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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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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崔舒若看著趙仲平, 並沒有被人要求做出選擇的驚慌失措,或是猶豫不決,她臉上的笑容依舊, 可愈是如此, 愈是讓人不敢放松警惕。

她明明看起來就如同一般的閨閣女兒, 嘴角翹起, 可笑意不達眼底,甚至給人針鋒相對的錯覺。

“依我看, 二哥多慮啦, 即便早早買了梨子, 又能怎麽樣。若是後頭有更好的,我一樣可以買得起。”

崔舒若的語氣迤邐,眸光陡然銳利了兩分,“因為決定權在我,不論是多少我都買得起, 不似梨子要被人挑來揀去。

區區幾顆梨子罷了, 難不成以妹妹衡陽郡主的爵位俸祿會買不起嗎?再不濟,妹妹好歹也曾在夢中受仙人指點過, 說不準哪日還能參悟枯木種梨之術, 由著我自己種出世上最好的梨。”

崔舒若說到最後,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話有趣,掩嘴笑起來。

她頭上的步搖輕輕搖晃,既有世家貴女的儀態, 又不失俏麗。

可聽了崔舒若一番話的趙仲平心情就不怎麽美妙了。

就如同趙仲平方才的意有所指,崔舒若同樣借著梨子反諷了一番。

她說自己擁有主動權, 不管是趙仲平,還是趙巍衡, 她都有選擇的機會。而且不論是誰,憑借她今時今日在國公府的地位,竇夫人疼愛她,齊國公看重她,甚至連考驗他們,都要把崔舒若叫進去一並聽,若只是因為她選擇了對方的陣營就因此攻訐她,只不過是自尋苦頭。

甚至等到將來,輸贏已分,難不成趙仲平還能為了出當日她站在趙巍衡身邊,就因此治罪嗎?

不可能的,別忘了崔舒若夜夢仙人,還曾經在並州祈雨救下無數百姓,甚至為齊國公府帶來大比財帛的繡坊也是崔舒若一手操辦。動她,無異於自掘根基。

然而真正令趙仲平覺得難受的,是因為他很清楚,崔舒若說的都是對的。

即便心中不忿憤懣,可為了維持自己一慣的溫文爾雅世子模樣,也為了崔舒若所言的可以自由選擇梨子的能力,趙仲平還是要溫和的笑著回答,“看來是我多慮了。”

但區區幾個字,明明是笑著說出來,不知怎的,隱隱約約似乎能聽出咬牙切齒的味道。

不過,崔舒若可不會在意。

只要趙仲平一日沒有繼承國公之位,齊國公府就還是聽齊國公和竇夫人的。

崔舒若完全不必怕他們。

即便是趙知光,在崔舒若眼裏也只是一個麻煩事,猶如牛皮糖,去也去不掉,看著又令人不喜。崔舒若能一直容忍,也不過是不願把事情鬧得太僵。

而且她對竇夫人確實有母女情分,不管竇夫人是否忽視趙知光,是否最疼愛自己,可他們都是竇夫人與齊國公親生的孩子。

竇夫人也許會無條件偏向她,但齊國公心中有無芥蒂就很難說了。

說到底,都是一樁醜事。

崔舒若的這些念頭也不過是在心裏轉了一圈,面上仍舊是和煦柔笑,仿佛是府裏再普通不過的小娘子。

可只有真的和她打過交道,才能發現潛藏在這副表象下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崔舒若不願意繼續和趙仲平在此耽擱,索性輕輕一福,向他告辭。

而這一回,趙仲平還禮了。

崔舒若轉過身以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趙仲平又何嘗不是呢?

兩人幾乎是同時變臉。

趙仲平胸腔裏翻湧出的情緒卻比崔舒若要多得多,他和崔舒若打的交道少,過往不過是點頭頷首,幾無深交。但僅僅憑她過去進言齊國公的幾樁事來看,也能知道她的聰慧。

但平日裏相見,她從無聰明的傲氣自負,永遠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不免叫人忽視了她在正事上的手腕。

今日算是他和崔舒若頭一次交鋒試探,也算是叫他意識到崔舒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趙仲平沈著臉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回去以後,他發覺自己越是深思有關崔舒若的一切,才越是能察覺出在她看似無辜柔弱表象下,無形中推動了多少事。

實在叫人細思極恐。

他把目光落在自己在案上寫的“忍”字,心中一嘆,不免扼腕,自己還是太過著急。阿耶不過是同時考量他和三弟,就叫他亂了分寸。

趙仲平思忖再三,多少有了些頭緒,他命人喊來陳氏。

從未被趙仲平主動想起的陳氏欣喜不已,她以往都是低眉頷首,臉上的表情也大多是淺淡內斂的,這一回破天荒有了幾分顏色。

她既欣喜又緊張的進了書房,看著似乎有些局促,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替趙仲平磨墨,就見他已經放下了毛筆。

“你進門多年,我怎麽見你和我的兩個妹妹都不大親近?”

趙仲平溫聲說完,陳氏臉上的神情已由驚喜轉為錯愕,而後則是不知所措,她以為夫君是要責怪自己,連忙低頭屈膝認錯,“是妾身不好……”

還沒等她說完,就被趙仲平打斷,他眼神厭煩,但臉上笑容和煦,“阿瑜,我並無責怪你的意思,”

趙仲平頓了頓,繼續道:“只不過是擔憂你和平娘舒若她們的關系不夠好,在府裏舉步維艱。尤其是如今二妹深受爺娘疼愛,你若是能與她打好交道,對你也是有利的。”

趙仲平愈發柔聲,一副替陳氏著想的樣子,循循善誘道:“二妹進國公府以來,你做嫂子的也不曾送過什麽,不如仔細挑些好的,時不時送去,只當是叫好。

你放心,只要是跟二妹之間的往來,不必吝惜錢財,不夠的我補上。”

陳氏許是一時沒繞過來,下意識道:“可舒若妹妹是爺娘最看重的人,並州能尋來的最好的一切怕都在她的庫房裏了……

妾身恐怕再怎麽不吝惜錢財,也打動不了她。”

趙仲平的臉色難堪了一瞬,只能強忍著心中不悅,語氣生硬的說,“那便罷了,你多顧著些二妹,進來時不時去見見她也就是了。”

陳氏打量著趙仲平敲不出喜怒的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若是一般人家的夫妻,興許還能撒個嬌,含糊過去,可陳氏跟趙仲平的夫妻情分淡薄,遠沒有到此種地步,她只能訕訕福身,“妾身明白了。”

不提趙仲平在陳氏這裏受到的挫敗,崔舒若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卻深思起了今日的事。

對她而言,無異於意外之喜。

她算是間接的參與進了齊國公的考驗裏,但不同的是,她什麽都不用做。在齊國公眼裏,她是輔佐未來齊國公的人選,以目前的形式,世子不會輕易廢立,可卻有可能會死,趙巍衡就是那個備選。

崔舒若坐在席子上,輕輕的轉動茶碗。

話雖如此,被動的輔佐贏家和下對輸贏,是截然不同的。

她一同進了書房是眾所周知的事了,這段時日,她怕是私底下見誰都不好。不過也無妨,崔舒若的目光落在了院子外長得正好的柿子上。

崔舒若的臉上浮現笑意,她喚來行雪,問對方如今她院子裏的柿子樹開得好,正巧到國公府已久,可卻一直沒有和幾個嫂子們一同聚聚,未免不美,若是自己想要請她們一同過來品嘗,再準備些席面,該如何做?

行雪官宦人家出身,又在府裏待了許多年,對這些人際往來了然於心,很快就流暢的說出來。

崔舒若伸手提醒她停下來,笑著說,“那就按你說的辦,有什麽需要的就派去去取,不必事事都經過我。”

崔舒若眼睛彎得更深一些,握住了她的手,“我信你。”

面對崔舒若重於千鈞的三個字,行雪一楞,神情說不出是喜悅還是訝異,但眼神卻堅定了起來,“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厚愛。”

崔舒若將事情交給行雪以後,只需要偶爾過問幾句,因為行雪確實盡心盡力,安排得極好。

在崔舒若安安穩穩坐在室內喝茶的時候,系統忍不住控訴老奸巨猾的宿主。

【親親,您怎麽能這樣呢!】

崔舒若不以為意,“我怎麽了?”

【親親您嘴上說信任,其實就是想偷懶,這可不行,有違我們統的宗旨……】

崔舒若淡定的給自己續上一杯茶,“統子,你不懂,這叫知人善用。你瞧瞧古往今來的皇帝,聰明的就放權,他們管著人,即便一輩子不上朝或是後來沈迷煉丹都沒事,可什麽都抓在手裏的皇帝呢?

是,政治清明,但早早地把自己累死,諸多抱負都沒能實現,說不準還會遇到一個敗家子,把他積攢多年的家底揮霍一空。統子,人類文化博大精深哦~”

系統本意只是想先控訴宿主偷懶,然後再勸導她應該更主動點去做善事,不要每次悶聲不吭直接幹個大的,然後能躺平很久很久。

可是宿主太厲害,它每次都占不到上風。

系統甚至都能想到宿主會怎麽回答,“你就說我功德值攢了沒攢?”

它就無言以對了。

統生艱難啊~~

不過,跟對了宿主確實不用操心業績,聽說有的統跟的是廢柴宿主,不但要統手把手教怎麽獲得功德值,還總是質問自家統為什麽一定要逼迫他得功德值,總想著不勞而獲。

聽說那只統年紀輕輕,數據運行都不流暢了,多半是被氣的。

這樣看來,它實在是跟對了宿主,偶爾還願意給它買零嘴呢!!

想到這裏,系統覺得它又驕傲了起來,挺起自己的小胸膛,繼續放養宿主,去找別的統聽統界八卦了。

崔舒若還不知道系統的小心思,也不知道系統多麽以她為傲,而是靜靜地盤算明日的小聚。

陳氏也沒想到自家夫君才提過一嘴,自己就被崔舒若請了過去相聚,臨行前趙仲平還特意叮囑她宴席上多註意著點崔舒若和孫宛娘有沒有竊竊私語,或是私底下的交集,而她若是能抓住機會,好好的和崔舒若打交道那自然就更好了。

陳氏雖說不算頂聰明,可好歹阿耶也是官身,不至於真的蠢到一無所覺。

聽到趙仲平的交代,真到了崔舒若那一塊小聚,用著席面的時候,難得比以往熱絡,跳出來敬了崔舒若好幾杯,說了寫好話,著實把其他人都嚇到了。

崔舒若既然打的是想要與幾位嫂嫂小聚的名義,自然就不會只請孫宛娘和陳氏,還請了其他幾位庶子的妻室。不僅如此,她還請了趙平娘,免得哪一日傳出她工於心計,倒把趙平娘襯得無禮的謠言。

未雨綢繆多準備些,總不會出錯。

何況,人越多才越好呢。

崔舒若特意把趙平娘的席位安排在自己身邊,和孫宛娘之間隔著趙平娘,如此一來,在外人眼裏,即便是想竊竊私語,怕也是不能了。

崔舒若要的就是這樣,免得給人遐想的餘地。

不僅如此,宴席上的幾位嫂嫂,她都沒有厚此薄彼,而是一樣的交談說笑,包括陳氏。不管陳氏如何努力熱切,她都是不失禮數的應付,但又不叫人覺得她們倆特別要好。

一群後宅女子湊在一塊,除了釵環首飾,也免不得聊些外頭的是非。

也不知怎的,就提起那位將並州鬧得滿城風雨的侯監察使。

席上的都是齊國公府的女眷,也許細枝末節上要爭論,可在立場上都是一致的,提起侯監察使自然是同仇敵愾,每一個說他好的。

有一個榮長臉的女眷,額上點著朱砂,捋了捋身上的披帛,語氣不屑,“誰不清楚那位侯監察使不過是靠著妻族發家,也不知他走在外頭怎麽敢那麽囂張,掂量著沒人清楚他是什麽底細呢。”

“誰說不是,對柳氏一族奴顏媚骨,到了並州就耀武揚威。”

……

一群在後院裏大都不是簡單人物的女子們湊在一塊,倘若要非議誰,那真是能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拎出來陰陽怪氣,變著法的罵。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景裏,崔舒若也從眾的插了句嘴。

“可不是麽,聽聞那侯監察使‘入贅’柳家的時候,都二十好幾了呢,尋常人家早娶了妻,看來啊,他要麽是家徒四壁,要麽是身有頑疾。”

崔舒若在說到“入贅”的時候,咬字故意重了些,大家都以為她是在奚落侯監察使對妻子一家卑躬屈膝的姿態,於是一個個都掩嘴笑了起來,很是歡樂。

可只有孫宛娘聽懂了她的意思。

崔舒若的目光和孫宛娘一觸即分,看似輕飄飄,可兩人心裏都有了數。

崔舒若便清楚今日這場小聚的真正目的算是達到了。

這就是和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了。

陳氏也的確一直關註崔舒若和孫宛娘,可方才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她當真是不覺得有什麽,還在想趙仲平是不是多慮了。

等到小聚要散了,陳氏還特地走得慢一些,想看看崔舒若和孫宛娘會不會趁這個機會暗中說話。然而,並沒有,非但沒有拖延,甚至孫宛娘連一點留戀都沒有,在經過陳氏身邊時還頷首淺笑打了聲招呼。

陳氏慢慢悠悠的離開了崔舒若的院子,眼看孫宛娘都走遠了,兩人間確實沒有交集,她心裏總算是放心了。於是回去將小聚上的事同趙仲平說了,表明崔舒若和孫宛娘之間確實沒什麽。

趙仲平才算是放下心。

在陳氏小心又暗藏期盼的目光裏,趙仲平放下手裏的毛筆,俊朗不凡的面容帶著淺笑,“今晚,我去你房裏。”

陳氏低下頭,白凈的面容猶如遠山蒙霞,羞怯不已。

也正是因為她的低頭,故而沒能看清趙仲平面上一閃而過的為了應付而生出的不耐。

防備歸防備,可齊國公布下的考驗還是要給出成果的。

等到侯監察使再次帶著士族豪紳的人來尋齊國公的晦氣,看看他究竟要交出怎樣的答覆時,一群儒生攔住了侯監察使。

他們個個義憤填膺,似乎侯監察使是害了他們全家的兇手一般,沒個好臉色。但斷人前途和殺人父母又有什麽差別呢?

儒生們攔住侯監察使,不可能讓他走。

而且文人的嘴,剜心的刀,罵起人來字字不帶臟,句句戳人肺。

他們質問侯監察使為何要為難齊國公,齊國公是並州刺史,政治清明,所有的政令都下得理所應當,治下百姓和樂。話裏話外就是在指責侯監察使是個小人,喜歡搬弄權術,為難忠良。

但最主要的是,怎麽能同世家沆瀣一氣。

雖說侯監察使聯合世家主要是為安置流民一事進行發難,可之前世家也甚為齊國公在庶民間選拔賢能並開設學堂一事頗有微詞。

這些儒生大多都是庶族出生,齊國公的政令可謂是給了他們一個爬向官場的機會,而不是做個低賤庸碌的小吏。

世家既然能因為齊國公觸及他們的利益,而選擇和侯監察使合作,儒生們為什麽就不能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跑來和侯監察使對峙呢?

要知道,所謂庶族,往往不少是家境富庶的,不過是比不得世家傳承久遠罷了。

這些儒生人數眾多,在並州絕對算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當他們聯合起來為難侯監察使的時候,法不責眾,侯監察使總不可能真的把他們都抓起來吧?

尤其是儒生的背後還有趙仲平在撐腰。

趙仲平素日裏禮賢下士,因著自己文采斐然,又有心結交,文士儒生們都對他倍加推崇,此事只需要稍露口風,有的是願意為他效馬前卒的人。

看著侯監察使被一眾氣憤的儒生圍在馬車上不敢下來的樣子,趙仲平在不顯眼的角落深藏功與名,靜靜地註視著侯監察使的狼狽。

他心情大好。

三弟啊三弟,我倒要看看這一回你會如何應對。

侯監察使被癡纏了半個時辰,最後只好鎩羽而歸。

不僅如此,等到侯監察使回府以後,他家府門口總是能圍上許多儒生,為此連日都不敢出門,即便是府裏采買的管事都要低調走角門。

趙仲平對此十分滿意。

這樣的境況維持了足足有十日,最後還是齊國公親自去解的圍,告訴他們侯監察使不過是初來乍到,對並州尚且不熟悉,才會貿然提出種種不合時宜的法子,往後他會好好為侯監察使提醒,免得令侯監察使再不慎做出錯誤的決定。

齊國公看似是勸走了儒生文人們,實則親自做實了此事,鬧得侯監察使連最後一點顏面都沒有了。

侯監察使當初是怎麽耀武揚威,如今就是怎麽騎虎難下、顏面盡掃。

為此,他龜縮在府裏待了許多日才敢出來見人,氣焰也不似之前囂張。

等到他再和齊國公相見時,仍然不忿,但也只能陰陽怪氣齊國公好手段。而等此事稍微告了一段落,侯監察使仍舊未偃旗息鼓,反而開始插手並州的軍政大權。

名義上,他畢竟還是和刺史同品級的。

在侯監察使為此事奔走時,趙巍衡一夥,也終於發力。

齊國公也借著政務的由頭,親自把人請進了齊國公府。然而一進了書房,齊國公屏退左右,只留下趙巍衡和侯監察使,之後陡然變了臉色。

齊國公沙場殺人無數,他一動怒,氣勢威沈,尋常文官只怕要嚇軟腿。

侯監察使到並州以後,屢次為難齊國公,軟刀子吃了不少,但從來沒有被齊國公當面為難過,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

但他還記著自己的身份,背後還有太子撐腰,硬是挺直腰質問,雖說被齊國公壓得完全沒有了氣勢,可好歹能不結巴,“趙刺史意欲何為,難不成要威脅我不成?我可是太子……”

齊國公壓根不給他說完話的機會,直接丟出了一塊同心佩。玉佩滾落在地,發出一聲裂響,清脆悅耳。

“侯監察使可清楚在停妻另娶在我朝是大罪,何況是陪你守過爺娘喪妻的糟糠之妻。”齊國公黑著臉,冷聲質問。

侯監察使這回可維持不住體面了,他慌慌張張的道:“齊、齊國公可是有何誤會?別是隨意聽刁民小婦攀咬,誤解了什麽。”

齊國公語氣嚴苛,不悅至極,“監察使難不成以為我是坊間搬弄口舌的婦人不成?我既敢當著監察使的面說出來,自然是早已查實。”

侯監察使慌張不已,連聲請齊國公大人不記小人過,他也並非有意如此。

在他的哭求下,齊國公假意不忍,嘆氣道:“眼下倒不是律法的事,反而是……柳家。”

齊國公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他一眼,見他果真恐懼,掩下笑意,一副擔憂的模樣,“他們可會饒恕你?

依我看,柳家可不是那麽好騙的,他們如今正得勢,若是執意要做什麽,怕是我也會受牽連。”

齊國公說的都是瞎話,天高皇帝遠,他怎麽可能怕區區一個柳家,就算是太子他也是不怕的。

侯監察使想起柳氏女的跋扈,還有大權在握的岳丈,心裏慌得不行,竟撲通一聲給齊國公跪下了。

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但別說,長得好看真是有優勢,頗有點梨花帶雨的味,“齊國公求求您救救我,我先前是鬼迷心竅了,才敢那麽對您……”

在侯監察使的連聲哭求下,齊國公把被他握在手裏的袍角漫不經心的扯開,在他絕望的時候,低頭一笑,“真是可憐啊,看在同朝為官的份上,我也不忍心見你落難。

可總不好白白得罪柳家吧。

往後,侯監察使可要懂得什麽該做,什麽該說。”

得蒙曙光的侯監察使不住點頭,像只討食得哈巴狗。

齊國公的手掌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他的臉,總算有了笑意。

等到礙眼的東西出去以後,齊國公誇獎趙巍衡,“你做的很不錯,與其不斷地爭鬥,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絕了隱患。”

得到齊國公的誇獎,趙巍衡也沒有焦躁。

父子倆交談了一番,大多是齊國公在教導趙巍衡,而到了該離開的時候,趙巍衡還是停住了腳,“阿耶,孩兒有一事不明。”

“你說。”

“聖人昏聵病重,太子剛愎自用,整個晉朝搖搖欲墜,早不是當初那個讓阿耶不得不俯首的朝廷了。我們為何不直接反了晉朝江山,還要想方設法制衡如跳梁小醜般的監察使?”

也許是感懷趙巍衡前一件事辦得妥帖,齊國公心情極好,也願意透露一兩句,“時機未到,沈不住氣的人,是笑不到最後的。”

也不管趙巍衡聽懂了多少,齊國公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然而這一等,真的叫齊國公等到了。

因為太子派往北地各州郡的監察使,並非每一個州郡都能如齊國公這般順利收服。

其他州郡大都不順利,矛盾累積,直至爆發,甚至有州郡因此斬殺派去的官員,而後直接掛旗謀反。他們稱建康漠視北地百姓死活,只識得爭權奪利,在胡人危及中原大地之際,竟還要派人為難州郡。還有些是攻訐老皇帝昏聵,把北地給丟棄了的。

如此一來,響應者眾,有四個州郡掛旗征討。

不僅如此,在北地州郡情勢危急的情況下,老皇帝駕崩了。

有些州郡的刺史忠心,但效忠的卻是老皇帝,太子如何,當真不好說。

在風雨飄搖之際,太子繼位。若他是個有遠略、賢明的君主,那便該第一時間安撫北地尚未謀反的州郡刺史們。結果太子不愧是工於心計權術的,登基後滿心滿眼想著的還是排除異己,以絕後患個。

他登基後下的第一道詔令就是毒殺廢太子家眷。

此事引得眾人嘩然,廢太子畢竟已死,何必要再生事端?

太子,哦不對,如今該成為晉帝,不僅不顧朝野非議,還命人大興土木,奢侈之風猶甚老皇帝,為此不惜橫征暴斂。

南邊雖富庶,可百姓都只是百姓,再富裕又能到哪去呢?

一再加重賦稅,百姓無力生活,於是南邊也多了很多起義軍,坊間甚至傳言是太子害死了老皇帝。

整個晉朝搖搖欲墜。

按理而言,如今闔該是齊國公要等的時機了,可他遲遲沒有動靜。

齊國公府裏再一次鬧出動靜,卻是因為趙巍衡。

他竟然敢當眾勸齊國公起義造反,被齊國公嚴詞拒絕後,甚至下跪繼續陳述晉朝的種種失德,晉帝的暴虐無道。

趙巍衡字字懇切,跪在地上,背卻挺得筆直,生生質問,“阿耶,您為大晉操勞的已經足夠多,縱使先皇與先皇後有再大的恩情,您也早已還完,為何不起兵反了這腐朽無道的晉室。

阿耶,為了並州百姓,為了天下,請您反了吧。”

齊國公被他氣得來回踱步,“孽子,孽子!你甫一生下來,我就該掐死你!”

趙巍衡卻面無懼色,反而大義凜然地跪在地上,拱手,長叩,聲如洪鐘,“若能叫阿耶起兵,您便是打死我也無妨。”

齊國公被氣笑,胸腔起伏,連聲道好,說罷便去拿佩劍,當真做出要砍死趙巍衡的架勢。

好在周圍的幕僚、家將們圍在左右,硬是攔下。

盛怒的齊國公哪那麽容易消氣,他不能提劍砍死這個孽障,索性取出家法,親自責打。

每打一下,趙巍衡悶哼一聲,齊國公就質問一遍,“孽子,你可知錯?”

趙巍衡會□□的繼續道:“請阿耶起兵!”

如此往覆,鬧得極大,趙巍衡的背後都濡出血跡了。

見勢不對的幕僚連忙派人去後院尋竇夫人,此事太大,不僅是前院,後院也傳進了消息。

聽聞一切的崔舒若,突然有一種大局已定的錯覺,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趙家的富貴,大齊的輝煌,恐怕就是從今日起始的。

她眼神堅定,毫不猶豫的穿戴整齊,命人喊上趙平娘,一道前往前院。

而在路上被匆匆趕來的婢女告知,趙平娘原來也趕去前院了。

等崔舒若到的時候,齊國公府的主子來了大半,幾乎全在求情,後面也不斷來人,都跟著請齊國公饒過趙巍衡,齊國公卻指著他們大罵,“難道你們也都盡是不忠不孝之輩不成?我齊國公府深受皇恩,怎可做出此事。”

崔舒若聽著卻意識到了不對。

電光火石間,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在所有人都為趙巍衡求情的時候,她的目光和趙巍衡對上,崔舒若決定賭一把,她突然也跟著跪在趙巍衡身後,朗聲道:“請阿耶起兵!”

旁人先是被崔舒若的舉動弄得一蒙,然而崔舒若卻眼神堅毅的繼續朗聲道:“天下困苦,晉室無道,非要能者方可救下北地,惠及天下!

請阿耶為了天下百姓起兵,大義豈可被小恩裹挾!”

漸漸的,在崔舒若大義凜然的話裏,旁人也回過味,紛紛跪下請齊國公起兵。

齊國公手中的‘家法’滾落在地,他失望又頹態,似乎拿他們無可奈何。

崔舒若人雖然是跪著的,可胸膛挺直,目光無畏,自有一股傲氣與精氣神。

只聽她說:“阿耶,您才是天命所歸!

請恕女兒無罪,當日女兒夜夢仙人,其實瞞下了最要緊的一件事。那便是阿耶您是唯一能救天下百姓的人,唯有您起兵,方能蕩平亂世,驅逐胡人,一統天下!”

齊國公既驚訝又振奮,“你……說的可是實話?”

崔舒若擲地有聲,目光郎朗,“絕無虛言!若阿耶不信,可看明日,並州必定有祥瑞現世,那便是為阿耶起兵,天下將有明主的慶賀。”

齊國公本意確實是想要借著所有人來推動,造成自己‘不得不’起兵的景象,所有人的反應都在齊國公的意料之內,唯獨是崔舒若。

但這個變數,著實令人歡喜極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要裝作為難的樣子,“我何德何能,但若是天命所授,為了天下百姓,我也只好舍棄小恩,就此起兵!”

齊國公心中十分滿意,天命,那可比被推著上位要好聽多了,而且更加名正言順!

崔舒若由始至終都不慌忙,她神情鄭重,目光灼灼,似乎真的有這麽一回事。

而趙巍衡也終於被人扶起來,這樣重的傷,換成旁人說不準站都站不穩,可他還能堅持自己走。竇夫人早就命人喊來了郎中,就在後頭等著。

齊國公看著趙巍衡蹣跚但絕不猶豫拖泥的步伐,不由得點頭,行事果決,聰敏有魄力,他的第三子,來日必定大有作為。

而在看到崔舒若的時候,齊國公臉上的笑意更是掩都掩不住。

他身邊能有聞弦而知雅意的聰明人,又有崔舒若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而崔舒若在說完那一番話後,便如同沒事人一般,照舊行事,甚至還跟著眾人一起看郎中為趙巍衡把脈。

旁人不管問她什麽,她只是笑著打太極,完全看不出破綻。

等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的時候,耳根子才算是清凈了,但服侍的婢女們也大都神情興奮,很是好奇明日的祥瑞究竟是什麽。

系統則興奮的詢問崔舒若。

【親親,您終於要用天降異象卡了嗎?】

【您是想要明日巨龍飛入齊國公府呢,還是想要滿院紅光、異香撲鼻?】

崔舒若笑著彎了彎眼睛,“那些噱頭豈非浪費了好好一張卡,既然要,那就要個實用的。我要讓整個並州已經收割過的作物,一夜之間重新生長!

冬日作物生長,還有什麽比這更壯觀、更劃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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