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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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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可是提前知曉一切的人是崔舒若, 旁人並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故而,還是叫人發愁。

不過,崔舒若敏銳的發覺趙平娘的愁緒已經從不願意結親變成了怎麽應付訾家子。

那麽此事, 約莫八九不離十了。

往往當局者迷, 趙平娘在前頭的親事上可謂是跌了個大跟頭, 到了這一回, 不免有些草木皆兵,情緒也不怎麽好。恐怕只有她從前一回親事的恐懼與挫敗中走出來, 才能敞開心扉接納其他人。

望門寡三個字, 光是聽著就叫人感到深深的絕望和刻骨的孤寂。

崔舒若能做的僅僅是在趙平娘猶豫仿徨時, 安慰她幾句,想要走出來,還得靠她自己。

然而不需要崔舒若怎麽發力,那位訾家郎君就開始了漫漫獻殷勤之路。

隔三差五打著孝順長輩的名義,往竇夫人這邊送禮物。可放眼一瞧, 那些馬鞭啊、腰刀長劍啊, 這一類的東西哪是旁人可用的,顯然是為了送給趙平娘, 但怕外人非議, 也怕趙平娘不要, 才廢了這好一番功夫,輾轉送到她手上。

可他厲害就厲害在,即便是向趙平娘示好, 也絕不會冷落了其他人。

孤本佛經、安神靜心的藥方,顯見是給竇夫人的。

精湛繁覆的刺繡針法、古籍聖賢書, 那是送給孫宛娘的。

而一些奇怪的志異、還有種植作物的書籍,毫無疑問, 是給崔舒若的。

每個人的禮物都能選的恰到好處,叫人挑不出錯,可只要送到跟前一看,就能明白哪些是給哪個人。

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這就是訾家郎君。

一個父母雙亡,在爾虞我詐、人人皆覬覦家財的巨賈之家長大,還有天下最睿智的祖父的人,怎麽可能是軟弱無能的儒生?

精明而不世故,圓滑而不諂媚,見多識廣,訾甚遠完全符合季猛女的形容。

崔舒若見此情形,也清楚恐怕不需要自己的插手,兩人也能水到渠成,幹脆不再多言,免得叫這位未來姐夫太過順遂。

她轉而看起了送來的許多有關種植作物的書籍。農人討口飯吃都不容易了,何況是識字,故而大多數是靠口口相傳和自身經驗來耕地種植。

久而久之,種地反倒像是種本能了。

但鉆研此道的人並不少,尤其是戰國時期的農家,他們關於治國的理念或許不夠現實,但是在農業著作上的貢獻卻不可忽視。可惜許多典籍經過戰亂都失傳了,崔舒若如今能看到的也大多是殘存不全的手抄本。

至於記載棉花種植的書籍更是難找,畢竟只在西域一帶略有盛行。

好在訾家的商隊遍及南北,即便是西域也有牽扯,所以才能弄來一本有西域作物種植的手劄。但字跡還挺淩亂的,崔舒若辨認了很久,她若是想要播種,怎麽也得等到明天三四月份,到時候提前曬上三到五天,再做肥料,培育種子。

就目前而言,她得保護好種子們。因此也就不大著急了,而是將種子與自己反覆試驗過後得到的比較精準的機具圖紙都保存好。

等她回到並州,也許就能開始準備了。

在崔舒若專心研究種子,還有到時該如何推廣的時候,趙平娘的親事再一次被提上日程。到底是客居在旁人家中,不好叨擾太久,兩家又都有意向,若是最後不能成,早些離開也好。

不管趙平娘對這門親事是如何想的,可趙家上下都對訾甚遠十分中意。

趙平娘脾氣不好,又有些郡主的高傲,能找一個脾氣好、八面玲瓏的男子做郡馬,正好互補,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而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趙平娘關於婚事的恐懼與抗拒也沒有先前那麽明顯,至少在竇夫人再一次提起來的時候,能平靜的道:“他的確是個好人,但與我合不合適……”

趙平娘的話突然一頓,她擡頭看向竇夫人,眼瞳濃黑,冷靜清醒,“阿娘,你們應過我,讓我親自試一試的。”

趙平娘的語氣冷靜,竇夫人情緒自然也安穩,她也不是獨斷專行的阿娘,故而有商有量的問,“你前頭不是試過了嗎,還叫你三弟將人約去了茶肆,可怎麽還要再見一次?我和你阿耶在家中可以縱著你,但傳出去對你的名聲有礙。”

也許是因為兩人的口吻都相對溫和,趙平娘目光清冷,語氣卻是往常難得一見的冷靜:“名聲?前一回的親事不是早將我的名聲詆毀得一幹二凈嗎?

命硬克夫,無恥二心……”

趙平娘平靜的闡述著,眼裏並沒有什麽哀傷,但並不意味她不在乎,至少曾經對婚事滿懷憧憬的她是在乎的。

十六七歲,花骨朵一般的年紀,陽光開朗,高貴的家世,勝過許多男兒的武藝,可到了最後定下婚事的未婚夫意外身死。那家人起初還想讓她嫁過去,甚至有不著調的說她命硬該死。

流言蜚語洪水般砸向趙平娘。

得虧她有世上最好的爺娘,又有爵位傍身,當時齊國公直接將人打出府。

提起這一茬,竇夫人眉頭一皺,當即道:“提起那些做什麽,你可又是聽到什麽人嚼舌根了,便該將那起子人都打殺了。”

不僅是嚼舌根的人,連同敢叫竇夫人金尊玉貴的女兒未嫁就去守寡的人,她如今想起來都恨不能生嚼了。

可也因趙平娘提起此事,叫竇夫人心軟想松口。

趙平娘則繼續道:“這一回,不試其他,只請阿娘讓我與他打個照面,我親自考量他,若成,我便嫁,若不成,還請阿娘莫要為難女兒。”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麽話?”竇夫人捏著絹子的手一緊,“也罷也罷,兒女都是債。我同你阿耶說上一說,成不成,還得看你阿耶的。”

結果事情分外順利,齊國公沈思片刻,當即拊掌應了。

單看他能因為崔舒若的見識跟才能就讓她在書房議事,而且能采納她的意見,就足以看出齊國公並非迂腐不化之人。

再說了,對於自己的長女,齊國公一慣寵愛,甚至勝過兒子,對她的脾性可謂知之甚深。他很清楚,訾甚遠會適合趙平娘的。

真到了兩人相見的那一日,也不知齊國公說了什麽,兩家大人竟然都沒有到,可謂是相當不合禮數的。

但好在不是攤開了將相看一事擺出來講,只是借著趙巍衡把人約到練武的地方。訾家地方大,練武的臺子四面開闊,武器擺得滿滿當當,並不輸武將出生的趙家。

到了那,實際上能稱得上人的也只有訾甚遠、趙巍衡。崔舒若倒是陪著趙平娘去了,但是她不像趙平娘那麽勇,直接站到了訾甚遠面前。

她伸手止住趙巍衡要說的話,面對面的看向訾甚遠,沒有尋常深閨娘子的扭捏羞澀,她擡著頭,身上穿的是紫色鑲兔毛的襖子,額間點了青色魚鱗花鈿,襯得她眉目如畫,尊貴氣派。

訾家老家主捐過四品的官,但並無實權,故而訾甚遠雖不似尋常商賈只能穿生絲制的絹做衣裳,可終他一生,都穿不了紫衣,甚至連緋色都碰不得。

身份上,趙平娘有天然的優勢,她可以勝過尋常女子,大大方方、傲然無畏的站在那。

她說:“我知道你夠聰明,精通人情世故,尋常的試探根本為難不了你。”

訾甚遠對趙平娘拱手行禮,“郡主過譽了,某不過普通商賈出身,當不起郡主厚讚。”

在廊下看他們的崔舒若忍不住失笑,齊國公確實了解趙平娘的性子,訾甚遠的脾氣實在再合適不過。

趙平娘並沒有生氣,她隨手抽出一旁的長劍,短短幾個動作,利落果斷,足見是練家子。

冬日的冷風吹起趙平娘的發梢,愈發襯得她颯爽冷然,隔著呼嘯的風聲,只聽她字字鏗鏘有力,“今日不必再做所謂的試探,我們比一場。”

趙平娘的幹脆令訾甚遠一楞,他不由詢問道:“以比試輸贏定你我親事?”

趙平娘反手挽了個劍花,笑得明艷,日頭高掛,兩相映襯似乎能將人眼晃花,北地人特有的深邃五官和白皙肌膚更是因陽光的照耀而變得透白,“自然不,以我的心意為準。”

她明眸善睞,笑得明亮,然後舉劍向他攻去,僅僅一招,就讓訾甚遠盡顯狼狽。但他顯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一個旋身,從擺滿的兵器架上抽取了一把刀。

刀劍相抵,爭鳴一聲,是利刃相接的銳利。

但他顯然打不過趙平娘,節節敗退,甚至最後連刀都被甩開。

旁人都以為趙平娘會高興,可沒想到她黑了臉,用長劍指著他,聲音冷然,嘲諷一笑,“你可是覺得女子就定然比不過男子的武藝?”

訾甚遠天生就是一副笑面孔,但聽得趙平娘這麽說,當即蹙眉道歉,“郡主誤會了,我並無此意。”

趙平娘呵笑一聲,諷意十足,“那你怎麽處處讓著我呢?你不善用刀吧,握都握不好。若是你當真拿我當做一回事,便該實打實的同我打上一場。我自幼跟在阿耶身邊練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日都不曾懈怠,而你的刻意相讓,與我而言,是對十多年辛勤刻苦的蔑視!”

聞言,訾甚遠一楞,他並沒有想這麽多。

他是怕不慎傷到了趙平娘。

但確如趙平娘所言,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下意識的輕視?

訾甚遠少年起跟隨商隊,去過蠻夷部族,見過長河落日,嘗過毒蟲做宴,自然也接觸過許多扛起家業的女子,論心計謀略,她們絕不輸男子,故而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輕視女子的人。

可趙平娘一番話,卻叫他陡然清醒。

即便不曾言說,不曾深思,可偏見藏在自己都沒發覺的細處,不是嗎?

他當即起身,彎下腰對趙平娘鄭重行禮,向她致歉。

而後拿起自己擅長的紅纓長槍,對趙平娘一拱手。

二人重新開始比試。

這回可以看得出訾甚遠盡了全力,他握槍的姿勢熟練自然,而且一開始和趙平娘打得有來有往,甚至有時趙平娘也要一躲俯身,畢竟一寸短一寸險,劍比起長槍還是少些優勢。

但很快趙平娘就摸清了訾甚遠的招數,將他逼得步步後退,最後險些跌下臺子。趙平娘一腳將他踹到地上,長劍也隨之指向他的脖頸。

訾甚遠捂住胸腔,大口喘氣,在冬日的寒風裏滿頭大汗,衣裳上還有不少長劍劃出的破損痕跡。

比起方才,這回他可是真的狼狽。

呼嘯的寒風將趙平娘的衣擺吹得呼呼作響,她居高臨下的望著訾甚遠,日頭掛在趙平娘的身後,恰恰好將她渡了一層光,襯得她傲慢如烈火。

趙平娘的長劍上寒光凜冽,她驕傲的說,“我不需要你讓,因為我本就能贏你。你的相讓,只會讓我多年的苦練變成笑話。”

換做旁的男子,見到如此強勢的女娘,只怕要退避三舍了,可訾甚遠的眼睛愈來愈亮,他甚至

齒牙春色,一副不值錢的樣子。

趙平娘狐疑的瞥了他一眼,“你不覺得丟臉?”

只見訾甚遠坦然承認,“技不如人,沒什麽好丟臉的,倒是我方才自以為是的相讓,反而是看輕了郡主,那才是丟臉。”

趙平娘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同一般自負的男子都不大相同。

她收回長劍,輕輕一拋,隔著七八尺的距離,長劍穩穩進入掛著的劍鞘上。

動作利落颯爽,足見她的功底,只見她展顏一笑,“你倒是有意思。”

崔舒若雖然是站在廊下,身邊只有幾個婢女陪著,也不好對當眾談論,但是她並不無聊,因為還有系統陪著她聊天。

崔舒若在腦海裏感嘆,“看來沒錯了,阿姐的郡馬恐怕就是這位訾家子,他那眼裏除了阿姐該是什麽也瞧不見了。”

【是的呀親親,今天也是見證歷史上有名夫婦感情轉折點的一日,統統心滿意足~】

在崔舒若專註和系統聊天的時候,同樣站在角落的一人,恰好與崔舒若的目光對望。

不過,二人隔著練武的臺子,倒是有段距離。

崔舒若眼神雖好,可也只能瞧清他臉上的笑意,至於其中暗含的意味,就看不太明白。

她瞇了瞇眼睛,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對方該是訾甚遠的好友,那日在茶肆被喚作“山白賢弟”。而且當日他的神情就不大對勁,似乎別有深意。

若是偶然一次也就罷了,可今日再遇見,竟還是這般,就由不得人不多思量一二了。

她畢竟沒有原主的記憶,很難完全清楚哪些人是與原主有關聯的。

就在崔舒若以為他會過來找她的時候,不過眨眼的功夫,他似乎就不見了,快得叫人以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幻想。

還來不及多想,趙平娘已扔下訾甚遠,走到了崔舒若的身邊,她看著崔舒若,“走吧,我們回去。”

崔舒若的思緒從揣測中抽出,她回以微笑,“嗯。”

經過這一回的比試之後,趙平娘的態度溫和了許多,竇夫人聽說訾甚遠輸得很慘的時候,還以為這門親事怕是無望了,誰能料到趙平娘反而點頭答應。

崔舒若私下裏問她緣由時,趙平娘被婢女們環繞著做丹寇,頗不在意的答道:“其實他武藝還成,是下功夫練過的,但並非專心此道,天資也遜色些,故而輸我不少。

但能練到這個地步,總不至於隨隨便便被宵小之輩害死,底子也好,不容易病死,如此已勝過大多文弱儒生。”

崔舒若想過許多,但唯獨想不到會是這樣,“僅僅如此?”

她不可置信下,又覺得有可能,畢竟趙平娘從前定親的男子命就很脆弱,輕易死了,害得趙平娘無端承受旁人指責。

趙平娘舉起被布帛包裹好的,塗了鳳仙花汁和明礬混合的花泥的手,白皙修長的手被光線照得愈發雪白,她慢悠悠地開口,“其實也不止,他還打不過我,來日我們若起了爭執,怕是他要受罪了。”

趙平娘說完悠然一笑,半真半假,令崔舒若都不知要不要信。

最後在崔舒若驚訝的目光下噗嗤一下笑出聲,前仰後翻,“你啊你,我說的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這時候崔舒若腦海裏的系統默默插了句。

【親親,人類的感情好覆雜,統統明明覺得她說的是真話。】

崔舒若一邊配合趙平娘被逗笑,一邊安慰系統,“統子,安靜玩去吧,弄不懂就別琢磨了。”

系統在顯示面板上回了一個委屈落淚的表情。

為了安慰系統,崔舒若很‘大方’的送了系統兩點功德值,讓它買兩顆心愛的小瓜子。

看著自己過分‘大方’的宿主,系統總覺得自己好大一只統更委屈了。

不提系統的覆雜心境,得到了趙平娘的首肯後,竇夫人她們可是高興壞了,總算是了了一樁心病。

但既然兩家都有意結親,得到趙平娘的同意之後,定然不會有何波折,那就不好再繼續在訾家叨擾了。女兒家身份貴重,婚前男女最好連面都不要見,免得叫人以為不矜持,遑論是舉家住在旁人家中。

雖說趙家身份要貴重得多,這門親事多少是訾家高攀了,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故而齊國公跟訾家老家主在書房裏攀談了一番,到了晚間便決定過兩日繼續啟程回並州,旅途勞累,可這幾日也算是歇息夠了。

訾家老家主自然是一再挽留,齊國公再推拒,最後成了訾家設宴送別他們。

訾家別的沒有,就是錢財多,庫房裏的銅錢堆積如山,有些不知放了多久,連綁銅錢的繩子都爛了,散得到處都是。

故而訾家一出手就是大手筆,直接將全昌溪有名的歌姬樂師都請來,送別宴也被安置到了河畔,那還種著許多柳樹,雖說因為冬日葉子都雕落,只剩下枯黃的枝條,但有了柳枝便有了送別的依依不舍之情。

冬日河畔風冷,未免影響宴席上的客人,訾家老家主還大手一揮,直接命人將上好的布帛在宴席四周圍起來,足足圍了二十丈。

要知道那一圍可並非是一匹匹的過去,而是上下得足足三匹,否則哪擋得了風,僅僅是露出一面的一小部分得以賞景。

看似雞肋,但確實有用,吹拂的河風確實小了不少,不至於叫客人發絲淩亂。

但就以此等奢靡程度,在連給安慰系統時給功德值都只肯給兩點的崔舒若看來,大可不必,吹一吹河風其實也挺有意境的嘛。

要不然好端端的把人喊到河邊做什麽,就為了從那留出來的一小塊地方望一望河景?

略有些好笑了。

但事實證明,上位者的思路和摳搜的人還是不同的。

訾家老家主花甲之年,卻精神矍鑠,一見人就是笑呵呵的,崔舒若算是明白了訾甚遠天生一副笑模樣是從哪來的了。

而且比起還不大能收放自如的訾甚遠,訾老家主要厲害多了,完全看不出是能憑一己之力攪弄南北諸多產業,富甲天下的老謀深算模樣。若是不知道身份,看他樂呵呵的樣子,說不準還以為是哪家享清福的老叟。

不過,能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亂世養出這般和樂自在的神情,其實也並非尋常人家可以做到的。

但不管怎麽說,訾老家主有能讓人一見就放松警惕的本事。

他身上雖只有捐的四品閑職,可一生跌宕起伏,論年紀輩分也是齊國公阿耶那一代的,故而還是坐在了主位。

訾老家主一揮那雙皺紋橫布,蒼白到透光的手,就有下人們魚貫而出,捧著一道道佳肴,似流水一般,仿佛看不見頭。

明明是冬日,卻還是有新鮮的江魚,甚至能吃到脆嫩的青菜,崔舒若見了不由得一驚,也不知道在沒有大棚技術的古代,究竟是怎麽才能做到這一點的。

她以為自己能想出豆芽已經很厲害了,但同冬日裏脆嫩鮮綠的青菜一比,被襯托得黯淡無光。

女眷們的座次前都隔了一層屏風,不叫人瞧真切,但卻是一同在宴席的。

透過屏風,崔舒若不但能依稀瞧見訾老家主的樣子,也能清晰的聽見他的說話聲。雖是耳順之年,可訾老家主說話依舊中氣十足,也許是時常同外人勾心鬥角的緣故,思維敏捷,完全沒有年邁的遲鈍或是動作上的巍顫顫。

他也不說那些難得的河鮮,只指著青菜說,“冬日炭火熬煎,我老人家著實受不住,每日裏便指望著這小小一盤爽口菜。”

齊國公出身貴胄,但在北地可實在是少見能在冬日吃上青菜的。

他一摸下巴上的胡須,稱讚道:“果然還是訾叔父見多識廣,能在冬日裏養出如此鮮嫩可口的菜,倒叫我也飽了口福,哈哈哈。”

訾老家主見狀愈發滿意,他特意點了句,“這有什麽,若是你中意,我便是日日叫人快馬加鞭送去,或是命人將此法謄抄,帶回去依著建個暖房也就是了。”

為了在冬日裏吃個菜還要建個房子?

崔舒若聽著不由得詫異,但也勾起她的印象,似乎有聽說過在沒有塑料大棚的情況下確實是能種反季節的菜的,但非常麻煩,不僅僅是建個暖房那麽簡單,而且暖房裏的土要分作兩層,底下的燒火,上面的用來種菜。難就難在不一定能成,而且十分繁瑣,想湊齊這一盤菜都不曉得要花費多少功夫。

在崔舒若回想的時候,上首訾老家主也說了法子,跟崔舒若想的差不多,但要覆雜些。

齊國公一聽,當即失笑搖頭,擺手道:“我不過一介粗人,為了口腹之欲這般麻煩,還是罷了。”

訾老家主卻道:“唉,我不過垂垂老矣,掙下的家業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往後都要留給唯一的孫兒甚遠,如今也就是飽飽口腹,一頓費上百金,也是不為過的。”

百金還不為過?

崔舒若不禁輕輕搖頭,但訾老家主的話,也叫崔舒若弄明白的他今日特意將送別宴排場弄得這般大的緣由,無外乎是向齊國公展示財力。

想想也是,在彼此決定要互相結盟時,向對方展示優勢,確實沒錯。

簡略些來說,今日鬧的這一出,就是訾老家主在向齊國公傳達一個意思,我的財帛非常多,多得都用不完了,你選我做盟友定然沒有錯,安心的把你女兒嫁給我孫兒吧,我們兩家天作之合。

為表誠意,也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勢,只怕齊國公也會有所動作。

果然,稍晚些,就見齊國公提起訾甚遠。

他佯裝感嘆,“唉,說起回並州倒叫我想起一件事,原先的並州長史近來父喪,丁憂在家,而今我身邊少了人手,又在建康盤旋已久,只怕並州瑣事堆積眾多,待回去後要忙得焦頭爛額了。”

說著,齊國公突然一拍腦袋,“欸,甚遠是否尚還沒某得個好差事?不如叫他跟在我身邊,屈就擔任長史一職?”

並州地廣物博,是個大州郡,這長史可是從五品上的官職,算得上是身兼並州刺史的齊國公身邊的心腹一職了。

雙方你來我往的試探博弈,訾老家主哪有不應之理,當即應下。

既然齊國公擡舉了自己的孫兒,自己也要上道些。

給趙平娘特意備下厚禮夾雜在土儀中,自是不便拿出來說,但老謀深算如訾老家主又怎麽可能沒有準備。

只見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就慈愛地開口,“聽聞你家的衡陽郡主蘭心蕙質,又是仙人弟子,為了落難的女流民們能有容身之處,甚至提出了開繡紡。而且那繡紡織出來的布樣圖案既精美,還不容易出錯,當真是難得。

若是我訾家的鋪子能拿到並州繡紡裏出的布帛,必定如虎添翼。”

瞧,這就是訾老家主的回報了。

本是沒崔舒若什麽事的,但既然訾老家主提到了自己,崔舒若只好應聲。好在現今在外頭,礙於禮數她不必出屏風,只要在屏風內回應就行。

甚至因為她的郡主身份,連起身行禮都不必。

“訾公謬讚了,繡紡並非我一人之功,全仰賴於阿耶阿娘方能有今日的情形。”

崔舒若頓了頓,從屏風遙望齊國公的面容,見他確實是笑容滿面,便知道恐怕訾老家主的提議甚合他心。崔舒若並非提了開繡紡之後就全部撒手不管的,故而也很清楚,即便繡紡的女工們織出來的布再好,想要盡數在戰亂時賣出去,並非易事。

齊國公雖有權勢,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買他面子的。

其他各州的刺史興許會願意賣人情,可流寇、胡人、綠林好漢們呢?

但訾家可以,財可通神,哪怕是胡人也有貪財者,過去便有生意往來,如今自也不會斷。只要訾家願意,憑並州之力,不論產多少布帛,都能賣得出去。

崔舒若在心中略一掂量,便清楚自己該如何說了,她盈盈笑道:“能將布帛送到訾家的鋪子,那自然是件大好事,我便替那些命途多舛的女工們謝過訾公了。能得訾家相助,實是她們的大幸。”

崔舒若這一番話說的很得體,不卑不亢,大方漂亮。

其實不論有沒有訾家,只要齊國公府在並州一天,女工們就是有著落的,再如何也不至於一匹布都賣不出去。訾老家主的提議下,真正都賺到盆滿缽滿的,是整個趙家。

所以崔舒若這番話說的相當漂亮,明明是訾老家主做的有利於齊國公府的事,可崔舒若卻調換了個概念,不至於讓人覺得趙家占了便宜。

偏偏她說的也挑不出錯處,還給訾老家主扣了個善心的帽子,兩相得宜。

訾老家主許久沒見過這麽年輕靈慧的貴族女娘了,又兼她的身份,於是交口稱讚,“衡陽郡主實在是聰慧啊,哈哈哈,若是老夫能得一個如郡主這般個聰敏過人的孫女,怕是做夢也能笑醒。

說來,還曾聽聞郡主四處尋白疊子的種子,倘若他日真能種出來,又能制成布,可萬萬不要忘了我們訾家。”

能否種出棉花,崔舒若心中雖有忐忑,但其實把握並不小。

可以說訾老家主拋出來的橄欖枝無異於能下金蛋的母雞,會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帛,崔舒若卻並沒有心動。

她微笑道:“只怕要叫訾公您失望了。我聽聞白疊子易生長,不似養蠶耗費的精力多,若是真能制成衣物,我想著興許能賣給並不富裕的百姓。冬日苦寒,許多人熬不到開春,既是人命,我也盼望能不似草芥般消磨易逝。”

訾老家主沒想到能從一個貴族女子口中聽到這番話,倒是叫他微楞,許是亂世已經太久了,人命早就不值錢了,以他的年紀,也已是過去的記憶裏才能聽到如此論調。

曾幾何時,他身邊也圍繞著書生意氣,做著妄圖匡扶天下美夢的好友呢?

如今,他們大多已成了黃土一捧。

有的至死不改其志、有的三五易主,蹉跎歲月迷茫而死、有的……

險些要埋於土裏的回憶,如今想來,卻仍舊個個鮮活。

他長嘆一口氣,又怎會對這樣的赤子之心生出嘲諷。

“你小小年紀,能有這般心胸抱負,極好、極好!”訾老家主連道兩次極好,個中感嘆,何嘗不是緬懷年輕時的遺憾。

他到底是大風大浪過來的,心緒收放自如,不過是感嘆一息,很快便能照常繼續應對,“郡主能有如此寬懷善心,訾家雖不是累世富貴,可也略有薄資,來日定當相助。”

訾老家主說話那可是真客氣,他家若只能稱得上是薄有家資,那可沒人敢說一句富裕,就連老皇帝都能稱得上窮了。

能得到訾老家主相助,那自然是意外之喜了。

崔舒若自然十分懂禮數的相謝。

一番往來後,重新安靜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將戲份讓回給齊國公。

畢竟他們才是今日真正的主角。

而在崔舒若心情正佳時,朝外頭瞥了一眼,本要轉回目光,卻覺得不對,再回頭看了眼,果不其然,又是那個遇見了兩次的人。

訾甚遠的“山白賢弟”。

這人,讓崔舒若瞬間警覺。

即便隔著屏風瞧得不清楚,可崔舒若也能感覺得到,他方才一直在瞧自己的方向。

他一定不對勁。

但在宴席上,不好因為自己的揣測就發作,否則還不知會叫旁人如何誤會。

好在雖是送別宴,可她們並不是今日就走,而是明日動身,還能有查問的機會。

好不容易送別宴了了,崔舒若命身邊的婢女去趙巍衡那,請他幫忙查一查訾甚遠的“山白賢弟”究竟是什麽來歷。

然而,更詭譎的事情出現了。

他消失了。

但並非出了意外,因為走之前,他還留下一個木盒交給伺候他的訾家下人,吩咐若是一會兒有人來尋他,便把東西交給對方。

結果他前腳才走,後腳訾甚遠就帶著趙巍衡來了。

聽了下人的闡述,訾甚遠和趙巍衡也覺得不對。他們命人將木盒打開,反覆勘驗,最終可以確定那只是普通的木盒,沒有暗藏的小格子,也沒有毒與機關。

若說有什麽不對,那就是木盒裏放著的玉佩。

是塊成色極佳的龍紋玉佩。

因為是應崔舒若的請求,故而趙巍衡最後將木盒交給了崔舒若。

雖不知那位“山白賢弟”是如何預料到他們會來,但真正想知道他底細的是崔舒若,說不準東西也是故意留下給崔舒若的。

否則也不至於多交代那一句。

故而木盒最後還是交給崔舒若,說不準她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崔舒若在馬車上,拿起那塊玉佩,慢慢打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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