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一更）
關燈
小
中
大
第47章 第47章（一更）
◎說到底，那不過是個小姑娘。◎
四十七
-
熱浪幾乎將虞枝一整個包裹。
仿若只要再落下去半寸, 整個人都會被火舌吞沒。
一襲綢緞卷起了虞枝的腰肢，握著綢緞另一頭的人伸手輕輕一拉，虞枝便止住了下落的驅使, 落在了一旁的空洞裏。
是她先前見過的那個女子。
虞枝對著彌月開口道了一聲謝。
彌月遞給虞枝一方面巾，示意她遮住面容。“跟著我來的人只知我們是來帶走一個人，卻是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越少人知道你還活著, 大家便越安全。”
虞枝明白彌月的意思，她並沒有什麽抗拒的，伸手將面紗戴好。
面紗隨著虞枝的動作輕輕晃動著，彌月深深看了一眼虞枝, 而後轉身，領著虞枝往這空洞更深處走了過去。
走出去大約百十來米，便有五六個穿著黑衣的人從彌月他們身側經過。
彌月低聲同虞枝解釋道，“他們會將空洞堵住, 這樣, 那些人下來尋你的時候, 便不會發現這兒有可以逃出生天的路徑。”
虞枝道了一聲好。
她攥了攥手掌, 回眸看了眼身後。
方才她落進來的洞已經被那幾人堵上了大半, 火焰的紅光也漸漸被擋在了外面。
整個甬道, 漸漸變得黑暗起來。
火山口外。
多數人都叫虞枝的那一跳震得站在原地。
魔修之難自然可怖, 畢竟從流傳下來的只言片語裏，魔修之難可能會叫人修遭遇滅頂之災。
只是到底是流傳下來的東西，如今，站在這火山口外的修士, 多數沒有正面與魔修交手過, 比起那只存在於想象中的畫面, 還是方才所見更震懾人心才是。
說到底，那不過是個小姑娘。
就算梵天坐佛留下一句“異世之魂”的判詞箴言，那也仍舊是一個小姑娘。
長得乖巧可人，嬌嬌俏俏，任誰見了，都心生歡喜的小姑娘。
而現在，他們這烏泱泱的一大群人，卻是將人逼得跳入火山口，這火山口內溫度逼人，想也知曉，那小姑娘大抵是活不了了，不光活不了了，許是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來。
多數人烏泱烏泱地跟來，舉著正義之師的旗號。
可當真逼死了旁人後，也不知是誰狀似可惜地說了一句，“便是異世之魂，也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何故將人逼上這樣的地步。”
然後是兩聲嘆息。
三聲。
十聲。
……
最終，便是連綿不絕，傳得極遠的嘆息聲，好似各個都可惜極了。
站在中央的聞人開霽完美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他抿了抿唇，周身氣息低沈，看著快要發怒。
另一邊，彌夜已經到了聞人開霽身邊，他半跪下去，“師父，是我辦事不力。”
聞人開霽重重吐出一口氣，他的眸子竟是有一瞬的渾濁。
片刻後，只聽他咬著牙惡狠狠道，“給我下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那妖女被燒成了灰，也要將那些灰給我用壇子裝回來！”
彌夜垂著頭應了一聲是。
他站起身，領著不少蒼羽宗的弟子往火山口的方向走了過去。
何滿慈仍舊跪坐在火山口邊，她目光有些呆滯，怔怔地看著面前不住往上氤氳著熱氣的火山口，眼眶中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似是追趕著落下。
可她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半分力氣都沒有了。
明遠姍姍來遲。
火山口外原先那些跟來的修士已經三三五五地離開了。
一來，他們本就是為了練境而來，如今練境提前結束，自然也該打道回府。
二來，那榆城叫魔修占了，他們總要回去準備準備，好迎戰魔修時，不至於毫無準備，手足無措。
這火山口外，便只剩下聞人開霽帶領著的蒼羽宗弟子。這七大宗門裏，除開關影宗以外的，另外五大宗門，則是各留了幾位修士。
再剩下的，便是離月宗的弟子了。
原先在人群中的十來個人跑了過來，其中一位女子紅著眼眶跑到了何滿慈身邊。
“滿慈師姐，你先起來吧。”那女子伸手，想要將跪在火山口邊，看著隨時會墜落的何滿慈拉起來，可何滿慈卻是佛開了那人伸來的手。
“你們先前……”何滿慈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開口，“先前為何不出來。”
為何方才，只有她與謝折仍舊與阿枝站在一邊。
明明這回，來這練境的離月宗弟子還有那麽多！為何偏偏只有謝折和自己站在虞枝身側！
聽到何滿慈的質問，那上前想要扶起何滿慈的女子面上一片訥訥，她垂了眼，似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許久未曾得到答案，何滿慈終於擡起頭，她側臉看向站在他們身邊幾步外的人，“你們既然都在這兒，為何方才不曾出手！莫說出手，你們連露頭都未曾！”
“滿慈，你莫要這般無理取鬧了。”開口的是何妙意的大徒弟，論起來，何滿慈該喊他一聲師兄。
只是現在，何滿慈卻是冷笑一聲，“曲朋義，在山上時，阿枝對你不比對我差，你喜歡喝酒，阿枝她每年釀桃花酒，都會記著特意給你留一壇最好的！”
“還有你們！”何滿慈目光從曲朋義身邊的四個身上掃過，聲音更冷了些，“妙意師伯雖收了你們為徒，卻是十來年來鮮少回離月宗，若非阿枝去央著師父連你們一並指點了，你們當自己今日當真能站在這兒嗎？！”
曲朋義臉色難看了些，被何滿慈當著眾人的面點破，他頗有些下不來臺，“滿慈，你夠了！”
何滿慈卻是冷眸看著曲朋義，“曲朋義，枉你名字中有個義字，阿枝這些年待你的好，不若對一個畜生好！”
“何滿慈！”曲朋義往前走了半步，他壓低了聲音，似是不願叫外人看了笑話去，“可是阿枝是異世之魂！她是妖孽，不是我們的小師妹！”
“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曲朋義身子一僵，他有些僵硬，想要動，卻是叫橫在脖子上的長劍逼得半點動不得。
是謝折。
方才他一直不曾說話，就連曲朋義也忘了，這兒與虞枝同一個師父的，可不止何滿慈一個人。
謝折擡眸看向面前的男人，他手腕一轉，劍刃在曲朋義脖子邊轉了一周，劍鳴聲震得曲朋義耳朵發僵，在那嗡鳴聲中，曲朋義聽到謝折波瀾不驚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問你，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謝折！”曲朋義僵著身子開口，“你不要太過分了！”
謝折挑眉，看向曲朋義的目光中帶了幾分不耐。
“不光是我，方才在場的所有人都見到了！虞枝是妖孽，是異世之魂，她死在這兒，對你我，對離月宗，對所有人都是一樁好事！”
謝折手腕輕動，正要動手。
卻聽明遠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住手！”
明遠趕來得有些遲了，他看向拿劍指著同門的謝折，微微蹙眉，“同室操戈，像什麽話，還不把劍放下。”
謝折笑了一聲，只是並未收劍，他看向明遠，“師父，我又不打算殺他。”
曲朋義聞言松了一口氣，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推開謝折橫在他脖子上的劍，便又聽謝折繼續道。
“但他說阿枝是妖女，我不大愛聽。”謝折手腕一轉，手中長劍極快，快到就算明遠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也來不及阻擋。
曲朋義趔趄著退了幾步，他的喉嚨處多了個血窟窿。
“所以，以後我都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了。”謝折垂眸看向跌坐在地上的曲朋義。
曲朋義駭然地擡眸朝著謝折看了過來，他雙手按在咽喉處，掌心被鮮血浸濕。
只見他張開嘴，半晌，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謝折的那一劍，雖沒有要了曲朋義的性命，卻是叫他再也無法開口說話了。
明遠神色覆雜地看了謝折一眼，而後對著站在曲朋義身後，滿臉駭然的人低聲喝道，“還不將人帶走！一個兩個，都傻了不成！”
有了明遠的話，那些人忙扶起曲朋義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謝折手中的劍還未入鞘，有血從劍尖緩緩淌落。
明遠看了他一眼，而後轉向何滿慈，他嘆了一口氣，“滿慈，你也先回離月宗去。”
何滿慈眼眸瞪得大了些，她看著面前的人，輕輕搖了搖頭，“我要去找阿枝——”
“閉嘴！”明遠呵斥道，“何滿慈，你回頭看一眼身後，你覺得什麽人落入這死火山能夠活下來？！我與謝折會在這兒等消息，你回去吧，這段日子，不要出山門了。”
何滿慈梗著脖子，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甚至動都沒動。
但是往常，分明明遠說什麽，她便立刻去做了，現在的這副模樣，顯然是不願聽明遠的。
另一邊，蒼羽宗的人已經在腰上系了身子，撚著防火訣緩緩落入了火山口中。
聞人開霽也走了過來，他看向明遠，聲音微冷，“明遠先生，教徒弟還是回去教吧，這種地方危機四伏的，若是再出了什麽事，那便不好了。”
明遠沒有說話，只見原本晴空萬裏的天際竟然有兩團黑色的雲團追趕著來。
聞人開霽臉色微變，他未曾想到，明遠竟是一句不說便與他動起手來！
雷落，擊得石屑亂飛。
一時之間，明遠與聞人開霽之間竟是不分上下。
“都住手。”不遠處，一道略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
明遠與聞人開霽一同收手，雷聲止，黑雲散。
只剩一些紛落的雨水輕輕拍在眾人臉上。
方才開口的那人身後，有人替他撐著傘。
何滿慈在看清來人的瞬間，手中的劍幾乎握不住地砸落在地上。
“師兄。”聞人開霽看向來人，竟是難得恭順地開口喚人。
聞人開霽的師兄。
那也就是離月宗的宗主，那個神龍不見尾的聞人羽。
而站在聞人羽身側，手執竹骨傘，替聞人羽擋雨的人竟是祝知禮！
“明遠，開霽他只是想要盡早解決異世之魂的事情，他並非針對你。”聞人羽看著似是有些虛弱，每說上一句，他便會擡手掩在唇邊，咳上半晌。
明遠沒說話，他看著聞人羽，神色稍稍有些晦暗不明，他的視線緩緩從聞人羽身上轉到了祝知禮身上。
祝知禮避開了明遠的視線，只是垂著眼站在聞人羽身側。
似是察覺到了明遠看向了自己身側的少年，聞人羽放下了掩唇的手，他看著明遠，輕聲道，“明遠，若是得空，不若去我蒼羽宗坐坐·，我本就有事情要與你詳談。”
明遠的眼珠子終於輕輕顫了一下，“好。”
只聽他低聲道。
也是在這時，火山口下方，傳來了聲音，“找到了！”
率先從下方翻上來的人便是彌夜。
彌夜的視線環顧一周，在看到聞人羽時，眸光微凝，而後飛快垂下頭去，握住了系在腰上的繩子，一點一點往上拉。
很快，一具焦黑的枯骨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一時之間，眾人神色各異。
何滿慈臉色蒼白，終是受不住打擊，暈了過去。
比起何滿慈，祝知禮則顯得冷靜很多，他只是身形微微顫了一下，而後輕輕閉上了眼，長睫輕顫，若易碎琉璃。
聞人開霽皺眉走了上去，只見他擡手便要劈在那焦屍上。
明遠擋住了他，“我待阿枝宛若親女，還請聞人先生給我個薄面，讓我能替阿枝斂骨收屍。”
聞人開霽的手滯在半空，他轉頭看向聞人羽。
顯然有聞人羽在的地方，聞人開霽要聽聞人羽的。
聞人羽瞥了眼明遠身後的焦屍，“你看起來，倒不是很傷心。”
明遠閉了閉眼，他擡手抱拳，“阿枝叫梵天坐佛斷為異世之魂，這是她最好的結局。”
聞人羽又笑了一聲，他對著聞人開霽擺了擺手，“那便讓他們將屍體帶走吧。”
“知禮，你這段時間跟著開霽，有些事，他會交給你。”聞人羽轉過頭，對著身側的祝知禮道。
祝知禮緩緩睜開了眼，他看向身前的人，低聲道，“知道了，父親。”
“明遠，那我在蒼羽宗等著你。”
-
何滿慈生了一場大病。
她好起來時，已經距離虞枝出事過去了小半個月。
這段時間照顧著何滿慈的，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
見這半個月來，一直昏著，發著高燒的何滿慈清醒了過來，小姑娘看著十分高興。
“何姑娘，你醒過來了！”
何滿慈的視線有些遲緩地落在了床邊小姑娘身上，“你是……”
“我叫小竹。”小竹指著自己道，“是謝折哥哥將我與爺爺從榆城裏救出來的，謝折哥哥說，因為我給虞枝姐姐養的纏絲草養得很好，所以他讓我與爺爺在離月宗上住了下來。”
何滿慈沒動，靜靜聽著小竹說。
“離月宗後山現在有好大的一塊地哩，有個叫寧姐姐的給了我一本種菜的手劄，我現在正照著那手劄上寫的，照料著地裏的菜呢，只是寧姐姐現在很忙，我都還沒有見到過她。”小竹說著說著便有些忘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何姐姐，你瞧我，光顧著與你說我的事了，你可有哪裏不舒服的？”
“阿枝在哪兒？”何滿慈開口道。
過了好一會兒，小竹才反應過來，何滿慈口中阿枝就是虞枝姐姐。
想起虞枝，小竹臉上也帶了些難過的神色，她抿了抿唇，“何姑娘，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祭拜虞枝姐姐。”
祭拜。
好一個祭拜。
何滿慈重重閉上了眼，她的眼睛輕輕顫動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睜開。
她看向小竹，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你幫我拿一件披風過來，我想去見見阿枝。”
小竹聞言只好轉身替何滿慈取來外衣。
虞枝的墓，在竹林裏。
孤零零地，墓前立著一個無字碑。
何滿慈在那無字碑前蹲了下去，她擡起手，顫顫想要去摸，可懸在半空半晌，都沒有伸過去。
她似乎有無數想說的話，最終卻又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說到底，那不過是個小姑娘。◎
四十七
-
熱浪幾乎將虞枝一整個包裹。
仿若只要再落下去半寸, 整個人都會被火舌吞沒。
一襲綢緞卷起了虞枝的腰肢，握著綢緞另一頭的人伸手輕輕一拉，虞枝便止住了下落的驅使, 落在了一旁的空洞裏。
是她先前見過的那個女子。
虞枝對著彌月開口道了一聲謝。
彌月遞給虞枝一方面巾，示意她遮住面容。“跟著我來的人只知我們是來帶走一個人，卻是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越少人知道你還活著, 大家便越安全。”
虞枝明白彌月的意思，她並沒有什麽抗拒的，伸手將面紗戴好。
面紗隨著虞枝的動作輕輕晃動著，彌月深深看了一眼虞枝, 而後轉身，領著虞枝往這空洞更深處走了過去。
走出去大約百十來米，便有五六個穿著黑衣的人從彌月他們身側經過。
彌月低聲同虞枝解釋道，“他們會將空洞堵住, 這樣, 那些人下來尋你的時候, 便不會發現這兒有可以逃出生天的路徑。”
虞枝道了一聲好。
她攥了攥手掌, 回眸看了眼身後。
方才她落進來的洞已經被那幾人堵上了大半, 火焰的紅光也漸漸被擋在了外面。
整個甬道, 漸漸變得黑暗起來。
火山口外。
多數人都叫虞枝的那一跳震得站在原地。
魔修之難自然可怖, 畢竟從流傳下來的只言片語裏，魔修之難可能會叫人修遭遇滅頂之災。
只是到底是流傳下來的東西，如今，站在這火山口外的修士, 多數沒有正面與魔修交手過, 比起那只存在於想象中的畫面, 還是方才所見更震懾人心才是。
說到底，那不過是個小姑娘。
就算梵天坐佛留下一句“異世之魂”的判詞箴言，那也仍舊是一個小姑娘。
長得乖巧可人，嬌嬌俏俏，任誰見了，都心生歡喜的小姑娘。
而現在，他們這烏泱泱的一大群人，卻是將人逼得跳入火山口，這火山口內溫度逼人，想也知曉，那小姑娘大抵是活不了了，不光活不了了，許是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來。
多數人烏泱烏泱地跟來，舉著正義之師的旗號。
可當真逼死了旁人後，也不知是誰狀似可惜地說了一句，“便是異世之魂，也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何故將人逼上這樣的地步。”
然後是兩聲嘆息。
三聲。
十聲。
……
最終，便是連綿不絕，傳得極遠的嘆息聲，好似各個都可惜極了。
站在中央的聞人開霽完美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他抿了抿唇，周身氣息低沈，看著快要發怒。
另一邊，彌夜已經到了聞人開霽身邊，他半跪下去，“師父，是我辦事不力。”
聞人開霽重重吐出一口氣，他的眸子竟是有一瞬的渾濁。
片刻後，只聽他咬著牙惡狠狠道，“給我下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那妖女被燒成了灰，也要將那些灰給我用壇子裝回來！”
彌夜垂著頭應了一聲是。
他站起身，領著不少蒼羽宗的弟子往火山口的方向走了過去。
何滿慈仍舊跪坐在火山口邊，她目光有些呆滯，怔怔地看著面前不住往上氤氳著熱氣的火山口，眼眶中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似是追趕著落下。
可她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半分力氣都沒有了。
明遠姍姍來遲。
火山口外原先那些跟來的修士已經三三五五地離開了。
一來，他們本就是為了練境而來，如今練境提前結束，自然也該打道回府。
二來，那榆城叫魔修占了，他們總要回去準備準備，好迎戰魔修時，不至於毫無準備，手足無措。
這火山口外，便只剩下聞人開霽帶領著的蒼羽宗弟子。這七大宗門裏，除開關影宗以外的，另外五大宗門，則是各留了幾位修士。
再剩下的，便是離月宗的弟子了。
原先在人群中的十來個人跑了過來，其中一位女子紅著眼眶跑到了何滿慈身邊。
“滿慈師姐，你先起來吧。”那女子伸手，想要將跪在火山口邊，看著隨時會墜落的何滿慈拉起來，可何滿慈卻是佛開了那人伸來的手。
“你們先前……”何滿慈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開口，“先前為何不出來。”
為何方才，只有她與謝折仍舊與阿枝站在一邊。
明明這回，來這練境的離月宗弟子還有那麽多！為何偏偏只有謝折和自己站在虞枝身側！
聽到何滿慈的質問，那上前想要扶起何滿慈的女子面上一片訥訥，她垂了眼，似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許久未曾得到答案，何滿慈終於擡起頭，她側臉看向站在他們身邊幾步外的人，“你們既然都在這兒，為何方才不曾出手！莫說出手，你們連露頭都未曾！”
“滿慈，你莫要這般無理取鬧了。”開口的是何妙意的大徒弟，論起來，何滿慈該喊他一聲師兄。
只是現在，何滿慈卻是冷笑一聲，“曲朋義，在山上時，阿枝對你不比對我差，你喜歡喝酒，阿枝她每年釀桃花酒，都會記著特意給你留一壇最好的！”
“還有你們！”何滿慈目光從曲朋義身邊的四個身上掃過，聲音更冷了些，“妙意師伯雖收了你們為徒，卻是十來年來鮮少回離月宗，若非阿枝去央著師父連你們一並指點了，你們當自己今日當真能站在這兒嗎？！”
曲朋義臉色難看了些，被何滿慈當著眾人的面點破，他頗有些下不來臺，“滿慈，你夠了！”
何滿慈卻是冷眸看著曲朋義，“曲朋義，枉你名字中有個義字，阿枝這些年待你的好，不若對一個畜生好！”
“何滿慈！”曲朋義往前走了半步，他壓低了聲音，似是不願叫外人看了笑話去，“可是阿枝是異世之魂！她是妖孽，不是我們的小師妹！”
“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曲朋義身子一僵，他有些僵硬，想要動，卻是叫橫在脖子上的長劍逼得半點動不得。
是謝折。
方才他一直不曾說話，就連曲朋義也忘了，這兒與虞枝同一個師父的，可不止何滿慈一個人。
謝折擡眸看向面前的男人，他手腕一轉，劍刃在曲朋義脖子邊轉了一周，劍鳴聲震得曲朋義耳朵發僵，在那嗡鳴聲中，曲朋義聽到謝折波瀾不驚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問你，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謝折！”曲朋義僵著身子開口，“你不要太過分了！”
謝折挑眉，看向曲朋義的目光中帶了幾分不耐。
“不光是我，方才在場的所有人都見到了！虞枝是妖孽，是異世之魂，她死在這兒，對你我，對離月宗，對所有人都是一樁好事！”
謝折手腕輕動，正要動手。
卻聽明遠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住手！”
明遠趕來得有些遲了，他看向拿劍指著同門的謝折，微微蹙眉，“同室操戈，像什麽話，還不把劍放下。”
謝折笑了一聲，只是並未收劍，他看向明遠，“師父，我又不打算殺他。”
曲朋義聞言松了一口氣，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推開謝折橫在他脖子上的劍，便又聽謝折繼續道。
“但他說阿枝是妖女，我不大愛聽。”謝折手腕一轉，手中長劍極快，快到就算明遠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也來不及阻擋。
曲朋義趔趄著退了幾步，他的喉嚨處多了個血窟窿。
“所以，以後我都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了。”謝折垂眸看向跌坐在地上的曲朋義。
曲朋義駭然地擡眸朝著謝折看了過來，他雙手按在咽喉處，掌心被鮮血浸濕。
只見他張開嘴，半晌，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謝折的那一劍，雖沒有要了曲朋義的性命，卻是叫他再也無法開口說話了。
明遠神色覆雜地看了謝折一眼，而後對著站在曲朋義身後，滿臉駭然的人低聲喝道，“還不將人帶走！一個兩個，都傻了不成！”
有了明遠的話，那些人忙扶起曲朋義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謝折手中的劍還未入鞘，有血從劍尖緩緩淌落。
明遠看了他一眼，而後轉向何滿慈，他嘆了一口氣，“滿慈，你也先回離月宗去。”
何滿慈眼眸瞪得大了些，她看著面前的人，輕輕搖了搖頭，“我要去找阿枝——”
“閉嘴！”明遠呵斥道，“何滿慈，你回頭看一眼身後，你覺得什麽人落入這死火山能夠活下來？！我與謝折會在這兒等消息，你回去吧，這段日子，不要出山門了。”
何滿慈梗著脖子，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甚至動都沒動。
但是往常，分明明遠說什麽，她便立刻去做了，現在的這副模樣，顯然是不願聽明遠的。
另一邊，蒼羽宗的人已經在腰上系了身子，撚著防火訣緩緩落入了火山口中。
聞人開霽也走了過來，他看向明遠，聲音微冷，“明遠先生，教徒弟還是回去教吧，這種地方危機四伏的，若是再出了什麽事，那便不好了。”
明遠沒有說話，只見原本晴空萬裏的天際竟然有兩團黑色的雲團追趕著來。
聞人開霽臉色微變，他未曾想到，明遠竟是一句不說便與他動起手來！
雷落，擊得石屑亂飛。
一時之間，明遠與聞人開霽之間竟是不分上下。
“都住手。”不遠處，一道略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
明遠與聞人開霽一同收手，雷聲止，黑雲散。
只剩一些紛落的雨水輕輕拍在眾人臉上。
方才開口的那人身後，有人替他撐著傘。
何滿慈在看清來人的瞬間，手中的劍幾乎握不住地砸落在地上。
“師兄。”聞人開霽看向來人，竟是難得恭順地開口喚人。
聞人開霽的師兄。
那也就是離月宗的宗主，那個神龍不見尾的聞人羽。
而站在聞人羽身側，手執竹骨傘，替聞人羽擋雨的人竟是祝知禮！
“明遠，開霽他只是想要盡早解決異世之魂的事情，他並非針對你。”聞人羽看著似是有些虛弱，每說上一句，他便會擡手掩在唇邊，咳上半晌。
明遠沒說話，他看著聞人羽，神色稍稍有些晦暗不明，他的視線緩緩從聞人羽身上轉到了祝知禮身上。
祝知禮避開了明遠的視線，只是垂著眼站在聞人羽身側。
似是察覺到了明遠看向了自己身側的少年，聞人羽放下了掩唇的手，他看著明遠，輕聲道，“明遠，若是得空，不若去我蒼羽宗坐坐·，我本就有事情要與你詳談。”
明遠的眼珠子終於輕輕顫了一下，“好。”
只聽他低聲道。
也是在這時，火山口下方，傳來了聲音，“找到了！”
率先從下方翻上來的人便是彌夜。
彌夜的視線環顧一周，在看到聞人羽時，眸光微凝，而後飛快垂下頭去，握住了系在腰上的繩子，一點一點往上拉。
很快，一具焦黑的枯骨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一時之間，眾人神色各異。
何滿慈臉色蒼白，終是受不住打擊，暈了過去。
比起何滿慈，祝知禮則顯得冷靜很多，他只是身形微微顫了一下，而後輕輕閉上了眼，長睫輕顫，若易碎琉璃。
聞人開霽皺眉走了上去，只見他擡手便要劈在那焦屍上。
明遠擋住了他，“我待阿枝宛若親女，還請聞人先生給我個薄面，讓我能替阿枝斂骨收屍。”
聞人開霽的手滯在半空，他轉頭看向聞人羽。
顯然有聞人羽在的地方，聞人開霽要聽聞人羽的。
聞人羽瞥了眼明遠身後的焦屍，“你看起來，倒不是很傷心。”
明遠閉了閉眼，他擡手抱拳，“阿枝叫梵天坐佛斷為異世之魂，這是她最好的結局。”
聞人羽又笑了一聲，他對著聞人開霽擺了擺手，“那便讓他們將屍體帶走吧。”
“知禮，你這段時間跟著開霽，有些事，他會交給你。”聞人羽轉過頭，對著身側的祝知禮道。
祝知禮緩緩睜開了眼，他看向身前的人，低聲道，“知道了，父親。”
“明遠，那我在蒼羽宗等著你。”
-
何滿慈生了一場大病。
她好起來時，已經距離虞枝出事過去了小半個月。
這段時間照顧著何滿慈的，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
見這半個月來，一直昏著，發著高燒的何滿慈清醒了過來，小姑娘看著十分高興。
“何姑娘，你醒過來了！”
何滿慈的視線有些遲緩地落在了床邊小姑娘身上，“你是……”
“我叫小竹。”小竹指著自己道，“是謝折哥哥將我與爺爺從榆城裏救出來的，謝折哥哥說，因為我給虞枝姐姐養的纏絲草養得很好，所以他讓我與爺爺在離月宗上住了下來。”
何滿慈沒動，靜靜聽著小竹說。
“離月宗後山現在有好大的一塊地哩，有個叫寧姐姐的給了我一本種菜的手劄，我現在正照著那手劄上寫的，照料著地裏的菜呢，只是寧姐姐現在很忙，我都還沒有見到過她。”小竹說著說著便有些忘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何姐姐，你瞧我，光顧著與你說我的事了，你可有哪裏不舒服的？”
“阿枝在哪兒？”何滿慈開口道。
過了好一會兒，小竹才反應過來，何滿慈口中阿枝就是虞枝姐姐。
想起虞枝，小竹臉上也帶了些難過的神色，她抿了抿唇，“何姑娘，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祭拜虞枝姐姐。”
祭拜。
好一個祭拜。
何滿慈重重閉上了眼，她的眼睛輕輕顫動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睜開。
她看向小竹，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你幫我拿一件披風過來，我想去見見阿枝。”
小竹聞言只好轉身替何滿慈取來外衣。
虞枝的墓，在竹林裏。
孤零零地，墓前立著一個無字碑。
何滿慈在那無字碑前蹲了下去，她擡起手，顫顫想要去摸，可懸在半空半晌，都沒有伸過去。
她似乎有無數想說的話，最終卻又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