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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他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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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他一無所有

顏星逸總是在失去。

他保護不了喜歡的東西,留不住喜歡的人,想要的一切求而不得,不想要的卻一直對他死死糾纏。

他還在高二的時候,當時的他還不叫顏星逸,叫顏子越,偷偷省了大半個月的錢,在學校門口的文具店裏買了一個筆記本,封皮厚重,用工藝印著一只雪白貓咪,漂亮的異色眼瞳會在燈光下閃爍微光。

顏星逸很喜歡那個筆記本,對它愛不釋手。他把這個本子當作自己專屬的一方天地,事無巨細地記錄每一日的一切,猶如面對一位包容溫柔的親密好友,毫無戒心地傾訴自己的難過與喜悅,抱怨家裏那個時常打罵他的女人,詛咒把他的書包扔到廁所裏的幾個混賬,偶爾也會提及那位會主動幫他帶午餐的同桌。

他不懂掩飾喜歡,天真地以為把它帶在身邊便萬事大吉。可人總會有疏漏,只不過半節體育課,那個筆記本便成了一堆廢紙,封面被人充滿惡意地用剪刀剪碎,可愛的貓咪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寫滿心事的內頁散落在教室的每個角落,把顏星逸剝得幹幹凈凈,殘忍地將他的一切暴露在光天白日之下,始作俑者握著其中一頁,坐在講臺上大聲朗讀,猶如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顏星逸的同桌恰好拿到特別的一頁,紙面皺巴巴,像是被水浸過。寫到這一頁的那天,顏星逸還未從前一日的抑郁裏走出來,一筆一劃均是發洩,後半頁幾乎只剩下“想死”兩個字,力透紙背,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那個斯文的男孩臉上閃過很多種神情,恐懼,疑惑,最後定格在憐憫上。那男孩轉過頭,朝顏星逸露出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你心情不好的話,完全可以跟我說的呀。”

“怎麽能隨便想到死呢?”他勸說道,“我們的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的,比如說朋友,親人,喜歡的人,還有好吃的,可愛的小動物,對不對?”

顏星逸冷冷地望著對方,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剛剛就死在這裏,他手上還拿著其中一塊屍體,他怎麽好意思說這些話的?

那男孩沒有將書頁物歸原主,顏星逸以為它早被扔進了垃圾桶,沒料到過了幾天,班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辦公桌上赫然躺著那張皺巴巴的紙頁。

“有什麽事一定要跟我說,不要有這種念頭。”

他的同桌這麽說,班主任也這麽說,還有班長,學習委員,根本沒跟他說過兩句話的同學,素未謀面的心理老師,平日裏總是高高在上的級長,教導主任。

他們讓他在承諾書上簽名,保證絕不會在學校裏輕生。

他們對他說,也對那個女人說。

當她把客廳裏能砸的東西都砸到顏星逸身上時,顏星逸幾乎感覺不到痛,他的胃部仍舊在痙攣,算起來,他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能吃下任何東西,嘔的只有酸水,混著血。

“我這麽努力掙錢,就為了養活你,你居然想去死?!”

“你爸都不要你了!他去找那個狐貍精了!只有我要你,只有我養你,你怎麽敢想死?!”

“我這麽辛苦才把你生下來,你的命都是我的知道嗎?!”

女人竭力朝他嘶吼,把手中的煙灰缸砸向顏星逸,碎落在瓷磚上,客廳裏響徹巨響,溫熱的液體從發間緩緩流下,眼前逐漸模糊,染上一片血紅。

她氣喘籲籲地蹲下,緊緊抱住顏星逸,那雙手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女人嗚嗚哭了起來,哭得歇斯底裏,沾著灰塵的手掌用力擦去顏星逸臉上的血,指甲在他的臉頰留下印痕,滾燙的淚水落在斑駁血跡上,綻開一朵暗紅的花。

“阿逸,你爸不要我們了,你只有我了……”

“你怎麽能丟下我……你不能丟下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顏星逸很疲憊,全身上下的溫度都通過頭上那個傷口緩慢地離開了他的身體,指尖是冰涼的,臉頰也是冰涼的,說不清是女人的眼淚,還是他的眼淚,有那麽一個瞬間,他忽然覺得,就這麽死掉好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女人並不放過他,一直箍著他的脖子搖晃,快把顏星逸喉嚨裏的血都給晃出來,口腔裏蔓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顏星逸很想罵一些臟話,但他知道那些字眼會刺激到女人,令他陷入更痛苦的境地。於是他只能掀起沈重的眼皮,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

“我知道……”

“乖,阿逸最乖了,我就知道,阿逸一定會聽我的話……”女人輕聲細語,好像在哄小孩一般,扒著顏星逸的頭發,要看他頭上的傷,“媽媽剛才太生氣了,痛不痛,媽媽幫你呼呼。”

“電視櫃下面有紗布,阿逸自己去拿好不好?餓了吧?媽媽去給你做好吃的。”

女人終於放開顏星逸,沾著暗色痕跡的紅色裙子隨著她的動作轉了半圈,猶如破敗的玫瑰。她看起來心情好了許多,口中哼起一支老舊的歌:“今晚做什麽好呢?芹菜炒蛋吧,你爸最喜歡吃了,待會他一回來就能吃上,肯定很高興。”

那個男人根本不會回來。顏星逸躺在冷冰冰的瓷磚上想, 他最討厭吃芹菜炒蛋了。

顏星逸強迫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假如那個女人走出廚房,他還躺在地上,那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血糊住了顏星逸的右眼,他根本看不清腳下的路,只能在狼藉中摸索自己的眼鏡,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

鏡子裏倒映出他的臉,幹涸的血跡,青紫的淤痕,渾濁的眼淚,好似一只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反胃的感覺又一次上湧,顏星逸強忍著嘔吐的沖動,打開水龍頭,沾著水去洗臉上的臟汙,先是臉頰,然後是眼睛,到額頭,他的手指穿過黏成縷狀的頭發,停在那個藏在深處的傷口上。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發呆,良久,顏星逸試探著,輕輕地,用指甲,在傷口上按了一下。

疼痛在瞬間炸開,顏星逸猛然回神,慌慌張張地放下手,用清水沖去殘留在指尖上的紅痕,然後繼續掬起小小一捧,往臉上潑去,冷水沿著手腕蜿蜒而下,沾濕他的腕表。

顏星逸很喜歡這支腕表,是舅舅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不忍讓它沾水,於是將它脫下來,放在一旁,手腕上的幾道傷痕就這樣暴露在白熾燈下,它們還是嶄新的,傷口微微外翻,沾了水的皮肉泛著青白色。

他過於習慣這些傷疤,以至於忘記它們在女人的眼裏意味著什麽。

“騙子!你這個騙子!”

“你跟你爸一樣都是騙子!這麽想死那就去死吧!”

女人尖叫著,神色瘋癲地攥著修眉刀,帶著鋸齒的利器把粉色的傷口割開,更多的血液從中洶湧而出,尖銳的疼痛攻擊著顏星逸的大腦,撕扯他的神智,竟比他不聽話的胃,以及頭發間的那個傷口還要痛。

她用了全身的力氣握住顏星逸的手腕,好似一雙手銬,令他根本無法掙脫,最終只得無力地跌坐在地面上,那支腕表從洗手臺滑落,掉進洗手池的血水中。

“你們都不要我……騙子,你們都不要我!”

顏星逸想痛呼,想掙紮,想要向那個女人解釋,他努力過,喉嚨裏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在哭喊與咒罵中神志模糊地倒在血腥味裏,寒冷將他緊緊包裹,連稍微動一下指尖都如此艱難。

“我怎麽生了你這個怪物!去死……去死啊!”

女人把修眉刀扔到他的身上,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那一瞬間顏星逸很想笑,看看,他們之間誰更像那個怪物。

可他連彎起嘴角都做不到,生命在他體內悄無聲息地流逝。顏星逸以為自己會像女人所說的那樣死去,耳邊依稀傳來雷鳴,猶如死神來臨前的鐘聲。

一場暴雨傾盆而至。

突如其來的閃電劃破天空,映在顏星逸的瞳孔中。

顏星逸終於想起來,他並未死在那個窄小的浴室,而那個女人卻帶著他的血跡從十九樓一躍而下,徹底丟下了他。

他才是一無所有的那一個。

一雙手從旁邊伸來,攬住顏星逸微顫的肩,有人給他帶來一個溫暖的懷抱,為他驅散徹骨的寒意。

耳畔響起方明熙的聲音:“別哭,阿逸。”

作者有話說:

阿逸的過去很難寫,真的很難寫。

不虐,後面真不虐,是甜文,跟我重覆,是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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