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了。戰機已到。

白天黃大仙不敢下山，是怕中了我的埋伏，夜晚他若是突圍則有很大機會走脫。

可惜，他沒有走，沒有在黃昏日落的最後絕佳機會突圍。大張旗鼓地砍樹，在水潭邊的伏兵，以及捆在箭上的勸降書，讓他猶豫了。

讓他猶豫的，還有山上的糧食。如今，這糧比金貴的日子裏，山上囤的許多糧食成了黃大仙放不下的財富，也成了他放不下的包袱，更成了埋葬他們的墳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就看著眼前的一點點利益，會丟了更多利益，甚至是身家性命也血本無歸了。

有些道理，大家都懂，但利字當頭的時候，有時候人的智商就降到零，甚至是負了。

黃大仙猶豫了，我果斷了。機不再來，戰機是稍縱即逝的，我越來越發現必要的冒險是戰爭的必須。循規蹈矩不僅意味著高昂的成本，有時候還等同於失敗。

所有兵丁們都累了一天，體能急劇下降，幾乎不是作戰的好機會了，但絕不能猶豫。

我讓緩過勁來的小梅帶五個兵丁到後山迎風處防火，其他人在水潭和小路附近防火，並做好迎戰山賊的準備。一天下來砍伐這麽多樹木，一個是為防火堆柴，更重要的是砍出一片防火帶，殺賊也要保護自己不是。只知消滅敵人，不知道保存自己，是極其愚蠢滴。戰場上，有勇無謀要不得。

現在我們兵少，人又非常疲乏，不動腦筋難道要送上門給山賊去砍麽？

大夥兒看著一圈的火起，越燒越大，由一條蜿蜒的小蛇逐漸變成巨大的火龍，順著山風往山頂上走，都非常興奮。

兵丁們在心裏，既非常佩服，又暗暗害怕。這縣尉，雖然年輕，但手段端的是非常毒辣，他身邊的怪俠，雖然是個女人，狠起來像魔王附體，把個大個子山匪給戳成了血窟窿。至於他，平日斯斯文文，但心思縝密，多難纏的慣匪都被他尋到馬腳，帶著不多的人就敢去端黃大仙的老巢。而且，殺心是非常之重啊，這通天的大火，別說人了，鳥都逃不出啊。

火勢熊熊，烈焰騰空，整個山成了一個大火把，我們站在下風向，離大火好幾丈也被烤得臉色發燙，大夥兒都不由得往後退了又退。

“啊”“嗚”，大火的另一頭，隱約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有幾個綽綽人影在山火後閃現，看來是山匪想沖下山來。

可是，自古水火無情，一般燒竈的火，才幾根柴火著起來，就能烤得人近身不得，何況是這滿山的大火。烈焰升騰，好幾千度是有的。

這可不是像沒知識沒經歷過的尋常人想的，大火著起來後，可以牟足勁沖出去，試試？還沒近身恐怕就會被燒死。

火勢越來越大，我松了口氣，看來這山賊是怎麽也不可能沖下來了。兵丁們看著個個膽戰心驚。火太大，人太狠啊。他們看著我的眼神都變了。好像我是天降的殺神一樣。

多日不下雨，整個山上就是一片大柴火，又沒有滅火的水源，山賊們在山上只能活活成為烤乳豬了。

我看著烈焰升騰，表情平靜，劈啪閃亮的火光，照在我臉上像是塗了一層亮光。我把箭插回箭壺，左手拿弓輕松地敲了敲右手，淡淡地對兵丁們說，“大家可以歇歇了，後退十丈，布好崗哨，明早上山收屍。”

說罷，去後山找小梅去了。

留下一幫兵丁，非常畏懼地看著我的背影消失在山後。

******

我錯了。

以為第二天就可以收屍，實際情況是大火燒了三天，三天後，整個山上還是滾燙的沒法下腳。足足待了五日，才勉強可以上山。山上有什麽？全都是焦土，別說屍了，連個成個大塊的東西都沒有。

一路走下來，兵丁們膽戰心驚。山上的建築也全坍塌了，在倒下的殘垣底下，兵丁們發現了幾具幾乎燒成炭的屍體，也不知哪具是黃大仙的，也許在，也許不在。但我相信自此以後，世上再無敢稱黃大仙者。

我咂咂嘴，“嘖嘖，可惜，太可惜了。”

“是是是，大人說的是。人都燒死了，沒法對證，這賞金恐怕也是難拿了。”一旁兵丁也是惋惜的不得了，頻頻搖頭，好像錯過了一大筆銀錢一般。

“眼界太低，你們啊，就是不知道動腦子。”我拿起弓來，用弦敲了敲最近的兵丁的腦袋，“你只曉得山賊腦袋值錢，可你知道再值錢也買不了命。這山上有好多寶貝可以救很多人的命，可惜都沒了。”

“大人說的是什麽啊？”

“糧食，這山賊搶了不少糧食，都被這一場大火燒得幹幹凈凈了。罪過罪過。實在是太可惜，太可惜啊。”說實在的，我真的是非常惋惜。這山上賊人搶的糧食，按現在這個市價，絕對比山賊的賞金要高出不知道多少。而現在，都成了一堆灰。

現在整個山都光禿禿的，這是我剿滅的第二撥山賊。世道不靖，匪徒如牛毛。這興，百姓苦；亂，亦百姓苦。天下蒼生，何處是可以安心呼吸的地方啊？

站在這山頭之上，忽然有一種蒼涼之感，撲面而來。遠遠望去，向北是更多的層巒疊嶂，那更高更大的山後，就是塞北了，就是廣袤的草原，游牧鐵騎也許此刻正在草原上游蕩；向南，峽谷彎彎，地勢越來越平，再往南就是中原了。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我與小梅孤零零地來到這個世界，今後的路，必須完全靠自己走。不知道未來，還有怎樣的山要爬、怎樣的路要走、怎樣的人要相處。不知道，我在此生會遇到什麽人，我們又為什麽而活著……

一時間，胸腔裏好像蘊滿了一股氣，忍不住放聲長嘯。

兵丁們現在已經是完全以敬畏的眼神看著我。小梅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朝山下指了指，“走！”

“哦，”我立刻止住了聲，把手一揮，瀟灑地說“收兵，打道回府。把地上的骨灰收一收，咱們回城覆命去也。”

我不知道的是，下山後，還有更艱巨的挑戰在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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