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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觀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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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觀音山

◎“這次的帕子還燒不燒了?”◎

很快便到沈子梟出征之日。

這天一大早, 江柍便起來梳妝打扮,她穿了那身在濟水河畔初見他時的大紅衣裙,發上則戴了那日馬球會上戴的金蓮冠。

沈子梟見她華光璨璨, 便說:“你這樣如何叫我不惦念?”

江柍笑:“殿下若是惦念我, 務必早日回來, 否則

“否則什麽?”沈子梟問。

江柍眼眸流轉, 狡黠一笑:“否則別怪我耐不住寂寞,背著你養些面首。”

“你敢!”沈子梟提高了音量。

念到旁邊還有人,便又收住了, 只道:“此次行軍我沒有帶鄭眾前去, 他會好好盯著你的。”

江柍只好舉手投降, 忙說方才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

可沈子梟哪裏在乎,不過是逢場作戲。

沈子梟出征前, 要先到朱雀門外太公廟行祭祀之禮。

太公廟顧名思義乃是祭祀姜太公等歷代良將的廟宇, 沈子梟攜江柍趕到的時候, 廟前將士早已肅正以待,旌旗獵獵。

沈子梟牽江柍下了馬車,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崇徽帝禦駕便到了。

眾人跪地施以大禮。

待平身站定, 江柍才發現崇徽帝身側,赫然跟著謝輕塵。

她有點意外。

要知道這樣的場合, 中宮之主也輕易不能前來。

江柍身為東宮正妃, 因與太子新婚分別,外加大昭嫡長公主的身份,才被崇徽帝特許送行, 饒是這樣, 都是很不可思議了。

而崇徽帝竟帶了謝輕塵來?

男人們去太公廟行祭祀之禮。

江柍便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寵妃——

謝輕塵是謝緒風的庶姐, 據說,她是謝府幾位小姐裏最為貌美的一個,因此從小便深得老國公謝韞喜歡,倒過得比嫡出的小姐都體面尊貴。

然則,比起美貌,更讓人見之難忘的,還是她那舉手投足間的氣質。

不知這一家子小輩是否都隨了謝韞,每個人都如此超然出塵,原本看著也算出挑的人,在他們姐弟面前,都成了那鶴立雞群的雞。

可她與謝緒風又是不一樣的。

謝緒風的超脫,如關山朗月,曠野清風。

她的出塵,則是巉巖寒梅,大漠孤煙。

謝緒風是真的無塵。

謝輕塵眼底卻藏風。

她傲然,冷僻,卻也無情。

江柍甚至能從她一雙翦水秋瞳下,讀出點點淺淺的恨意。

恨誰呢?

為何要恨?

謝輕塵的目光若有似無掃了過來。

江柍眼皮一跳,佯裝在看別處。

謝輕塵凝視了她許久許久。

看向她的瞬間,她在想些什麽?

是會把平日裏對她暗藏的輕視和不屑光明正大拿出來嗎?還是依舊忍耐著,只是不動聲色地打量呢?

江柍來不及深思,祭祀之禮很快完成。

副將龍潛來到陣前,開始念討伐檄文。

語畢,三軍軒昂高呼:

“不破巒骨誓不還!”

“不破巒骨誓不還!”

“不破巒骨誓不還!”

振奮地吶喊,讓聽者無不熱血沸騰!

有不少將士都滾下了熱淚,眼神卻依然堅定如巖石。

崇徽帝大為動容,高擎玉斝,慷慨激昂地鼓舞了眾將士一番。

此次出行,沈子梟把葉思淵也帶上了。

臨行前,崇徽帝又對沈子梟千叮嚀萬囑咐道:“務必保護好思淵,他可是葉老將軍最出色的孩子,是我大晏未來的戰神。”

沈子梟還未說什麽,葉思淵先開口了,拍了拍胸脯說道:“陛下既看好微臣是大晏未來的戰神,那便應該囑咐臣保護太子才是,何況大晏未來的戰神,又如何能重要的過大晏未來的天子?”

“思淵!”沈子梟急急呵斥一聲,卻不妨葉思淵的唐突之言已經說完。

沈子梟便作揖請罪道:“思淵年少,一時口無遮攔,還望父皇恕罪。”

葉思淵看看沈子梟,又看看崇徽帝,不知自己錯在哪裏,卻還是稀裏糊塗地跪下了:“微臣有罪。”

崇徽帝始終噙著淡笑,神色不明。

江柍只道,這沈子梟真是有意思。

原本葉思淵說得在理,不僅在理,反倒恭敬、忠心。可沈子梟這樣發作起來,倒是打了崇徽帝的臉,似是把葉思淵之語解釋成

怪不得崇徽帝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江柍笑笑,剛想開口說什麽。

謝輕塵卻搶先一步,說道:“陛下體恤功臣之子勝過自己的兒子,而功臣之子卻並未因自己之功而僭越,反倒忠心護主,太子則恭肅孝謹,上能考慮天子之心,下能感念臣子之意,君臣和睦,父子一心,真乃我大晏之福。”

謝輕塵把江柍想說的都說完了。

崇徽帝默了默,臉上的陰霾漸漸一掃而光,很快便笑:“知朕者,輕塵也。”

江柍心想,同樣的話到底還是謝輕塵說出來更為相宜。

於是便沈默了下來。

“嗚

沈子梟向崇徽帝行禮:“父皇,兒臣去了。”

崇徽帝點頭:“去吧。”

沈子梟轉身下了臺階,白龍飛替他牽馬過來,另有一人呈上他的盔劍。

他把如虹劍佩至腰間,戴上鳳翅盔,縱身上馬。

只見他手持韁繩,腰背挺立,熔金般的陽光潑在他銀色的連環甲上,也照耀在他如寒石般的瞳孔上。

他整個人都好似一座被籠上神光的聖山。

日照金山,金山卻比陽光都要奪目。

江柍之前也知道沈子梟有一副好皮囊。

但因她自己便有絕等容光,幾乎很少對別人的容顏上心。

但是今天,她有點被他的光芒刺到了。

江柍緊緊盯著他。

他始終不曾把眼神落在她身上。

越是這樣,江柍看向他的目光便越急切。

終於,上馬後,他向她望了一眼。

只一眼,江柍卻像是見到了雪山上的霞光。

他什麽都沒說,很快轉過臉去,喊道:“出發!”

江柍下意識攥緊了手心,默念:珍重。

浩浩蕩蕩地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踏上征程。

直到看不見沈子梟的身影了,江柍才收回目光。

餘光卻瞥見謝輕塵仍望著沈子梟離開的方向,久久不移。

直到崇徽帝說道:“輕塵,你陪朕來,好似你父親陪朕來一樣,朕心甚慰。”

她才收回目光,說道:“臣妾才要謝陛下準許臣妾出宮。”

江柍這才知道,原來竟是崇徽帝主動讓謝輕塵作陪的。

既是想找到謝韞陪伴在側的感覺,何不找謝緒風?

想到這,江柍才反應過來,謝緒風呢?

怎麽沒見人影?

將士們既已走遠,崇徽帝便與謝輕塵回宮了。

江柍則徑直趕往觀音山。

騫王妃昨日派人邀她去觀音寺為大晏和眾將士祈福來著。

路上她特意換了一身低調的湘色珍珠旋裙,摘了金燦燦的冠兒,換上更為樸素的白玉菡萏冠兒。

到了觀音山下,才發現那山腳停了許多輛雕花香車,只道那王依蘭定然不止邀請她一人。

果不其然,等她下了馬車,一階一階爬到觀音廟裏去,方才知同來的還有恭王妃李嬙,擷華公主沈妙儀,以及許久未曾見過的晁將軍之女晁東湲。

“哎喲,太子妃娘娘您可算來了,我們都吃過兩壺茶了。”王依蘭率先迎上去,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扶著腰,想要給江柍行禮。

江柍上前扶住她:“快免禮,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小心些。”

王依蘭出身瑯琊王氏,世家大族的女兒,禮儀上最是規矩,仍舊斂衽行了一禮,笑道:“不礙事的,太醫叮囑妾身多走動呢,今日這山都是我自己爬上來的。”

這臺階也不算高,走路只需一炷香的工夫便也到了,只是王依蘭有孕在身,難免令人擔憂,江柍只望向其他人,說道:“眼看就要足月了,你們也不勸勸她。”

李嬙便吊起眉梢笑道:“她這人看著老實,其實最為固執,哪裏是我們勸得起的。”

正說著,晁東湲上前來,向江柍彎膝行禮:“臣女參見太子妃娘娘。”

她今日穿了一襲寶藍色裙裝,腰間束玉帶,外頭著短襖,簡單大方,英氣中透出爽利來。

江柍只隨意掃了她一眼:“不必多禮。”又道,“你們都上過香了沒有?若是都上過了,那本宮便自己去了。”

“太子妃娘娘沒來,誰敢去呢?”王依蘭抿唇一笑,“咱們一同去吧。”

李嬙便道:“我不信這些,今日前來只為散心,你們去吧。”

“不用管她,她素來是個眼裏沒佛,心中無道的,只信人定勝天,雖我行我素了些,卻也恣意無拘。”王依蘭笑道。

江柍對此倒是理解的,也笑:“人人都拜佛,卻不知拜的是佛,還是自己的欲望,什麽都不信沒準兒反倒也是一種虔誠。”

李嬙聞言眼睫微顫。

江柍同她一笑,便轉身去了正殿。

大殿裏香火繚繞,梵音繞梁。

觀音是保平安的,可每個人所求的平安卻不相同。

江柍前來是求沈子梟平安歸來,想必沈妙儀和晁東湲所願亦是如此,而王依蘭,雖借為國祈福之名邀眾人同往,想必還是在為肚子裏的孩子祈願。

江柍雙手合十,無比虔誠。

待她再睜眼,只見其他人都還雙目緊閉,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她不願打擾,幹脆悄然離去。

聽聞觀音寺後有一片芙蕖池,其池水引自小南山的溫泉水,故而荷蓮終年不敗。

江柍便往那處逛去。

剛拐過寺墻,忽見一大片芙蕖映入眼簾,其花不蔓不枝、香遠益清,聞之便令人心曠神怡。

以往哪裏能在二月份便賞到“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的勝景?

什麽沈子梟,什麽巒骨,江柍瞬間便全都拋之腦後了。

她走近去賞景,比芙蕖更茂盛的是這密密匝匝的芰荷,其長勢好不喜人,足比江柍要高出一個頭來,擠挨在一處,連絲縫隙都沒有,好比一堵密不透風的高墻。

她往這邊疾走,謝緒風正小酌“素月分輝酒”往那邊緩行。

二人於轉角赫然撞到一起。

準確來說,是江柍猝不及防撲進了謝緒風懷中。

江柍一驚,慌張後仰,別於衣襟的帕子掉了。

謝緒風待江柍後退幾步站好,才看清來人是她,原本沒被撞得撲通亂跳的心,後知後覺撲通起來,一如池中上下翻騰的錦鯉。

“原來是你,害我嚇了一跳。”

江柍一見是他反倒放下心來

謝緒風的眼神卻落於石板路那方繡了菡萏的絲帕上。

他俯身拾起。

江柍伸手去拿:“多謝國公爺。”

拽了一下,卻沒拽動。

江柍微楞,只見謝緒風緊緊攥住她那帕子,卻不還給她。

她不知所以然,正拿不定主意。

他忽而問道:“這次的帕子還燒不燒了?”

江柍眸光一閃,想到馬球會那天她用手帕幫他拭簫之事,不由一笑:“那都是我的事,你可管不著。”

謝緒風見她神色中已有促狹之意,仿佛那日篝火旁的姑娘又回來了,不由也笑:“這方絲帕若能換成糧食,也夠軍中一個隊的人吃上三日了。”

聞言,江柍已知曉謝緒風之意。

她輕挑煙眉:“你放心,我雖奢靡,卻並不浪費。”

說到此處,她停頓了一下,“倒是你,既能體察將士不易,又為何隨意便舍棄你那價值連城的‘杏花疏影’?”

謝緒風露出愧怍之色:“那日過後我便想過,因愛簫跌泥便要丟棄,謝某是假高潔、真酸儒。”

他竟這般批判自己。

江柍先是微驚,而後便目露欣賞之態:“大人當然不是。”

她莞爾一笑:“大人是否還記得迎熹於除夕夜宴上如何評價你的簫聲?我說,正因你的吹奏美中不足,才顯真摯生動。簫聲如人,若是完美無缺,倒成死板了。何況大人身居高位,受人景仰,卻能如此引咎責躬,這等氣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大人認為自己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我反倒覺得你之為人,巖巖若孤松之獨立也。”

她化用《世說新語》來稱讚他。

此時此景,翠蓋如棚,風荷輕舉,都在身旁輕輕晃動,攪亂了綠水的漣漪。

謝緒風內心深處也一圈一圈蕩起波瀾來。

最後他笑了,語氣裏卻帶有一絲不易捕捉的喟嘆:“能結實娘娘,是緒風之幸。”

江柍看著他。

心想這是怎樣一個人,目如遠星,漆黑一片中偏生透出光明。

她不願再同他糾結他那白玉一般的品行中微不足道的瑕疵,便岔開話題問道:“對了,素聞國公爺有在世諸葛之稱,是不可多得的軍師,怎麽此次沒有隨殿下出征?”

對於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他並未表現出意外,如常說:“朝中亦不可無人。”

江柍點頭:“哦~那怎麽不在朝中忙活,反倒來此清閑之地?”

“緒風不喜歡送行,且又知曉往後有的要忙,今日才趁閑時來散散心。”許是她的親切感染了她,又或是喝了酒的緣故,謝緒風比方才放松許多,像對待一個紅顏知己那般,笑道,“你不知道,我其實最是不務正業的,若非家父生前將國公府托付給我,我定是整日釣魚種花不理世事的……”

“你們在幹什麽?”

謝緒風話還沒說完,沈妙儀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柍柍會去赤北找太子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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