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5章

關燈
第45章

鄭衡之本是溫潤如玉佳公子, 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笑吟吟的,可是在聽到崔舒若所言時,臉上的柔和被震驚和漸漸升起的怒火所取代。

若崔神佑的死是偶然和形勢所迫, 他或許還能釋懷, 可若是旁人所害, 叫他怎麽能原諒?

鄭衡之的手一點點攥緊, 肉陷進指甲中,也恍然未覺。

當他低下的眼睛再擡起來時, 崔舒若驚訝的發現, 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竟布滿紅血絲, 他明明沒有落淚,可見是如何忍耐心中憤怒。

原來,敦厚溫柔的端方君子也會生氣。

鄭衡之似乎在盡力忍耐,他的語氣沈重的嚇人,“你可知道是誰害死了她?”

崔舒若沒有因為不喜柳夫人和崔七娘, 就胡亂用自己的猜測誘導人, 而是實話實說,“隨州城破的那一日, 我聽見丟下我的人說為了郎君獨子十一郎, 必須出城門。

我不清楚是不是說這話的夫人把人害死的, 但直接把人丟下的是她們。而且……”

崔舒若看了鄭衡之一眼,不太確定的繼續說,“我覺得柳夫人和崔七娘對我的態度很不對。她們見到我以後, 非但沒有相認,還裝作陌路, 但時不時打探。”

其實真想要解釋,也不是不能解釋過去, 譬如她們這樣做,只是為了不讓崔舒若被認回崔家,這樣可以順理成章的搶走未婚夫鄭衡之。

崔舒若是能看出崔七娘喜歡鄭衡之的,所以之前買兇殺她。而柳夫人興許也想要這個女婿,所以跟著欺瞞,不肯讓她被認回去可能也有維護崔七娘的用意。

而被崔七娘派人刺殺一事,崔舒若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便沒有說出口。

鄭衡之卻比崔舒若要了解內情,崔舒若不過才開口,就清楚了故事裏的人物究竟是誰。

“那位在隨州城裏丟下你的,恐怕是崔家的一位叔母,神佑的阿耶將神佑交給她,每年還送上大量錢財,但她對神佑不過爾爾。

情急下不讓人上馬車也許可能,故意將人丟下,卻是不大至於,除非另有緣故。

至於你後頭說的,七娘不認你我或許知道原因,可柳夫人便讓人想不明白。”

他一句句分析下來,這位在國子監任教的司業,並不以清談善辯顯名,但不妨他思緒清晰,洞察敏銳。

崔舒若對建康和崔家的事,確實都不怎麽了解,遠比不上鄭衡之,所以對他說的,自然是連連點頭。

可他同樣有世家子的多疑,到了最後,對崔舒若一執手,“凡此種種,不過是我所推斷,此後自會派人求證。但若是盡皆屬實,我絕不會叫神佑含冤而死。

只是……

二娘子,我知道您到俗世自有原因,可神佑她,當真不在了嗎?

黃泉碧落,我與她再難相見了嗎?”

崔舒若哪說的清呢,就她來了以後,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這具身體裏沒有崔神佑,偶爾情緒激烈,也不過是殘存身體裏的不甘怨念。但她真的消失了嗎?

崔舒若不能給出肯定的回答。自己死後都能來到這裏,興許崔神佑也去了其他地方,只是沒人清楚究竟在何處。

“我不清楚。也許……要看你們的緣分。若有再續前緣的機會,你們會遇見,她或許化作孤魂,或許入夢,又或許你們會在另一個地方相逢。可若沒有,只怕要枯等一生。”

鄭衡之目光微怔,透過亭子看向湖面外,似乎看得很遠很遠,“有機會就好,我可以等,我怕的是終此一生,連夢中都不能相見。”

崔舒若雖然不曾見過他們相處,但只憑他肯為崔神佑報仇的決心,還有一眼就能把人認出來,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崔神佑的敏銳,她大致能猜出二人的關系,恐怕和尋常僅僅定親,在成婚前不一定能見上面的未婚夫妻大有不同。

她也不禁可惜,若是崔神佑沒有被人害死,她此刻是否就能坐在建康,閑來飲茶,期盼著婚嫁?而鄭衡之的性子板正,真正將聖賢的仁義學到了骨子裏,即便某一天他真的變心了,也絕對不會辜負既有多年情誼,又身居正妻之位的崔神佑。

這樣的兩個人本是天作之合。

但世事無常,月盈則虧,幾多遺憾。

未婚男女到底是不方便,崔舒若和鄭衡之很快告辭。回到院子裏的崔舒若只是稍微思考了崔神佑的事,很快又投入她的棉布機具研究大業。

而系統也傳來了主系統的通知。

【親親,鑒於我們先前在通知上的失誤,主系統這邊提出了用免費贈送一次性卡牌的方式來彌補過錯,不知道您同意嗎?】

崔舒若放下命人從廚房拿來的碳條,拍了拍手上的灰,好整以暇的坐著,回答道:“你們還沒有說有哪些卡牌,叫我怎麽同意呢?萬一是什麽烏鴉嘴的一次性使用卡牌,總覺得會很虧。”

系統的機械音莫名諂媚。

【親親,肯定不會的呢,我們都是有良心的好統啦~】

【主系統暫時發下的卡牌有三張,兩張免費使用卡,分別是入夢術和真心話,付費使用卡一張,是起死回生術。】

崔舒若在它說完以後,不由得提出疑問,“嗯?不是免費贈送嗎?為什麽還要付費?”

系統好似察覺到了崔舒若的不滿意,用機械音隱藏了它內心的忐忑。

【這個嘛……】

【親親,我們的卡牌獲得途徑基本都是靠抽取,還有自費購買哦。而使用的時候,有些特定卡牌是需要另外付出功德值得。譬如起死回生術,只要人還有半口氣,哪怕他手腳都被砍斷,被灌了一斤毒酒,挖眼割舌頭,也能夠活下來。

這樣逆天的卡牌,付出兩萬功德值還是很劃算的,而且親親您自己也能使用的,相當於多一條命!】

這樣一聽,確實合理。

自己目前有五千多的功德值,還有三百天的壽命,再攢上一萬五千的功德值,就能夠多一個保命的機會,相當劃算。而且之前出主意辦繡坊,就能得到那麽多功德值,這一回,她要是能順利推行綿布,想來也能獲得不少。

崔舒若心裏是滿意的,但她面色淡淡,也沒有在腦海裏說什麽。

在崔舒若的沈默中,系統漸漸撐不住,工作間裏的系統忍不住用小圓手擦拭不太可能會有的汗。

【這個……親親,統統心裏肯定是向著您的,所以特意用自己的權限,為您爭取到了一張好運連連卡牌。】

“嗯,說說作用。”崔舒若淡聲道。

【好運連連卡牌:可以免費催動的卡牌(既然是好運,怎麽能讓親親您耗費功德值呢~)使用以後,您一天內都將能達到運氣的最頂值。

也就是說,您出門就算閉著眼睛瞎走也能到達目的地,在荒地裏也能撿到錢,至於下雨走路天即刻晴,說您壞話立刻啞,都是平平無奇的小作用。】

崔舒若點點頭,這張好運連連卡確實很有用。

她見好就收,接受了系統的提議。並且已經開始躍躍欲試,衡量真話卡應該用在誰的身上。

可惜好運連連卡的作用大,崔舒若必須得留著後面用,要不然她真相直接用上,然後畫機具圖,否則一點點完善細節,真叫人頭疼。她畫完圖紙後,還去尋趙巍衡,讓他幫忙找匠人,開始試著指導木匠來完成自己心中所想的機具樣式。

還沒等她徹底把制作綿布的機具弄好,鄭衡之那就已經將事情打聽清楚了。

其實崔神佑出事的時候,他本就打探過,可得來的無一不是因為戰亂失散的消息。後來久尋無果,崔家人幫她立了衣冠冢,也是慣例。

亂世下,即便是世家子也無法保全,何況是嬌滴滴的女子,要麽死於戰亂,要麽被胡人抓走做了不羨羊。

但因為崔舒若的提醒,鄭衡之輾轉找上了崔家當日在隨州城破時的護衛。

他才問清楚,原來那日城破之前,崔家的人就已經聽到了消息,準備逃走,為此收拾好細軟。而崔神佑在崔家不受寵,沒什麽人願意巴結她,連真心關懷她的長輩都沒有,於是連什麽時候出發都不清楚,只能早早的等候。

好不容易坐上崔家叔母的馬車,卻在快到城門口的時候,被那位叔母找借口下馬車替她回崔府在隨州的宅院取東西。當時崔神佑的身邊就跟了兩個婢女和三四個護衛。

而崔家叔母之前明明說好了會等崔神佑,後面卻借口一直沒等到人,情勢又危急,催促護衛們立即動身。

可以說,崔神佑的雖不是崔家叔母直接害死的,但卻絕對有關聯。

但崔舒若覺得不對勁,她記得自己剛醒來時,雖然說話聲音傳到她耳朵裏已經很弱,可明明就是能聽見的。明明就離生機那般近,便是爬也能爬回去,為何會倒下?

而若是歹人,那麽近的距離,掙紮聲不該叫崔家護衛們聽見嗎?

除非……

動手的是崔神佑很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讓她毫無防備,而且還得很恨她,非要讓她親眼見到自己離生路只有一步之遙。

崔舒若有一種直覺,害崔神佑的人,反而是摘得最幹凈,僅僅在崔家見過崔神佑,後來提前離開的柳夫人。

崔七娘雖然面甜心狠,可她委實不夠聰明,手上能用的人也不多,能支使的人也不過是傅母的兒子,殺她還要用買兇的方式。後來眼見她到了建康,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好主意。

可柳夫人不同,掌家多年,崔氏上上下下大多被她籠絡。而且,一個頗有賢明的繼母,卻對陡然出現的已經死去的繼女充耳不聞,仿佛陌路,難道不值得深思嗎?

崔舒若將自己認為的疑點告知了鄭衡之,至於信不信,只能看他自己。

鄭衡之聽到崔舒若的話,允諾會細查,但請崔舒若先不要聲張,因為畢竟沒有確鑿的證據,而若是傳至其他人耳中,只怕柳夫人今後都會活在流言蜚語中。

崔舒若覺得很奇怪,他不是在乎崔神佑死去的真相嗎?

在乎一個人時,牽涉到她的一切不該容易自亂陣腳嗎,為何又願意維護其他人。要麽是因為並沒有那麽在乎,要麽他當真是言行如一的君子,就如外人對他的評斷那般。

崔舒若也有些拿不定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了。

也許是因為崔舒若到這以後,見過太多的人,各個不同,但都各懷心思,竟有些不信世上真會有寬容、溫厚的真君子。

她瞧著他,突然笑了,慢悠悠的給自己倒了杯清茶,狀若隨意的問,“若最後查明真是柳夫人做的呢?”

鄭衡之毫不猶豫,“依律懲處,繼母害原配所出子女,乃大罪,當杖責七十,夫妻和離,流徙三千裏。”

後面的倒也罷了,光是杖責七十,就足以令錦衣玉食的柳夫人一命嗚呼。

但她家中顯貴,說不準能免除部分刑罰,但等她被接回娘家,能有的也不過是一根白綾。除非柳氏一族願意往後二十年都不能嫁女。

崔舒若繼續問,“若是崔七娘呢,你舍得嗎?”

這個問題,崔舒若單純是好奇,而且也有試探的意思。崔七娘年歲小,生得嬌憨可愛,旁人看不穿她的真面目,只怕會覺得她是世上一等好的女娘。

而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世家貴女,追逐在鄭衡之身後這麽久,他真的能一絲一毫都不動心嗎?

鄭衡之似乎對崔舒若的問題感到錯愕,旋即,眉頭一皺,“我同她並無關聯,世交之女,好友之妹,僅此而已,稱不上‘舍得’二字,還請郡主慎言。”

好吧,崔舒若從善如流,依言道:“若是崔七娘也害了崔神佑,或是害過我呢,不知鄭郎君會如何做?”

鄭衡之的回答和先前對柳夫人的一樣,毫無猶豫,“依律嚴懲。若她當真做了什麽,郡主手中亦有證據,不當直同我說。”

“你似乎不訝異崔七娘會害人?”崔舒若盯著他,雖然面上是笑著的,但目光中帶著審視。

鄭衡之的神情不變,冬日裏的寒風呼嘯,將他披著的大氅上的皮毛吹得呼呼作響,但愈發襯得他面冠如玉,坐如君子修竹般挺拔。

“嗯,我雖無洞察萬事的利眼,但總能察覺身邊人的性情。”

即便到了這一步,鄭衡之也沒有直言品評崔七娘的性子。她善矯飾,心思不端,可在鄭衡之看來,只要一日沒有親眼見證對方的行徑,他就會以禮相待,不親近不逾越,但也不會對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橫眉冷對。

見他沒說崔七娘的不好,崔舒若才算是真的信了他確實是一身磊落風骨。

倘若他一經她試探,就喋喋不休的講起崔七娘的種種壞處,還有他的揣測,崔舒若反而要慎重考慮是否要繼續與他聯手。

崔舒若舉起手中清茶,鄭衡之見狀也雙手捧起茶碗,身姿如松,輕緩中透著如古琴一般的流暢韻律。

二人沒有相碰茶碗,僅僅是遙遙一舉,便懂得了彼此用意。

可還沒有等鄭衡之查出什麽眉目,建康城內悄悄傳起流言,正是關於崔舒若的。

不知從哪開始,竟有人說崔舒若恐怕並不是夜夢仙人,她更不是仙人弟子,這一切都是假的。她其實是禍國殃民的妖孽,否則為何她所在的地方,都會發生災殃?

從並州的地動和大旱,一直到建康,結果皇後薨了,太子被廢。正因為她是帶來災禍的黴星,是妖孽。而且是崔舒若吸食國運,才讓國朝風雨動蕩,若是再放任她大搖大擺的出入宮禁,只怕連皇帝的性命也要不保,而後江山徹底零落。

原本這些謠言只是在坊間小範圍傳播,甚至不留心打聽都不清楚。

可偏偏,在大雪紛飛,壓倒不少建康的茅草屋,凍死牲畜時,前線傳來戰報。原本勢如破竹的定北王統率的大軍,竟突然間被瓦解,好幾處州郡的兵馬都各自離散,而羯族大軍夜襲,定北王遇害。

趁著幽州軍軍心不穩時,原本爭奪王位陷入內亂的柔然,還南下攻打定北王轄下的四個州郡。

原本五萬幽州軍鎮守幽州,四州郡不論哪一郡有難,都能有餘力襄助。可偏偏定北王先是帶走了兩萬幽州軍,後來為了打羯族能穩操勝券,又調了兩萬幽州軍來援。

僅僅剩下一萬兵馬鎮守幽州,根本沒有餘力派兵去其他州郡,除非甘願丟掉幽州。

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另外三郡被鐵蹄攻打,而且不知何時,柔然的人還跟羯族與其他胡人勾搭上,三郡皆被圍攻。一郡被攻破,一郡被屠城,而被屠的正是曲南郡。

蓋因去攻打曲南郡的是柔然,兩邊多年死敵,彼此將領和百姓都有血仇。

一座繁茂興盛的邊關大城,被屠殺殆盡,無一人生還。一開始還有百姓為死去的親人入葬,後來被殺光了,自然就無人掩埋。那座城,變作最大的墳塋。

定北王原本是想要切斷羯族大軍的退路,可最後卻是幽州軍腹背受敵。聽聞定北王被害時,定北王世子作為左路軍,被派至山谷,準備奇襲羯族王帳中軍。

若是能成,只怕這回羯族就能徹底被打滅。

但定北王出事,大軍動亂,據說連糧草都沒了,定北王世子更是不知所蹤。

崔舒若想的還要更多些,原本都說了是奇襲,也不知道埋伏了多久,現在卻傳得建康都人盡皆知,只怕羯族的人也清楚了。奇襲變成了別人的包圍,能不能活下來都說不準。

恐怕時兇多吉少了。

但現在輪不到崔舒若為別人擔心,她自己也快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

隨著前線的出事,原本只是小範圍的流言,頃刻間變得建康人盡皆知。雖然沒人敢對齊國公府做些扔菜葉子的行為,自然,平民百姓也做不到這麽寬裕,冬日裏頭本就吃不上新鮮菜,誰還拿去丟呢,但是,齊國公府的馬車每日出去,旁人都會避之不及。

若發現是崔舒若,行人能嚇得逃竄,就怕被崔舒若這個‘妖孽’瞧見了,輕則倒黴,重則丟失性命。

趙平娘為了這個,氣得不行,想沖出去罵人,但是滿大街的百姓都是這樣,她總不能見到誰都挨個抽鞭子吧?就算不怕惹眾怒,可她就算把鞭子抽斷,也是抽不完的。

崔舒若聽著鸚哥鸚鵡學舌,小心翼翼說出來的流言,卻不由得捧腹大笑,前仰後合,似乎聽見了什麽有趣的話。

她覺得流言說的還挺對,雖說散播流言的人,想的是盡可能的汙蔑她,但卻剛剛好說中了。崔舒若有烏鴉嘴,可不就是能給人帶來倒黴嗎。不過只說對了一半,因為她想讓誰倒黴,可不是靠遠近,就算離她十萬八千裏,一樣可以讓人倒黴。

趙平娘詫異的看著崔舒若,明明是中傷她的流言,不知戳中了她的哪個笑點,竟笑成這樣。

見崔舒若如此,趙平娘也沒了脾氣,只能憋悶的坐下。

趙平娘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整碗清茶,她平素並不喜歡這個味道,但氣上心頭,只想著拿水澆滅心頭火氣,所以恍若牛飲,一口喝下,連味道都沒嘗出來。

崔舒若笑了好半天,最後安安穩穩的坐著,告訴趙平娘,“阿姐不必擔心,說不準這流言,是為幫我揚名呢?”

趙平娘氣餒了,“行吧,你心裏有成算就好。只是不管什麽事都不許自己抗,若真是不成,我們回並州,別理會這些流言蜚語。舒若,你在我心裏是世上最好的人,絕不會是什麽妖孽。

不管發生什麽,阿姐永遠站在你這一邊,知道嗎?”

崔舒若雖然心裏有成算,但這樣的流言蜚語,在時人眼裏,只怕是翻不了身的。她遇見的若是偏激些的家人,即便是親生女兒,只怕也會禁受不住流言,甚至信以為真,把女兒送出去,要麽燒了,要麽送去佛堂清苦一生。

她目前雖然只知道趙平娘的態度,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以竇夫人對她的偏愛,還有趙巍衡對認可之人的信任,絕對不會因為區區流言就懷疑她放棄她。

唯獨拿捏不準的,就是齊國公了。

崔舒若也不確定齊國公會不會選擇將她推出去面對流言,即便他這麽選擇,對崔舒若而言,還是能解決的了,只是等到將來,恐怕會在齊國公的心裏留下隔閡。

在崔舒若思索如何試探齊國公心意的時候,齊國公身邊的長隨突然捧著賞賜,招搖的繞府裏走了一圈,最終到了崔舒若的院子裏,將賞賜交給崔舒若,除了各種珍奇的物件,還有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那是齊國公第一次上陣殺敵後,皇帝賞賜給他的佩劍,後來跟著齊國公在沙場上殺敵無數,劍身都已經斑駁,已經被齊國公閑置起來,但卻沒有放進庫房,而是擺在書房,時不時觀摩一二,乃是齊國公的心愛之物。

如今,卻給了崔舒若。

而且還是大搖大擺的給了。

無疑是齊國公的表態,他對崔舒若這個女兒依舊疼愛,並且相信她。齊國公將這把殺敵無數的長劍贈給崔舒若,何嘗不是想明示崔舒若,讓她亦有殺盡敵人的堅決與勇氣,莫被區區流言左右。

後面,竇夫人和趙巍衡,還有孫宛娘也都各自送了東西給崔舒若,以表示信任。不管外頭亂成什麽樣子,至少齊國公府依然如舊,下人更不敢對崔舒若有絲毫不尊敬,連嚼舌根都不敢。

竇夫人本就治家嚴謹,孫宛娘來了以後,雖然看似手段溫婉,可實則比從前要更有規矩,看管竈臺的婆子連油水都撈不著了。

趙巍衡身邊的人則更不講理些,他們在街上聽到有人說崔舒若的是非,言語汙穢,幹脆直接把人打到重傷,還日日守在那個敢公然編排崔舒若的茶肆上,不肯讓客人進去,弄得人家沒法做生意,只能一再賠禮道歉。

最後不得不在一片謾罵崔舒若是妖孽的喊聲中,命人傳唱當初崔舒若祈雨的種種事跡,好一通誇。

就這樣,魯丘直幾個還每日輪流去盯梢,但凡有一日敢陽奉陰違,頃刻間就喊來一群乞兒和流氓搗亂。

雖然他們的所作所為,未必真能起什麽作用,但還是叫她覺得心裏一暖。

孤軍奮戰和有人堅定不移地站在自己這邊,是截然不同的感覺。齊國公後來更是單獨見她,想問她有沒有什麽計策,倘若她沒有主意,也許自己只能帶著她請見聖人。只要聖人願意信她,那麽外頭的流言再厲害,也不能影響她。

崔舒若胸有成竹的說自己有主意,請齊國公信任她。

齊國公見識過崔舒若在上建康來時的果斷跟見識,倒不是一般的阿耶,非要自己做主。他見崔舒若如此信誓旦旦,倒是願意放手讓她一試。只不過最後還是叮囑崔舒若,事情真到了她不能彌補的地步,一定要告訴他,而不是自亂陣腳,因為齊國公府永遠是她的靠山。

崔舒若臉上帶笑,應下了。

等到回自己院子以後,卻以及沒有任何動作。

因為崔舒若在等一個時機,看似流言愈演愈烈,崔舒若處境不妙,可其實越是如此,背後之人被戳破的那一日,才越是逃不過懲戒。

否則,若是最後因為她的家世太好,就被息事寧人了可怎麽好。

崔舒若就是要事情鬧到最大,鬧到即便是博陵崔氏和柳家聯手,都無法按下。到那個時候,柳夫人是否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呢?

就如同崔神佑倒在逃出生天的最後一步那般。

即便沒有確鑿的證據,可崔舒若不知為何,就是認定事情一定是柳夫人做的。倘若不是她的偏見,那或許……就是殘存在身體裏的感覺,影響了崔舒若。

崔舒若坐在席上,靜靜沈思。

然而,就在崔舒若放任流言的時候,建康突然傳出了另一件醜聞。

險些將崔舒若的流言給蓋住,倒不是因為有多聳人聽聞,而是因為做出此事的人,在建康太過惹人註意。

身為百年世家博陵崔氏的家主之子,風流狂疏、被無數人追捧的崔成德,竟然在酒後活活掐死了他的庶母。

雖說妾通買賣,賤妾更是等同婢子,可也不是所有的妾都能任意處置的。譬如良妾和貴妾的地位就要高出許多,不是隨隨便便能送出去招待客人的。能成為博陵崔氏家主貴妾的,指不定阿耶還是個六七品的小官。

崔成德掐死的就是崔守業最喜愛的貴妾,才十七八的年紀,跟花一樣。

據說當晚就把崔成德壓到祠堂裏用了家法,但崔守業還是顧慮如今膝下唯一的嫡子,命人將此事瞞下來的,還許以厚利給貴妾的爺娘。

然而不知是哪不對,竟然鬧了出去,滿建康都是這樁醜聞。

原來崔成德只是看似疏朗如月,實則骨子裏暴虐成性,無禮狂悖。在崔成德受多少人讚譽時,就有多少人在陰暗處窺視憎惡。此事一出,墻倒眾人推,昔日被擲果盈車的翩翩郎君,倒成了過街老鼠,仿佛人人都要踩一腳。

說他殺人無數,暴虐成性,每日崔府要擡出好幾句屍首,說的有鼻有眼。

崔成德的事傳頌程度可不必崔舒若的妖孽說法低。

頭一次聽說時,崔舒若啼笑皆非,原來這就是兄妹麽,連遭人挨罵都湊在一塊了。

但崔家卻沒有齊國公府這麽齊心協力。

崔家家主崔守業還想自己把事情按下,結果流言傳出去還不過兩日,就有族老到了他家中,聯手施壓。

到了最後,即便是崔守業也不得不讓步。

崔成德被送出建康,重新送到他的恩師身邊。而隨著崔成德的遠去,事情好似莫名就被平息了。

崔家裏,崔守業冷眼瞧著被自己娶回來的繼室,眼裏半點溫情也無。

“賤婦!爾敢!”

柳夫人被扇了巴掌也不覺得難過,她發絲淩亂,跌倒在地,卻不斷地大笑。

她頂著臉上紅腫的巴掌印,歪頭道:“怎麽,你心疼了?是心疼你的愛妾呢,還是心疼你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兒子?”

崔守業看著文質彬彬,留著山羊須,全然是士大夫的做派。他即便動怒,臉上也沒有多少神情,看著柳夫人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什麽臟東西。

見崔守業不說話,柳夫人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突然間情緒就失控了,“我不過是輕輕動了點手腳,引得崔成德不得不遠走建康,你就心痛至此。可我的貍兒呢?他死了!你可曾有過一點點心痛?那是我十月懷胎下的唯一指望啊!

崔守業,你的心怎麽這般狠?”

然而,崔守業壓根不理會她的控訴,視若罔聞般,廣袖一揮,冷聲道:“夠了,你的德行已不堪配做宗婦,更不堪配做一府主母,過兩日二弟妹會從你手中接過府裏的對牌。對外我會說你病了,需靜養。”

柳夫人笑得癲狂,最後淚眼像珠子一樣滾下來,“你永遠都是如此,看不見我,聽不見我,仿佛我和府裏的一個花瓶,一個擺設,沒什麽兩眼。”

面對柳夫人字字血淚的控訴,崔守業完全沒有當一回事,只留下一句,“不知所謂!”

而後就轉身離去,命人將柳夫人鎖起來。

她身邊的嬤嬤走近柳夫人身邊,拾掇地上的狼藉,小心開口規勸,“夫人,您這是何必呢,觸怒郎君,您也討不得好。”

柳夫人此時已停了笑,神情是心如死灰的漠然,她嘲諷的彎了唇角,“那又如何,為了崔府的清譽,他不敢休了我。顧及我娘家的權勢,他不敢一杯鴆酒殺了我。橫豎他也是看不上我的,倒不如多為他添些堵,我心裏高興。

只怕他還不知道,不僅是他的兒子,就連他的女兒也被架在火上烤了吧?”

說著說著,柳夫人就又開始笑,只是那笑像極了火花要燃盡前的閃爍掙紮。嬤嬤見勸不動柳夫人,在心間一嘆,不再說話。

人吶,最怕心死了。

日子沒了盼頭,哪還活得好。

而被柳夫人念叨的崔舒若,此時還安之若素的坐在自己的院子裏。冬日裏,趙巍衡不知從哪竟弄來了一籃子的綠葉青菜,叫人很是驚喜。

古代的權貴階級雖好,但在吃食上,只有精致和浪費,真不一定能比得上現代的普通人,至少反季節的菜可以隨意吃,一個人也能隨意吃荔枝。

至少就崔舒若在這裏過的夏日來說,她連顆鹽漬荔枝都沒能吃上。

枉費她已經能夠上權貴的階層了。

但這也叫崔舒若想到了冬日裏唯一能隨意吃的菜了,豆芽!在收到了趙巍衡送來的青菜的當天晚上,崔舒若就喊人取來一小筐黃豆,又找來布和簸箕,她先是將黃豆泡在溫水裏,到了第二天就開始蒙黃豆,把簸箕裏的黃豆悶上布,時不時噴水。

一連噴了七天,任由外頭的傳言愈演愈烈,偏偏她坐的安穩,每日裏就盼著黃豆能長出豆芽。

等到第七日早晨,崔舒若起來頭一件事就是看看黃豆發得怎麽樣,結果看到長得正好,嫩生生的豆芽。

崔舒若心裏一喜,也不吩咐下人,自己動手收豆芽。

看著滿滿一筐的豆芽,她心裏別提多滿足了。

崔舒若特意叫婢女取來幾個小籃子,都分一分,分到各處,每個院子都兼顧到了。

結果竈上的師傅沒見過這個新鮮玩意,盡管崔舒若說按照尋常的菜來做就成了,可一個個依舊不敢動手。這倒是讓崔舒若心裏多了個主意,既然天寒地凍,何不吃暖爐?

暖爐其實差不多等同於現代的火鍋,別以為古人就那麽蠢,什麽好吃的都沒有。

想要憑借火鍋在這個時代技驚四座是不大可能的。他們只是沒有炒鍋,並且蔬菜水果的種類不夠多,但並不是什麽都沒有。

崔舒若想到這幾日的流言,弄得齊國公府的人出去都不怎麽方便,索性想要請他們一同吃暖鍋熱鬧熱鬧。

於是吩咐下人去各個院子裏說一聲,自己則開始想著法的欺負竈上的師傅們。

但不等崔舒若折騰出個所以然,宮裏就來人了。

聖人宣崔舒若進宮,而且只宣了崔舒若。連點準備的時機都沒有,實在叫人措不及防,竇夫人她們都擔憂不已,生怕聖人因流言而怪罪崔舒若,甚至會因此而賜死她。

若是過去皇後尚在時還好說,怎麽著也能有皇後求情。可皇後薨了以後,非但是齊國公府少了宮裏的助力,聖人行事也愈發隨心所欲。

他真有可能因為流言就殺人,過去有童謠預言皇位動蕩時,聖人不也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念頭,不知殺了多少人。

彼時人人自危。

但崔舒若卻並不擔心,她知道這是自己苦等的時機到了。

比起鄭衡之的什麽證據、律令,崔舒若更相信自己,若是永遠也揪不出柳夫人的罪證呢,便放任她舒舒服服的過完錦衣玉食的一輩子,期盼她能悔過,在臨終前懺悔不成?

崔舒若說過,她繼承了崔神佑的身體,就必定會替崔神佑報仇,並不是一句空話。

因為內史催得急,崔舒若來不及多說,只能匆匆安慰趙家人幾句,就跟著被竇夫人塞了不知多少金,裝得腰囊鼓鼓,笑得十分高興的小高公公進宮。

大抵時因為竇夫人過於擔憂,塞的金餵飽了小高公公,故而他對崔舒若分外客氣,甚至還提醒崔舒若,聖人正思念先皇後,心情不是太好。

崔舒若上道的謝過了小高公公,一直走到聖人如今居住的殿內才算完。

但皇後的薨逝,卻是讓趙家人的處境有了不同,也可能是因為外頭的流言被宮人們看人下菜碟了,總之,崔舒若從進宮開始都是一路走的。

好不容易進了殿,皇帝神情嚴肅,似乎頗有怒氣。

崔舒若沒有害怕,而是坦坦蕩蕩的上前行禮,一直過了好一會兒,才被他淡聲喊起。

崔舒若剛站起來,上首就傳來皇帝的質疑,“總聽人說衡陽你被仙人收做弟子,怎麽從不見仙人顯跡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