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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柘枝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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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柘枝舞

姜玥頰上有微醺緋色,單手托腮,看著沈徵:“沈狀元機敏擅辯,博學多才,我想請教沈狀元的問題不止一個。”

眾人靜靜等待下文,聽見姜玥輕笑一聲,“正是因為太多了,不知從何問起,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別的小娘子們,你們替我想一個吧。”

女客們隔著紗屏一陣激動,有幾位相熟的,姜玥刻意讓酒案連在一起擺。幾人你推我搡,偶爾竊竊私語,偶爾爆發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最後問的問題倒是規規矩矩。

是寧平郡公家的嫡女鄭素容問的:“聽聞沈狀元家鄉在江南水鄉,不知江南風物比之京中如何?”

這問題問得寬泛,顯然是想沈徵多多講話。

“各有千秋,大不相同。”

沈徵擱下銀箸,他與謝琿的酒席坐列偏外,但尋常註重養氣,因而一字一句聲音清晰,從容不迫,從江南春景講到水菱角等水鄉特產,再到四時節慶有別於京中的習俗。

般般形容,生動風趣,語調裏透著一股淡淡的懷念。

“那江南女子與中原女子,比之又如何?這一次你不準說再各有千秋了!”鄭素容清脆的嗓音如珠落玉盤,話畢又引得一陣哄笑。

沈徵並未朝紗簾後看一眼:“景色之殊可觀可賞,味況之妙可品可嘗,生於江南與中原的女子……”他無奈地搖頭,“那不是我能夠評頭論足的。”

“道麟此番,未免有避重就輕的取巧之嫌。”沈徵身側的同榜進士蕭家七郎笑笑,一語點破。

沈徵看向他:“若以貌論,蕭兄定會說我以貌取人;若以才情品性論,千人千面,非天長日久的交往不可熟知。”

“我雖然來京畿備考半年有餘,實則是臨近科考前半月才住進勝業坊的客棧,其餘時間都寄宿在郊外一寺廟。一日十二時辰,看得最多的除卻書卷,是師父們的頂上靈光。”

沈徵自揭其短,叫領略過科舉之苦的同輩會心一笑。

姜玥坐在上首看得分明,女客們在紗帳後面相互對視,提問的鄭素容望著沈徵的方向,笑瞇瞇地飲了一口果子酒。

銀酒籌器再度來回,愈往後,人愈不勝酒力。

不知是誰先帶壞了規矩,無人再抽籌,酒令規則變成了簡單的你問我答,不想答的人只能罰酒替代,再點下一人。

同輩郎君們相互問起來,是一出拆臺好戲。

謝琿連連求饒,連少時為了逃學甚至鉆過狗洞的糗事都講了,有人帶著幾分醉意,將問題拋給了下半場頗為安靜的沈徵,“沈郎君坦言結識不了幾位姑娘,可是我聽說你和離三年未再娶,還拒絕了媒人牽線,可是忘不了舊人?”

滿場耳朵霎時豎起,目光聚向提問人,秘書丞家二公子房罡毅,與最初提問沈徵的鄭小娘子是青梅竹馬。

姜玥聞言一頓,聽得沈徵笑了笑:“沈舟側畔千帆過,人不會一直停留在過往。”

二公子還待再追問。

一直滴酒未沾的沈徵挽起廣袖,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既然已經罰酒,就不能再問了。

沈徵擱下酒杯:“我沒有想問什麽問題,諸位可隨意再點人。”眾人紛紛看向了宴會主家。

姜玥垂眸,把玩著手中光彩耀目的最後一根銀酒令籌,“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在座各勸十分。”暮色將至,適時地拋出來,勸最後一杯作為宴樂的收尾,也足夠了。

她剛要起身,女客們有人起哄:“快要天黑了,讓我們問主人家最後一個問題,上次聚會,姜姑娘給我們跳過一段柘枝舞,叫人見之難忘,不知今日有沒有眼福再觀賞呀?”

柘枝舞比之時興的胡旋舞,由於舞步更為覆雜多變,是以流傳範圍沒有胡旋舞廣。

今日男女同場,她作為設宴主家,為眾人跳上一場,於情於理,不算什麽有失身份的事情。

是小娘們在善意地拋橄欖枝,讓她這個主人家露露臉。

姜玥猶豫了一瞬。

這段舞,她在京中閨秀聚會時,曾經給姑娘們跳過,除此以外,只有一人。

跳嗎?跳吧。

沈舟側畔千帆過,人不會一直停留在過往。

侍女們在西側的樹梢掛上明亮花燈。

晚風拂動,杏花瓣在朦朧燈光中飄灑。

姜玥梳著斜髻,換上一身窄袖高腰襦裙,套著水袖,挽著披帛,立在花團錦簇的毛毯上挽了一個起勢的手花。

鼓點響,弦樂起。

水袖在敲擊中高揚,一擊,一頓。

舞衣綴著的細碎金鈴發出一陣脆響。

纖秾合度的身影被明燈照亮,側影投落在北側白墻。

一開始只是應和著奏樂的甩袖與輕旋,隨著鼓點愈催愈急,襦裙下擺隨著飛旋蓬起,又隨著頓步垂蕩。

曼妙身影時而淩空一躍,手臂舒展,水袖順著動勢,甩出飄然欲仙的弧度,似畫卷上追雲逐月的仙娥;

時而單足點地,柔韌腰肢以不可思議的力量,側身下腰,鼓點最重的一瞬半折急停。

奏樂聲熱烈明快,酒席間從窣窣低語到全然安靜。

柘枝舞是時興健舞,女子獨舞往往叫人更容易留意婀娜柔美的一面。但姜玥的柘枝舞似是有特別編排,尤為講究明快剛健與婀娜柔美的結合,叫人看得忘神,只感受到每個動作如何與鼓點渾然天成地融合。

繁鼓聲震,長袖入華。

最後一個跳躍頓步,奏樂戛然而止。

姜玥收勢站定,微喘著,面上透出一層薄薄的胭脂粉,秀致的頸項微曲,鼻尖上冒出細密的汗。

賓客們靜默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熱情地叫好與讚美。

姜玥彎唇輕笑,高舉酒杯,“拙技一舞,勸在座各十分。”花園各處錯落的酒杯應聲而起,飲一場賓客盡歡。

除了一人。

但彼時已是最興高采烈醉意熏然的時刻,無人在意有誰舉杯慢了或者沒有舉杯。

姜宅大門敞開,安康路上停滿了華麗車架與駿馬。

姜玥領著魏如師和銀杏,在府門口送客,看酒量尚好的郎君們踩蹬上馬,喝得半醉的被長隨攙扶著去雇車,只淺酌的姑娘們興高采烈地同她告別,鉆入了裝飾繁覆的香車。

謝琿與沈徵最後慢騰騰地離去。

他與嘉寧婚事半定,姜玥看謝琿頓時覺得親切了幾分,連帶著送客也多送出幾步,“招呼不周,謝公子見諒。”

謝琿笑得真心實意:“哪裏哪裏,姜姑娘家的宴席氣氛輕松自在,我恨不得再來痛飲一場。”

賓客們四散,安康路重新變得寬敞松闊。

東邊傳來一陣漸行漸近的馬蹄聲,一前一後兩匹駿馬直奔姜府大門而來,兩人翻身下馬,是一身窄袖便服的殿前司副指揮吳曜,與經常跟隨他的校尉金虎。

府裏小廝跑來牽馬,被金虎輕輕一推,險些一個顛咧。

金虎尷尬地頓住,“對不住啊小哥,力道沒收住,頭兒與我的馬性子烈,尋常人它們不服管,放在貴府馬廄裏容易好鬥生事,踢傷別的馬,我看栓在門口石獅子這裏就行。”

謝琿聞言多看了兩眼,隨口同沈徵讚“好馬!”

沈徵回望,四腿粗壯,毛發濃密,的確是兩匹駿馬。

金虎已經隨小廝和魏如師等人入府。

吳曜站在姜玥身側,遞給她一份賀禮,“宮裏有點事,沒趕上開宴,金羌酒和烤乳豬,還有嗎?”

“都給你留著。”姜玥彎唇,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與宴會上那種強行提起來的熱情周到,截然不同。

沈徵收回目光,鉆入了謝府馬車。

車輪轆轆,朝著謝府駛去,他今日要隨謝琿回府去拜會他家中父兄。

-

沈徵從謝府返回,兩匹駿馬只剩一匹。

孤零零的高頭駿馬四蹄輕動,打了個鼻響。他看了一眼,轉頭拉起自己府門的輔首銜環。

洗浪這次終於聽見了自家公子的叩門聲。

他小碎步跑去應門,沈徵身上不是去時那身衣裳,做工精致繡紋文雅,襯得人有一種溫潤氣質,好看得緊。

但洗浪覺得沈徵赴宴後的興致不太高。

沈府書房裏,他一邊研墨一邊打瞌睡,“公子赴宴後又拜會謝家,要不要早些歇下?夜裏練字費燈油還傷眼睛。”

沈徵不置可否,顏公的字帖摹本沈心靜氣寫了一幅。

吳曜是姜府邀請的主客,金虎只是像他陪謝琿那樣的隨賓,沒有主客離去隨賓還在的道理。

所以這匹馬只能是吳曜的,他還獨自留在她府上,眼下距離晚宴結束,已經一個時辰有餘。

洗浪嘆氣,剪了燈芯讓燭火更明亮些。

算了,沈徵頓筆,狼毫拋在竹根筆筒裏,“歇了吧。”

洗浪松一口氣,他回到自己屋裏,迷迷糊糊睡了好一陣子,起夜看見沈徵提著燈從裏屋出來。

“公子這麽晚去哪兒?”

沈徵看了他一眼,幹脆將燈塞到他手裏:“正好,你去隔壁姜宅,替我看看石獅子上拴著的馬還在不在?”

洗浪懷疑自己在夢游:“什麽?馬?”

沈徵面無表情重覆:“去姜宅門口,看馬還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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