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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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一更）
◎“我聽到她說洗月閣……”◎
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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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手腳一瞬間變得冰涼, 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只是還不等她說話，藏於衣袖下方, 緊握成拳的手卻是叫謝折握住了。
謝折聲音清潤，絲毫不見平日的半分冷漠。
“我娘子膽子小，平日裏總是怕腹中孩兒有什麽不妥，我打聽到你們這兒有位長壽的婆婆, 特意帶著她過來，想要沾一沾喜氣。”
虞枝轉頭看向了謝折，兩人視線相撞。
謝折輕輕點了點頭，虞枝收回了視線, 將眸中情緒盡數遮掩，垂著眸，由著謝折在自己身側胡說八道。
不過是口頭上被占些便宜，權當是叫狗舔了一臉口水, 當下最重要的, 是趕緊破了這幻境, 將滿慈師姐救出來。
那邊, 謝折正與那熱情寒暄的村人說著話。
正說著話, 他們身後突然響起馬蹄聲。
虞枝回頭看了過去, 白馬閑庭信步, 緩踏而來。
馬背上，坐著一男一女。
只是那男女面容落在虞枝眼裏，都有些模糊，好似看不真切一般。
謝折同樣也回身看向了那兩人, 他神色微微有些怔松。
謝折同樣也看不清那兩人的面容。
在這樣的殘存幻境中, 面容模糊者, 皆是外來者。
同樣，在那一男一女眼中，謝折與虞枝的面容同樣是模糊的。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由，白馬停在了謝折與虞枝身前。
謝折往前走了半步，擋在了虞枝身前。
他們四人之間的波詭雲譎，氣流湧蕩，那村人可不知曉。
那村人正仰著頭，伸手順著白馬的鬃毛，“兩位這馬，我給你們牽到後頭吃草去吧。”
馬背上的人跳了下來，女子著紅衣，男子著白衣，看著十分親昵。
“小師弟，這兒看著已經有人先占了位。”那著紅衣的女子笑了起來。
雖未能看清那女子的臉，虞枝的心神仍舊是晃了一晃。
跟在她身側的男子牽著馬繩，擡眸朝著謝折他們看了過來，“我將他們殺了，就沒有人與我們搶了。”
“打打殺殺。”女子擡手拍在了男子後腦上，看起來周身凜冽的男子，卻未曾因為那女子的動作而有什麽不滿，反倒是垂眼看過去時，似是帶著些欣喜。“讓師傅知道了，該罰你去洗月閣了。”
那女子聲音並不算高，是以洗月閣三個字落入虞枝耳中時，她猛地擡頭，卻又有些恍惚。
說話間，那一男一女已經停在了謝折與虞枝的身前。
男子似是給謝折扔過來了什麽。
謝折擡手接住，垂眸去看，那是一塊光滑的，摸不太出質地的玉牌。
“這一處似有鳳凰翎羽。”那男子看向謝折道，只是忽然間，他們二人的面容變得有幾分割裂。
心中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麽，他大步往前，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撈住誰一般。
只是似乎仍舊晚了一瞬。
就在謝折伸手的瞬間，似有一柄利刃，將他們面前的畫面一斬為二，方才還站在他們面前的一男一女驟然消失。
倘若不是謝折手中的玉牌正抵著他的掌紋，謝折都有些疑心，方才那些，是不是他的幻覺。
只是那兩人已經消失了，即便謝折想要深究，也是來不及了。
虞枝站在謝折身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方才牽著馬離開的村人則是慌裏慌張地跑了出來，她臉上寫著些許驚恐，“不得了了，那馬不見——”
喊聲卡在了喉嚨裏，戛然而止。
謝折轉頭看向那位村婦，只見她的眼睛微微凸起，舌頭伸得老長，像是被什麽掐住了咽喉一般。
只聽那村婦喉嚨中不住往外溢出哢哢聲，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又恢覆了正常。
“您二位是來參加老壽星壽宴的吧？請隨我來，我們有給客人準備休息的廂房。”
謝折牽住了虞枝的手，“煩請帶路。”
虞枝的手掌虛虛蓋在她凸起的小腹上，任由謝折領著她往村子裏走去。
“方才那兩個人……”趁著四下沒人，虞枝才小聲開口道，“是離月宗的人嗎？”
謝折牽著虞枝的手輕輕摩挲著，似是在安撫她，“為何這樣問？”
“我聽到她說洗月閣……”虞枝的聲音又帶了些許不自信，“洗月閣，是離月宗的那個洗月閣嗎？”
實際上，原因還不僅僅是這個。
虞枝總覺得，自己看向那兩個人時，心中似是起了什麽感應一般，湧起了熟悉之感。
可那兩人，絕不會是祝知禮與何滿慈。
反倒更像是……
虞枝心中一滯，一個不大可能的念頭緩緩升起。
那兩個人的相處，反倒更像是從前的自己與謝折，只是說像，倒也不完全像。
“回神。”謝折輕輕捏了捏虞枝的指尖，他將方才那個男子遞來的玉佩塞進了虞枝的手掌當中，“原先我以為這只是一處尋常的怨氣冢，只是方才那人說有鳳凰翎羽，那便不大簡單了。”
謝折的聲音低了兩分。
他們已經跨進了這村子特意給客人準備的屋子。
房間裏，坐著不少人。
謝折攙扶著虞枝，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人，在屋子裏面，找了處僻靜的位置，攙扶著虞枝坐了下來。
虞枝坐下後，謝折也在她身側坐好，原先牽著虞枝的手，變作攬著虞枝。
從遠處看，虞枝幾乎被謝折完全攬在了懷裏。
虞枝掙了掙，想要將人推開，卻聽謝折的聲音壓低，在她耳邊響起，“不要叫他們註意到你，倘若這怨氣冢與鳳凰翎羽有關，那麽阿枝，就算我這次沒有帶你來，你也會叫這怨氣冢引來。”
虞枝聽得茫然，她微微蹙眉，偏頭看向謝折的側臉，“什麽意思？”
謝折緩緩吐出一口氣，視線落在了虞枝微微凸起的腹部。
“進入怨氣冢的修士，樣貌在怨氣冢中的怨靈眼中並非原先樣貌，可是……”謝折頓了頓，他的手掌輕輕按在了虞枝的小腹上。
小腹微微有些圓潤，謝折仿佛還能感受到，內裏有什麽，正在輕輕動著。
“可我卻不曾聽聞，有人進入怨氣冢後，會顯懷的。”謝折收了手，他看向虞枝，輕嘆道，“阿枝，我懷疑，在我們進入怨氣冢的瞬間，鳳凰翎羽，便藏進了你的身體裏。”
虞枝緩緩眨了眨眼，她盯著面前的人，謝折的話，每一個字，虞枝都聽懂了，可是連在一起，卻又半點聽不明白。
什麽叫鳳凰翎羽藏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是指自己凸起的小腹裏，藏著什麽鳳凰翎羽嗎？
還有這什麽鳳凰翎羽，鳳族不是消亡了嗎，甚至謝折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活著的鳳族，像是那些麒麟一樣。
為什麽這荒無人煙的小山村，會有什麽鳳凰翎羽的存在呢。
謝折輕輕搖了搖頭。
說話間，有人走進了屋子。
謝折噤聲，擡手將虞枝攬進了懷裏。
進屋的人臉上畫著十分誇張的妝，臉頰上塗著厚厚的□□。
□□上，點有鮮紅的圓坨坨，看著十分駭人。
那人嘴角高高揚起，擠出一個誇張的笑。“老壽星聽說有個小孕婦來賀壽，特意叫我領過去給她瞧瞧哩。”
虞枝身子微僵。
這是沖著她來的。
虞枝正要開口時，卻聽謝折開口道，“我家娘子舟車勞頓有些困倦，靠著我睡著了，不知老壽星這般急著見我娘子，所為何事？”
那人說的話叫謝折駁了回去，臉上原本的誇張至極的笑意，淡了兩分。
那雙小眼睛轉了轉，直勾勾地盯著謝折，像是要將謝折的魂魄攝去一般。
“公子這話還真是奇怪，你們來參加老壽星的壽宴，不就是為了沾沾喜氣嗎？現在老壽星想要好好為小娘子肚裏的孩子祈福祝禱，怎麽還推三阻四的。”
“他只是有些擔憂我的狀況。”虞枝不大願意在還未找到怨氣冢的關鍵時，便惹得這怨氣冢烏煙瘴氣。畢竟虞枝也不清楚，倘若這怨氣冢不是被從關鍵處化解，而是直接打破，會不會給何滿慈帶來什麽危險。
這般想著，虞枝擡起手，輕輕推了推謝折的手臂，扶著微微凸起的小腹站起了身，“勞煩您帶我去見老壽星。”
那人的眼珠子轉了轉，嘴角又咧得開了些，“公子若是擔心，一道去也是可以的。”
謝折聞言亦步亦趨地跟在虞枝身後，好似兩個人當真是新婚燕爾，正蜜裏調油的小夫妻。
他們二人跟著那人穿過村中小道時，道路兩側的人紛紛朝他們投來了視線。
謝折擡手將虞枝半遮半掩住了。
兩人算是沒什麽波瀾地走到了一間寬敞的大宅外。
領著他們的人弓著背退到了門側，他轉過身，塗滿了□□的臉，皺成一團，“老壽星在裏面呢，你們快進去吧。”
那人說話時，嘴巴的動作又大又誇張，白色的粉簌簌往下掉。
虞枝收回了看向那人的視線，手掌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汗。
她深吸一口氣，擡腳，準備走進那間大宅。
只是謝折卻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
虞枝垂眸，看向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在這種時候，身邊有個人在，的確是要心緒平和許多。
即便這個人，讓虞枝有些厭惡。
即便看到這個人時，虞枝便控制不住地回憶起死前的疼痛。
但是，比起未知的恐懼，虞枝仍舊選擇暫時相信謝折。
她深吸了一口氣，並未推開謝折，反倒是學著謝折的模樣，微微屈了屈指腹，叩在謝折的手背上。
兩人擡腳走進了宅院。
他們沒有回頭，自是沒有看到領著他們來的，那位村人的臉上越來越誇張詭譎的笑意。
大宅的院子裏沒有掛燈籠。
從踏入門檻起，外面的日光仿佛被吞噬了一般。
宅院之中，漆黑一片，兩側種著的桃樹影影綽綽，在黑暗中不大看得清楚。
“桃枝辟邪，其木本陰。”謝折低聲道，“桃樹多了，若是壓不住，鬼祟自然也多了。”
虞枝聞言擡眸掃了眼兩側的桃木。
桃樹枝丫生長沒個章法，向四周胡亂伸著，乍一看，似是有些可怖的鬼爪。
推開虛掩的房門，光亮洩了出來。
屋子裏，點滿了白燭。
白燭的火光閃爍，將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虞枝與謝折跨過了門檻，也不知是何處吹來的風將門重重吹上。
那響聲巨大，驚得虞枝的心都隨之猛跳了一下。
這聲響，似乎也吵醒了裏屋的人。
略有些蒼老地聲音響起，“是小娘子來了吧？快快進來。”
虞枝與謝折對視一眼，擡腳朝著裏屋走了過去。
穿過那一扇小門，內裏大有乾坤。
一張雕花拔步床上，端坐著一個身形巨大的人。
那人只看臉，男女莫辨。
白色的頭發被一絲不茍地盤在了頭上，臉上的褶皺層層，難掩歲月痕跡。
那層層褶皺將那人的五官幾乎遮掩了大半，它開口說話時，看不見雙唇，只能勉強看到嘴唇的位置，那垂下來的肉皮晃了晃。
“走近些，叫我瞧瞧。”拔步床上的人擡起手來，對著虞枝招了招。
隨著它的動作，整個雕花拔步床都隨之顫動。
那人的身體，幾乎可以稱作肉山。紅色的，錦緞的衣服上繡有精致的圖樣。
只是那衣服被肉山一樣的身體抻著，叫人看不清那圖樣究竟是什麽。
許是等了半日，都不曾等到人走到自己身前來。
拔步床上的人頗有些費勁地睜開了眼，聲音也變得鬼魅起來。
不男不女，聽著叫人心生懼意。
謝折的手掌貼在虞枝的後腰上，他微微用力，虞枝在那力下往前走了兩步。
“老壽星。”虞枝聲音嬌嬌俏俏的，聽起來，當真是一個擔憂肚中孩兒的小娘子，“我想來沾沾您的福運，叫我孩兒可以平平安安地出生。”
進屋後，謝折便將面前那座肉山探識了個分明。
照理來說，這怨魂冢的核心便是這位老壽星。
這老壽星所在的地方，也種滿了桃樹，桃樹幹枯則為陰，陰重遂聚魂。
謝折本以為，所謂的老壽星，應當是怨魂暫棲的皮囊，可如今一探，卻發現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面前所謂的老壽星中，似乎並無怨魂的存在。
謝折緩緩止住了原本的動作，他站在虞枝身後，將人稍稍往前推了推。
虞枝停在了那老壽星擡手可以碰到的地方。
而先前一直口中念念有詞的人終於不再發出聲音，只見它緩緩向前，像是想要湊到虞枝的小腹上。
虞枝雖心中稍有膽寒，卻也尚可以忍受。
相反，反倒是站在虞枝右後方，並不是那老壽星目標的謝折突然有了動作，他往前走了半步，擡手在那老壽星伸出幹枯的手前，護在了虞枝的小腹前。
老壽星的動作叫謝折的這一擋給阻止了。
那張分辨不出情緒的臉緩緩擡起頭來，肉褶之間，一雙眼睛緩緩睜開，視線落在了謝折身上。
老壽星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快，反倒是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上下唇和那垂著的肉褶，幾乎遮不住兩排雪白的牙齒。
“好……”聲音聽起來因為蒼老而帶著一絲顫抖的弧度，過了好一會兒，便聽那老壽星又道了一聲好字。
“二位情比金堅，腹中孩兒，定是健康強健！”老壽星喃喃道，它垂首看著虞枝的小腹，像是在低聲囈語，又像是在說給虞枝他們聽，“等明日我的壽宴，一定將二位請上上位，現在，二位先回去，好好休息，免得明日精神不濟。”
話音落下，那拔步床後，竟是有人魚貫而出，他們臉上皆是塗滿了□□，紅色的胭脂點綴上方，怪異不已。
“兩位請隨我來。”說話時的聲音更是宛轉悠揚，似是吟唱。
魚貫而出的人，並沒有將謝折和虞枝帶回他們先前在的屋子，反倒是帶到了另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那屋子嶄新，看著便是每日都有人打理的。
領著謝折與虞枝而來的那人臉上掛著笑，她看向兩人，一字一頓道，“二位就在這兒歇下吧，明日可是我們老壽星壽宴的上上賓，要替我們老壽星送上壽桃哩。”說到壽桃時，那人臉上似是閃過一絲癲狂的神色，只是那神色轉瞬即逝，好似只是虞枝他們二人的錯覺一般。
屋子裏的燭火瑩瑩亮著。
那引著虞枝與謝折而來的人，掐著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到那人完全從視野中消失，謝折才擡手，從袖中放出了一把小螢。
那些小螢撲閃著翅膀，也沒入了黑暗之中，光亮明明滅滅，遠看起來，像是天上懸懸欲落的星星。
虞枝擡眼看向謝折，她沒開口，只是將謝折給盯著。
謝折手臂垂在身側，走到了虞枝身邊，“好好休息吧，明日應當不是什麽好過的壽宴。”
廢話麽不是。
虞枝淺淺翻了個白眼，她一只手托著凸起的小腹，轉身朝著木床走了過去。
“虞枝。”謝折突然又開口喊了她一聲。
虞枝停下步子，轉頭朝著謝折看了過去。
“明日不會有事的。”謝折看著面前的人，低聲道，“我與你保證。”
虞枝當然信謝折有將這怨氣冢直接攪得四分五裂的能力，只是……
“謝折，我要你保證。”
謝折看著面前的人，不知是不是因為小腹凸起的緣故，虞枝的四肢看著更加纖細了，恍若是什麽易折的玉瓷。
“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保證滿慈師姐的安全。”
謝折心中輕嘆一口氣，過了許久，他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好，我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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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她說洗月閣……”◎
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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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手腳一瞬間變得冰涼, 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只是還不等她說話，藏於衣袖下方, 緊握成拳的手卻是叫謝折握住了。
謝折聲音清潤，絲毫不見平日的半分冷漠。
“我娘子膽子小，平日裏總是怕腹中孩兒有什麽不妥，我打聽到你們這兒有位長壽的婆婆, 特意帶著她過來，想要沾一沾喜氣。”
虞枝轉頭看向了謝折，兩人視線相撞。
謝折輕輕點了點頭，虞枝收回了視線, 將眸中情緒盡數遮掩，垂著眸，由著謝折在自己身側胡說八道。
不過是口頭上被占些便宜，權當是叫狗舔了一臉口水, 當下最重要的, 是趕緊破了這幻境, 將滿慈師姐救出來。
那邊, 謝折正與那熱情寒暄的村人說著話。
正說著話, 他們身後突然響起馬蹄聲。
虞枝回頭看了過去, 白馬閑庭信步, 緩踏而來。
馬背上，坐著一男一女。
只是那男女面容落在虞枝眼裏，都有些模糊，好似看不真切一般。
謝折同樣也回身看向了那兩人, 他神色微微有些怔松。
謝折同樣也看不清那兩人的面容。
在這樣的殘存幻境中, 面容模糊者, 皆是外來者。
同樣，在那一男一女眼中，謝折與虞枝的面容同樣是模糊的。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由，白馬停在了謝折與虞枝身前。
謝折往前走了半步，擋在了虞枝身前。
他們四人之間的波詭雲譎，氣流湧蕩，那村人可不知曉。
那村人正仰著頭，伸手順著白馬的鬃毛，“兩位這馬，我給你們牽到後頭吃草去吧。”
馬背上的人跳了下來，女子著紅衣，男子著白衣，看著十分親昵。
“小師弟，這兒看著已經有人先占了位。”那著紅衣的女子笑了起來。
雖未能看清那女子的臉，虞枝的心神仍舊是晃了一晃。
跟在她身側的男子牽著馬繩，擡眸朝著謝折他們看了過來，“我將他們殺了，就沒有人與我們搶了。”
“打打殺殺。”女子擡手拍在了男子後腦上，看起來周身凜冽的男子，卻未曾因為那女子的動作而有什麽不滿，反倒是垂眼看過去時，似是帶著些欣喜。“讓師傅知道了，該罰你去洗月閣了。”
那女子聲音並不算高，是以洗月閣三個字落入虞枝耳中時，她猛地擡頭，卻又有些恍惚。
說話間，那一男一女已經停在了謝折與虞枝的身前。
男子似是給謝折扔過來了什麽。
謝折擡手接住，垂眸去看，那是一塊光滑的，摸不太出質地的玉牌。
“這一處似有鳳凰翎羽。”那男子看向謝折道，只是忽然間，他們二人的面容變得有幾分割裂。
心中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麽，他大步往前，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撈住誰一般。
只是似乎仍舊晚了一瞬。
就在謝折伸手的瞬間，似有一柄利刃，將他們面前的畫面一斬為二，方才還站在他們面前的一男一女驟然消失。
倘若不是謝折手中的玉牌正抵著他的掌紋，謝折都有些疑心，方才那些，是不是他的幻覺。
只是那兩人已經消失了，即便謝折想要深究，也是來不及了。
虞枝站在謝折身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方才牽著馬離開的村人則是慌裏慌張地跑了出來，她臉上寫著些許驚恐，“不得了了，那馬不見——”
喊聲卡在了喉嚨裏，戛然而止。
謝折轉頭看向那位村婦，只見她的眼睛微微凸起，舌頭伸得老長，像是被什麽掐住了咽喉一般。
只聽那村婦喉嚨中不住往外溢出哢哢聲，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又恢覆了正常。
“您二位是來參加老壽星壽宴的吧？請隨我來，我們有給客人準備休息的廂房。”
謝折牽住了虞枝的手，“煩請帶路。”
虞枝的手掌虛虛蓋在她凸起的小腹上，任由謝折領著她往村子裏走去。
“方才那兩個人……”趁著四下沒人，虞枝才小聲開口道，“是離月宗的人嗎？”
謝折牽著虞枝的手輕輕摩挲著，似是在安撫她，“為何這樣問？”
“我聽到她說洗月閣……”虞枝的聲音又帶了些許不自信，“洗月閣，是離月宗的那個洗月閣嗎？”
實際上，原因還不僅僅是這個。
虞枝總覺得，自己看向那兩個人時，心中似是起了什麽感應一般，湧起了熟悉之感。
可那兩人，絕不會是祝知禮與何滿慈。
反倒更像是……
虞枝心中一滯，一個不大可能的念頭緩緩升起。
那兩個人的相處，反倒更像是從前的自己與謝折，只是說像，倒也不完全像。
“回神。”謝折輕輕捏了捏虞枝的指尖，他將方才那個男子遞來的玉佩塞進了虞枝的手掌當中，“原先我以為這只是一處尋常的怨氣冢，只是方才那人說有鳳凰翎羽，那便不大簡單了。”
謝折的聲音低了兩分。
他們已經跨進了這村子特意給客人準備的屋子。
房間裏，坐著不少人。
謝折攙扶著虞枝，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人，在屋子裏面，找了處僻靜的位置，攙扶著虞枝坐了下來。
虞枝坐下後，謝折也在她身側坐好，原先牽著虞枝的手，變作攬著虞枝。
從遠處看，虞枝幾乎被謝折完全攬在了懷裏。
虞枝掙了掙，想要將人推開，卻聽謝折的聲音壓低，在她耳邊響起，“不要叫他們註意到你，倘若這怨氣冢與鳳凰翎羽有關，那麽阿枝，就算我這次沒有帶你來，你也會叫這怨氣冢引來。”
虞枝聽得茫然，她微微蹙眉，偏頭看向謝折的側臉，“什麽意思？”
謝折緩緩吐出一口氣，視線落在了虞枝微微凸起的腹部。
“進入怨氣冢的修士，樣貌在怨氣冢中的怨靈眼中並非原先樣貌，可是……”謝折頓了頓，他的手掌輕輕按在了虞枝的小腹上。
小腹微微有些圓潤，謝折仿佛還能感受到，內裏有什麽，正在輕輕動著。
“可我卻不曾聽聞，有人進入怨氣冢後，會顯懷的。”謝折收了手，他看向虞枝，輕嘆道，“阿枝，我懷疑，在我們進入怨氣冢的瞬間，鳳凰翎羽，便藏進了你的身體裏。”
虞枝緩緩眨了眨眼，她盯著面前的人，謝折的話，每一個字，虞枝都聽懂了，可是連在一起，卻又半點聽不明白。
什麽叫鳳凰翎羽藏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是指自己凸起的小腹裏，藏著什麽鳳凰翎羽嗎？
還有這什麽鳳凰翎羽，鳳族不是消亡了嗎，甚至謝折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活著的鳳族，像是那些麒麟一樣。
為什麽這荒無人煙的小山村，會有什麽鳳凰翎羽的存在呢。
謝折輕輕搖了搖頭。
說話間，有人走進了屋子。
謝折噤聲，擡手將虞枝攬進了懷裏。
進屋的人臉上畫著十分誇張的妝，臉頰上塗著厚厚的□□。
□□上，點有鮮紅的圓坨坨，看著十分駭人。
那人嘴角高高揚起，擠出一個誇張的笑。“老壽星聽說有個小孕婦來賀壽，特意叫我領過去給她瞧瞧哩。”
虞枝身子微僵。
這是沖著她來的。
虞枝正要開口時，卻聽謝折開口道，“我家娘子舟車勞頓有些困倦，靠著我睡著了，不知老壽星這般急著見我娘子，所為何事？”
那人說的話叫謝折駁了回去，臉上原本的誇張至極的笑意，淡了兩分。
那雙小眼睛轉了轉，直勾勾地盯著謝折，像是要將謝折的魂魄攝去一般。
“公子這話還真是奇怪，你們來參加老壽星的壽宴，不就是為了沾沾喜氣嗎？現在老壽星想要好好為小娘子肚裏的孩子祈福祝禱，怎麽還推三阻四的。”
“他只是有些擔憂我的狀況。”虞枝不大願意在還未找到怨氣冢的關鍵時，便惹得這怨氣冢烏煙瘴氣。畢竟虞枝也不清楚，倘若這怨氣冢不是被從關鍵處化解，而是直接打破，會不會給何滿慈帶來什麽危險。
這般想著，虞枝擡起手，輕輕推了推謝折的手臂，扶著微微凸起的小腹站起了身，“勞煩您帶我去見老壽星。”
那人的眼珠子轉了轉，嘴角又咧得開了些，“公子若是擔心，一道去也是可以的。”
謝折聞言亦步亦趨地跟在虞枝身後，好似兩個人當真是新婚燕爾，正蜜裏調油的小夫妻。
他們二人跟著那人穿過村中小道時，道路兩側的人紛紛朝他們投來了視線。
謝折擡手將虞枝半遮半掩住了。
兩人算是沒什麽波瀾地走到了一間寬敞的大宅外。
領著他們的人弓著背退到了門側，他轉過身，塗滿了□□的臉，皺成一團，“老壽星在裏面呢，你們快進去吧。”
那人說話時，嘴巴的動作又大又誇張，白色的粉簌簌往下掉。
虞枝收回了看向那人的視線，手掌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汗。
她深吸一口氣，擡腳，準備走進那間大宅。
只是謝折卻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
虞枝垂眸，看向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在這種時候，身邊有個人在，的確是要心緒平和許多。
即便這個人，讓虞枝有些厭惡。
即便看到這個人時，虞枝便控制不住地回憶起死前的疼痛。
但是，比起未知的恐懼，虞枝仍舊選擇暫時相信謝折。
她深吸了一口氣，並未推開謝折，反倒是學著謝折的模樣，微微屈了屈指腹，叩在謝折的手背上。
兩人擡腳走進了宅院。
他們沒有回頭，自是沒有看到領著他們來的，那位村人的臉上越來越誇張詭譎的笑意。
大宅的院子裏沒有掛燈籠。
從踏入門檻起，外面的日光仿佛被吞噬了一般。
宅院之中，漆黑一片，兩側種著的桃樹影影綽綽，在黑暗中不大看得清楚。
“桃枝辟邪，其木本陰。”謝折低聲道，“桃樹多了，若是壓不住，鬼祟自然也多了。”
虞枝聞言擡眸掃了眼兩側的桃木。
桃樹枝丫生長沒個章法，向四周胡亂伸著，乍一看，似是有些可怖的鬼爪。
推開虛掩的房門，光亮洩了出來。
屋子裏，點滿了白燭。
白燭的火光閃爍，將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虞枝與謝折跨過了門檻，也不知是何處吹來的風將門重重吹上。
那響聲巨大，驚得虞枝的心都隨之猛跳了一下。
這聲響，似乎也吵醒了裏屋的人。
略有些蒼老地聲音響起，“是小娘子來了吧？快快進來。”
虞枝與謝折對視一眼，擡腳朝著裏屋走了過去。
穿過那一扇小門，內裏大有乾坤。
一張雕花拔步床上，端坐著一個身形巨大的人。
那人只看臉，男女莫辨。
白色的頭發被一絲不茍地盤在了頭上，臉上的褶皺層層，難掩歲月痕跡。
那層層褶皺將那人的五官幾乎遮掩了大半，它開口說話時，看不見雙唇，只能勉強看到嘴唇的位置，那垂下來的肉皮晃了晃。
“走近些，叫我瞧瞧。”拔步床上的人擡起手來，對著虞枝招了招。
隨著它的動作，整個雕花拔步床都隨之顫動。
那人的身體，幾乎可以稱作肉山。紅色的，錦緞的衣服上繡有精致的圖樣。
只是那衣服被肉山一樣的身體抻著，叫人看不清那圖樣究竟是什麽。
許是等了半日，都不曾等到人走到自己身前來。
拔步床上的人頗有些費勁地睜開了眼，聲音也變得鬼魅起來。
不男不女，聽著叫人心生懼意。
謝折的手掌貼在虞枝的後腰上，他微微用力，虞枝在那力下往前走了兩步。
“老壽星。”虞枝聲音嬌嬌俏俏的，聽起來，當真是一個擔憂肚中孩兒的小娘子，“我想來沾沾您的福運，叫我孩兒可以平平安安地出生。”
進屋後，謝折便將面前那座肉山探識了個分明。
照理來說，這怨魂冢的核心便是這位老壽星。
這老壽星所在的地方，也種滿了桃樹，桃樹幹枯則為陰，陰重遂聚魂。
謝折本以為，所謂的老壽星，應當是怨魂暫棲的皮囊，可如今一探，卻發現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面前所謂的老壽星中，似乎並無怨魂的存在。
謝折緩緩止住了原本的動作，他站在虞枝身後，將人稍稍往前推了推。
虞枝停在了那老壽星擡手可以碰到的地方。
而先前一直口中念念有詞的人終於不再發出聲音，只見它緩緩向前，像是想要湊到虞枝的小腹上。
虞枝雖心中稍有膽寒，卻也尚可以忍受。
相反，反倒是站在虞枝右後方，並不是那老壽星目標的謝折突然有了動作，他往前走了半步，擡手在那老壽星伸出幹枯的手前，護在了虞枝的小腹前。
老壽星的動作叫謝折的這一擋給阻止了。
那張分辨不出情緒的臉緩緩擡起頭來，肉褶之間，一雙眼睛緩緩睜開，視線落在了謝折身上。
老壽星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快，反倒是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上下唇和那垂著的肉褶，幾乎遮不住兩排雪白的牙齒。
“好……”聲音聽起來因為蒼老而帶著一絲顫抖的弧度，過了好一會兒，便聽那老壽星又道了一聲好字。
“二位情比金堅，腹中孩兒，定是健康強健！”老壽星喃喃道，它垂首看著虞枝的小腹，像是在低聲囈語，又像是在說給虞枝他們聽，“等明日我的壽宴，一定將二位請上上位，現在，二位先回去，好好休息，免得明日精神不濟。”
話音落下，那拔步床後，竟是有人魚貫而出，他們臉上皆是塗滿了□□，紅色的胭脂點綴上方，怪異不已。
“兩位請隨我來。”說話時的聲音更是宛轉悠揚，似是吟唱。
魚貫而出的人，並沒有將謝折和虞枝帶回他們先前在的屋子，反倒是帶到了另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那屋子嶄新，看著便是每日都有人打理的。
領著謝折與虞枝而來的那人臉上掛著笑，她看向兩人，一字一頓道，“二位就在這兒歇下吧，明日可是我們老壽星壽宴的上上賓，要替我們老壽星送上壽桃哩。”說到壽桃時，那人臉上似是閃過一絲癲狂的神色，只是那神色轉瞬即逝，好似只是虞枝他們二人的錯覺一般。
屋子裏的燭火瑩瑩亮著。
那引著虞枝與謝折而來的人，掐著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到那人完全從視野中消失，謝折才擡手，從袖中放出了一把小螢。
那些小螢撲閃著翅膀，也沒入了黑暗之中，光亮明明滅滅，遠看起來，像是天上懸懸欲落的星星。
虞枝擡眼看向謝折，她沒開口，只是將謝折給盯著。
謝折手臂垂在身側，走到了虞枝身邊，“好好休息吧，明日應當不是什麽好過的壽宴。”
廢話麽不是。
虞枝淺淺翻了個白眼，她一只手托著凸起的小腹，轉身朝著木床走了過去。
“虞枝。”謝折突然又開口喊了她一聲。
虞枝停下步子，轉頭朝著謝折看了過去。
“明日不會有事的。”謝折看著面前的人，低聲道，“我與你保證。”
虞枝當然信謝折有將這怨氣冢直接攪得四分五裂的能力，只是……
“謝折，我要你保證。”
謝折看著面前的人，不知是不是因為小腹凸起的緣故，虞枝的四肢看著更加纖細了，恍若是什麽易折的玉瓷。
“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保證滿慈師姐的安全。”
謝折心中輕嘆一口氣，過了許久，他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好，我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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