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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Chapter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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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澳門夜裏的海風是帶著腥味的,尤其是靠水附近的居民房,幾乎每戶人家門口都曬著漁網,還有蝦池。他們走過一條條的小道,遠遠地聽見前面有說話聲,其中有一道聲音是胖仔的。方展年立即高聲喊胖仔。

淩晨時分,天色泛藍。

許達妹跟在朱提身後,一步一步跟著他的腳印走。

胖仔打了個好幾個哈欠,膠手套上全是魚血,身上還有魚鱗。他咋咋呼呼,不敢相信這個時候朱提幾個人會過來,連忙叫了幾聲丁虎,丁虎正在拉貨,聽到聲跑過來,看到是朱提和方展年,立即笑起來,摘掉手套塞進圍裙的口袋裏。

“提仔!小年!你們怎麽過來了?”說著,眼神瞟到小結巴身上,“哎,妹子還在啊——”

朱提擡腳就踢了他一下,小聲說:“你說話註意點。”

丁虎笑笑,不說話了。

風一吹,魚腥味散的到處都是。

胖仔扯掉手套,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哎呀,都這個時候了,待會叔叔要來拿貨,你們等會啊。”

“你們進屋等啊,我跟胖仔把貨交了就來。”

許達妹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過去。朱提指了指前面的蝦池和居民房,說:“這兒的魚都是次貨,賣給一些一般飯店,以次充好。”說完,舔了舔唇,“放心,胖仔給我們留的肯定是最好的。”

方展年跟著胖仔過去了,卷起褲腳,隨便拿了個皮圍裙圍上,跟著他們一起整弄船上的魚。

許達妹歪了歪腦袋,聞了聞這裏的氣味。

這裏的味道和澳門賭場的完全不一樣,說不上來的感覺,尤其是當她看著朱提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望著這一片居民房時,這種感覺更深。

朱提撓了撓後腦勺,“走吧,帶你去看看裏面。”

到淩晨三點多的時候,胖仔和丁虎沖了個冷水澡,提著幾瓶啤酒過來了。

房子是丁虎爸爸的,不大,也不算舊,應該是換新過了,水泥地面,水泥墻面,上面還貼著幾張港姐的美照,很有年代感。胖仔最喜歡吃魚肉火鍋,不一會兒火鍋就起來了。他搓搓手,盯著小結巴,笑著問:“妹子,你喝不喝酒啊?”

朱提嗤了一聲,“你管我馬子叫妹子?”

胖仔立即改口:“豬嫂!”

朱提一巴掌扇到他頭上。

丁虎和方展年跟著哈哈笑。場面十分和諧愉快,搭配魚肉火鍋更有味道了。

許達妹將筷子塞進朱提手裏,笑:“豬、豬豬哥,快點吃吃啦。”

朱提瞪了她一眼,“你傻了吧,人家叫你豬,你還笑。”

許達妹彎著眼睛笑,“不是叫叫叫我啊,你你你是豬,我是嫂、嫂子啊。”

“……”朱提楞了幾秒,夾了一個魚丸塞進她嘴裏。“我要是豬,你嫁豬隨豬,傻子。”說著,他自己都沒發覺到語氣漸漸溫柔了。

丁虎擡起眼睛,和方展年對視,接著意味深長一笑。

丁虎說:“提仔,你這樣真好。”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朱提了,久到他們都快忘記朱提是一個好人了,忘記朱提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了。

方展年倒了幾杯酒。

“來,幹吧。”

幾個人舉起杯子。

方展年望著他們,說:“以後還長,還不知道能不能走一輩子。”

胖仔被這麽一句話戳到心了,有些傷感,“哎呀,說這些做什麽,搞得我眼睛都濕了。”

許達妹看了眼朱提。

他在笑,眼睛越來越紅。

朱提端起杯子,仰頭一口幹完,說:“一輩子都是兄弟,沒得變。”

胖仔就這麽突然哭了起來,說:“海樂要是還在就好了。”

丁虎揉了揉眼睛,別過臉捂住臉,用力呼吸。

“賭場就是吃人的,提仔啊,能收手就收了吧。”丁虎背著他,哽咽著。

朱提捏著杯子,久久沒說話。

許達妹握住他放在桌底上的那只手,輕輕摩挲著他的手掌心,一遍又一遍。靜默片刻後,方展年想打破這樣壓抑的沈默,剛準備開口說話,朱提開口了:“海樂的命,他們得還。”說著,他擡起視線,眼睛裏的東西是許達妹和方展年他們都沒見過的,那大概類似一種想要掙紮,極力往上爬,往最高處爬的那種狠勁兒。“還有,我媽的命,他們都得還。”說完,他仰頭又一杯酒幹,起身,抹了抹嘴唇,低著頭看著他們,“我的命,早就給賭場了。”

方展年聽到這句話,心裏咯噔一聲。他擡起頭,望向朱提,沒什麽異常,可他總覺得朱提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是錯覺嗎?

許達妹拉住他的手,忽然甩開。她跑了出去。

“朱提,你這樣說,把我們當什麽?把小結巴當什麽?”方展年起身,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你的命,海樂早就幫你從賭場拉出一半了。”

朱提低低地笑了一聲,“我的命,你不清楚嗎?”

方展年楞住了。

果然,他早就知道了嗎?

什麽時候知道的?

難道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丁虎用力錘了下桌子,“海樂死了,他還不長記性嗎?!”說著,他將怒氣撒在方展年身上,“你也是!你好好的當什麽疊碼仔!朱提在外面混的事情,都傳到這兒了,我跟胖仔每天都提心吊膽,擔心朱提哪一天就沒影兒了!”

方展年沈默著,一言不發。

朱提往外走,朝著小結巴離開的方向找過去。她在前面的蝦池邊上不知道在做什麽,蹲著。他慢慢走過去,摸著口袋裏的煙,掙紮了半天也沒拿出來抽。他蹲到她身邊,撿起一塊石頭扔進水裏。

天漸漸亮了。

許達妹望著泛起漣漪的水面,說:“我,我不想。”

“不想什麽?”

她轉過臉,擡手打了一下他的臉,很輕,輕的叫人心痛。她紅著眼睛,“我我、我不想你、你把命給給、給賭場。”

他看著她發紅的眼睛,擡起手揉了揉她的顴骨。

“傻子,我的意思你不懂嗎?”

她哽咽了一聲,“朱、朱提,我討厭、討厭這樣,我討厭你、你賭,拿、拿命賭。”

朱提拉著她站起來,讓她靠進自己的懷裏,用力抱住。他一遍一遍地道歉,一遍又一遍叫著小結巴。

“我從出生的那一刻,命就掛在賭場了。我不信命,可又不得不信。老媽在香港長大的,信觀音信關公,什麽都信,唯獨不信命,到了我這兒,跟了舅舅,耳濡目染,漸漸地信了命。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有這麽快樂的日子,我以為我會一直垃圾地活下去,我以為……小結巴,我老媽在的時候,靠賭活,老媽死在賭場,我跟了舅舅,也靠賭活,舅舅死了,我還是靠賭活,混吃混喝,亂七八糟過了十幾年,活到現在了,我還是要靠賭活。你懂嗎?”

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濕了,他的心也愈發柔軟。

“小結巴,你信我嗎?”

她嗚咽著,說不出話。

他擡了擡頭,看了眼泛藍的天空。“我信命了,不信命,我怎麽會遇到你呢?”

小結巴緊緊抓住他的胳膊。

他去教堂找過神父,神父明明沒給他什麽明確的答案,他卻擅自信命了,甚至朝命乞求,乞求他的命好一點,再好一點——好到他終於遇見了小結巴,即便是以最糟糕的方式見面的。他無數次的想,夠了,已經夠了。或許是賭性作怪,已經被滿足的心又漸漸擴大,越來越貪心。

“小結巴,我的命給你了。”

許達妹仰起頭,捧住他的臉,對著那雙顫抖的唇吻上去。

你信命。

我信你。

就這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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