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刺史叫吳魁，與其他刺史不一樣的是，他沒啥顯赫的身世，既不是從朝廷空降過來的，也不是從其他州平調過來的。吳魁按照現在的標準來說，是個標準的地方幹部，幹了多年晉陽郡守，熬到胡子發白，等到上一任並州刺史病故，而又趕上這幾年並州災亂頻發、外族壓境，一副爛攤子，沒人想來，才得以讓他撿了個漏。上任也不過一兩年，初始時各個衙門都不怎麽買他的帳，有指揮不動的，有暗地裏磨洋工的，讓他背地裏好生戳氣過。隨著刺史時間作長了，他明裏暗裏安插的人逐漸控制了各個要害部門，這日子才好過些。

吳魁最得意的，就是把原來的司隸校尉劉為給擠兌走了，安排上他的心腹姜潮，姜潮與嵇家關系密切，有了嵇祿等人的撐腰，把並州的官場算是控制住了。也正是因為嵇祿與他們的這層關系，榮伯和我才極力地要和嵇祿聯系上。所以這些日子，有空我就往嵇家跑，銀子也是流水一樣送去。

那晚嵇祿態度是模棱兩可的，讓我多有忐忑，後來銀子送到，嵇祿表態他分文不取，會幫我張羅打點。這銀子從兜裏掏出去，反而心裏多了份踏實，我在心裏不禁暗罵自己，也是犯賤。

原來準備找的另一個援手，學官崔哲回鄉守孝去了。好在崔哲不在，我們又結交了丁揚。內心裏還是多了一份安慰。

這謀叛的案子審的也是秘密，從不公開，直接由吳刺史帶著司隸校尉親自審問，我試了幾次想買通獄卒，去見一見老爺子。誰料有銀子也使不通，沒人敢要，想來是上面下了狠命令。這使案情審訊到什麽程度更加撲朔迷離。

丁揚也是費心，托了好多關系打聽，但從來沒有過的情況，消息封鎖的非常緊，驃騎將軍居然也摸不到案情進展，甚至連我爹關在哪裏他也沒法掌握，有說在州裏大牢的，有說就關在刺史官衙後宅的。搞得丁揚見到我也很不好意思，罵罵咧咧地數落他的狐朋狗友，“這幫吃羊肉不肯放過羊蹄子的夯貨，平常吹得嗚哇嗚哇的，真到用到的時候就麻了爪，問個事情都沒個準數，關在哪裏不知道，誰去告發的不知道，審得怎麽樣了不知道，真他媽的一幫廢物，爺還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一幫草包。”

聽他罵人，我反倒勸他不要生氣，畢竟案子敏感，也不是誰想打聽就能打聽到的。

丁揚說，“兄弟，你不知道，這多少年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慢說是個尋常百姓犯案，就是有啥高官或者國戚的案子，老子之前也能摸到消息，誰成想居然在吳魁手裏現在把所有事情捂著這麽緊，一點面子也不給。這個老滑頭，平常用到我的時候甜言蜜語，現在啥事啊，就甩臉子給我看？”

我有心和他說我還找了嵇祿在關照這個事，又怕他想多了，也不好多說，只能陪他喝喝酒，發發牢騷。

嵇祿這裏陸續地給我透出一些消息，這個案子這次出奇地怪，吳魁特別重視，每次審訊都是在晚上，屏退了所有人，就留他幾個心腹，在州衙的一間獨立房間審訊。所以知道案情的人非常少。我給嵇祿的銀子，他說花在司隸校尉姜潮身上不少，這個姜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銀子拿了，保老爺子出來卻是決口不提，只是說會好生照料。其他的錢，嵇祿使在吳魁身上，投其所好給他買了不少稀奇玩意兒，嵇祿還拿出來給我展示，告訴我吳魁喜歡什麽，他買這個是怎麽考慮的。我連連感謝，但是看著拿過去的銀子沒多久就花得差不多了。

案子還是沒什麽消息，薛夫人在家急成熱鍋螞蟻，城裏的綢莊都盤出去了，榮伯也特地趕過來幫我。聽榮伯說，這次薛夫人真的是要傾家蕩產也要把老爺子救出來。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消磨過去，燥熱的夏季到來，每天在州城裏奔走，也急得我嘴上一溜燎泡。在嵇府，好幾次遠遠見到嵇穎，總感覺她有話要對我說，但是又好像顧忌什麽，每次都躲開了我。與第一次見我的情況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心裏惦記著老爺子的事，銀錢又日漸見底，確實也沒心情和嵇穎搭訕。

夏天來了，並沒有改善城裏很多人的命運。饑荒最嚴重的時候大概熬過去了，但是城裏的乞丐並沒有減少，更多的人瘦骨嶙峋，城裏的很多生意也是比較蕭條。每次我去嵇家的時候，小梅都帶著薛福去找一些小吏們打聽，想從外圍打聽到一些消息。很多時候都是沒有收獲，頂多又多認識了一些人。

嵇祿和我說，這案子涉及的人好像越來越多，聽說又抓了一批人，很多都是在榷場做生意的州裏有頭有臉的商人。市面上有些風放出來，說匈奴人秋天準備攻打過來，有些商人給匈奴人提供了不少物質，城裏也有匈奴人的奸細。什麽謠傳都有，簡直讓我疑心我老爹到底有沒有向匈奴人通風報信了。

邊境的局勢開始緊張了，丁揚有天給我捎了個信，說局勢開始不對勁了，最近匈奴擊破了東面的鮮卑，兵峰直指雲中一帶，他要帶兵去增援，讓我好自為之。

城裏開始人心惶惶，四處抓人，通敵謀叛的罪名太好使了，我註意到很多被抓的都是商人，心裏開始覺得有點怪怪的。

嵇祿說這案子越來越大，一個有組織有預謀的犯罪團夥正浮出水面，朝廷對此案非常重視。近來有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壞消息是因為案情重大，很多人腦袋都要搬家，老爺子全身而退非常困難；好消息是，因為他的活動，刺史查明老爺子在本案中只是起到微小的作用，而且還有立功表現，所以允許我們再提供五千兩銀子做保釋金，便可放老爺子回去。聽到嵇祿這樣說，我苦著的臉幾乎可以擰出水來，不為別的，家裏的錢都花完了，前後萬兩銀子都花掉了，祖傳的綢莊產業都沒了，現在到哪裏再湊五千兩銀子去？

嵇祿拍拍我的肩說，“薛公子，要不是我在吳刺史面前竭力保證，這保釋金就不是五千兩了，而是一萬兩。公子要不再和家裏商量商量，湊齊了這五千兩銀子就直接交衙門吧，交了就可以保薛老爺出來。”

我向嵇祿深施一禮道，“嵇大人的大恩大德，我們薛家沒齒難忘。這次如果我爹能夠平安出來，都是拜大人所賜。薛誠對大人恩德永記在心，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嵇祿兩手扶住我的兩臂說，“我與薛公子惺惺相惜，相見恨晚。能為公子分憂，乃是嵇某榮幸。”

“哥”此時忽然響起嵇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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