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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由愛生憂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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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由愛生憂懼

“臣女的心上人是這世間最好的郎君。除了他, 我誰也不願意嫁。”

她話說得不留餘地,鄭皇後微楞後掩唇,笑了笑,“永春候夫人說郡主性情跳脫率真, 本宮原先還不相信, 看來果真如此。”

姜玥垂眸:“讓皇後娘娘見笑了。”

半刻鐘後。

姜玥從天子營帳離去,馬球賽場上, 蕖麗國與百濟國的馬球隊打得正熱烈。

拓已皇子親自上場, 黛夢公主在看臺下給兄長叫好,激動地恨不能下場去打。

“我去給他們助威吶喊。”姜玥朝著看臺邊走去, 離去前,特意看了沈徵一眼。

沈徵與袁唯樂並肩在後, 正低聲說話。

說好觀賽的女郎看到半途, 悄悄溜出圍場,從馬廄處牽走了一匹不用作馬球賽的馬, 騎到了蟬鳴聲漫山塞野的樹林裏。

姜玥停在馬場開辟出的林道裏,沒等多久,就等到了隨之而來的人。

山林深處往北走, 有一條汩汩流淌的清溪。

清溪在日照下熠熠流光,二人將馬牽到樹底下,挑了溪邊近蔭處的一塊山石,並肩坐下。

姜玥打濕了手帕, 冰冰涼涼地潤澤在掌心,聽見沈徵溫聲問:“方才是故意打斷我說話?”

“是故意的。”

“為何?”

“因為要對你公平些。”

姜玥思忖了片刻如何開口:“我若不打斷,沈大人是不是就要向陛下請求賜婚了?”

“有何不可?”沈徵承認得幹脆。

今日她在馬廄裏挑選馬匹時, 羅挲皇子那種垂涎的目光,他雖然隔得遠, 也看得惱火。

馬球賽完了,三日後有宮宴,半月後有太後壽誕,諸如此類叫人擔憂的邦交場合太多。

“沈徵。”姜玥攥著那條濕漉漉的手帕,顛來倒去地繞在指尖。夏末依舊熾熱明亮,可她周身的氣血仿佛都往心頭凝聚,叫四肢變得發涼。

“我跟你說過,將我撫養大的阿爹阿娘是在江南東道販賣博古器物,你還記得嗎?”

“記得。”

“他們一共開了十多家店鋪,叫做白鶴堂,數年前以謀逆論,被問斬流放的江家,就是讓我無憂無慮地長大的家。”

沈徵微微擡起眉梢,不知是沒猜到她身世,還是訝異於她選擇這個時候坦白。

姜玥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是江家的養女,僥幸逃過了流放,被發賣為升州官奴,在一場官宴中跳河逃走,才遇到的你。”

“我最初……我最初說要報恩,日日跟著你示好,甚至多番撩撥,是想哄得你願意給我庇護,願意與我成婚,讓裏正與你的師座作保,在平洲縣衙給我立一個新身份,讓我擺脫私逃官奴的身份。”

最後這筆,她可以輕輕揭過。

但往後餘生漫漫,沈徵若要與她共度,難保哪日會想起,會疑問,會日漸醞釀成一根刺。

情之一字,若最先起於有所欺瞞的私心。

她不知沈徵會如何看待,但她不想沈徵日後有一絲一毫後悔娶她的可能。

沈徵靜了許久,一直註視著她的眼眸轉開,去看潺潺流水,粼粼波光,“還有嗎?”

他聲音沈而安靜,“還瞞著我什麽?有什麽沒告訴過我。”

“吳曜將軍尋回我時,我生父永春候被彈劾貪功冒進,而且那時候他受了很重的刀傷,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怕陛下不願意認我這個郡主,擅自把我與養父母的淵源壓下,沒有告知陛下。”

姜玥彎唇,似嘲非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沒成想,我的郡主封號還是耽擱了許久才下來。”

沈徵頓了頓:“我去刑部查過江家白鶴堂的卷宗,裏面沒有關於江家養女的記載。”

“吳曜將軍升任殿前司副指揮前,曾經在我父親麾下,在戰場上受過他恩惠。他幫忙抹掉了我在江家白鶴堂一案中作為養女的記述。卷宗上沒有,但案件經辦官員記得,吳曜也打點了。”

欺君之罪,可大可少。

像崔沖這樣遠離京師的官員欺上瞞下、賣爵鬻官是欺君;像她與永春候這樣知而不報、巧作篡改是欺君。只是她畢竟有一點皇家血脈,陛下發現了降罪下來,不至於喪命那麽嚴重。

“你若與我成婚了,也有可能被這一事牽連仕途。我說要對你公平些,是想叫你想清楚。”

手帕已經叫陽光曬得半幹。

姜玥借著還留的微濕,捉過沈徵寬大的手,細細擦過他掌心,拂過那道蜿蜒的疤痕。

她緊張得指頭冰涼,而沈徵的掌心很暖。

“沈徵,我時常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出生沒多久就與生父母別離,但遇到了待我那麽好的江家。江家散了之後,我又遇到了你。”

人由愛生憂懼,由愛生嗔癡。

她一面堅信沈徵定然願意原諒她,一面警惕自己心裏滋生的僥幸,怕太自滿,上天會收回她的幸運,也怕自己對選擇不原諒的沈徵有怨懟。

“你住在燕王府校對書稿,我不便去找你。我最近接手了西市原來的一家畫坊,叫極風齋。白日裏沒事都會過去打點,畫坊都是我的人,你想過去的話,白日裏什麽時候都可以。”

姜玥將快幹透了手帕塞到他掌心,這是她寄到袞州給沈徵,沈徵又歸還給她的那條。

她站起,撫平了裙裾壓出的皺褶,正要離去,叫沈徵自己想清楚,手腕倏爾被扣住。

沈徵依舊盤腿坐在深褐色的石塊上,兩指圈著她腕骨,輕輕摩挲了一下,“什麽時候?你說一開始是故意接近我,那又是什麽時候……”

他話停住了,但姜玥知道他在問什麽。

是什麽時候不再故意接近,是什麽時候真正喜歡上他。可她也記不清,或許是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的那日;或許他抱著她入睡,圈著她的手進退不得,尷尬地僵硬著的時候。

“我說不上來,沈徵。”

“我察覺時,就已經很喜歡……你。”

“平洲縣又偏僻又貧寒,春日遍地是嚇人的蛇蟲鼠蟻,連好一點的胭脂水粉鋪都沒有,那裏的方方面面都叫我不稱心如意,除了你。”

“就算再重來一遍,江家還沒有出事,你還沒有救過我,我若認識你,還是會喜歡。”

沈徵圈著她的手松了,姜玥轉過身去,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叫泛酸的鼻尖憋回去,解開她的那匹馬,翻身上馬,回到了人聲鼎沸的馬球場。

沈徵是她唯一的患得患失。

她的勇氣暫且用完,沒有辦法在溪邊等他。

馬球賽一直辦到夕陽西墜。

內侍官李德海按照鄭皇後的吩咐,把一整套紅寶石頭面送到了嘉寧公主的帳篷裏,給姜玥。

寶石在落日餘暉下,煥發剔透華美的光。

“李內侍,之前不是說好了,我與龐姑娘、鄭姑娘她們各拆開分,一人得兩件首飾嗎?”

“皇後娘娘後來改了主意,說紅寶石難得,想看看一整套戴在小姑娘身上有多好看。龐姑娘與鄭姑娘那裏,已經送去別的首飾做補償了。”

姜玥不好再推脫,“那謝過皇後娘娘。”

李德海提醒:“三日後在芙清宮辦的宮宴,昭明郡主請一定記得戴上這套首飾,切莫辜負了皇後娘娘的一番美意。”

“我一定。”姜玥起身,將李德海送走。

日暮過去,天色完全黑沈下來。

皇帝與鄭皇後攜著來時的儀仗,在文武百官與各國使臣的恭送下擺駕回宮。

姜玥站在宗親人群裏,朝百官隊列望。

沈徵袖著手,身姿清薄,線條流暢的側臉隱在昏昧夜色裏,所有的情緒都斂在眸中。

這一夜,姜玥睡得不甚踏實。

翌日一睜眼,險些錯過了西市開市的時辰。極風齋裏有掌櫃在照料,但她接連幾日都習慣了事必躬親,急急忙忙與銀杏趕過去。

這一日。

既沒有收到鶴形標記的畫,

也沒有清俊如修竹的郎君造訪。

一連過了兩日。

明夜就是芙清宮的宮宴了,姜玥坐在極風齋的後堂,與魏如師盤點這些天的賬目,前堂掌櫃派夥計一路小跑過來:“東家,來了。”

“誰來了?”姜玥撥著算盤的手一頓。

“掌櫃說是那賣畫的人,在前堂。”夥計把什麽擱在桌面,姜玥才看到他手裏拿了幅畫卷。

不是仿古摹本。

是用了顏彩的風景畫,畫了日落時分的某處水邊,晚霞紫得近乎妖異,倒影水天一色,分界線是臨水而建的三層宮殿,入口接壤高聳石階。

宮殿的三層正殿連著偏殿,一片燈火輝煌。

朱紅帷幔與飽滿花燈,錯落有致地掛在檐下與回廊,在寧靜水面照出蕩漾的波光。

姜玥拾起叆叇鏡查看,鶴形標記就掩藏在回廊下的矮樹枝葉裏。她不再看了,抓上那幅畫,挽起裙擺,大步跑去極風齋前堂。

可前堂只有神色驚愕,一手空舉的白掌櫃。

“人呢?”

“他、他似乎察覺了什麽,還沒等我多說幾句把他拖住,一把搶了我手中的銀兩就走。朝著東邊去了,東家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模樣?”

“團花紋的藍色窄袖短打,約莫七尺高,劍眉星目,長得很是利索精神,像是會武功。”

“許一飛!”

“在。”

姜玥把畫擱在櫃臺上。

白掌櫃驚異地看著自家畫坊的橫梁上,翻下來個娃娃臉,手腳細長的黑衣青年。

兩人齊齊追出了門。

白掌櫃整理姜玥擱在櫃臺上的畫,先是細細地攤開放平,再從一端卷起。他撚起畫軸兩頭,正要開始卷,店裏來了新客人。

“請問貴店東家還在嗎?”

男人著竹色官服,平整熨帖,蹀躞帶束腰,除了魚袋與官牌外,再無多餘掛飾。

“不湊巧,東家剛走了。”

白掌櫃看向了那幅罪魁禍首般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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