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壺裏的箭很快射空了。瞄的都是匈奴兵的頭頭，好在箭箭見血，在他們肆意縱馬的時候，沒料到會受到弓箭的狙擊。匈奴突入的隊形馬上有點亂了，被我們隊形裹挾著走。突入的士兵有些盲目地拼殺，而我們的人玩了命地封堵缺口，很快斷了匈奴大部隊和突入部分的聯系。戰陣裏面人擠人人挨人，連揮刀的空間都很小，卷入我們隊形裏的匈奴兵好像進了一口血肉的大磨，轉瞬間被連人帶馬磨成了齏粉。

在看到我們陣型裏的匈奴騎兵最後一個倒下去後，我帶著兄弟們有節奏地大喊：“吼、吼！”整個近兩萬人的隊伍，如同憤怒的雄獅，咆哮震耳。

步兵對抗騎兵是很吃力的，但是並不是沒有勝算。馬其頓和古羅馬的重裝步兵都曾橫掃過天下，把波斯騎兵打得落花流水。我手上不是重裝步兵，連配齊武器都難，但我知道該如何與騎兵接戰。隊型一定不能亂，將近兩萬人，在我的怒吼中，始終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挨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大刺猬或者說大烏龜的陣型。最外層是槍兵，匈奴騎兵人多勢眾，已經把我們包圍了，但我們始終緩緩移動，他們一口吃不掉我們。最初匈奴人想把我們沖散了，然後就可以像宰羊一樣來屠殺我們，結果隊形根本沒沖散，突入我們陣型的騎兵還被我們給消滅了。再想突入分割，根本沒機會了。在外圍砍殺，又被長槍陣所阻擋，好像老虎啃刺猬，怎麽也不好下口。

戰局有點僵，對於我們是好機會，隊伍在一步一步向山區靠近，在向我的前軍靠近。指揮匈奴騎兵的將軍似乎也看到了問題所在，貼近圍剿我們的騎兵忽然向後撤了，我隱隱感到不好，他們占據數量優勢，一定不是撤退。果然，在撤離一箭之地後，匈奴人穩住隊形，平行著我們的方向縱馬跑動起來，開始放箭。

距離！

此時的距離反而成了匈奴人的優勢，我們夠不到他們，他們可以從容地攻擊我們。匈奴人都是騎射的好手。而我們這裏基本上沒有什麽弓箭手。一輪一輪的箭雨過後，戰陣外圍的士兵一個一個倒下，此時不能有任何的猶豫，我大聲呼喝，“後面的人頂上，把槍拿好！保持隊形，繼續前進！”

隊伍繼續艱難地緩緩地向山區挺近，看起來山是那麽近，但道路是想不到的那麽漫長，每走一步，都有士兵中箭倒下，輕傷的勉強跟上，重傷的倒地呻吟，沒法顧及他們，停下就意味著死亡，整個隊伍停下，整個隊伍都要滅亡。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加快速度向前軍靠攏。

這個狀態反而很糟，我捏疼了手也沒有好辦法，只有下令加快速度！

橫在我們前進道路上的，是一撥匈奴人，追殺我們前軍的匈奴人。真的和他們短兵相接了，反而給了我新的機會。這是匈奴人的一個敗筆，如果他們反覆圍著我們兜圈子，就會不停地把我們射殺在地，但是我們大部隊和匈奴兵混戰一起，他們反而沒法在施以箭陣。我還有機會拿命去換他們的命。廝殺重新開始，離山區很近了，山上我的前軍也從山上沖下來，從後面攻擊匈奴的防線。

戰鬥到了關鍵時刻，整個戰陣凝住了，前進的速度基本為零，匈奴人已經形成了一個大包圍圈，把我的大部隊圍住，靠近山區是我的前軍，拼命想殺出一條血路，打開個缺口讓我們逃出生天。

匈奴人也漸漸發狂了，他們沒想到他們這麽多人，居然拿這些中原人沒有什麽辦法。如果放任我們撤入山林，簡直是奇恥大辱。十萬騎兵，馬屎都能堆成墻，怎麽可能讓我們逃掉？

但是有時候，人多不是最大的優勢。十萬對兩萬，看起來是他們占據優勢，而且他們有速度優勢，但是我收縮隊形很緊，始終保持烏龜陣型，接戰的面積、接戰的陣線讓他們的人數優勢發揮不出來，速度施展不出來，如果拉開距離的話，反而會讓我遁入山林。就在他們稍微猶豫的時候，我們已經撤底混戰在一起了，匈奴的後軍在後面反覆兜圈子，但是卻施展不開，沒法投入到最前線去，前線始終是我的戰陣一側。其實，我的人已經死傷不少了，戰陣雖緊但是明顯隊型小了，一路廝殺一路血拼，傷亡早已過百過千，我也來不及統計。所有士兵的眼裏只有白色的刀光和紅色的鮮血。

長槍兵的眼前，死盯的是敵人閃來閃去的肚子和戰馬的身軀；刀手的眼前註意的是敵人砍來的白線和橫掃的長棍……

有節奏的吶喊已經撤底被從心底裏湧出的最原始的憤怒和英雄的嘶吼所替代。慘叫與鐵器的碰撞聲疊加了戰鬥的音響。

我在陣中，不停地指揮戰陣向山區靠攏。“壓上！壓上！”

看到前軍從山上往匈奴的隊形裏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凹型，我瞪大了雙眼，命令全體士兵“向前突！”

原本厚厚的匈奴隊形被壓薄了，再勇猛的匈奴人面對著我們這幫不要命的中原人也遲疑了。殺到此時，我們這些原本的老百姓已經完全忘記了早先自己的身份，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個的殺神，用刀、用槍、用棍，用牙齒和拳頭，總之所有能戰鬥的東西拼命和匈奴人以命換命。

我的這些兵，已經在這場戰鬥中真正成了兵，完成了在血與火中的涅槃。戰爭是最好的教官，我所沒有時間組織的訓練，在這場戰鬥中從裏到外、從頭到腳、從身到心，深刻地完成了。

倒下，填上；再倒下，再撲上。刀砍鈍了，就當棍使，槍折斷了，就上牙齒。短兵相接中，很多匈奴兵被從馬上拽下來，被我的兵用牙齒、用手、用殘酷可怕的聲音攻擊。饒是經過很多戰鬥的老兵們，也張皇了，猶豫了，擋在前軍和我們大部隊之間的匈奴士兵開始向兩側避讓，已經拼得成為紅色血人的我的士兵大步地跨過戰馬和人的屍體沖向山區，和前軍匯合了。一瞬間，像堤壩打開了閥門一樣，人群洪流一般湧向山去，匈奴騎兵跟在後面呆呆地看著這一群瘋子樣的人，很快消失在山林裏。

等我帶著弟兄們站在山頭上的時候，遙遙聽到底下匈奴的將領在憤怒地訓斥他的士兵們。我轉身看看跟著我的士兵，個個渾身是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兩萬人的隊伍，一場惡戰下來，只有一萬幸存，散布在這山上，如林，如血林，如鋼鐵打造的血肉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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