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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腐草為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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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腐草為螢

謝涼宸直接旋開了木塞, 瓶口立即湧出幾縷沁人心脾的清香。

不知是不是謝涼宸的錯覺,她只是淺淺聞了一口,一直火熱的丹田處竟然涼下來幾分, 魔種就像被這藥香安撫了一樣,乖乖地不再灼燒。

魔種怎麽安靜下來了?

謝涼宸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馬上扯住姜芷柔的袖子,神色緊張地問:“我師尊是不是去百花谷了?”

因為過於激動, 這一扯太過用力,把姜芷柔整個人都扯得晃了一下, 謝涼宸將手松了松, 眼神卻滿是期盼的火熱。

姜芷柔神色變幻, 但是卻避而不答:

“這丹藥謝姑娘務必收好,宗主讓謝姑娘每次感覺到不舒服便服用一顆, 很快就能好起來, 既然丹藥送到了,芷柔是時候該告退了, 還請謝姑娘保重身體。”

語畢, 姜芷柔撥開謝涼宸的手, 迅速轉身離開,連一絲挽留的機會都沒有留給謝涼宸。

謝涼宸失魂落魄地趴在床頭,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穿過雪原, 跨過海洋,一千年後,桑銀再次踏上了這片土地。

山巒疊翠, 星點閃爍,眼前是一棵高聳入雲的仙樹, 樹冠舒展在雲端中,碧綠的樹葉閃爍著綢緞般細膩的光澤,在白霧的環抱下如一團懸浮空中的厚重綠雲。

它的樹幹是那樣粗壯,又是那樣蒼老,仿佛從遠古時代就染上了青銅般的深褐色,粗大的根莖如鷹爪般牢牢紮入大地,每一寸軀幹都彰顯著蓬勃而雄渾的生命力。

這便是桑銀出生伊始第一眼看到的場景,一千年後再看,竟是分毫不差。

桑銀就是在這裏出生的,就在這棵樹的庇護下。

他沒有父母,這棵神樹就是他的母親,桑銀啜飲著這棵樹落下的露水,吃著這棵樹結出的果實長大,很多時候,桑銀都懷疑自己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棵樹。

這裏便是日出之地,湯谷。

一個空靈而滄桑,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從虛空中悠悠傳來,將桑銀的神志拉回。

“我的孩子。”

桑銀一襲青衣,站在高聳入雲的樹冠下,仰頭輕聲回答:“母親。”

“歡迎回來。”

神樹的聲音很平和,平和到似乎早就預見到桑銀今日的出現,一字一句都充盈著神性的母愛。

桑銀望著扶桑,眼眸低垂。

扶桑輕輕伸出一根枝條將桑銀虛裹住,就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撫摸它的孩子,它低下樹冠問:

“孩子,你此番前來,可是有問題想問我嗎?”

桑銀抿了抿唇,點頭:“是的,母親”

扶桑樹傳來了簌簌的枝葉摩挲聲,聽上去猶如在輕笑。

“說吧,我會盡力為你解答。”扶桑溫柔地說。

桑銀緘默幾瞬,似乎在組織語言,最後堅定地望向扶桑,說:

“吾此次前來是想要知道,吾存在的意義。”

扶桑的枝葉輕輕搖晃了一下,它就像早料到桑銀會說這句話似的,幾瞬後,樹幹處緩緩浮現一個金色的漩渦,這金色漩渦細長如同倒置的人眼,螢火微光縈繞在其側,詭秘而空靈。

扶桑樹以枝葉圈起桑銀,將桑銀輕輕送到了漩渦面前。

“我的孩子,透過它,你就會找到想要的答案。”

桑銀點了點頭,沒有猶豫地走入了這金色的漩渦。

……

“死老太婆,還在這裏死犟是嗎?!還不趕緊給我滾出去!”

屋內傳來刺耳的爆裂聲,舊碗一個接一個被謝駿國砸在地上,摔成一地瓷片,觸目驚心。

小小的謝涼宸縮在奶奶懷裏,驚恐地望著這一切。

白秀玲緊緊地摟住謝涼宸,蒼老的雙手裹住謝涼宸的耳朵,混濁的眼眶裏含著淚水,道:

“駿國,你賭博輸光了全部身家,現在連我們老小也要趕出去,你還是人嗎?”

謝駿國像個瘋子一樣抄起一把菜刀指著白秀玲,罵罵咧咧地說:“別他媽跟我廢話,你們滾不滾,不滾老子現在就砍死你和這個小雜種!”

白秀玲望著自己誕下的骨肉如今卻對自己舉起鋒利的刀刃,滿是皺紋的眼角落下兩行熱淚。

“走,宸兒,奶奶帶你走。”白秀玲最後看了一眼這禽獸一樣的兒子,背起謝涼宸,轉身離去。

白秀玲踩著這一輛老舊的賣水果的小車,將謝涼宸一路馱回了鄉下。

三歲的謝涼宸坐在小車上,好奇地看著路邊的風景由高樓變為農田,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在拍著小手唱兒歌,卻不知前面蹬著車腳踏的奶奶眼角全是眼淚。

在城裏的房子被謝駿國抵押給了放高利貸的人,謝涼宸的生母卓妍也改嫁了,六十歲的白秀玲只得帶著孫女回到老家,住進了一座破舊的小瓦房。

白秀玲白天騎著小車去鎮上賣水果,賺錢為謝涼宸攢學費。奶奶不在的時候,謝涼宸就在家裏自己玩兒。

這個瓦房雖然很簡陋,但好在帶著一個矮籬笆圍起來的前院,雖然泥濘而狹窄,但卻是謝涼宸的小天地。

謝涼宸將這個小院子搭理得井井有條,就連一株野花都照顧得很好,後來白秀玲帶回一棵桑樹苗,小院子便有了一棵青翠欲滴的小桑樹。

謝涼宸一勺一勺水澆灌的小桑樹逐漸長大,慢慢長得比她還要高。

小桑樹靜靜地屹立在角落,觀望著謝涼宸和奶奶辛辛苦苦地生活,日子艱難卻幸福。

它默默地積蓄著自己的力量,想要給謝涼宸結出甜甜的果實,帶給這個小女孩苦日子裏的一點酸甜。

日子一點一滴過去,一顆一顆桑葚掛在枝頭,慢慢積蓄著糖分,謝涼宸滿心歡喜,天天抱著桑樹不撒手,時常愛憐地捏著小桑樹肥嫩的葉片,成天對它說悄悄話,就好像這棵桑樹是她的寶貝似的。

“宸兒這個小饞貓,天天抱著不撒手,就圖桑葚呢?”白秀玲刮她的小鼻子。

謝涼宸撅嘴道:“奶奶亂說,就算桑樹不結果,我也會一直愛它。”

小桑樹果然很爭氣地掛滿了果子,謝涼宸更加愛惜了,托著一顆一顆青色的果實看來看去,像看著自己最珍視的寶貝。

就在桑葚準備熟透的時候,那天謝涼宸背著小書包放學回來,卻見到這樣一幕——

桑樹上的果實被粗暴地采了個七七八八,地上有一些掉下來的桑葚被踩成了爛泥,紫色的汁水就像血液一樣迸濺一地,零落的葉子淩亂地蓋在上面,就像為這好不容易結出的果實送終。

謝涼宸雙目圓睜,望向遠處。

只見幾個小男孩手裏捧著一堆桑葚,正吵吵鬧鬧地越走越遠。

於是那天謝涼宸一個人揍了三個小男孩,把他們全部打得鼻青臉腫,甚至還反剪雙臂讓他們吐出來,幾個小男孩哭著吐了一地,謝涼宸才放他們走。

謝涼宸那天晚上抱著小桑樹哭到深夜,白秀玲在一邊直嘆氣。

此事過後,謝涼宸對小桑樹愈發照顧,在籬笆上一根一根插滿了玻璃碴和倒刺,生怕小桑樹再磕著碰著。

日子就這麽一年年過去,謝涼宸由一只小豆包慢慢長成了成人。

自從謝涼宸上初中以來,小桑樹就沒怎麽再見到過她了,更多的時間裏,它都靜靜地守候在那個角落,盼望著下一秒那個紮著馬尾的小女孩就出現在路口,興沖沖地朝它跑來,像往常一樣愛憐地捏捏他的葉片,對他說好多悄悄話。

它想她,可是它不會說話。

它想和她說話,它想知道她不在的時候都在幹些什麽。

它想像以前一樣天天見到她。

沒有謝涼宸的日子,桑樹的葉子總是低垂著,結出來的果實也小小的,澀澀的。

十八歲那年,謝涼宸歡歡喜喜地捧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回到村裏的時候,小瓦房的外墻上被畫上了紅紅的一個“拆”字,白秀玲躺在涼席上,胸口沒了起伏。

院門口的桑樹已經被人連根挖起,丟在一旁,留下一個黑漆漆的洞,像被挖去眼珠的空洞的眼眶。

天空下起了暴雨,淋濕了半跪在桑樹前的謝涼宸,還有她手中的錄取通知書。

他記起來了。

他全都記起來了。

他是那一棵小桑樹,在謝涼宸愛意下長大的小桑樹,陪伴了謝涼宸十數年的小桑樹。

他親眼看著謝涼宸長大,看著謝涼宸和奶奶相依為命,用盡全力將苦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謝涼宸是那樣孤獨又堅韌的女孩,表面上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樣子,背地裏卻看著其他小朋友和爸爸媽媽的背影時常紅了眼眶,它全都看在眼裏。

想父母的時候,卻又會聯想到那禽獸一般嗜賭成性的父親,和那薄情的母親,小小的謝涼宸連思念父母的時候都不知道該回憶誰,只得蜷縮在桑樹下的蓬椅裏悄悄掉淚,它也全都看在眼裏。

上天帶走了謝涼宸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從此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人陪著謝涼宸了。

它不能讓謝涼宸一個人。

於是桑樹落葉,腐草為螢,他想要變成一棵真正的大樹,為她遮風擋雨。

將她重新從小養大,給她無窮無盡的愛,她值得最好的一切。

這就是桑銀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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