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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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115章（二合一）
◎困於劍陣◎
一百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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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夜色之下, 那股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越發強烈起來。
虞枝閉著眼，腦袋微微後仰，靠在樹幹上。
耳邊與風聲一起的, 是偶爾的颯颯聲。
那是有東西從灌木枯草中經過時，發出的聲響。
虞枝眼皮顫了顫，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夜色幽深之下, 天氣也微微有些涼。
虞枝呼出的氣在她身前緩緩暈開，成了一片白。
而那聲響也越來越近了。
虞枝擡手輕輕一擲，一枚樹葉從她手中飛了出去，宛若一把利刃一般, 死死紮進了樹幹之中。
而那窸窸窣窣的聲響，也隨之停了下來。
虞枝看著幽深夜色許久，直到那聲音不再出現，才閉眼小憩。
天邊漸漸有光亮起。
虞枝從高樹上方翩躚而落。
白馬休整了一夜, 看著也精神了許多。
虞枝擡手替白馬順了順鬃毛, 而後翻身上馬。
白馬很快便載著虞枝出了密林。
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 林子中的三人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們穿著修士的白色道袍, 看起來, 是人族的修士。
三人對視一眼, 而後收斂了周身氣息，禦劍跟上了虞枝。
斬日宗在一處小島上。
想要上島，得靠村中停泊的小船。
虞枝趕到村外時，已是與謝折分別的第二日傍晚。
炊煙升起, 雞鳴犬吠。
不知是不是前段日子見慣了酆城的空無一人, 站在小村外的虞枝, 竟是有一瞬的恍惚。
有背著背簍的婦人從村口進過，她看向站在村口的人，雙眼瞇成了一條線，看著令人覺得親近。
“姑娘，看你的打扮，是要去仙島上去吧？”婦人擡手揮了揮，手指的方向，正是斬日宗所在的位置。
虞枝順著那婦人的動作擡頭看去，“大娘，不知可有船往島上去？”
倒不是虞枝不想禦劍去斬日宗所在仙島上。
而是斬日宗在島外布了層層結界，若是禦劍硬闖，倒是有些不合規矩了。
聽了虞枝的話，那老婦人拍了拍手肘，“姑娘，你來晚了些，每三日，咱們村裏，便有一艘擺渡船，可以上仙島上去。”
“不巧，今兒午間的時候，那擺渡船已經走了。”老婦人頗有幾分可惜地擡眸看向虞枝，“你也別擔心，村裏常有你這樣錯過了日子的人，且安心在村中住下，三日後再坐船上島便是。”
虞枝聞言笑著同老婦人道過謝。
在老婦人的指引下，虞枝停在了村中的一處大宅外。
聽那老婦人的意思，這大宅子，便是供給她這樣錯過了時間的人暫住休息的地方。
而這宅子外，有人正候著，見虞枝牽馬走了過來，忙迎上前來，“姑娘可是要住上三日。”
虞枝應了一聲，那人便走上前，從虞枝手中接過馬繩，半仰著頭對著院中喊道，“上房一間——”
虞枝進了那宅院。
從外面看，這宅子，與尋常人家沒什麽不同。
只是走進來之後，才發現別有洞天。
院中種了不少紫竹，淙淙流水蜿蜒著從院中淌過。
紫竹成片長著，卻又恰好隔開了不少空間。
虞枝從院子中央經過，隱隱約約能看到，坐在院中對弈的修士算不上少數，打眼一瞧，也有十來位了。
她收回視線，並未仔細打量。
很快，屋子裏便有人迎了出來，看打扮，應當是店小二一樣的角色。
那人微微躬身，迎著虞枝往裏去，“姑娘可有什麽忌口？”
虞枝搖了搖頭。
那人見狀繼續道，“那姑娘先回房裏歇著，晚食很快便有人送過去。”
虞枝聞言上了二樓，屋子很大，裏頭陳設一應俱全，看著也都是不錯的東西。
若是不說，任誰也不會覺得，這樣一間客棧，竟是存在於一間小村落中。
虞枝在桌邊坐下，桌上，已經備好了花茶。
茶湯微黃，帶有一股清香，便是聞著，都叫人覺得身心舒緩。
虞枝眸光輕閃，她垂眸看向手中茶盞，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中茶盞，並未喝那倒出來的花茶。
正如那店小二所說，虞枝的房門很快就被敲響了。
屋外響起的，是一道清麗的女聲，“客人，我來給您送晚食。”
打開門，屋外站著個提著食盒，穿著粉色襦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著花苞頭，看著乖巧可愛。
虞枝側過身，給那小姑娘讓出了進屋的通道。
小姑娘走到桌邊停下，她打開食盒，將裏頭裝著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了出來。
虞枝的視線從那幾道菜上掃過。
每一道菜，都以花入菜。
那小姑娘將食盒中的菜肴都拿出來後，並未立刻轉身離開，而是看向虞枝，似是有些疑惑，“姑娘可是不喜花茶的味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曾喝我們店中花茶的客人呢。”
“是嗎？”虞枝輕笑一聲，她在桌邊坐下，擡手拿起一旁的筷子，在面前的幾盤菜裏撥弄兩下。
筷尖很快夾起了一個拇指大小的花骨朵。
花骨朵上掛有濃油赤醬，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原先在那菜肴之中，倒不覺得什麽，只是現在叫虞枝單獨夾出來，看著反倒是有兩分怪異。
“我瞧每道菜裏都有這種花朵，這可是你們當地的特色？”
小女孩看向被虞枝夾起的那一簇花骨朵，輕輕點了點頭道，“這是生長於水中的花，一年四季都會開，這一片敗了，那一片便又開了，若是以這水生花入菜，菜肴會別有一番氛圍，清麗爽口，姑娘您嘗一嘗便知道，這水生花的滋味甚好了。”
虞枝聞言笑了一聲，她放下了筷子，看向站在桌邊，目光灼灼盯著自己的小女孩，“我知曉了，你先下去吧。”
小女孩似是不願意走一半，她咬了咬唇，微微偏頭看向虞枝，“姑娘不用飯嗎？”
“我這人，有些怪異，若是有外人在，便沒什麽胃口。”虞枝笑道，“你先下去吧，我一定會好好品嘗你所說的水生花。”
送晚食過來的小女孩，這才一步一回頭的出了屋子。
虞枝臉上的笑意，也在那粉衣小姑娘關上門後，消失得一幹二凈。
她垂眸看向面前的那五道菜，每道菜肴中，都有這所謂的水生花。
看著便叫人倒胃口。
只是……
餌都已經放在了眼前，倘若她不去咬，又怎麽勾得出釣魚的人呢。
只見虞枝擡手，面無表情地夾了一朵水生花放進了口中。
胡亂嚼了兩下後，將那朵水生花吞咽下肚。
虞枝叫那水生花的味道嗆得險些暈過去，她摸出隨身帶著的牛皮水囊，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才勉強將那腥臭味兒壓了下去，叫她不至於將剛剛咽下肚的水生花嘔出來。
只是她面上，仍舊被那股味道熏得眉頭緊皺。
虞枝吐了吐舌頭，像是想要將那殘留在口腔中的味道也驅散一般。
真是不知，外頭那人是怎麽說出清脆爽口這樣的說辭來的。
虞枝放下了筷子，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叫她半點胃口也沒有了。
坐回床上，虞枝百無聊賴地等了好一會兒，只是這水生花吃也吃了，卻並未有什麽特殊的事情發生。
未免有些過於奇怪了。
那小姑娘那樣迫切地希望自己吃下這水生花，顯然吃下水生花後，一定會發生什麽，可等了這樣久，卻是什麽都未曾發生。
虞枝甚至有一瞬動搖，會不會是她猜錯了，那小姑娘只是的確將這水生花當作什麽極好的美食，所以才那樣迫切地希望自己吃下去？
只是轉念一想，那水生花的滋味那樣難以忍受，定然不會是這樣一種可能。
靠著軟榻，虞枝竟是有一絲困倦。
困倦來襲之時，虞枝身子雖越發沈重，可心中，確實清明。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她修習多年，倘若不是那水生花有問題，怎麽會困倦來得這樣迅猛呢。
周遭陷入黑暗。
可虞枝的思緒卻是十分清明，她甚至有兩分好奇。
因為她如今還不知曉，對她下手的，到底是陳珠那個尚未解決的禍患，還是斬日宗的人呢。
……
吱呀一聲，原先被關上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探頭探腦走進來的，正是方才那個送來吃食的小姑娘，小姑娘先是走到床邊，伸出手在虞枝面前揮了揮。
見面前的人雙目緊閉著，小姑娘又往前走了些，只見她從腰間繡花小包中摸出了一根銀針，在虞枝右手的中指上，輕輕紮了一下。
鮮血很快湧了出來。
那小姑娘用一塊帕子將湧出來的血滴接好，而後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屋子。
只是她並不知道，當她重新將門關上，原本雙目緊閉，像是睡過去的人，手腕處，有一條銀色的紋路緩緩發光，光亮過後，虞枝緩緩睜開了眼睛。
虞枝擡手看向自己的指尖。
若是不細看，已經看不出指尖上方的傷口了，只是輕輕觸碰時，會有又酥又麻的癢意。
虞枝站起身，走至窗邊往外看。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她收回落在外面那一片漆黑中的視線，坐回了床邊。
且等著就是了，倘若暗中放下水生花這個餌的人要動手，沒有什麽時候，比這樣一個寂靜幽深的夜晚還要適合的時間了。
子時的更聲響過。
幾道黑影在夜色的遮掩下進了村子。
而在這小村的祠堂裏，站在中央的人，與陳珠有七八分相似。
那女子手中握著沾血的白色帕子，在她身後，跪了一群人。
而在她面前，是成片的牌位，牌位之間，有熒紅色的光亮閃爍。
只見那女子緩緩跪了下去，將那白色帕子遞呈於額上。
而後對著面前的牌位，行了個三叩大禮。
隨著那女子的動作，在她右後方跪著的人站起身，小步走到了她的身邊，“族主，這血，當真能管用嗎？”
握著帕子的人眸光輕閃，她並未回答那人的問題，而是緩緩站起身，聲音低沈喑啞，“水準備好了嗎？”
“備好了。”
很快便有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銅盆走了過來，那人走得十分小心翼翼，短短幾步的距離，竟是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
像是怕極了將那銅盆中的水灑出來一般。
等人擡著銅盆停在面前，握著帕子的女人緩緩伸手，就在她正要將手中的帕子放入水中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有幾分急促的聲音。
有人闖了進來。
是尚未有資格進到祠堂裏來的孩子。
被喚作族主的女人眉心微蹙，擡眸看向有幾分冒失的人，“什麽事，竟是讓你不顧族中規矩，闖到祠堂裏來。”
闖進來的小男孩臉色看著有些蒼白，他擡手按在心口，順了半天氣，才擡手指向外面道，“仙島……仙島上的人來了。”
那女子聞言面色一冷，正想吩咐人將帕子與銅盆收起來時，男子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過來。
“陳族主，這大半夜的，這般興師動眾，叫族中人都聚集於此，是為何事啊？”
男人的聲音低沈渾厚。
陳菱眸光閃了閃，她擡手示意祠堂中跪了一地的人暫且起來，“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吧。”
眾人魚貫而出。
原先顯得有幾分擁擠的祠堂，眨眼之間，就變得空空蕩蕩。
而方才開口說話的男人，也屏退了跟來的人。
偌大的祠堂裏，除了那些不能言的牌位外，頃刻之間，便只剩下那兩個人。
陳菱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男子劍眉星目，身形高大，看起來，正值壯年。
只是鬢邊垂下的發，確實已然全白了。
陳菱輕笑了一聲，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孤宗主已經許多年不曾出過仙島了，怎麽今日，這般好的興致，竟是大駕光臨我這小漁村。”
原來，來人竟是斬日宗宗主，孤遠山。
孤遠山聞言笑了笑，只是眼底並沒有什麽笑意，“我想借陳族主的村子一用。”
陳菱聞言眉心微蹙，“孤宗主這話，我怎麽聽不明白呢，什麽叫借我的村子一用。”
“實不相瞞，斬日宗近日在尋一個人。”孤遠山雙手背在身後，他下巴微擡，看向陳菱，“如今我們要尋的人，正在陳族主的村子裏。”
陳菱眸光微變，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孤宗主要尋的，不會是個樣子俊秀的姑娘吧？”
孤遠山聞言，眸中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他看向面前的人，“怎麽，難不成，陳族主方才那般大張旗鼓的想要勾魂，要勾的人，與我斬日宗要尋的人，乃是一人？”
陳菱面上神色低沈兩分，她看向面前的人，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孤遠山見狀，心中大抵也能猜到一二，只見他理了理袖口，沈聲道，“陳族主放心，我尋那女子，只是有件事情要問清楚，待到事情問清楚了，那女子陳族主想要如何處置，那便如何處置。”
……
水生花的影響消失後，虞枝反倒變得十分精神。
是以，當村子裏突然響起細微的，宛若老鼠搬家一樣的聲音時，虞枝在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湊至窗邊往外看。
外面仍舊是一盞燈都沒有，只餘下如銀月色，照亮那條小路。
小路上，鼓鼓囊囊的，擠滿了人。
瞇眼細看，都是村中的村民，那些村民個個神色肅穆，動作極為小心地從小道上離開了村子。
虞枝微涼的指腹抵在有些粗糙的窗沿上，她的指尖輕點，眸光中並有思索。
這大半夜的，村子裏的人這樣小心翼翼地離開，難不成是為了給什麽人騰位置嗎？
眼瞧著村民陸陸續續地盡數離開，虞枝索性翻窗而出。
借著夜色遮掩，她正要提氣跟上去時，卻聽到一道男聲從她身後響起。
“陳族主啊陳族主，看來你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這位姑娘看起來，可不像是你說的那般，被你用水生花，懾住了心魂。”
虞枝心中一凜。
幾乎是在那聲音響起的瞬間，她的左前，左後，右前，右後，四個方向皆是有暗器飛來。
虞枝提氣閃身避開那四只暗器。
暗銀色的光在不遠處輕輕閃爍，她擡眸看向上方，“什麽人？！”
孤遠山並未打算遮掩自己，只見男人飛身而下，落在了虞枝幾步外的地方。“與姑娘要問的問題相同，在下要問的，也是這句，你究竟是什麽人？”
虞枝看向面前的人，並未立即開口，她的視線緩緩向下，落在了男人的腰間。
男人腰間的玉佩上，有著斬日宗的印記，虞枝心中了然，她輕嗤一聲，“原來是斬日宗的。”
“我是奉你們老祖宗的命令，來你們斬日宗，取劍的。”
孤遠山聞言眉心微蹙，他盯著虞枝，“姑娘還是莫要信口雌黃，斬日宗中，無人大得過我去，你一個不知來歷的小丫頭，怎敢大言不慚地要上斬日宗取劍。”
孤遠山的語氣並不算好，聽得虞枝更是有幾分不滿，她笑了一聲，“瞧先生這話說得，若是無人大得過你，我又如何你號令你斬日宗的劍冢呢？”
虞枝說的話，戳中了孤遠山的痛楚。
斬日宗的劍冢，是初代宗主留下的，當年斬殺妖龍的寶劍也在其中。
這是這些年，劍冢沈睡，無論是誰進入劍冢之中，都不能引得劍冢中沈睡的劍魂蘇醒。
可偏偏，前幾日，整個劍冢都蘇醒了過來，裏面劍氣劍魂四溢，可是偏偏這樣的景況，與孤遠山無關，也與斬日宗的人全無關系。
若非蒼羽宗的弟子傳信來，孤遠山竟是還不知曉，惹得劍冢這般動靜的，竟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慎言！”孤遠山臉色沈了下來，他看向面前的人，“你究竟是哪裏來的妖孽。”
虞枝嘖了一聲，她對著面前的人翻了個白眼，面上也多了幾分不耐。
對於這些所謂的大宗門，就是這點讓她不喜歡，但凡有人與他們有些齟齬，那妖孽的名號便同一座大山一般壓了過來，半點不聽人解釋辯駁。
按照虞枝的性子，這種時候，早就拔劍相向了。
只是無論如何，這斬日宗與老頭子關系匪淺，她總要給老頭子一點面子。
是以，虞枝深吸一口氣，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解下了腰間玉佩，朝著孤遠山的方向扔了過去，“你好好瞧瞧，這是什麽？！”
孤遠山擡手接住了虞枝扔過來的東西。
只是他尚未垂眸去看，只是掌心接觸到了那塊玉佩一樣的東西時，臉色便是驀然一變。
這觸感，的確是斬日宗中特有的白玉。
孤遠山沈下臉，垂眸看向了掌心當中的物件。
當他看清那玉佩的模樣時，孤遠山的一顆心沈到了最深處，他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虞枝見他看清了手中的東西，笑了一聲，“怎麽樣？看明白那是什麽沒有？”
“這玉佩，是你們老祖宗，也就是我師父給我的，若是按照輩分來說，你該喚我一聲姑奶奶才是。”虞枝嘴角微翹，她眉眼彎彎，分明是美極了，可是落在孤遠山眼中，卻又是可惡極了，“只是算起來，你年紀也不小了，若是叫你喚我一聲姑奶奶，我頗有幾分不自在，這樣，你也喚我聲祖宗，你帶人冒犯我的事兒，便一筆——”
孤遠山厲然出聲，他看向虞枝四周的黑暗，“死得不成，還不動手將這妖女拿下！”
虞枝臉上的笑微微散去，她手腕一轉，長鞭劃破一綹黑暗，“原先還想給你幾分面子，既然如此，那便莫要怪我不客氣了！”
十來個修士從黑暗中猛然出現，他們手中撚訣，連成銀絲，那銀絲朝著虞枝飛來，似是要將她牢牢覆住一般。
可這斬日宗的術法。
虞枝從小便跟著孤元洲修習，又怎麽能困得住她呢。
只見虞枝單手撚訣，指腹之間，有點點金光。
金光之下，那一條條，一根根的銀絲，仿若是風中柳絮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偷學的是斬日宗的術法！莫要與她鬥法！”孤遠山的臉色更為難看了。
虞枝眸光中帶著一絲不屑，輕蔑的目光從孤遠山面上掃過。
這種時候，還不忘加個偷字，看來是鐵了心，要往自個兒身上潑上一盆臟水。
既如此……
那便怪不得虞枝不給他們面子了。
若是鬥法，虞枝許是心裏還有幾分不確信。
可若是單單比試劍術……
虞枝嗤了一聲，她隨身佩劍雖不是什麽十分好的，可對付面前這幾個修士，卻已是綽綽有餘了。
銀白色的劍身柔軟，宛若一條綢練。
一直站在遠處的孤遠山死死盯著虞枝的動作，而他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與虞枝顫抖著的那十位修士，是孤遠山的得意門生，亦是斬日宗的門面。
可現在，往日叫孤遠山十分得意的十個人，聯起手來對付虞枝一個，都落於下風！
虞枝一人立於劍陣之中，身形幾乎叫人捕捉不到，她的長劍若是出手，必會割下一人的衣袍。
孤遠山的心越發沈重。
虞枝可以傷人，可她卻是未曾傷人，反倒是用割下衣袍這樣的方式，戲弄……□□他們斬日宗的人。
恨意從孤遠山的心中升騰而起，仿若凝成了千萬柄刀刃，要將面前的人，分割成一塊又一塊的碎肉！
只見孤遠山衣袍被風吹起，他朝著虞枝的方向而去。
見孤遠山加入戰局，虞枝先是有一絲疑惑，只是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她側過身，接連躲過孤遠山凝氣而來的刃風，長劍擡起輕擋，將孤遠山的殺招盡數擋了回去。
只是……
虞枝身上的佩劍只是十分普通的一把長劍，方才的幾次動作下，長劍上方已然出現了裂痕。
虞枝垂眸看了手中握著的長劍一眼，而後突然擡手撚訣。
有風自她下方升起。
颶風越來越大，就連孤遠山也險些叫這風吹得連連後退。
而虞枝，身處那颶風的正中心，連鬢邊的發絲都未曾有半點飄動。
等到颶風停下，孤遠山松開了遮住雙眼的手，面前，哪裏還有虞枝的蹤影。
孤遠山見狀，臉色沈得幾乎能滴下墨來，他看向身側的人，“還不快去找她跑去哪兒了！”
“是。”頗有幾分狼狽的修士應聲道。
而陳菱的聲音在此時響起，聽起來，她的聲音稍顯覆雜，“那位姑娘，朝著仙島去了。”
孤遠山猛地回頭看向了仍舊站在屋頂上方的人。
他的視線循著陳菱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
斬日宗所在的仙島。
虞枝她不與自己的人顫抖，反倒直沖斬日宗去了。
孤遠山眸光閃了閃。
片刻後，他面色一凜，明白了虞枝的意圖。
“回宗門！”孤遠山的聲音有些急促，竟是不見了平日裏的游刃有餘，他回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人，“回宗門！那妖女要去搶我們劍冢裏的斬龍劍！”
只是那驟風起滅的功夫，虞枝已經利用風陣出了村落。
斬日宗所在的仙島上方，籠罩著一層朦朧霧氣。
虞枝提氣禦劍，掠過洶湧的潮汐，朝著斬日宗所在的小島而去。
很快，長劍便載著虞枝停在了那層朦朧白色霧氣之外。
一股阻力混雜在那白色的霧氣中，緩緩流淌。
虞枝擡掌放在了那白色武器上方。
那霧氣並未排斥虞枝，反倒帶有一絲親昵的，順著虞枝的手腕向上攀爬。
武器當中，靈氣湧動，仿若在呼喚著虞枝體內的靈氣，二者在虞枝的掌心之處，合為一體。
白霧竟是散開了一道口子。
虞枝未曾受到什麽阻礙，便踏進了斬日宗的地界，甚至於，除了方才目睹她動向的孤遠山之外，留在仙島的斬日宗修士，並無一人察覺。
虞枝從未來過斬日宗，更別提斬日宗的劍冢了。
可是當虞枝踏入這座仙島，便感受到了劍冢的位置。
準確地說，應該是劍冢中的劍魂，正在呼喚著虞枝。
從前，孤元洲與虞枝提起過，劍修與劍之間，存在著呼應。
虞枝起初並不相信，可是現在，心口湧出來的那股情緒，卻讓虞枝不得不相信孤元洲從前說的話。
劍修選擇了劍的時候，長劍也選擇了劍修。
而現在，虞枝能夠感受到，在斬日宗的劍冢裏，有一把長劍的劍魂幾乎按捺不住，正呼喚著她。
虞枝在霧中疾行。
偶爾有斬日宗的弟子見到虞枝，也只是覺得虞枝面生，卻從未想過，會有一個外人，可以這般閑適地在島上行走。
等孤遠山一行趕回島上，虞枝早就尋到了劍冢的方向。
在她身後，是接連而來的颯颯聲。
孤遠山回到島上後，自是阻止了修士們對虞枝進行圍剿。
在他們的地盤，總不能再叫一個外人逃走。
虞枝並未去管身後的動靜，她站在了劍冢前方。
劍冢處有機關，便是裏面的劍魂呼喚著虞枝，那機關卻是不認人的，將虞枝攔在了外面。
虞枝垂眸看向那陣法，思索片刻，擡劍便去看。
“荒謬！”孤遠山的聲音在後方響起，又驚又氣之間，竟是還多了兩分駭意，“你在做什麽！你可知毀了劍冢機關，整個仙島都會隨之震蕩！”
虞枝並未回頭，她的聲音稍顯得有兩分冷漠，“那又與我何幹。”
孤遠山覺得自己咽喉處已然被氣得血氣翻湧，他提劍朝著虞枝砍去。
可是，還不等虞枝回身去應對，便自有一股劍氣擋住了孤遠山的殺招。
孤遠山被那道劍氣震得連退數步，他膝蓋一彎，倘若不是手中長劍撐地穩住了身形，他該是栽倒在地了。
虞枝終於回眸看向了孤遠山，她微微挑眉，“老爺子叫我來挑選件趁手的兵器，我是孤元洲的徒弟，這劍冢裏的武器，有何拿不得？”
孤遠山面色一變。
在場眾人聽到孤元洲的名號後，臉上神色各異，有驚詫的，也茫然的，也有震怒的。
“元洲道人早已仙逝，你這女娃娃竟是打著他老人家的名號招搖撞騙！究竟安的什麽心？”
虞枝擡眸瞥向開口那人。
是個白須老人。
那老頭子自詡見多了大場面，不覺得有什麽能夠叫他露怯。
可偏偏，面前的少女看起來與他孫女不過一個年紀，擡眸看向他時，竟是叫他心有戚戚，幾番咋舌後，將要說的話盡數咽了回去。
“老爺子活得好好的，你這小輩信口便說他已經仙逝，小心老爺子知曉了，一道雷劈得你再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那老頭兒臉色煞白，似是被氣狠了，隨時會厥過去一般。
而虞枝，已經要將劍冢外的陣法破除了。
孤遠山的面色越發難看，他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不能叫虞枝進入劍冢。
不知為何，孤遠山無端確信，但凡虞枝進入他們斬日宗的劍冢，那麽先輩流傳下來的那把，斬下妖龍頭顱的斬龍劍，便不再屬於他們斬日宗了。
決不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孤遠山的眼眸幾乎被情緒染成了血色。
他冷聲道，“列陣！”
眾人一楞，孤遠山回眸看向久久未曾有下一步動作的人，聲音高了兩分，“聾了不成？列殺陣！今日這妖女竟是跑到我宗門上來挑釁，若是任由她為所欲為，日後，我斬日宗該如何在眾宗門中立足？！”
“宗主。”離孤遠山最近的人仍舊有些遲疑，他壓低了聲音，“若是祭出殺陣，宗主，勢必要死傷許多……”
只是孤遠山微涼的眸光投過來後，那人要說的話在喉嚨中含混兩下，沒有再說什麽。
眾人執劍列陣。
是滿是肅殺之氣的劍陣。
此陣但成，唯有人命才能解陣。
虞枝只覺得背後吹來一陣涼風，她猛地側身，數道劍氣從她耳邊而過，竟是斬落了虞枝的一縷長發。
虞枝轉頭看向陣法中央的孤遠山，她眉眼間終於染上了一絲驚詫，“你瘋了不成？！”
可孤遠山周身，都縈繞有凜冽劍氣。
修為比起方才，仿若在這一瞬間，便提升了好幾階。
虞枝只能暫且放下身後劍冢，轉身應對孤遠山。
孤遠山似是拿定了主意，定是要將虞枝在此斬殺，他所出之招，招招帶著殺意。
虞枝手中長鞭揮動，與孤遠山戰至平手。
只是孤遠山似是遠遠不滿於此，只見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身側列陣的一位年輕修士。
虞枝眼眸猛然睜大，同控制上，也染上了一絲艷紅之色。
溫熱的，伴有零星的血腥味的液體濺在了虞枝的臉頰上。
孤遠山手中的刀，從被他拉至身側的人咽喉處劃過。
虞枝瞳孔輕顫，她見過死人。
卻從未這般近地看著一個人驚恐地死去。
外翻的咽喉處，皮肉透出令人心生駭意的粉色。
虞枝退了半步，她擡手按在了臉頰上，掌心當中，一片濕潤。
“孤遠山！”虞枝聲音裏，難掩憤怒，“我是孤元洲的徒弟！他的信物我也給了你！如今我來你這劍冢取劍，也是他老人家吩咐的！你竟是拼得自己弟子的性命，也要阻攔我不成？！”
虞枝憤怒，且不解。
她不明白孤遠山為何執拗地要將她殺死在這裏，倘若是因為她先前動了劍冢……
可劍冢中劍魂受她感召，天底下，從不曾有什麽劍冢在何處，便屬於何人的道理。
就虞枝所知，世間宗門修士，多的是受劍魂感召，上旁的宗門中，過劍冢難關，討要佩劍的事情。
怎麽偏生到了她這兒，到了她這個算起來與斬日宗還有兩分淵源的人身上，就非要魚死網破才行？！
孤遠山手中的動作未停，他的聲音，在那劍鳴聲中，顯得有幾分虛無縹緲。
“你倘若只是普通散修，那便任由你來討教討劍——”
“可你偏偏是孤元洲的弟子。”孤遠山的聲音壓低，幾乎只有他和虞枝能夠聽清他在說些什麽，至於外側布下劍陣的斬日宗弟子，耳中只剩颯颯劍鳴。
“那你今日，只能死在這裏——”孤遠山頓了頓，聲音摻雜了兩分癲狂，“你能死在斬日宗的劍陣之下，也算是壯烈的死法，總好過不明不白地死在那群鮫人族手中不是——”
虞枝耳中嗡鳴一聲，她未曾來得及細想，肩上卻是驀然一痛。
劍氣刺穿了她的肩膀，鮮血溢出，很快就打濕了她的衣服。
虞枝深吸了一口氣，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咬著牙不再分心，而是專心與他斡旋。
然而，孤遠山很快便又察覺到了，自己先前對虞枝的那點子壓制力不存在了。
就算已經到了瘋魔的邊緣，孤遠山心中仍舊閃過一絲駭然。
方才他借弟子血祭，將自己的修為大幅提升後，分明壓了虞枝一頭。
可這不過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面前的人竟是從原先的勉力躲閃，到現在不處於自己下風……
這樣短的時間裏，她不曾依靠什麽邪術，竟是憑空成長了許多。
孤遠山的眼瞳劇烈顫動著，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片刻後，怒吼一聲，長劍自身後轉了一圈。
只聽幾聲悶響，劍陣外圍，又是倒下去五六名斬日宗的弟子。
虞枝驚駭到說不出話來。
她甚至疑心，孤元洲這老頭兒就是因為斬日宗都是瘋子才避世不出的——
這樣下去，就算她勉力能在孤遠山手中支撐，可若是孤遠山要繼續殺人呢？！
這個念頭叫虞枝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長鞭。
她雖與這些人沒什麽交集，往遠了說，該說成仇人才是。
可是虞枝終究不是什麽見到這樣多無辜又鮮活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仍舊可以無動於衷的性子。
不過是一把佩劍。
虞枝眸光閃了閃，她擡手撚訣，欲借風訣逃離。
可是孤遠山卻是察覺到了虞枝的意圖，他手上劍法愈發淩厲，眨眼間，已在虞枝身上留下來三四個血窟窿。
虞枝咬牙默念風訣。
然而，孤遠山卻是又殺兩人，那一瞬間，他的靈氣猛地漲開，竟是直勾勾地將虞枝撞飛出去。
虞枝的後背重重撞在了山壁之上，後心傳來的疼痛，讓虞枝偏頭嘔出一口血來。
下山這般久，這還是虞枝頭一回這般狼狽。
而那孤遠山，卻仍是半點不曾放松，提劍朝著虞枝砍來。
虞枝見狀擡手要去割破手腕處的封印，以護住自己的性命。
只是她的動作尚未落到實處，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竟是硬生生地將這劍陣撕開了一道口子。
劍陣反噬之下，孤遠山的動作頓了頓。
而其餘列陣者，則是遠不如孤遠山這般輕松了，不是倒地昏迷，便是嘔血不起。
虞枝擡眸看向上方。
是謝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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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於劍陣◎
一百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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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夜色之下, 那股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越發強烈起來。
虞枝閉著眼，腦袋微微後仰，靠在樹幹上。
耳邊與風聲一起的, 是偶爾的颯颯聲。
那是有東西從灌木枯草中經過時，發出的聲響。
虞枝眼皮顫了顫，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夜色幽深之下, 天氣也微微有些涼。
虞枝呼出的氣在她身前緩緩暈開，成了一片白。
而那聲響也越來越近了。
虞枝擡手輕輕一擲，一枚樹葉從她手中飛了出去，宛若一把利刃一般, 死死紮進了樹幹之中。
而那窸窸窣窣的聲響，也隨之停了下來。
虞枝看著幽深夜色許久，直到那聲音不再出現，才閉眼小憩。
天邊漸漸有光亮起。
虞枝從高樹上方翩躚而落。
白馬休整了一夜, 看著也精神了許多。
虞枝擡手替白馬順了順鬃毛, 而後翻身上馬。
白馬很快便載著虞枝出了密林。
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 林子中的三人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們穿著修士的白色道袍, 看起來, 是人族的修士。
三人對視一眼, 而後收斂了周身氣息，禦劍跟上了虞枝。
斬日宗在一處小島上。
想要上島，得靠村中停泊的小船。
虞枝趕到村外時，已是與謝折分別的第二日傍晚。
炊煙升起, 雞鳴犬吠。
不知是不是前段日子見慣了酆城的空無一人, 站在小村外的虞枝, 竟是有一瞬的恍惚。
有背著背簍的婦人從村口進過，她看向站在村口的人，雙眼瞇成了一條線，看著令人覺得親近。
“姑娘，看你的打扮，是要去仙島上去吧？”婦人擡手揮了揮，手指的方向，正是斬日宗所在的位置。
虞枝順著那婦人的動作擡頭看去，“大娘，不知可有船往島上去？”
倒不是虞枝不想禦劍去斬日宗所在仙島上。
而是斬日宗在島外布了層層結界，若是禦劍硬闖，倒是有些不合規矩了。
聽了虞枝的話，那老婦人拍了拍手肘，“姑娘，你來晚了些，每三日，咱們村裏，便有一艘擺渡船，可以上仙島上去。”
“不巧，今兒午間的時候，那擺渡船已經走了。”老婦人頗有幾分可惜地擡眸看向虞枝，“你也別擔心，村裏常有你這樣錯過了日子的人，且安心在村中住下，三日後再坐船上島便是。”
虞枝聞言笑著同老婦人道過謝。
在老婦人的指引下，虞枝停在了村中的一處大宅外。
聽那老婦人的意思，這大宅子，便是供給她這樣錯過了時間的人暫住休息的地方。
而這宅子外，有人正候著，見虞枝牽馬走了過來，忙迎上前來，“姑娘可是要住上三日。”
虞枝應了一聲，那人便走上前，從虞枝手中接過馬繩，半仰著頭對著院中喊道，“上房一間——”
虞枝進了那宅院。
從外面看，這宅子，與尋常人家沒什麽不同。
只是走進來之後，才發現別有洞天。
院中種了不少紫竹，淙淙流水蜿蜒著從院中淌過。
紫竹成片長著，卻又恰好隔開了不少空間。
虞枝從院子中央經過，隱隱約約能看到，坐在院中對弈的修士算不上少數，打眼一瞧，也有十來位了。
她收回視線，並未仔細打量。
很快，屋子裏便有人迎了出來，看打扮，應當是店小二一樣的角色。
那人微微躬身，迎著虞枝往裏去，“姑娘可有什麽忌口？”
虞枝搖了搖頭。
那人見狀繼續道，“那姑娘先回房裏歇著，晚食很快便有人送過去。”
虞枝聞言上了二樓，屋子很大，裏頭陳設一應俱全，看著也都是不錯的東西。
若是不說，任誰也不會覺得，這樣一間客棧，竟是存在於一間小村落中。
虞枝在桌邊坐下，桌上，已經備好了花茶。
茶湯微黃，帶有一股清香，便是聞著，都叫人覺得身心舒緩。
虞枝眸光輕閃，她垂眸看向手中茶盞，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中茶盞，並未喝那倒出來的花茶。
正如那店小二所說，虞枝的房門很快就被敲響了。
屋外響起的，是一道清麗的女聲，“客人，我來給您送晚食。”
打開門，屋外站著個提著食盒，穿著粉色襦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著花苞頭，看著乖巧可愛。
虞枝側過身，給那小姑娘讓出了進屋的通道。
小姑娘走到桌邊停下，她打開食盒，將裏頭裝著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了出來。
虞枝的視線從那幾道菜上掃過。
每一道菜，都以花入菜。
那小姑娘將食盒中的菜肴都拿出來後，並未立刻轉身離開，而是看向虞枝，似是有些疑惑，“姑娘可是不喜花茶的味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曾喝我們店中花茶的客人呢。”
“是嗎？”虞枝輕笑一聲，她在桌邊坐下，擡手拿起一旁的筷子，在面前的幾盤菜裏撥弄兩下。
筷尖很快夾起了一個拇指大小的花骨朵。
花骨朵上掛有濃油赤醬，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原先在那菜肴之中，倒不覺得什麽，只是現在叫虞枝單獨夾出來，看著反倒是有兩分怪異。
“我瞧每道菜裏都有這種花朵，這可是你們當地的特色？”
小女孩看向被虞枝夾起的那一簇花骨朵，輕輕點了點頭道，“這是生長於水中的花，一年四季都會開，這一片敗了，那一片便又開了，若是以這水生花入菜，菜肴會別有一番氛圍，清麗爽口，姑娘您嘗一嘗便知道，這水生花的滋味甚好了。”
虞枝聞言笑了一聲，她放下了筷子，看向站在桌邊，目光灼灼盯著自己的小女孩，“我知曉了，你先下去吧。”
小女孩似是不願意走一半，她咬了咬唇，微微偏頭看向虞枝，“姑娘不用飯嗎？”
“我這人，有些怪異，若是有外人在，便沒什麽胃口。”虞枝笑道，“你先下去吧，我一定會好好品嘗你所說的水生花。”
送晚食過來的小女孩，這才一步一回頭的出了屋子。
虞枝臉上的笑意，也在那粉衣小姑娘關上門後，消失得一幹二凈。
她垂眸看向面前的那五道菜，每道菜肴中，都有這所謂的水生花。
看著便叫人倒胃口。
只是……
餌都已經放在了眼前，倘若她不去咬，又怎麽勾得出釣魚的人呢。
只見虞枝擡手，面無表情地夾了一朵水生花放進了口中。
胡亂嚼了兩下後，將那朵水生花吞咽下肚。
虞枝叫那水生花的味道嗆得險些暈過去，她摸出隨身帶著的牛皮水囊，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才勉強將那腥臭味兒壓了下去，叫她不至於將剛剛咽下肚的水生花嘔出來。
只是她面上，仍舊被那股味道熏得眉頭緊皺。
虞枝吐了吐舌頭，像是想要將那殘留在口腔中的味道也驅散一般。
真是不知，外頭那人是怎麽說出清脆爽口這樣的說辭來的。
虞枝放下了筷子，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叫她半點胃口也沒有了。
坐回床上，虞枝百無聊賴地等了好一會兒，只是這水生花吃也吃了，卻並未有什麽特殊的事情發生。
未免有些過於奇怪了。
那小姑娘那樣迫切地希望自己吃下這水生花，顯然吃下水生花後，一定會發生什麽，可等了這樣久，卻是什麽都未曾發生。
虞枝甚至有一瞬動搖，會不會是她猜錯了，那小姑娘只是的確將這水生花當作什麽極好的美食，所以才那樣迫切地希望自己吃下去？
只是轉念一想，那水生花的滋味那樣難以忍受，定然不會是這樣一種可能。
靠著軟榻，虞枝竟是有一絲困倦。
困倦來襲之時，虞枝身子雖越發沈重，可心中，確實清明。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她修習多年，倘若不是那水生花有問題，怎麽會困倦來得這樣迅猛呢。
周遭陷入黑暗。
可虞枝的思緒卻是十分清明，她甚至有兩分好奇。
因為她如今還不知曉，對她下手的，到底是陳珠那個尚未解決的禍患，還是斬日宗的人呢。
……
吱呀一聲，原先被關上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探頭探腦走進來的，正是方才那個送來吃食的小姑娘，小姑娘先是走到床邊，伸出手在虞枝面前揮了揮。
見面前的人雙目緊閉著，小姑娘又往前走了些，只見她從腰間繡花小包中摸出了一根銀針，在虞枝右手的中指上，輕輕紮了一下。
鮮血很快湧了出來。
那小姑娘用一塊帕子將湧出來的血滴接好，而後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屋子。
只是她並不知道，當她重新將門關上，原本雙目緊閉，像是睡過去的人，手腕處，有一條銀色的紋路緩緩發光，光亮過後，虞枝緩緩睜開了眼睛。
虞枝擡手看向自己的指尖。
若是不細看，已經看不出指尖上方的傷口了，只是輕輕觸碰時，會有又酥又麻的癢意。
虞枝站起身，走至窗邊往外看。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她收回落在外面那一片漆黑中的視線，坐回了床邊。
且等著就是了，倘若暗中放下水生花這個餌的人要動手，沒有什麽時候，比這樣一個寂靜幽深的夜晚還要適合的時間了。
子時的更聲響過。
幾道黑影在夜色的遮掩下進了村子。
而在這小村的祠堂裏，站在中央的人，與陳珠有七八分相似。
那女子手中握著沾血的白色帕子，在她身後，跪了一群人。
而在她面前，是成片的牌位，牌位之間，有熒紅色的光亮閃爍。
只見那女子緩緩跪了下去，將那白色帕子遞呈於額上。
而後對著面前的牌位，行了個三叩大禮。
隨著那女子的動作，在她右後方跪著的人站起身，小步走到了她的身邊，“族主，這血，當真能管用嗎？”
握著帕子的人眸光輕閃，她並未回答那人的問題，而是緩緩站起身，聲音低沈喑啞，“水準備好了嗎？”
“備好了。”
很快便有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銅盆走了過來，那人走得十分小心翼翼，短短幾步的距離，竟是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
像是怕極了將那銅盆中的水灑出來一般。
等人擡著銅盆停在面前，握著帕子的女人緩緩伸手，就在她正要將手中的帕子放入水中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有幾分急促的聲音。
有人闖了進來。
是尚未有資格進到祠堂裏來的孩子。
被喚作族主的女人眉心微蹙，擡眸看向有幾分冒失的人，“什麽事，竟是讓你不顧族中規矩，闖到祠堂裏來。”
闖進來的小男孩臉色看著有些蒼白，他擡手按在心口，順了半天氣，才擡手指向外面道，“仙島……仙島上的人來了。”
那女子聞言面色一冷，正想吩咐人將帕子與銅盆收起來時，男子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過來。
“陳族主，這大半夜的，這般興師動眾，叫族中人都聚集於此，是為何事啊？”
男人的聲音低沈渾厚。
陳菱眸光閃了閃，她擡手示意祠堂中跪了一地的人暫且起來，“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吧。”
眾人魚貫而出。
原先顯得有幾分擁擠的祠堂，眨眼之間，就變得空空蕩蕩。
而方才開口說話的男人，也屏退了跟來的人。
偌大的祠堂裏，除了那些不能言的牌位外，頃刻之間，便只剩下那兩個人。
陳菱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男子劍眉星目，身形高大，看起來，正值壯年。
只是鬢邊垂下的發，確實已然全白了。
陳菱輕笑了一聲，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孤宗主已經許多年不曾出過仙島了，怎麽今日，這般好的興致，竟是大駕光臨我這小漁村。”
原來，來人竟是斬日宗宗主，孤遠山。
孤遠山聞言笑了笑，只是眼底並沒有什麽笑意，“我想借陳族主的村子一用。”
陳菱聞言眉心微蹙，“孤宗主這話，我怎麽聽不明白呢，什麽叫借我的村子一用。”
“實不相瞞，斬日宗近日在尋一個人。”孤遠山雙手背在身後，他下巴微擡，看向陳菱，“如今我們要尋的人，正在陳族主的村子裏。”
陳菱眸光微變，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孤宗主要尋的，不會是個樣子俊秀的姑娘吧？”
孤遠山聞言，眸中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他看向面前的人，“怎麽，難不成，陳族主方才那般大張旗鼓的想要勾魂，要勾的人，與我斬日宗要尋的人，乃是一人？”
陳菱面上神色低沈兩分，她看向面前的人，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孤遠山見狀，心中大抵也能猜到一二，只見他理了理袖口，沈聲道，“陳族主放心，我尋那女子，只是有件事情要問清楚，待到事情問清楚了，那女子陳族主想要如何處置，那便如何處置。”
……
水生花的影響消失後，虞枝反倒變得十分精神。
是以，當村子裏突然響起細微的，宛若老鼠搬家一樣的聲音時，虞枝在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湊至窗邊往外看。
外面仍舊是一盞燈都沒有，只餘下如銀月色，照亮那條小路。
小路上，鼓鼓囊囊的，擠滿了人。
瞇眼細看，都是村中的村民，那些村民個個神色肅穆，動作極為小心地從小道上離開了村子。
虞枝微涼的指腹抵在有些粗糙的窗沿上，她的指尖輕點，眸光中並有思索。
這大半夜的，村子裏的人這樣小心翼翼地離開，難不成是為了給什麽人騰位置嗎？
眼瞧著村民陸陸續續地盡數離開，虞枝索性翻窗而出。
借著夜色遮掩，她正要提氣跟上去時，卻聽到一道男聲從她身後響起。
“陳族主啊陳族主，看來你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這位姑娘看起來，可不像是你說的那般，被你用水生花，懾住了心魂。”
虞枝心中一凜。
幾乎是在那聲音響起的瞬間，她的左前，左後，右前，右後，四個方向皆是有暗器飛來。
虞枝提氣閃身避開那四只暗器。
暗銀色的光在不遠處輕輕閃爍，她擡眸看向上方，“什麽人？！”
孤遠山並未打算遮掩自己，只見男人飛身而下，落在了虞枝幾步外的地方。“與姑娘要問的問題相同，在下要問的，也是這句，你究竟是什麽人？”
虞枝看向面前的人，並未立即開口，她的視線緩緩向下，落在了男人的腰間。
男人腰間的玉佩上，有著斬日宗的印記，虞枝心中了然，她輕嗤一聲，“原來是斬日宗的。”
“我是奉你們老祖宗的命令，來你們斬日宗，取劍的。”
孤遠山聞言眉心微蹙，他盯著虞枝，“姑娘還是莫要信口雌黃，斬日宗中，無人大得過我去，你一個不知來歷的小丫頭，怎敢大言不慚地要上斬日宗取劍。”
孤遠山的語氣並不算好，聽得虞枝更是有幾分不滿，她笑了一聲，“瞧先生這話說得，若是無人大得過你，我又如何你號令你斬日宗的劍冢呢？”
虞枝說的話，戳中了孤遠山的痛楚。
斬日宗的劍冢，是初代宗主留下的，當年斬殺妖龍的寶劍也在其中。
這是這些年，劍冢沈睡，無論是誰進入劍冢之中，都不能引得劍冢中沈睡的劍魂蘇醒。
可偏偏，前幾日，整個劍冢都蘇醒了過來，裏面劍氣劍魂四溢，可是偏偏這樣的景況，與孤遠山無關，也與斬日宗的人全無關系。
若非蒼羽宗的弟子傳信來，孤遠山竟是還不知曉，惹得劍冢這般動靜的，竟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慎言！”孤遠山臉色沈了下來，他看向面前的人，“你究竟是哪裏來的妖孽。”
虞枝嘖了一聲，她對著面前的人翻了個白眼，面上也多了幾分不耐。
對於這些所謂的大宗門，就是這點讓她不喜歡，但凡有人與他們有些齟齬，那妖孽的名號便同一座大山一般壓了過來，半點不聽人解釋辯駁。
按照虞枝的性子，這種時候，早就拔劍相向了。
只是無論如何，這斬日宗與老頭子關系匪淺，她總要給老頭子一點面子。
是以，虞枝深吸一口氣，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解下了腰間玉佩，朝著孤遠山的方向扔了過去，“你好好瞧瞧，這是什麽？！”
孤遠山擡手接住了虞枝扔過來的東西。
只是他尚未垂眸去看，只是掌心接觸到了那塊玉佩一樣的東西時，臉色便是驀然一變。
這觸感，的確是斬日宗中特有的白玉。
孤遠山沈下臉，垂眸看向了掌心當中的物件。
當他看清那玉佩的模樣時，孤遠山的一顆心沈到了最深處，他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虞枝見他看清了手中的東西，笑了一聲，“怎麽樣？看明白那是什麽沒有？”
“這玉佩，是你們老祖宗，也就是我師父給我的，若是按照輩分來說，你該喚我一聲姑奶奶才是。”虞枝嘴角微翹，她眉眼彎彎，分明是美極了，可是落在孤遠山眼中，卻又是可惡極了，“只是算起來，你年紀也不小了，若是叫你喚我一聲姑奶奶，我頗有幾分不自在，這樣，你也喚我聲祖宗，你帶人冒犯我的事兒，便一筆——”
孤遠山厲然出聲，他看向虞枝四周的黑暗，“死得不成，還不動手將這妖女拿下！”
虞枝臉上的笑微微散去，她手腕一轉，長鞭劃破一綹黑暗，“原先還想給你幾分面子，既然如此，那便莫要怪我不客氣了！”
十來個修士從黑暗中猛然出現，他們手中撚訣，連成銀絲，那銀絲朝著虞枝飛來，似是要將她牢牢覆住一般。
可這斬日宗的術法。
虞枝從小便跟著孤元洲修習，又怎麽能困得住她呢。
只見虞枝單手撚訣，指腹之間，有點點金光。
金光之下，那一條條，一根根的銀絲，仿若是風中柳絮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偷學的是斬日宗的術法！莫要與她鬥法！”孤遠山的臉色更為難看了。
虞枝眸光中帶著一絲不屑，輕蔑的目光從孤遠山面上掃過。
這種時候，還不忘加個偷字，看來是鐵了心，要往自個兒身上潑上一盆臟水。
既如此……
那便怪不得虞枝不給他們面子了。
若是鬥法，虞枝許是心裏還有幾分不確信。
可若是單單比試劍術……
虞枝嗤了一聲，她隨身佩劍雖不是什麽十分好的，可對付面前這幾個修士，卻已是綽綽有餘了。
銀白色的劍身柔軟，宛若一條綢練。
一直站在遠處的孤遠山死死盯著虞枝的動作，而他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與虞枝顫抖著的那十位修士，是孤遠山的得意門生，亦是斬日宗的門面。
可現在，往日叫孤遠山十分得意的十個人，聯起手來對付虞枝一個，都落於下風！
虞枝一人立於劍陣之中，身形幾乎叫人捕捉不到，她的長劍若是出手，必會割下一人的衣袍。
孤遠山的心越發沈重。
虞枝可以傷人，可她卻是未曾傷人，反倒是用割下衣袍這樣的方式，戲弄……□□他們斬日宗的人。
恨意從孤遠山的心中升騰而起，仿若凝成了千萬柄刀刃，要將面前的人，分割成一塊又一塊的碎肉！
只見孤遠山衣袍被風吹起，他朝著虞枝的方向而去。
見孤遠山加入戰局，虞枝先是有一絲疑惑，只是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她側過身，接連躲過孤遠山凝氣而來的刃風，長劍擡起輕擋，將孤遠山的殺招盡數擋了回去。
只是……
虞枝身上的佩劍只是十分普通的一把長劍，方才的幾次動作下，長劍上方已然出現了裂痕。
虞枝垂眸看了手中握著的長劍一眼，而後突然擡手撚訣。
有風自她下方升起。
颶風越來越大，就連孤遠山也險些叫這風吹得連連後退。
而虞枝，身處那颶風的正中心，連鬢邊的發絲都未曾有半點飄動。
等到颶風停下，孤遠山松開了遮住雙眼的手，面前，哪裏還有虞枝的蹤影。
孤遠山見狀，臉色沈得幾乎能滴下墨來，他看向身側的人，“還不快去找她跑去哪兒了！”
“是。”頗有幾分狼狽的修士應聲道。
而陳菱的聲音在此時響起，聽起來，她的聲音稍顯覆雜，“那位姑娘，朝著仙島去了。”
孤遠山猛地回頭看向了仍舊站在屋頂上方的人。
他的視線循著陳菱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
斬日宗所在的仙島。
虞枝她不與自己的人顫抖，反倒直沖斬日宗去了。
孤遠山眸光閃了閃。
片刻後，他面色一凜，明白了虞枝的意圖。
“回宗門！”孤遠山的聲音有些急促，竟是不見了平日裏的游刃有餘，他回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人，“回宗門！那妖女要去搶我們劍冢裏的斬龍劍！”
只是那驟風起滅的功夫，虞枝已經利用風陣出了村落。
斬日宗所在的仙島上方，籠罩著一層朦朧霧氣。
虞枝提氣禦劍，掠過洶湧的潮汐，朝著斬日宗所在的小島而去。
很快，長劍便載著虞枝停在了那層朦朧白色霧氣之外。
一股阻力混雜在那白色的霧氣中，緩緩流淌。
虞枝擡掌放在了那白色武器上方。
那霧氣並未排斥虞枝，反倒帶有一絲親昵的，順著虞枝的手腕向上攀爬。
武器當中，靈氣湧動，仿若在呼喚著虞枝體內的靈氣，二者在虞枝的掌心之處，合為一體。
白霧竟是散開了一道口子。
虞枝未曾受到什麽阻礙，便踏進了斬日宗的地界，甚至於，除了方才目睹她動向的孤遠山之外，留在仙島的斬日宗修士，並無一人察覺。
虞枝從未來過斬日宗，更別提斬日宗的劍冢了。
可是當虞枝踏入這座仙島，便感受到了劍冢的位置。
準確地說，應該是劍冢中的劍魂，正在呼喚著虞枝。
從前，孤元洲與虞枝提起過，劍修與劍之間，存在著呼應。
虞枝起初並不相信，可是現在，心口湧出來的那股情緒，卻讓虞枝不得不相信孤元洲從前說的話。
劍修選擇了劍的時候，長劍也選擇了劍修。
而現在，虞枝能夠感受到，在斬日宗的劍冢裏，有一把長劍的劍魂幾乎按捺不住，正呼喚著她。
虞枝在霧中疾行。
偶爾有斬日宗的弟子見到虞枝，也只是覺得虞枝面生，卻從未想過，會有一個外人，可以這般閑適地在島上行走。
等孤遠山一行趕回島上，虞枝早就尋到了劍冢的方向。
在她身後，是接連而來的颯颯聲。
孤遠山回到島上後，自是阻止了修士們對虞枝進行圍剿。
在他們的地盤，總不能再叫一個外人逃走。
虞枝並未去管身後的動靜，她站在了劍冢前方。
劍冢處有機關，便是裏面的劍魂呼喚著虞枝，那機關卻是不認人的，將虞枝攔在了外面。
虞枝垂眸看向那陣法，思索片刻，擡劍便去看。
“荒謬！”孤遠山的聲音在後方響起，又驚又氣之間，竟是還多了兩分駭意，“你在做什麽！你可知毀了劍冢機關，整個仙島都會隨之震蕩！”
虞枝並未回頭，她的聲音稍顯得有兩分冷漠，“那又與我何幹。”
孤遠山覺得自己咽喉處已然被氣得血氣翻湧，他提劍朝著虞枝砍去。
可是，還不等虞枝回身去應對，便自有一股劍氣擋住了孤遠山的殺招。
孤遠山被那道劍氣震得連退數步，他膝蓋一彎，倘若不是手中長劍撐地穩住了身形，他該是栽倒在地了。
虞枝終於回眸看向了孤遠山，她微微挑眉，“老爺子叫我來挑選件趁手的兵器，我是孤元洲的徒弟，這劍冢裏的武器，有何拿不得？”
孤遠山面色一變。
在場眾人聽到孤元洲的名號後，臉上神色各異，有驚詫的，也茫然的，也有震怒的。
“元洲道人早已仙逝，你這女娃娃竟是打著他老人家的名號招搖撞騙！究竟安的什麽心？”
虞枝擡眸瞥向開口那人。
是個白須老人。
那老頭子自詡見多了大場面，不覺得有什麽能夠叫他露怯。
可偏偏，面前的少女看起來與他孫女不過一個年紀，擡眸看向他時，竟是叫他心有戚戚，幾番咋舌後，將要說的話盡數咽了回去。
“老爺子活得好好的，你這小輩信口便說他已經仙逝，小心老爺子知曉了，一道雷劈得你再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那老頭兒臉色煞白，似是被氣狠了，隨時會厥過去一般。
而虞枝，已經要將劍冢外的陣法破除了。
孤遠山的面色越發難看，他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不能叫虞枝進入劍冢。
不知為何，孤遠山無端確信，但凡虞枝進入他們斬日宗的劍冢，那麽先輩流傳下來的那把，斬下妖龍頭顱的斬龍劍，便不再屬於他們斬日宗了。
決不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孤遠山的眼眸幾乎被情緒染成了血色。
他冷聲道，“列陣！”
眾人一楞，孤遠山回眸看向久久未曾有下一步動作的人，聲音高了兩分，“聾了不成？列殺陣！今日這妖女竟是跑到我宗門上來挑釁，若是任由她為所欲為，日後，我斬日宗該如何在眾宗門中立足？！”
“宗主。”離孤遠山最近的人仍舊有些遲疑，他壓低了聲音，“若是祭出殺陣，宗主，勢必要死傷許多……”
只是孤遠山微涼的眸光投過來後，那人要說的話在喉嚨中含混兩下，沒有再說什麽。
眾人執劍列陣。
是滿是肅殺之氣的劍陣。
此陣但成，唯有人命才能解陣。
虞枝只覺得背後吹來一陣涼風，她猛地側身，數道劍氣從她耳邊而過，竟是斬落了虞枝的一縷長發。
虞枝轉頭看向陣法中央的孤遠山，她眉眼間終於染上了一絲驚詫，“你瘋了不成？！”
可孤遠山周身，都縈繞有凜冽劍氣。
修為比起方才，仿若在這一瞬間，便提升了好幾階。
虞枝只能暫且放下身後劍冢，轉身應對孤遠山。
孤遠山似是拿定了主意，定是要將虞枝在此斬殺，他所出之招，招招帶著殺意。
虞枝手中長鞭揮動，與孤遠山戰至平手。
只是孤遠山似是遠遠不滿於此，只見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身側列陣的一位年輕修士。
虞枝眼眸猛然睜大，同控制上，也染上了一絲艷紅之色。
溫熱的，伴有零星的血腥味的液體濺在了虞枝的臉頰上。
孤遠山手中的刀，從被他拉至身側的人咽喉處劃過。
虞枝瞳孔輕顫，她見過死人。
卻從未這般近地看著一個人驚恐地死去。
外翻的咽喉處，皮肉透出令人心生駭意的粉色。
虞枝退了半步，她擡手按在了臉頰上，掌心當中，一片濕潤。
“孤遠山！”虞枝聲音裏，難掩憤怒，“我是孤元洲的徒弟！他的信物我也給了你！如今我來你這劍冢取劍，也是他老人家吩咐的！你竟是拼得自己弟子的性命，也要阻攔我不成？！”
虞枝憤怒，且不解。
她不明白孤遠山為何執拗地要將她殺死在這裏，倘若是因為她先前動了劍冢……
可劍冢中劍魂受她感召，天底下，從不曾有什麽劍冢在何處，便屬於何人的道理。
就虞枝所知，世間宗門修士，多的是受劍魂感召，上旁的宗門中，過劍冢難關，討要佩劍的事情。
怎麽偏生到了她這兒，到了她這個算起來與斬日宗還有兩分淵源的人身上，就非要魚死網破才行？！
孤遠山手中的動作未停，他的聲音，在那劍鳴聲中，顯得有幾分虛無縹緲。
“你倘若只是普通散修，那便任由你來討教討劍——”
“可你偏偏是孤元洲的弟子。”孤遠山的聲音壓低，幾乎只有他和虞枝能夠聽清他在說些什麽，至於外側布下劍陣的斬日宗弟子，耳中只剩颯颯劍鳴。
“那你今日，只能死在這裏——”孤遠山頓了頓，聲音摻雜了兩分癲狂，“你能死在斬日宗的劍陣之下，也算是壯烈的死法，總好過不明不白地死在那群鮫人族手中不是——”
虞枝耳中嗡鳴一聲，她未曾來得及細想，肩上卻是驀然一痛。
劍氣刺穿了她的肩膀，鮮血溢出，很快就打濕了她的衣服。
虞枝深吸了一口氣，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咬著牙不再分心，而是專心與他斡旋。
然而，孤遠山很快便又察覺到了，自己先前對虞枝的那點子壓制力不存在了。
就算已經到了瘋魔的邊緣，孤遠山心中仍舊閃過一絲駭然。
方才他借弟子血祭，將自己的修為大幅提升後，分明壓了虞枝一頭。
可這不過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面前的人竟是從原先的勉力躲閃，到現在不處於自己下風……
這樣短的時間裏，她不曾依靠什麽邪術，竟是憑空成長了許多。
孤遠山的眼瞳劇烈顫動著，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片刻後，怒吼一聲，長劍自身後轉了一圈。
只聽幾聲悶響，劍陣外圍，又是倒下去五六名斬日宗的弟子。
虞枝驚駭到說不出話來。
她甚至疑心，孤元洲這老頭兒就是因為斬日宗都是瘋子才避世不出的——
這樣下去，就算她勉力能在孤遠山手中支撐，可若是孤遠山要繼續殺人呢？！
這個念頭叫虞枝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長鞭。
她雖與這些人沒什麽交集，往遠了說，該說成仇人才是。
可是虞枝終究不是什麽見到這樣多無辜又鮮活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仍舊可以無動於衷的性子。
不過是一把佩劍。
虞枝眸光閃了閃，她擡手撚訣，欲借風訣逃離。
可是孤遠山卻是察覺到了虞枝的意圖，他手上劍法愈發淩厲，眨眼間，已在虞枝身上留下來三四個血窟窿。
虞枝咬牙默念風訣。
然而，孤遠山卻是又殺兩人，那一瞬間，他的靈氣猛地漲開，竟是直勾勾地將虞枝撞飛出去。
虞枝的後背重重撞在了山壁之上，後心傳來的疼痛，讓虞枝偏頭嘔出一口血來。
下山這般久，這還是虞枝頭一回這般狼狽。
而那孤遠山，卻仍是半點不曾放松，提劍朝著虞枝砍來。
虞枝見狀擡手要去割破手腕處的封印，以護住自己的性命。
只是她的動作尚未落到實處，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竟是硬生生地將這劍陣撕開了一道口子。
劍陣反噬之下，孤遠山的動作頓了頓。
而其餘列陣者，則是遠不如孤遠山這般輕松了，不是倒地昏迷，便是嘔血不起。
虞枝擡眸看向上方。
是謝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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