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納特去見巴圖的時候，是忐忑的。這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走起路來，有點兒飄。

見到巴圖，他垂著眼簾，不敢直視巴圖的眼睛，口裏諾諾地說，“小的賈納特拜見巴圖大人。”

巴圖壓了壓心中的怒火，拉長了聲音問到，“賈-納-特-大-人，三日之內趕到西拉木倫河與我會師是否是你立下的軍令狀？”

賈納特聽到此，腳下一軟，撲通一下雙膝跪地，顫巍巍地說，“鮮卑人太卑鄙，他們打不過我，故意引誘我向北跑。但是我把他們都擊潰了，斬殺了有千餘人。”

“千餘人，哈！”巴圖氣極反笑，“殺得好多啊。你知道要是按照原計劃我們在這裏會師，會包圍多少人，斬殺多少人？千餘人，哈哈哈哈，真的好多啊，我是不是要給你記上一大功啊。”

賈納特在底下跪著不敢說話。

“合圍失敗，放跑了所有鮮卑人，這次戰鬥打下來林林總總不過消滅了他們兩千多人，你說我怎麽向烏斯大王交待！”巴圖憤怒地朝賈納特怒吼，心裏也暗暗悔恨，不該過於輕信這頭蠢驢，用人不當壞了大事啊。

轅門外，賈納特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身後是黑壓壓望不到盡頭的匈奴士兵們。巴圖站在隊伍的最前面，中軍官已經把賈納特立下的軍令狀和主要違規的事實說清楚了，按軍令狀沒有按約定趕到集合點是要砍頭的，賈納特自己也無法申辯什麽，只能等著劊子手行刑了。

太陽越升越高，但草原上氣溫還是很低的，松軟的雪被很多人踐踏過以後，已經壓成了黑黢黢的冰，賈納特跪在上面，沒多久膝蓋就傳來刺骨的寒冷，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他的身後已經豎起了一個大纛旗，待會兒他的腦袋就要懸掛在那最上面。賈納特的心裏現在除了悔恨還是悔恨，這仗打得太順利了，三天就沒吃過虧，可是就是這樣還要被砍頭，心裏實在有些憋屈。

謝爾比手下的其他官將已經向巴圖求情了，但是巴圖什麽也沒說，就把賈納特立下的軍令狀給他們一一看過去。這些將官也都洩了氣，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不能按時趕到就殺頭，這是賈納特自己說的。

巴圖在心裏也在合計這件事，賈納特是烏斯在謝爾比陣營中栽培的最聽話的一個將領，如果就這麽把他殺了，整合謝爾比陣營會不會有什麽麻煩，需知現在的二十萬人馬可都是謝爾比手下。如果不殺，以後軍令還怎麽執行？

巴圖一時間也有些猶豫了，手攥著佛珠在一個一個珠子轉，太陽越來越刺眼，幾十萬人沈默地在草原上等待著。

這時候，賈納特的親軍隊長沖出來了，跪下沖著巴圖叩頭，大聲說賈納特這兩天盡職盡力，三天時間繳獲了五十多萬頭牲畜，雖然沒有按時趕到，也是為軍營被襲護衛手下所致，他作為親軍隊長也有責任，願意和賈納特一起受罰。

這時，賈納特的其他親軍也都跪倒在地，一起求情。

巴圖眼皮一跳，眼裏閃過一層戾色，喝令中軍官，把跪在地上的賈納特親軍全都綁起來。

氣氛更加肅殺了，只有風吹過草原的聲音嗚嗚作響，大纛旗隨著風在旗桿頂上翻滾著，被風扯得劈劈啪啪。賈納特有些絕望地擡起頭，看看天空，這是一個難得的冬日晴天，太陽已經升到最高，但是賈納特卻感到越來越冷。也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刻了吧，他有些貪婪地呼吸著這清新的空氣。他看到巴圖走過來，手裏拎著一把長刀，怎麽，是準備親自上手砍下他的腦袋嗎？以儆效尤？

死則死矣，沒倒在戰場上，賈納特覺得好憋屈；不是因為打敗仗被砍掉腦袋，想想更是咽不下這口氣。一口氣在心裏越憋越大，賈納特忍不住大吼一聲，“啊……”

話音未落，巴圖一擺手，在賈納特親兵後面的劊子手們已經手起刀落砍下了他們的腦袋，十幾個腦袋冒著熱氣、帶著鮮血在雪地上打滾。賈納特閉上眼睛，等待著他這一刀的到來。

唰！

刀落下來了！

但不是沖著他的腦袋，鋒利的刀刃精確地劃開了綁在他身上的繩索，賈納特往前一栽，頭插在雪地上，腦子裏一片眩暈，耳朵裏隱隱約約傳來巴圖的聲音，飄飄搖搖、斷斷續續“念戰功……暫且記過，戴罪立功……定斬不饒。……死罪，殺無赦。”

十幾個頭顱被串起來，像一串糖葫蘆被吊在大纛旗的旗桿上。頭顱上的血，淅淅瀝瀝地滴在雪地上，湮開成一片紅色的血泊。

賈納特臉色蒼白，盯著旗桿，一動不動。身後，大隊的匈奴兵在拔寨起營向西方撤去。

夕陽緩緩垂了下去，把賈納特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老長老長，匈奴大部隊已經撤離不見了，草原上只留下孤零零的那根旗桿和孤零零的賈納特。

******

張垣。

慕容豐滿臉喜悅，拉著我的手，親親熱熱地帶著我們走到布滿酒席的宴會廳。慕容克跟在我身後，神氣活現，小梅和嵇穎走在後面，面色疲憊。

我們差不多兩天沒合眼了，才趕到張垣。

這裏是宇文部騰出來安置西鮮卑的地方，慕容豐親自到燕郊，拜會了東鮮卑的宇文王，爭取到了這樣一個落腳地。

慕容青在大廳裏忙裏忙外地張羅，見到我們過來，飛也似的奔過來，毫不避諱地上來就拉著我的手，“你可真厲害，一切都在你算計之中，這回我們部族的人都撤了出來，你真是我們的大恩人。”

“有水嗎？一路緊趕慢趕，我嗓子眼都冒煙了。”我打斷了慕容青的話。這種表揚的話，在這個場合還是少說少聽比較好。

“我給你拿。”慕容青轉身跑開，慕容克殷勤地把我引向座位，小梅和嵇穎要坐在我旁邊的時候，慕容克堆著笑臉說，“不好意思，我還想向大帥討教點，求個位子則個，您兩位坐旁邊吧。”這仗一打完，慕容克對我的稱呼都變了。

小梅和嵇穎同時撇撇嘴，嵇穎嘴上一點沒饒過他，“呦，這會兒知道管我們將軍叫大帥了，好像前幾天還拿刀拿槍地要收拾收拾某某人呢，怎麽這臉變得這麽快啊，比翻書都快。”

“大人不計小人過，大帥就是大帥，有度量、有才華、有智慧，哪能跟我一般見識，我這不是早就認錯了麼，是吧妹夫。”慕容克臉上像開了朵大花。

我聽到他最後一句，差點沒跳起來，慕容克趕緊把我摁住，“我又說錯了，又說錯了。這是我美好的願望，希望這個願望能夠早點實現，大帥，你能早點成就我這個願望就好啦。”

慕容克看我臉色一寒，趕緊作揖，“我錯了我錯了，順順氣，別往心裏去啊。”

我拿他這種橡皮臉還真沒辦法，再一看小梅和嵇穎，霍，這臉色真是多姿多彩啊，我這也是尷尬至極，偏巧慕容青又蹦蹦跳跳地端著一碗水過來了，水都灑了好多，也不知道這姑娘怎麽這麽高興。我剛要接過來的時候，慕容青說了聲，“慢”，然後自己先嘗了嘗，試了試水溫不燙，然後再遞給我，說，“喝吧，正好一口氣。”

我接過碗來，還沒等喝，一旁的嵇穎就面色鐵青地說，“我也渴死了，怎麽沒人想起我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