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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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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聖旨已下, 齊國公就算覺得驚詫,也只能服帖跪拜接旨。

不僅如此,他還要塞給宣旨的公公一個荷包, 裏頭的東西自然價值不菲。但這只是應有的‘禮數’, 齊國公對能接觸陛下娘娘的人, 不論身份貧賤, 一貫是以禮相待,和顏悅色。

對宣旨的小高公公自然更甚, 他笑容滿面的送公公出去, 還叮囑趙仲平在小高公公留並州的幾日裏 , 必須好生相待。

所謂‘好生相待’,便是美酒佳肴,金銀財寶,甚至是女人。

別看閹人被割了東西,但畢竟曾是個男人, 本性就好那一口。齊國公可管不了其它, 為了自家安危與聖眷,供公公享樂的一切, 對他而言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小鬼難纏, 誰知道哪一日會不會有用上他們的時候。

趙仲平也只看著是儒家文人的翩翩貴公子, 權貴家裏的世子怎麽可能迂腐不知變通。他阿耶一個眼神,趙仲平就心領神會,和煦的帶小高公公去廂房休息, 並帶去些‘並州特產’。

等到把人都送走,齊國公的面色瞬時變了, 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威嚴。

他看向竇夫人, “既是聖上的旨意,姨母身子又欠安,你我便應當一同前往建康,也免得叫人以為我齊國公府心懷怨恨。”

竇夫人頷首,嘴角收斂,面色平靜,“是。”

齊國公又看了眼除了趙仲平之外的所有兒女,心中有了思量,“知光,你留下來陪你二哥。平娘就跟我們一道去建康吧。”

說完,他也不顧幾個兒女的反應,叮囑起竇夫人,“聖上遷都建康,世家貴族勢力更甚從前,這回上建康,不少老朋友要拜訪,禮節要盡好。”

齊國公嘴上說的是拜訪和禮節,其實指的是財物珍寶,到時說不準要拉攏關系,該有的打點都不能少。

別以為世家就兩袖清風,他們能標榜錢財如糞土是因為他們的家族本身就占據了一縣乃至一州裏最好的土地,擁有數不清佃戶,世代積累的財富。他們過的日子比聖上還要豪奢,吃魚只吃魚腹那再常見不過,還有用人乳餵養的羊羔,塗抹百遍香料炙烤牛羊卻只食藏於腹中的八寶雞……

所以上門求人,空口白牙自是不成,金銀確實送不了,但要送的卻是價比千金的珍寶。

名士不過寥寥,還大多隱居,能在建康握有實權的,可不會僅僅信奉血脈世系、青山流水。

竇夫人自己就是膏粱鼎盛之族出身,又怎會不知世家習性,對她而言駕輕就熟。她頷首微笑,從容應道:“您放心,妾身會仔細打點。”

齊國公自然知道竇夫人的能力,她打理內宅這麽多年,從未有過差錯,他也不過是叮囑一句,讓竇夫人明白的他的用意。

等齊國公一走,竇夫人便開始有條不紊的叫來下人安排事宜。

說是要去建康成婚,但總不能匆匆忙忙把孫宛娘帶去建康就成了,人家是嫁女兒,不是巴巴送來做妾的,所以該有的禮數都不能少。

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

只除了最後的請期、親迎要在建康,餘下的都得在並州完成,旁人做完這些,恐怕都得大半年,但聖旨一下,只能一切從速,總不好叫陛下娘娘等著他們吧?

而禮數行完,很快又要帶著孫宛娘走,到時既要快,那麽現時就該收拾些不常用的東西。還有孫宛娘,三書六禮都那麽匆忙,傳到並州貴眷耳裏,指不定要腹誹他們齊國公府瞧不起孫宛娘的出身。竇夫人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忙中抽空,將上次說的賞花宴辦了。

彼時她親自帶孫宛娘見人,雖說放平日裏不大妥當,但事急從權,兩家又有聖旨賜婚,如此一來,倒不算突兀。

不僅如此,即便是在同時處理這麽多事,竇夫人尚且沒有沒有忽略崔舒若。她一邊喝著廚房燉好的血燕,一邊揉著額角,等到崔舒若來了,她先叫崔舒若坐下也用一碗。

雖說崔舒若那也有撥用度,但她一貫對吃燕窩沒什麽追崇,總覺得不如多喝兩碗銀耳羹,同樣能補充營養,還能保肝。

竇夫人聽說倒沒什麽反應,只是每回崔舒若來了,遇上她在用血燕,都會順帶叫崔舒若也喝一碗。因為竇夫人表現自然,好似只是招呼崔舒若喝點水一樣,崔舒若倒是沒怎麽排斥。

等到下人把勺碗收走,竇夫人用帕子輕輕擦拭唇角,周圍都安靜了以後,她才對崔舒若說出找她來的目的。

“過一段時日我們便要啟程去建康了,你這孩子聰慧沈穩,我向來是不擔憂的。但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規矩,雖說以你的儀態舉止,像極了世家才能養出的小娘子,但畢竟前塵忘了大多,有些事情不得不從頭研習。”

竇夫人掃了眼身邊侍奉的周嬤嬤,周嬤嬤端上托盤,裏頭是厚厚壘起的書,她身後好幾個婢女也都端著同樣放滿書的托盤。

崔舒若疑惑,“這是?”

“建康各大世家世系圖,你與人相見時,總要能知道他們的出身。旁的也就罷了,獨獨是五姓七望要分外牢記。他們家中的女娘,各個尊貴,即便是王侯也爭相求娶。”

“那娶到了嗎?”崔舒若好奇問。

竇夫人搖頭,“哪那麽容易。”

提起五姓七望,竇夫人的眼裏也不由得起了些向往,“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要麽是手握實權,要麽是累世清貴,否則……”

竇夫人不屑的搖搖頭,“豈堪配焉?”

崔舒若卻沒有時人對五姓七望的追崇,她面色端凝,同樣不屑,“若真是卓有風骨倒好,胡人南下,洛陽被破,民生艱苦,他們也不過是偏安一隅,競比豪奢。”

崔舒若是以後世人的眼光來評判的,竇夫人聽在耳裏大為驚奇,世人對世家都推崇無比,能說出這般話的還是少數。

“我兒有見識,和你三哥說的一致。可天下事,說不清誰是誰非,我們此次去建康,你萬萬記著,莫與世家為敵。世家姻親,盤根錯節,若是得罪了五姓七望,只會被世家圍攻。”竇夫人細細囑咐。

崔舒若早過了非黑即白,一腔意氣用事的年紀,她認真應下,“阿娘放心,女兒不會胡來。”

竇夫人摸了摸崔舒若的頭發,溫柔道:“那就好。”

說罷,她又命人拿來一塊令牌,親自遞交道崔舒若手裏,“此去建康,你阿耶外有政敵,幾多兇險,這是我娘家竇氏的令牌,你隨身帶著,若遇到危急之時,或許能有用。

竇氏一族近年雖沒落,但仍列為世家,在建康還能說得上幾句話。”

崔舒若小心接過令牌,知道這是竇夫人不放心自己,親自送她的一道護身符。

“多謝阿娘!”

將要交代的都說了,竇夫人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下一半。

她又交代行雪照顧好崔舒若,接著就讓崔舒若帶些點心回院子。竇夫人為了忙賞花宴的事,近來命下人找來了不少點心,剛好有些她瞧著是崔舒若喜歡吃的。

崔舒若走出去許久,回身望見深深庭院,想起裏面坐著的竇夫人,她恐怕正事無巨細的交代宴席,還要核對送去孫家的聘禮。

明明忙的焦頭爛額,卻從不疏忽對子女的關懷。

她是個極好的母親。

崔舒若想起了自己記憶深處裏母親的模樣,若是能活到她長大,是不是也像竇夫人對她那樣呢?

秋日深重,落葉砸中崔舒若,她旋即一笑,是不是也不重要了,她如今還是擁有了極好的家人,竇夫人就是她的母親。

崔舒若臉上的笑容猶如水面蕩起的漣漪,愈發深切,即便接下來要看許多枯燥的世系譜也不妨礙她心情愉悅。

在崔舒若閉門努力鉆研世家們關系的時候,賞花宴無聲無息的降臨了。

有竇夫人在,便什麽都不需要她們操心,崔舒若想起今日是賞花宴的時候,繡娘早已做好衣裳,連相配的華貴首飾都準備好了,這些都是竇夫人提前安排好的。

崔舒若被婢女們服侍著穿上八破裙,輕紗蓬松,還別出心裁的用上霓裳七色,行走時流光浮動,恍若彩霞在裙間行走,頭上戴了頂花神發冠,中間嵌有寶石,頂端有芙蓉玉和珍珠點綴做成牡丹花的形狀,一側垂有流蘇,走動時便如柳葉,襯得人脖頸白皙修長,舉止嫻雅柔美,說不出的瓌姿艷逸。

崔舒若打量著銅鏡中的自己,一時晃神,裏頭女子真的是自己嗎?

容色灼灼,曄曄照人,她蹙了蹙眉,卻自然流露出仕女般的蛾眉螓首,弱柳扶風的體態。

旁邊的鶯歌最巧討喜,已經開始誇讚崔舒若,“我們二娘子可真美!走出去定然艷壓群芳,活脫脫是天上洛神下凡了呢!”

崔舒若自己還有些不適應,遲疑道:“會不會太過了?”

行雪聽出了崔舒若的言外之意,這次的賞花宴主要還是為了替孫宛娘撐腰,免得他日叫人輕視,但她寬慰道:“二娘子放寬心,衣裳制式是夫人選的,您頭上的花神冠更是如此,之前送來了許多珍寶,夫人都不滿意,唯有這一頂足夠華貴,才叫夫人點頭。”

她又添了句,“今日也是您頭一回在並州貴女中露面,夫人也是怕人對您不敬。再者說了,您如今已是聖上下旨敕封的衡陽郡主,只待進建康受封。奴婢說句逾越的話,整個並州,除了我們府上的大娘子安陽郡主,誰能比得上您呢?

夫人的用意,也是為了不墮您的芳儀。”

崔舒若知道能由竇夫人送來的東西,自然不會有問題,她不再糾結,問了問時辰便準備出去。

賞花宴來的可不止貴女,還有各府的主母。

崔舒若自然不必跑去一堆上了年紀的各府主母面前被人挑撿誇讚,笑話,難不成齊國公府嬌養出來的女兒是隨隨便便見人的嗎?

她要做的,是待在花廳,跟趙平娘一塊招待做客的貴女。

看看是不是起爭執了,有沒有什麽不滿意的,甚至是衣裳被茶淋了,等等。

但鑒於並州暫且找不出比她們姐妹倆身份更高的閨秀,並州的官場基本也被齊國公治得服服帖帖,所以一般而言,不會有不長眼的鬧事給趙平娘找不快活。

那麽便容易了,先招待小娘子們坐下品茶,再讓仆人把花搬來鑒賞,要是有閑情逸致寫寫詩做做畫也是不錯的。身為主人家,也必定不會讓她們的畫作詩篇流傳出去,但若是閨秀們自己想要揚名,那齊國公府也不攔著。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彼此盡歡,消磨時光。

但若是有意想相看,彼此心照不宣的出去散散,偶然撞見了,那自是再合理不過的。

崔舒若不好躲清閑,就跟著趙平娘,亦步亦趨,弄得趙平娘直笑,“你怎麽總跟著我?好好一個天仙似的女娘,可要拿出些氣勢,叫其他人好生瞧瞧!”

崔舒若還想蒙混過關,拉著趙平娘的衣袖,眨了眨眼睛,“阿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從未在並州交際過,那些小娘子我都不識得,還要接待她們。”

趙平娘拗不過崔舒若,也看不得她擔憂得樣子,索性道:“也罷,那你去外頭庭院裏先瞧瞧花,等人差不多都來了再過來,到時也不必一個個的認,還能輕省些。”

崔舒若當即展顏,明眸皓齒,燦爛明媚,“我阿姐果真是世上最好的!”

趙平娘伸手一點崔舒若眉心,“油嘴滑舌,快去吧,我的小祖宗。”

崔舒若眉開眼笑的去了庭院,這時已來了不少賓客,但擺放名貴花卉的庭院裏除了幾個下人,還算是清靜。

還是趙平娘了解她,自從用了烏鴉嘴,時常損耗功德值,進而引得她體力消耗得很快,時不時就嗜睡後,崔舒若便很怕吵。她在芳蕪院時,只要在小憩,下人們連腳步聲都不敢有。

今日卻要應付宴席,雖說能有資格來竇夫人賞花宴的各個身份貴重,能到崔舒若和趙平娘面前的更都是大家小姐。可人多了,即便眾人都細聲細語,湊在一塊依舊吵鬧。況且她們進來以後,先是要同主人家寒暄。

崔舒若精神頭不好,真要是一路寒暄下來,只怕頭又要痛了。趙平娘了解她,否則光是沒交際過的由頭可不能讓趙平娘放人。

還不是心疼自己的妹妹。

崔舒若也生出些閑情雅致,在清靜的庭院裏,細嗅花香,人也神清氣爽起來。

還沒等崔舒若輕緩片刻,隱約間聽見動靜。

好似是女子的聲音。

她回頭對身邊的婢女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自己也放輕步子朝前走。

不僅是崔舒若,在她腦海裏的系統也陡然興奮起來了。

【幽深庭院,女子聲響,天啦嚕,統統的主系統哇,這是吃瓜現場!!!】

【親親親親,你快點!】

系統迫不及待的拿出自己的數據大西瓜,還把手手變成了勺,喜滋滋的翹腳,雙重吃瓜。

崔舒若就沒有這麽好的際遇了,她停留在墻的拐角,但也足夠叫她看清聽清了。

“原來是孫大娘阿,你身上的綾羅要價不菲吧,哧哧。”身穿嫩綠半臂月白襦裙的一個女子忽地一笑,配上她的話,雖說沒有明著說什麽,可那眼神那打量,還有最後的笑聲,無疑是在嘲諷孫宛娘。女子意指孫宛娘攀上了國公府,才能有如此華貴的衣裳,畢竟她家裏早已敗落。

另一個額間點了小魚形制的艷紅花鈿的女子,冷哼一聲,十足十的瞧不上,“都說趙家三郎豐神俊朗,有膽有識,雖是貴胄出身,可弓馬嫻熟文武雙全,是並州郎君中的佼佼者。可沒想到,並州仰慕他的貴女之眾,最終卻……”

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被四五個貴女圍在一塊,假意寒暄,實則合起夥來陰陽排擠的孫宛娘並不慌張,臉上也沒有羞愧之色,她維持著大方得體的笑容。

即便點了小魚花鈿的圓臉女子如此說她,她依舊心平氣和的善意回道:“宛娘蒲柳之姿,的確不堪配趙三郎君。”

在幾人面有得色,互相對視,自以為孫宛娘認輸的時候,她卻繼續道:“但此樁婚事為陛下所賜,宛娘自認在閨中恪守四德,並無差錯,來日亦會盡心竭力,不負陛下聖旨。”

孫宛娘不卑不亢,最緊要的是她把陛下搬出來了,再說些二人不匹配的話,總不好明著說陛下沒眼色,瞎點鴛鴦譜吧?

其餘幾人都偃旗息鼓了,唯獨是點了小魚形制花鈿的圓臉少女不依不饒,她氣憤的指著孫宛娘,“好啊你,拿陛下壓我不成?

哼哼,陛下聖明,才不會被你的花言巧語哄騙。打量並州誰不曉得你是靠替竇夫人擋箭才得了這門親事,趙家三哥哥明明就是被迫的!”

說這話的女子,名喚潘淺淺,小名魚奴,阿耶是齊國公手下的猛將,和趙家交情深厚。她阿耶當年還將齊國公從死人堆裏背出去。別人或許會顧忌齊國公府的權勢,但她根本不用擔憂,因為孫宛娘還只是定了婚事,即便他日入門,也只是齊國公三子之妻,她知道竇夫人脾性,斷不能因為排揎孫宛娘幾句話就怪罪他人。

她說的理直氣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崔舒若知道此時正是自己出現的時機,她款步上前,輕笑一聲,讓所有人都註意到了她。

“你怎就知三哥不會喜歡宛娘,興許他們是天定良緣,能流傳千古的伉儷呢?”別看崔舒若體弱,但她說話吐字清楚,便多了一分別人沒有的力道,更容易進耳,也叫人能聽進腦子裏。

原本潘淺淺聽了這話,下意識就想反駁,她過往時常出入齊國公府,不時能見到趙三哥哥,他喜歡誰她怎麽會不知道,又要哪冒出來的人來多嘴。

結果,在開罵前,叫潘淺淺瞧清了來人,她啞然無聲,臉上竟還起了紅霞似的兩團紅暈。

她眼神仰慕,下意識低頭,竟有些羞答答和不可置信,“你!你是齊國公府的二娘子!”

潘淺淺一說完,周圍的幾個女子都驚呼一聲,看向崔舒若的眼神好生熱切。

崔舒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為何剛剛好劍拔弩張隨時能嘲諷人的貴女們,突然就變了樣子。

她下意識朝左右望了望,也沒見多了什麽人啊。可她也不是什麽俊朗男子,對她有什麽好羞澀的。

崔舒若正要問她們這是要做什麽,就見潘淺淺不知什麽時候突然湊到自己身邊,眼神發亮,“你真是二娘子,我、我,我知道你,你在祭天時救人,還造了新的織布機,救了許多女子。

我們都很仰慕你,你是並州女子的楷模。往日我也來過府裏,可你總在休養,我不敢打擾,今日竟能與你如此相近,實在叫人心生歡喜。”

“啊?”饒是崔舒若才思敏捷,也被她變臉的速度之快而打了個措手不及。

潘淺淺卻趁機挽上了崔舒若的手,小臉激動得紅撲撲的,似乎下一刻都能喜極而泣,甚至暈厥過去。

不僅是潘淺淺,就連其他四五位貴女也圍了上來,雖說沒像潘淺淺那樣動手動腳,可也把崔舒若圍了個水洩不通。

偏偏她們身邊也都帶著婢女,和在一塊,竟然攔住了行雪等人。

崔舒若只好無奈放棄替孫宛娘撐腰,轉而問她們,“那你們呢?”

身穿嫩綠半壁月白襦裙的女子沖崔舒若盈盈一福身,態度恭敬的不得了,眼神卻似乎能把人炙傷,“我們都聽聞,您夜夢仙人,被仙人收為徒,不僅有祈雨之術,還能預測未來。”

“嗯?”崔舒若蹙眉不解,“前者無錯,後者似乎並非出自我口。”

另一個點了藍色花鈿,戴了珍珠流蘇的女子興奮接過話,“您那日救了孫宛娘時,不但斷言她能活下來,還說她將來夫婿顯貴。

果不其然,那麽重的傷她都活下來,不久之後果真聖旨賜婚,您可不就是有預測未來之能嗎?”

崔舒若:“……”

好有道理,她竟然無力反駁。

淺藍花鈿的女子繼續道:“不知可否請二娘子為我等看看、看看……”

她說著就停下了,滿面嬌羞,“我們未來的夫婿是何等樣子!”

崔舒若尷尬笑笑,她貌似並沒有這樣的能力,但對上她們期待的目光,崔舒若只好歉然一笑,“你們誤會了,不過是謠傳罷了。”

“馬上要開席了,還是先回去吧。”崔舒若轉身就走,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那些貴女怎麽可能放棄能問到將來婚事的機會,一個個都簇擁著崔舒若。

可能是潘淺淺給她們的靈感,一個個開始瘋狂拍崔舒若馬屁,還有獻寶的。

“二娘子雪膚花貌,若非當世珍品,怎堪用在您身上,我近來新得了一副瓔珞項圈,若是能戴在您的脖子上,定會使它愈發流光溢彩。”

“瓔珞項圈有甚稀罕的,我阿耶有一副前朝畫聖的春日宴游圖,倒有我們今日宴上的幾分風光,不若轉贈給二娘子品鑒?”

“說到底不過是俗物,二娘子仙人弟子,品性高潔,怎會喜歡凡物。我近來同阿娘時常令下人施粥難民,也只盼能學得二娘子的一二分心善。”

……

恭維聲不絕於耳,崔舒若快要連臉上的假笑都維持不住了。

她限於花神冠上的流蘇,動作不好太大,只能小步疾走,一心到花廳裏,能得到趙平娘的解救。

然而就在她步履匆匆的時候,經過院門,驀然一瞥,正巧看見獨自一人站在樹下,神情孤寂的趙知光。

他一人蕭蕭瑟瑟,仿佛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齊國公喜愛上進、有才、爽朗無雙的驕傲郎君,可他不是,時人喜好或儒雅端方貴公子如趙仲平,或勇猛恣意善文武如趙巍衡,獨獨沒有他。

而崔舒若恰恰相反,她被眾人簇擁,人人都瞧得見她,人人都愛她。

一人在人潮湧動中,受所有人愛戴,一人寒鴉老樹,落寞孤寂。

他們的際遇,天差地別。

在驀然相望一眼後,即便清楚趙知光眼神裏的悲寂孤獨,崔舒若也沒有停下,她被女娘們繼續擁著朝前走。

至於趙知光如何,她不清楚,因為那只是記憶裏的匆匆一瞥。

崔舒若好不容易到了宴上,有趙平娘在,替她擋住了這些人。

崔舒若發覺,雖然趙平娘對她一貫是和顏悅色,至多是笑瞇瞇的逗她,但在並州的貴女裏頭很有威信。趙平娘說一句,就有不少女娘應聲,甚至馬首是瞻,她要是哼一聲,其餘的人便都不敢說話。

總算能松口氣了,崔舒若跪坐在席上,覺得宴席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好不容易沒有女娘們圍追堵截,非要求她算姻緣,可一場宴席下來,長時間跪坐,為了維持貴族儀態,連動都不好動一下,腳險險充血麻的徹底沒有知覺。

等挨到宴席結束,崔舒若回到院子裏,被雀音推拿脊背,惹得她不斷抽氣。不過,崔舒若身邊的婢女確實各個都有自己的出彩之處,行雪四角具全,她甚至連崔舒若費神去看的世系譜都一清二楚,貴族的禮儀,甚至是一些勳貴間的姻親也悉數記得。行雪平時更是妥帖的很,從不需要崔舒若費心。

雁容的話,什麽方面都欠缺些,畢竟是崔舒若從定北王府別院裏帶出來的小婢女,可兩人共患難過,她有別人沒有的忠心,為人也小心謹慎。

鶯歌自不必說,府裏的家生子,天生一副笑模樣,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府裏的消息沒有能瞞過她的。

雀音最不起眼,可她竟然有一手推拿的好功夫,還會些藥理,若是當初去寺廟上香時能帶上雀音,說不準孫宛娘還能少受些罪。

這次上建康,別的不說,她們四個貼身婢女是一定要帶的。

賞花宴結束以後,孫宛娘在並州官場女眷算是有了名字,一二般人應當不敢再輕視她了。因為宴席到一半,竇夫人突然命人把孫宛娘請去,帶著見了各府主母,顯見是在護犢子。

這裏頭,說不準就有庭院裏貴女們對孫宛娘一通排擠的緣故。而等到賞花宴結束後,不知怎的,一些貴女就不怎麽出去赴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們的阿娘關在府裏好生教導。

崔舒若管不了外頭的事,也沒空管,因為齊國公府開始大動幹戈的準備上建康的事宜。

建康離得遠,沒有一個月恐怕到不了。

如今的路況極差,沿途說不準連過夜的地都沒有,所以像齊國公府這樣的大貴族,每次出行,尤其是路途遙遠的時候,勢必要將路上的一切都準備齊全。小到崔舒若興許要換的幾十套衣物,大到入夜睡的床榻被褥,熏香的銅爐……

這回上建康的又是一大家子,只留下趙二趙四,幾十箱行囊都不算多。

吃一塹長一智的齊國公,這回帶足了護衛,更是休書給漕幫的吳幫主,準備這次能多走水路就走水路。而且胡人占據了北地不少好山河,水路還能避開些,否則要是撞上他們的地盤,那可真就是自找死路。

崔舒若身邊的婢女早早都開始收拾,下人們白日裏似乎也是行色匆匆,但仍舊忙活了好幾日,才終於定下動身的日子。

夜裏,行雪早早服侍崔舒若睡下。

等到第二日,天都還沒有亮,崔舒若就被行雪溫柔的喚醒,別的婢女則一層層的掛起紗帳,點了燈燭。

崔舒若困倦的打了個哈欠,雁容把灑了花瓣,加了花露的洗臉水端上來,服侍崔舒若洗漱。

不知道是不是水裏還加了醒神的東西,崔舒若覺得腦門清涼,慢慢就清醒了。

之後就是穿衣,出門在外,不比府內,又是要趕路,穿的自然不比以往繁覆,就是簡單的儒裙半臂,頭上也沒有那麽多環佩叮當,就是幾根絲帶,又加上絨花,顯得俏皮。

等到了用點心的時候,行雪倒是端上了茶飲,可崔舒若猶豫了一下沒喝,三下五除二,幹咽了被壓成福字的糯米糕點,又吃了兩個小巧到能一口吞的荷花酥。

對崔舒若而言,雖然馬車上有方便的馬桶,但讓她大白日當著婢女的面上也太難為情了。至於讓她們都下馬車,追在馬車旁等自己,那似乎更難為情……

所以保險起見就不喝水了。

好不容易都準備好了,行雪幫她把繡鞋也穿上,然後就是等。

結果明明從一大早開始就鬧出動靜,卻等到巳時才動身,竇夫人派人來叫崔舒若。

她身後跟著整整齊齊兩列婢女,浩浩蕩蕩的出芳蕪院。

等到趕路的時候,實際只會有行雪她們四個陪在崔舒若身邊。

然而才出了內院,崔舒若就看到似乎早早在等候她的趙知光。這段時日下來,她多少能鬧清楚他的意圖。

想起竇夫人,崔舒若還是決定停下對他說兩句話。

崔舒若擺了擺手讓婢女們先站著等她,而後上前去。

“你等我許久了吧。”崔舒若道。

“不久。”興許是要分別,也或許是察覺到崔舒若要說什麽,他沒有像之前那樣討好崔舒若,圍著她說話,而是恢覆了之前正常的模樣,不過沒有了夾槍帶棒的嘲諷。

崔舒若沒有繞彎子,她撕破了兩人的窗戶紙,開門見山的說,“你我相見不過數次,起始幾次你對我還厭惡嫉恨,我雖不妄自菲薄,可也清楚自己沒到天仙成能讓人失智的地步。

你後來種種獻殷勤,不過是看中了我能祈雨造勢,在百姓裏有威望,能助你爭權奪利。興許還抱著騙了我芳心以後,拿我當笑話的心思。

可我之後想了又想,為何你一開始就厭惡我。是因為竇夫人對我的偏愛吧,也正是因此,你萌生出若是你我在一塊,興趣竇夫人也能愛屋及烏,對你多關懷。

是也不是?”

趙知光沈默了,但在崔舒若的目光註視下,這個面容如玉般漂亮的少年還是點頭承認。

崔舒若沒有說怪他的話,也沒有罵他,而是看在竇夫人的面子上,理智且清醒的說,“人生所得必不能圓滿,你是齊國公之子,北地大好河山尚且被胡人占據,多少人流離失所,你錦衣玉食,享盡一切,卻不能將眼光放遠,心胸放開闊不成?

著眼於天下,不在一絲一縷,或許到那時你便能放下。”

崔舒若只說到此,也不管他聽沒聽進去,轉身就走。

趙知光喊了崔舒若一聲,但她沒回頭,也沒留戀。

他雙拳握緊,喃喃道:“你怎麽就知道我對你沒有半點喜歡。”

隨即,他輕笑一聲,仍自沈於情緒裏,眼如黑漆。

崔舒若不回頭,便意味著真的不再會管。他趙知光如何與她何幹,不過是看在竇夫人的面子上才多那一句嘴,若是他還要往死路上走,崔舒若也沒辦法。

她很快就到了外頭,坐上自己的馬車,前面一輛是趙平娘,再前頭是竇夫人的。

馬車寬敞,即便是路上找不到落腳的地,在馬車上歇息一晚也不是不可,除了更深露重,可能會冷之外,完全能在上頭平躺著睡。

前頭耽擱了那許久,等到出發的時候倒是快了,沒叫崔舒若多等。

但到了城門口的時候,前頭車架似乎被攔住了。

崔舒若也不知發生了什麽。

過了一會兒,竇夫人身邊服侍的忍冬來找崔舒若,她才知曉緣由,竟是繡坊的女工們為齊國公府的女主子們織了布帛,花紋精致,是極難得的,也是女工們對她們發自肺腑的謝意。

既然是女工們,那就不可不去。

行雪幫崔舒若戴好冪籬,她才出了馬車。

此時城門前聚集的百姓已經很多了,而幾十個女工跪成四列,為首的竟然是岑箜篌。

她手舉托盤,裏頭擺放的布帛花紋細膩,日光下布帛流光,應當是用了不常見的染織技藝。

崔舒若到的時候,竇夫人和趙平娘都已在了。

眼見人齊了,岑箜篌先是帶著所有女工以頭碰手行大禮拜下,然後道:“我等本良籍,奈何逢天災流離失所,飄搖無依,是齊國公府的女菩薩們予我等衣,予我等食,傳我等手藝,自此得了活路。

夫人娘子們便是我們的再生父母。

今日您出並州往建康,我們身無長物,唯有親手織就的布帛能送與夫人和兩位娘子,願諸位富貴榮華,平安康泰,長樂無極!”

說完,她們又是一拜。

竇夫人親自把岑箜篌扶起來,溫聲道:“天災難測,你們何辜?施以援手不過人之常情,也是你們自己憑一雙手養活了自己。

布帛我們收下,必定會好生珍惜,也盼你們日後順遂平安,有所歸處!”

而在岑箜篌等女工之後,竟又有一群百姓跪下。但他們這回拜的卻單單是崔舒若一人。

這些百姓裏有老有少,大多不是穿綾羅綢緞的,而是尋常農戶,在最前面崔舒若還看到幾個熟悉面孔,是她當日在祭臺上救的女子和她們的家人。

果然,百姓們拜下後就齊聲感謝她。

“並州地動,又遇大旱,地裏的莊稼險險枯死,是二娘子祈雨救了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您是仙人弟子,是真正的善人啊!”

隨著百姓們一聲聲帶著哭腔的感恩,崔舒若腦海裏的系統也開始發出熟悉的提示音。

【叮,恭喜親親獲得仙人弟子的稱號!】

【獲得稱號可免費贈送一個技能禮盒,親親要接受嗎?】

“要!”崔舒若在腦海裏回答。

【好的!】

【恭喜親親,您獲得了簡易版預言術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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