺得今日還能從我的手裏逃出去?”

他緩步朝石壁上的厲星瀾走去。

“還是說,你在拖延時間,等什麽變數……”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下一刻,峽谷內一陣風沙塵土驟起。

不好!

謝策玄反應極快,連回頭去看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的多餘動作都沒有,他知道這必定與厲星瀾有關,於是立刻沖上前想要制服他。

可對方既然出手,就不會給他機會。

塵土風暴迎面朝謝策玄沖來,他連擋都沒擋,仍然冒著粗糲如鈍刀的風暴去抓厲星瀾。

然而一切發生得太快,對方算準了距離,算準他的速度,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在厲星瀾斷臂的慘烈痛呼聲中——

消失了。

塵土風暴和厲星瀾,一起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濯纓很輕地彎了彎唇角。

果然啊……

厲星瀾的這樁事,還有第三者參與。

而有能力精準地找到他們的位置,還有能力在謝策玄手裏救人的,唯有一個人選。

須彌仙境,青溟真王。

總算是,抓到他的小尾巴了。

與濯纓這邊的穩定情緒不同,峽谷中的謝策玄發現自己只抓到一截斷臂後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艹!我真的是艹了!這狗東西居然還有後手啊啊啊啊——!!”

被塵土吹得灰頭土臉的謝策玄氣惱地抓著頭發,眼神兇惡得像恨不得把手裏這截斷臂剁碎了餵狗。

“是須彌仙境的人。”

濯纓緩緩走向他,道:

“我之前就猜測,厲星瀾能在上清天宮的監察下制造這麽多魔胎,或許還有同夥在協助他,今日終於驗證,果然是他們。”

謝策玄捕捉到關鍵詞,擡眸瞧著她:

“你之前就這麽猜測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比起質問,他的神色看上去更像是委屈。

沒錯,就是委屈。

濯纓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異,似乎覺得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十分新奇。

但仔細一想,謝策玄這個人平日眼高於頂,尤其是在戰場上,心高氣傲到了極點。

之前蛟龍蚩隨那件事就讓他嫉恨多年,這次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叫人救走了厲星瀾,他暴跳如雷也是正常的。

但是,濯纓有她不能說的私心。

如果須彌仙境真的與厲星瀾有所勾結,那他們是想借厲星瀾獲得什麽好處?

不管什麽好處,他們只要不是蠢貨,都不會直接動手犯下惡行,讓自己受天道因果反噬。

只有逼他們不得不出手,真正參與到能決定厲星瀾生死的因果之中,他們與邪魔勾結的事才能坐實,上清天宮才能合情合理的向他們發難。

濯纓在心裏長嘆一聲。

但這麽一來,某種程度上,她也等於是放跑厲星瀾的其中一個罪魁禍首,如果最後不能將厲星瀾和青溟真王一鍋端,那……

這件事真是對她半點好處也無。

真是昏了頭,才會摻和進上清天宮與須彌仙境的恩怨裏面。

“只是模模糊糊的猜測而已,又沒有證據,怎麽說?”

謝策玄仍心有不忿。

就差一點!他就這麽看著厲星瀾在他眼皮底下跑了!

這事傳出去,那些本來就看他不順眼的人豈不是又多了一個可以嘲笑他的理由?

“你別想輕易糊弄過去,我告訴你,我要是被嘲笑,你也別想……”

謝策玄的狠話剛放到一半,就見他面前的少女忽而擡起頭,用手裏的絹帕輕輕拂過他的臉頰。

“少武神可不能灰頭土臉的出現在你的部下面前。”

她擡手時袖口很自然的垂落,露出一截瑩白如雪的皓腕,細弱如風中楊柳。

謝策玄腦子空了一下。

胸腔裏的心臟聲似擂鼓,跳得他簡直想擡手摁住。

“你是要我幫你擦,還是你自己擦?”

回過神來的謝策玄劈頭蓋臉從她手裏奪走絹帕,惡狠狠道:

“我自己來!帕子洗、洗幹凈了再還你!”

看來話題順利岔開了。

濯纓頷首,轉頭又走向另一邊氣若游絲的雨師瑤身旁。

“清醒了嗎?”

這話不知在說她的神智,還是她的心。

雨師瑤服了不少丹藥,又是天生仙胎,恢覆速度很快,因此她此刻只是臉上沒有血色,其餘並無大礙。

聽見濯纓的聲音,她連與濯纓對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連忙抱膝將腦袋深深埋進去。

濯纓卻並沒有因此而放過她。

連緩沖的時間都不想給,反而還在她傷口上撒鹽。

“不是說他沒那麽壞嗎?不是說有誤會嗎?救他?現在還救不救了?”

抱膝坐著的雨師瑤挪了挪屁股,轉了一圈,背對著濯纓不吭聲。

濯纓仍然不打算收聲:

“逃避有用嗎?在場這麽多天兵都瞧見了,雨師瑤,你就算鉆進地縫裏,今天的事也會傳出去,大家都知道,你,西海龍女雨師瑤,想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一個邪魔,然後被他推出去送死……”

背對著濯纓的雨師瑤忍無可忍,哇哇大哭著回頭猛地推了濯纓一把。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你能不能讓我安靜——”

她原本只是想阻止濯纓繼續說下去,卻沒想到這一推便真的將濯纓推得腳步踉蹌,眼看就要摔倒。

一道紅影倏然出現,覆著冷硬鐵甲的手臂穩穩扶住她的後脊。

謝策玄轉過頭,看向雨師瑤的眼神格外冷:

“你知道要收回離弦之箭是要遭受反噬的嗎?你再推她一下試試?”

雨師瑤精神已經瀕臨崩潰,這句話似乎讓她混亂的思緒稍稍鎮定幾分。

她望著濯纓,眼中淚落如珠。

“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心想要保護的人,把她推向死路。

而她一開始討厭得要命的人,卻為了救她寧願自己受傷。

“我應該聽你的,對不起,我信錯了人,愛錯了人,厲星瀾從頭至尾都是在利用我,而我卻……”

“誰說他從頭至尾對你都是利用?”

站穩的濯纓撫平衣襟的褶皺,彎唇輕笑了笑。

只是這抹笑意,比方才譏諷雨師瑤時更加殘酷,更加冷得讓人心尖發顫。

“我不覺得一個根本不知道愛為何物的邪魔,能夠有那麽出神入化的演技,憑空表演出一往情深的樣子,你一定是在你們的相處中感覺到他對你有情意,所以才會越陷越深。”

厲星瀾沒那麽無所不能,而徹頭徹尾的虛情假意也不可能騙到雨師瑤。

外人無從得知,但他們自己,一定在相處的某個時刻,能感覺到對方的真心。

哪怕是摻雜在無數謊言與陰謀中的真心。

厲星瀾出生至今,都如螻蟻一般掙紮求生,雨師瑤對他噓寒問暖,千般萬般的好,他不可能連一瞬間的動心都沒有。

但問題是——

那又如何?

“即便他真的對你有幾分感情,你真的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喜歡過的人,這樣的喜歡也沒有任何意義。”

說到此處,她的尾音如霧般輕柔,將雨師瑤已經死透了的心再籠上一層寒霜。

“在生死面前,他仍然會舍棄你,毫不猶豫的。”

站在她面前的雨師瑤,和藏身於水中的昭粹,都像是被這句話擊中般,渾身僵硬得一動不能動。

寒風從心臟的位置呼嘯而過,吹散了最後的餘溫。

濯纓看著雨師瑤痛苦得幾乎碎裂的模樣,心底愈發平靜。

盡管痛苦吧。

唯有這種能將人擊碎的痛苦,才能使人脫胎換骨,徹底清醒。

“……你想要我做什麽?”

雨師瑤面色蒼白地扯了扯嘴角。

“你不是一個有心情普度眾生的人,你說這些,是想讓我做什麽?”

濯纓彎了彎唇角。

你看,人只要清醒過來,再笨的人也能變得稍稍聰明一些。

“雖然現在上清天宮已經有所行動,但厲星瀾的魔胎和胎液,已經有許多順著泥土流入地下河,而地下河最終又會匯聚在海域,首當其沖的,便是最近的荒海。”

雨師瑤長睫顫動,意識到了什麽。

“你自己接觸過胎液,應該清楚這些東西對生活在深海的仙族會有什麽樣的影響,我不會白白幫一個人,我救了你,你就得付出報酬。”

見她迷茫地望著自己,濯纓笑意愈深。

只是那笑意浮在那張淡雅絕俗的面龐上,不顯親近,唯有一種冷冽的野心無聲蔓延。

“我要你,以及你身後的西海,我們一起想辦法替荒海解決這個麻煩,助我得到這一筆本該屬於我的功德值。”

作者有話說:

我們阿纓真是做好事都像在做反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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