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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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108章（一更）
◎“這兒……是剎地。”◎
一百零八
-
謝折真身是龍, 龍出於水，這井水的一點點波瀾在他面前，自然算不了什麽。
甚至於在謝折入水後, 原先有些頗不安分的水流也漸漸變得安靜，不再似先前那般，有著要翻天覆地的動靜。
虞枝安靜地縮在一團氣泡中，隨著變得緩慢的水流忽上忽下。
謝折松了一口氣, 他在水中動作靈敏，好似游魚一般。
伸手將漂浮在水中的氣泡攬入懷中，一顆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心才緩緩落到了實處。
謝折將人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裏，順著漸漸趨近於無的水流竟是尋到了一條出去的路。
從水中冒頭, 四周是密林，正是白日裏，偶有鳥叫蟲鳴，半點不似先前在酆城中的死氣沈沈。
謝折將懷裏的人平放在地上, 擡手去探她的鼻息, 見呼吸平穩, 才坐在地上, 松了一口氣。
“阿枝, 醒醒。”謝折輕輕推動虞枝的肩膀, 他伸手, 似是想要去碰虞枝的臉頰，只是他剛剛伸出手，便又頓住了。
躺在那兒的人，在落淚。
不知為何, 看見那滴淚, 謝折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他的指腹懸在那滴淚上，久久沒有落下去。
緊閉著的，攏在一起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虞枝猛地睜開眼，她像是溺水後被救上岸的人，側過身子劇烈咳嗽起來。
等整個人緩過氣來，虞枝才直起腰，大口喘著氣，她的餘光落在了謝折身上。
等到咽喉中的血腥氣漸漸散去，虞枝才咳嗽兩聲，“你沒事吧？”
謝折搖了搖頭，他的手還落在虞枝的背上，若是從遠處看，便會發覺他們二人是那般的親昵。
“我沒什麽事。”謝折道，他的視線落在了虞枝身上，帶著些擔憂，“反倒是你，為何會突然落井。”
虞枝聞人眸光閃了閃，她緩緩站起身，撚了個訣，將身上的水汽烘幹後，緩緩搖了搖頭，“我聽到有人靠近，本以為是你，所以沒在意。”
謝折瞳孔皺縮，他看向虞枝的眸光多了兩分急切，“我怎麽會推……”
虞枝有些奇怪地看向謝折，她搖了搖頭道，“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只是虞枝的聲音忽然停了停。
謝折則是一錯不錯地看著面前的人，像是生怕虞枝將自己當作那個推她落井的人。
而虞枝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她聲音變輕了些，似是吐出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雖然不知曉我為何會這般肯定，但是謝折，我是信你的，也知曉先前推我的人不會是你。”
謝折這才松了一口氣。
“從你開口到我轉身，不過眨眼的工夫。”謝折低聲道，“我並沒有見到那個推你的人，所以……”
謝折頓了頓，他擡眸看向虞枝，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推你落井的應該是風。”
“風？”虞枝眉心緊皺，她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玩弄著衣服上的飄帶，似是陷入了沈思。
謝折看著虞枝，他思索良久，仍是沒有將自己後來遇到的事情告訴虞枝。
那時的記憶似是被蒙上了一層紗，他只記得自己擊退了那以風凝成大掌的敵人。
“謝折？”虞枝看向謝折，見面前的人臉色竟是有些蒼白，不由有些擔心。
謝折回過神來，他看向虞枝輕輕搖了搖頭，而後將話揭了過去，“沒什麽。”他轉過頭，看向四周，“這裏不像是酆城附近，我們還是先尋一尋出路吧。”
虞枝也收回思緒，她擡眸向四周看去。
密林叢生，那些樹裏，甚至有高聳入雲霄的。
虞枝越看，心中越驚。
這兒不是她先前與孤元洲避世的地方，可卻與那一處極為相像。
這意味著，他們從酆城中央的水井，一路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甚至可以說毫無人煙的密林深處。
虞枝眸光閃了閃，這情景，竟是與先前在陳宅中的水缸如出一轍。
本都不是什麽能通江河的地方，卻偏偏內含乾坤。
虞枝皺了皺眉，她一邊朝著日頭的方向前行，一邊轉頭看向謝折，“你說，這酆城的事情，會不會也與陳珠有關。”
謝折眸光閃爍，他跟在虞枝身後，聲音壓低，“陳珠乃鮫人，鮫人有本事，卻沒有這般大的本事。”
“何況，我們先前猜測酆城的事情與魔有關，倘若陳珠墮魔，我見到她時一定會……”謝折的聲音頓了頓。
原本身後的腳步聲突然停了，虞枝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向了謝折，頗有幾分不解。
謝折站在那兒，心怦怦跳著，他似是想明白其中的事情都與誰有關了。
“我為龍族，若是見到同族或是魔族，都會有所感應……”謝折的聲音放緩，他的呼吸聲卻是變大了些，“人修都說，龍族妖龍是墮魔的魔龍，可我們龍族之人卻是知曉，妖龍所墮入的魔道，與叫眾人熟知的魔修大不相同。”
“倘若，當真有龍族墮入了魔族一道呢？”謝折眼尾微垂，與其說是在問虞枝，不如說是在問他自己，“那麽，我能認出來嗎？”
“昨夜，聞人祝在我們面前現出了龍角，可我卻從她身上半點感受不到龍族的血脈。”謝折頓了頓，聲音中有一瞬茫然，“倘若聞人祝的確為龍族，且墮入魔修一道……”
“謝折。”虞枝打斷了謝折的胡思亂想，她擡眸看向跟在身後的人，“就算聞人祝當真是龍族，與你也沒什麽關系。”
謝折赫然擡頭看向了前方的人，他的呼吸聲重新變得平緩。
“與其現在去想那些事情，不如先找到離開的路，等離開後，找到聞人祝，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謝折原先的心思叫虞枝說的，好像也什麽都不是了。
他輕笑了一聲，眉眼舒展開來，“哪兒是那麽容易的，那個聞人祝，看著便不是個好說話的，就算被我們找到，也不見得會交代清楚。”
虞枝也跟著笑了起來，“若是不願意說，那便殺了。”
“總歸她不是個好人，是該死的。”虞枝瞇了瞇眼，眼眸中的光碎成了星子，“老頭子和我說，像這樣的壞人都是怕死的，用死嚇一嚇他，便什麽都說了。”
謝折看著前方的人，忽然伸手，順著虞枝的腦袋摸了摸。
突然被摸了腦袋的虞枝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步子也停了下來。
這一停，謝折便與虞枝湊得極近。
兩人的睫毛幾乎要貼到一處去。
虞枝眨了眨眼，而後又眨了眨眼。
她的臉上，有些遲緩地爬上熱意。
只是還不等虞枝開口說話，謝折忽地收回手，他的視線越過虞枝看向了後方。
“阿枝，我認出來了。”謝折的聲音無端有些嚴肅。
虞枝順著謝折的視線看過去，視野盡頭是一團橙紅色的光。
“這兒……是剎地。”
……
聞人羽臉色十分難看。
陳珠坐在他的下首，身上頗有幾分狼狽，只是面上仍舊是往日的平靜無波。
屋子裏的平靜直到聞人禮走了進來才被打破。
陳珠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仰頭看向聞人禮，恭恭敬敬道了一聲大公子。
聞人禮沒有去看陳珠，他面上沒有意思表情，只是直勾勾地將聞人羽盯著。
聞人羽被那視線盯得有幾分不自在，他站起身，看向來人，“兄長。”
聞人禮的視線沒有半分移動，他的聲音也變得有幾分冷硬，“陳珠，你先退下，我有事情要與聞人羽單獨聊聊。”
陳珠的視線輕轉，她最終沒有說什麽，只是站起身，微微伏了伏。
等到陳珠退出屋子，聞人羽才再次開口道，“我可以解釋，兄長，現下最重要的，是要將阿祝尋回……”
下一刻，聞人羽的聲音淹沒在了喉嚨中，他腹部傳來的劇痛讓他整個人無法控制地向後仰去。
聞人羽的眼眸瞪大了一瞬，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聞人禮向來是守禮的，這些年，雖不怎麽回蒼羽宗，但對他和聞人開霽這兩個弟弟，卻是溫和有加，是個好大哥。
莫說是動手打人了，便是大聲呵斥都是極少有的。
可是現在，端莊守禮，溫潤如玉的人卻是擡腳重重將聞人羽踹了出去。
“你們在酆城究竟做了些什麽？！”聞人禮壓低了聲音，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你們從前跟著陳珠胡鬧，那便罷了，酆城一城百姓的性命也是可以視如草芥，叫你們胡鬧的嗎？！”
聞人羽的咽喉中湧出一股血腥氣，他擡手從唇邊擦過，指腹上，洇開了一朵淺紅色的花。
聞人禮眸光閃了閃，終是沒有繼續動手。
他站直了身子，喘息聲被拉長，“將人全部放出來，這件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聞人羽緩緩站直了身子。
方才聞人禮那一下，當真是用了全力，以至於他現在直起腰時，都能感受到五臟六腑被踢得移了位。
因為疼痛，聞人羽的臉色白了兩分，可是雙唇叫鮮血染得鮮紅，看著頗有幾分妖冶怪異。
“兄長，你是因為酆城的那些無辜百姓，還是因為那位虞姑娘也在酆城消失了？”聞人羽看著聞人禮，面上沒有往常的敬重，反倒帶了兩絲嘲諷之意。
聞人禮驀然擡眼，他盯著面前的人，呼吸聲漏了一瞬。
聞人羽笑了起來，只是扯唇笑時又扯動了方才的傷口，是以最後的笑聲裏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過了許久，才緩了過來。
“聞人禮，從前父親替我們兄弟三人請關影宗的前輩批命。”
“我與開霽，都是壽數極長，平安順遂，唯有你，年少坎坷，前輩說，你會因為女人而死。”聞人羽停下來，又咳嗽了兩聲，他看向面前的人，緩緩搖了搖頭，“我與兄長一道長大，自是知曉兄長你向來不近女色，從前一直覺得那前輩給兄長所批的命，定是出了什麽錯漏。”
“直到那日，我見到兄長你看向那位虞姑娘的神色。”聞人羽嗤笑了一聲，他看向聞人禮，眼眸中，哪有半分對於兄長的尊敬。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聞人禮打斷了面前人的話，他眸子染上了一抹怒色，“我現在與你說的，是酆城的事兒！”
“兄長！”聞人羽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他看著面前的人，擡步緩緩走向了聞人禮，“從前我們與陳珠戕害嬰孩，難道你不知曉嗎？”
“你知曉！倘若你不知曉，也不會與父親翻臉，憤然離家，這麽些年都不曾見你回去……”聞人羽嗤笑了一聲，“那些嬰孩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了嗎？兄長，從前怎麽不見你這般義憤填膺。”
聞人禮臉上的神色僵了一瞬，他盯著面前的人未曾說話。
“當然，我知曉你早就想要收拾陳珠了，那位虞姑娘上門找茬，你不是本想利用她，除去陳珠，好將蒼羽宗，將聞人家從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中拉出來嗎？！”
“可你為何又改了主意？”聞人羽盯著面前的人，他眸光中閃爍著的情緒覆雜，夾雜著隱秘的快感，“難道不是因為陳珠告訴你，她有法子替父親續命嗎？！”
“聞人禮，你自詡君子，自詡胸懷天下，可你卻仍是放不下家族，放不下親人。”聞人羽嗤笑一聲，他搖了搖頭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既要又要的好事，你想救父親，想要蒼羽宗做的那些事情不叫外人發現，你就只能舍棄那顆沒什麽用的仁心。”
“兄長，蒼羽宗做的事情已經回不了頭了。”聞人羽的語氣松了兩分，他微微垂眸，“我們現在，只能一條路走下去，而你姓聞人，便註定也要站在這條路上。”
聞人禮的呼吸聲似是都止住了。
聞人羽擡眸看向面前的人，他與聞人禮長得並不相似，是以，每每聞人羽看向那雙眸子時，都會有些恍惚。
在聞人羽略有些松散的眸光中，聞人禮緩緩吐出一口氣，他闔了闔眼，等到再睜開時，方才眼眸中的掙紮與痛苦已然盡數掩蓋。
他的聲音也變得平靜，“我會先帶著陳珠回一趟蒼羽宗。”
“等父親沒有大礙後，再回來尋你們。”
聞人羽聞言嘴角勾起了一絲笑，他退了半步，面上恭敬，“是，兄長。”
聞人禮的視線落在聞人羽身上，“無論什麽事，動靜太大總歸是不好的。”
“兄長放心，酆城的那些人都還活著，只是暫且借他們有用，等到事情結束後，自會將他們送回城中。”
聞人禮聞言再次闔了闔眸，離開前，他深深看了聞人羽一眼，而後轉身，大步離開。
等到聞人禮離開了屋子，聞人羽才嗤了一聲收回了視線，他看向一旁被白色屏風擋住的內室，聲音低了兩分，“想要躲到什麽時候？還不滾出來。”
聞人開霽這才探出頭來，他臉上賠著笑，視線仍舊看著大門的方向。
“兄長，你方才與大哥那樣翻臉，難道不怕大哥被你激怒，不顧蒼羽宗嗎？”聞人開霽擡手撓了撓頭，看著有幾分不解。
聞人羽頗有幾分嫌棄地瞥了聞人開霽一眼，“你當了他那麽久的三弟，難道不知曉他那人被蒼羽宗，被我們這群親人牽絆，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傷害我們的事情嗎？”
“放心吧，為了父親，為了蒼羽宗，他也絕不會阻攔我們要做的事的。”聞人羽聲音頓頓，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沈，“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回阿祝。”
聞人開霽應了一聲，他跟在聞人羽身後往外走，視線時不時落在聞人羽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聞人開霽才極小聲地開口道，“兄長，方才你提到了關影宗前輩對大哥的批命……”
聞人羽腳步微頓，他回眸看了一眼聞人開霽，鼻腔中溢出了一絲輕哼，“如何？”
“那你應當還記得，當年父親為何會將阿祝撿回來……”聞人開霽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面，幾乎聽不清他的聲音了。
聞人羽沒有說話，只是沈默地盯著聞人開霽。
聞人開霽訕笑兩下，他看著聞人羽，小聲道，“我自是站在兄長你這邊的，你與阿祝青梅竹馬，情誼深厚，憑什麽要將人讓給大哥。我只是怕父親不許……”
“我的事情用不著你去操心。”聞人羽低聲道，“將我交代好的事情做好，便行了。”
“放心吧兄長。”聞人開霽拍了拍胸脯，“你先前要我送給諸位的信，我都親自送了過去。”
聞人羽應了一聲，他轉過身繼續往外走，“那便快些吧，阿祝傳信回來，說是受了傷，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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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折真身是龍, 龍出於水，這井水的一點點波瀾在他面前，自然算不了什麽。
甚至於在謝折入水後, 原先有些頗不安分的水流也漸漸變得安靜，不再似先前那般，有著要翻天覆地的動靜。
虞枝安靜地縮在一團氣泡中，隨著變得緩慢的水流忽上忽下。
謝折松了一口氣, 他在水中動作靈敏，好似游魚一般。
伸手將漂浮在水中的氣泡攬入懷中，一顆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心才緩緩落到了實處。
謝折將人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裏，順著漸漸趨近於無的水流竟是尋到了一條出去的路。
從水中冒頭, 四周是密林，正是白日裏，偶有鳥叫蟲鳴，半點不似先前在酆城中的死氣沈沈。
謝折將懷裏的人平放在地上, 擡手去探她的鼻息, 見呼吸平穩, 才坐在地上, 松了一口氣。
“阿枝, 醒醒。”謝折輕輕推動虞枝的肩膀, 他伸手, 似是想要去碰虞枝的臉頰，只是他剛剛伸出手，便又頓住了。
躺在那兒的人，在落淚。
不知為何, 看見那滴淚, 謝折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他的指腹懸在那滴淚上，久久沒有落下去。
緊閉著的，攏在一起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虞枝猛地睜開眼，她像是溺水後被救上岸的人，側過身子劇烈咳嗽起來。
等整個人緩過氣來，虞枝才直起腰，大口喘著氣，她的餘光落在了謝折身上。
等到咽喉中的血腥氣漸漸散去，虞枝才咳嗽兩聲，“你沒事吧？”
謝折搖了搖頭，他的手還落在虞枝的背上，若是從遠處看，便會發覺他們二人是那般的親昵。
“我沒什麽事。”謝折道，他的視線落在了虞枝身上，帶著些擔憂，“反倒是你，為何會突然落井。”
虞枝聞人眸光閃了閃，她緩緩站起身，撚了個訣，將身上的水汽烘幹後，緩緩搖了搖頭，“我聽到有人靠近，本以為是你，所以沒在意。”
謝折瞳孔皺縮，他看向虞枝的眸光多了兩分急切，“我怎麽會推……”
虞枝有些奇怪地看向謝折，她搖了搖頭道，“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只是虞枝的聲音忽然停了停。
謝折則是一錯不錯地看著面前的人，像是生怕虞枝將自己當作那個推她落井的人。
而虞枝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她聲音變輕了些，似是吐出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雖然不知曉我為何會這般肯定，但是謝折，我是信你的，也知曉先前推我的人不會是你。”
謝折這才松了一口氣。
“從你開口到我轉身，不過眨眼的工夫。”謝折低聲道，“我並沒有見到那個推你的人，所以……”
謝折頓了頓，他擡眸看向虞枝，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推你落井的應該是風。”
“風？”虞枝眉心緊皺，她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玩弄著衣服上的飄帶，似是陷入了沈思。
謝折看著虞枝，他思索良久，仍是沒有將自己後來遇到的事情告訴虞枝。
那時的記憶似是被蒙上了一層紗，他只記得自己擊退了那以風凝成大掌的敵人。
“謝折？”虞枝看向謝折，見面前的人臉色竟是有些蒼白，不由有些擔心。
謝折回過神來，他看向虞枝輕輕搖了搖頭，而後將話揭了過去，“沒什麽。”他轉過頭，看向四周，“這裏不像是酆城附近，我們還是先尋一尋出路吧。”
虞枝也收回思緒，她擡眸向四周看去。
密林叢生，那些樹裏，甚至有高聳入雲霄的。
虞枝越看，心中越驚。
這兒不是她先前與孤元洲避世的地方，可卻與那一處極為相像。
這意味著，他們從酆城中央的水井，一路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甚至可以說毫無人煙的密林深處。
虞枝眸光閃了閃，這情景，竟是與先前在陳宅中的水缸如出一轍。
本都不是什麽能通江河的地方，卻偏偏內含乾坤。
虞枝皺了皺眉，她一邊朝著日頭的方向前行，一邊轉頭看向謝折，“你說，這酆城的事情，會不會也與陳珠有關。”
謝折眸光閃爍，他跟在虞枝身後，聲音壓低，“陳珠乃鮫人，鮫人有本事，卻沒有這般大的本事。”
“何況，我們先前猜測酆城的事情與魔有關，倘若陳珠墮魔，我見到她時一定會……”謝折的聲音頓了頓。
原本身後的腳步聲突然停了，虞枝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向了謝折，頗有幾分不解。
謝折站在那兒，心怦怦跳著，他似是想明白其中的事情都與誰有關了。
“我為龍族，若是見到同族或是魔族，都會有所感應……”謝折的聲音放緩，他的呼吸聲卻是變大了些，“人修都說，龍族妖龍是墮魔的魔龍，可我們龍族之人卻是知曉，妖龍所墮入的魔道，與叫眾人熟知的魔修大不相同。”
“倘若，當真有龍族墮入了魔族一道呢？”謝折眼尾微垂，與其說是在問虞枝，不如說是在問他自己，“那麽，我能認出來嗎？”
“昨夜，聞人祝在我們面前現出了龍角，可我卻從她身上半點感受不到龍族的血脈。”謝折頓了頓，聲音中有一瞬茫然，“倘若聞人祝的確為龍族，且墮入魔修一道……”
“謝折。”虞枝打斷了謝折的胡思亂想，她擡眸看向跟在身後的人，“就算聞人祝當真是龍族，與你也沒什麽關系。”
謝折赫然擡頭看向了前方的人，他的呼吸聲重新變得平緩。
“與其現在去想那些事情，不如先找到離開的路，等離開後，找到聞人祝，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謝折原先的心思叫虞枝說的，好像也什麽都不是了。
他輕笑了一聲，眉眼舒展開來，“哪兒是那麽容易的，那個聞人祝，看著便不是個好說話的，就算被我們找到，也不見得會交代清楚。”
虞枝也跟著笑了起來，“若是不願意說，那便殺了。”
“總歸她不是個好人，是該死的。”虞枝瞇了瞇眼，眼眸中的光碎成了星子，“老頭子和我說，像這樣的壞人都是怕死的，用死嚇一嚇他，便什麽都說了。”
謝折看著前方的人，忽然伸手，順著虞枝的腦袋摸了摸。
突然被摸了腦袋的虞枝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步子也停了下來。
這一停，謝折便與虞枝湊得極近。
兩人的睫毛幾乎要貼到一處去。
虞枝眨了眨眼，而後又眨了眨眼。
她的臉上，有些遲緩地爬上熱意。
只是還不等虞枝開口說話，謝折忽地收回手，他的視線越過虞枝看向了後方。
“阿枝，我認出來了。”謝折的聲音無端有些嚴肅。
虞枝順著謝折的視線看過去，視野盡頭是一團橙紅色的光。
“這兒……是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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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羽臉色十分難看。
陳珠坐在他的下首，身上頗有幾分狼狽，只是面上仍舊是往日的平靜無波。
屋子裏的平靜直到聞人禮走了進來才被打破。
陳珠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仰頭看向聞人禮，恭恭敬敬道了一聲大公子。
聞人禮沒有去看陳珠，他面上沒有意思表情，只是直勾勾地將聞人羽盯著。
聞人羽被那視線盯得有幾分不自在，他站起身，看向來人，“兄長。”
聞人禮的視線沒有半分移動，他的聲音也變得有幾分冷硬，“陳珠，你先退下，我有事情要與聞人羽單獨聊聊。”
陳珠的視線輕轉，她最終沒有說什麽，只是站起身，微微伏了伏。
等到陳珠退出屋子，聞人羽才再次開口道，“我可以解釋，兄長，現下最重要的，是要將阿祝尋回……”
下一刻，聞人羽的聲音淹沒在了喉嚨中，他腹部傳來的劇痛讓他整個人無法控制地向後仰去。
聞人羽的眼眸瞪大了一瞬，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聞人禮向來是守禮的，這些年，雖不怎麽回蒼羽宗，但對他和聞人開霽這兩個弟弟，卻是溫和有加，是個好大哥。
莫說是動手打人了，便是大聲呵斥都是極少有的。
可是現在，端莊守禮，溫潤如玉的人卻是擡腳重重將聞人羽踹了出去。
“你們在酆城究竟做了些什麽？！”聞人禮壓低了聲音，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你們從前跟著陳珠胡鬧，那便罷了，酆城一城百姓的性命也是可以視如草芥，叫你們胡鬧的嗎？！”
聞人羽的咽喉中湧出一股血腥氣，他擡手從唇邊擦過，指腹上，洇開了一朵淺紅色的花。
聞人禮眸光閃了閃，終是沒有繼續動手。
他站直了身子，喘息聲被拉長，“將人全部放出來，這件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聞人羽緩緩站直了身子。
方才聞人禮那一下，當真是用了全力，以至於他現在直起腰時，都能感受到五臟六腑被踢得移了位。
因為疼痛，聞人羽的臉色白了兩分，可是雙唇叫鮮血染得鮮紅，看著頗有幾分妖冶怪異。
“兄長，你是因為酆城的那些無辜百姓，還是因為那位虞姑娘也在酆城消失了？”聞人羽看著聞人禮，面上沒有往常的敬重，反倒帶了兩絲嘲諷之意。
聞人禮驀然擡眼，他盯著面前的人，呼吸聲漏了一瞬。
聞人羽笑了起來，只是扯唇笑時又扯動了方才的傷口，是以最後的笑聲裏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過了許久，才緩了過來。
“聞人禮，從前父親替我們兄弟三人請關影宗的前輩批命。”
“我與開霽，都是壽數極長，平安順遂，唯有你，年少坎坷，前輩說，你會因為女人而死。”聞人羽停下來，又咳嗽了兩聲，他看向面前的人，緩緩搖了搖頭，“我與兄長一道長大，自是知曉兄長你向來不近女色，從前一直覺得那前輩給兄長所批的命，定是出了什麽錯漏。”
“直到那日，我見到兄長你看向那位虞姑娘的神色。”聞人羽嗤笑了一聲，他看向聞人禮，眼眸中，哪有半分對於兄長的尊敬。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聞人禮打斷了面前人的話，他眸子染上了一抹怒色，“我現在與你說的，是酆城的事兒！”
“兄長！”聞人羽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他看著面前的人，擡步緩緩走向了聞人禮，“從前我們與陳珠戕害嬰孩，難道你不知曉嗎？”
“你知曉！倘若你不知曉，也不會與父親翻臉，憤然離家，這麽些年都不曾見你回去……”聞人羽嗤笑了一聲，“那些嬰孩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了嗎？兄長，從前怎麽不見你這般義憤填膺。”
聞人禮臉上的神色僵了一瞬，他盯著面前的人未曾說話。
“當然，我知曉你早就想要收拾陳珠了，那位虞姑娘上門找茬，你不是本想利用她，除去陳珠，好將蒼羽宗，將聞人家從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中拉出來嗎？！”
“可你為何又改了主意？”聞人羽盯著面前的人，他眸光中閃爍著的情緒覆雜，夾雜著隱秘的快感，“難道不是因為陳珠告訴你，她有法子替父親續命嗎？！”
“聞人禮，你自詡君子，自詡胸懷天下，可你卻仍是放不下家族，放不下親人。”聞人羽嗤笑一聲，他搖了搖頭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既要又要的好事，你想救父親，想要蒼羽宗做的那些事情不叫外人發現，你就只能舍棄那顆沒什麽用的仁心。”
“兄長，蒼羽宗做的事情已經回不了頭了。”聞人羽的語氣松了兩分，他微微垂眸，“我們現在，只能一條路走下去，而你姓聞人，便註定也要站在這條路上。”
聞人禮的呼吸聲似是都止住了。
聞人羽擡眸看向面前的人，他與聞人禮長得並不相似，是以，每每聞人羽看向那雙眸子時，都會有些恍惚。
在聞人羽略有些松散的眸光中，聞人禮緩緩吐出一口氣，他闔了闔眼，等到再睜開時，方才眼眸中的掙紮與痛苦已然盡數掩蓋。
他的聲音也變得平靜，“我會先帶著陳珠回一趟蒼羽宗。”
“等父親沒有大礙後，再回來尋你們。”
聞人羽聞言嘴角勾起了一絲笑，他退了半步，面上恭敬，“是，兄長。”
聞人禮的視線落在聞人羽身上，“無論什麽事，動靜太大總歸是不好的。”
“兄長放心，酆城的那些人都還活著，只是暫且借他們有用，等到事情結束後，自會將他們送回城中。”
聞人禮聞言再次闔了闔眸，離開前，他深深看了聞人羽一眼，而後轉身，大步離開。
等到聞人禮離開了屋子，聞人羽才嗤了一聲收回了視線，他看向一旁被白色屏風擋住的內室，聲音低了兩分，“想要躲到什麽時候？還不滾出來。”
聞人開霽這才探出頭來，他臉上賠著笑，視線仍舊看著大門的方向。
“兄長，你方才與大哥那樣翻臉，難道不怕大哥被你激怒，不顧蒼羽宗嗎？”聞人開霽擡手撓了撓頭，看著有幾分不解。
聞人羽頗有幾分嫌棄地瞥了聞人開霽一眼，“你當了他那麽久的三弟，難道不知曉他那人被蒼羽宗，被我們這群親人牽絆，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傷害我們的事情嗎？”
“放心吧，為了父親，為了蒼羽宗，他也絕不會阻攔我們要做的事的。”聞人羽聲音頓頓，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沈，“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回阿祝。”
聞人開霽應了一聲，他跟在聞人羽身後往外走，視線時不時落在聞人羽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聞人開霽才極小聲地開口道，“兄長，方才你提到了關影宗前輩對大哥的批命……”
聞人羽腳步微頓，他回眸看了一眼聞人開霽，鼻腔中溢出了一絲輕哼，“如何？”
“那你應當還記得，當年父親為何會將阿祝撿回來……”聞人開霽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面，幾乎聽不清他的聲音了。
聞人羽沒有說話，只是沈默地盯著聞人開霽。
聞人開霽訕笑兩下，他看著聞人羽，小聲道，“我自是站在兄長你這邊的，你與阿祝青梅竹馬，情誼深厚，憑什麽要將人讓給大哥。我只是怕父親不許……”
“我的事情用不著你去操心。”聞人羽低聲道，“將我交代好的事情做好，便行了。”
“放心吧兄長。”聞人開霽拍了拍胸脯，“你先前要我送給諸位的信，我都親自送了過去。”
聞人羽應了一聲，他轉過身繼續往外走，“那便快些吧，阿祝傳信回來，說是受了傷，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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