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24章

關燈
第124章

昭昧狐疑扭頭:“她交給你一本書?什麽時候的事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了李素節。

在她們眼裏, 武緝熙是已經死去的人,現在卻突然出現在她的口中,還跟著冒出來一本書。這怎麽想都很荒謬。

只有鐘憑欄的眼中意味與旁人不同, 岔開道:“這書和我們說的事情又有什麽相幹?”

李素節正不知如何回答昭昧,便抓住了這臺階,順理成章地跳過前頭的問題, 解釋道:“這書該是她據多年為官經歷所著,倘若要為天下女官著書立說, 再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

這逃避過於明顯,誰也不是傻子,但誰也沒有繼續追究。話題就順著這本書展開下去,昭昧定睛看了她片刻,很快也松口道:“這書在你手中?”

李素節道:“不錯。”

當日武緝熙將這書作為禮物送給她,她只翻開幾頁便意識到其中珍貴。就如剛剛所有人說的那樣, 沒有武緝熙, 那麽, 她們再沒有榜樣可以借鑒,所有的路都要自己去走,不斷試錯才能積累經驗,積累經驗後才能傳諸世人,然而有了武緝熙,她便是她們的榜樣。

現在, 她不惜道破那秘密, 將這本書貢獻出來,心中祈望武姨不要怪罪。

武姨應當是不會怪罪的。李素節想, 或許自把這書交給她的那一刻起,武姨就已經預見了全部。

誠然, 武緝熙個人的經驗亦存在其局限,但卻完成了從零到一的突破。

昭昧當即道:“過後你把書帶來,倘若可以,便交與鐘廊中去做。”

頓了頓,又想起方才突然轉開的話題,回到手中的試卷,問:“剛剛誰說有兩份答卷可以一看?她們寫的什麽?”

因女男混考,考慮到許多女性不出家門,不及男子游學所得的見多識廣,更難涉足政治,故而此次考試題目並未限於國策,堪稱寬泛,只要就有所得者發論即可,因此才有了武家二女為女則女訓立說的情形。

李素節將手中那份遞交昭昧,說:“這答卷堪與三甲進士相比。”

昭昧將試卷展開,所有人都見到了那紙上內容,單單一個題目便先聲奪人。

信史論。

昭昧訝然:“竟是立意於史。”

四書五經已較女則女訓難得,但仍可視為世家教養,可史卻不同,便是尋常士子,亦未必能夠詳談,可此篇文章卻在史論角度之上更出新意。

取名為信史,然而書寫的卻是“史之不信”。

昭昧恍惚間回到多年前,那是母親與她的最後一課,她說:“《陳書》記載陳末帝昏庸無能,導致陳國滅亡。但是,另有記載卻說,陳國滅亡後,百姓對他追思不已。”

究竟孰對孰錯,究竟何為信史?

同樣的事情,換個角度,便將大有不同,而同樣的事情,只要避重就輕,便能改頭換面。

誠如此《信史論》所言,再是秉筆直書,史官之立場,亦將決定史書之視角。

故,有一朝之史,便將有一朝之史官,有一朝之史官,便將有一朝之史。

李流景道:“果然妙議。不知作者何人?”

昭昧撫平卷面,自角落裏露出作者姓名。

崔煥之。

她笑:“看來,我許諾崔家的那人便是她了。”

江流水道:“此人行文頗有野心,不似久居人下之人。”

“那豈不更妙。”鐘憑欄合掌道:“怕的就是她沒有野心,看幾本女則就滿口胡沁。”

“這倒是提醒了我。”昭昧仔細讀著崔煥之的作品,道:“觀她言語,實在是目的明確。”

雖沒有明說,但字裏行間都明白透露著一個意思。

昭昧以女身登基,大昭之史亦當由女性書寫。

李素節不禁笑了:“恭喜陛下得一人才。”

昭昧也露出得意的微笑:“得此一人,也不算白費功夫。”

“不是還有一人嗎?”鐘憑欄問馮廬。

馮廬道:“此人文筆一般,我只是見她主意很好。”

“一起來看。” 李素節取過卷紙,展開後稍作瀏覽,詫道:“這是繡法?”

馮廬點頭,有些不好意思,說:“我感覺她寫得頗為自如,當真對此非常了解,寫的技法也極新穎,是我不曾見的,這也算是種才能吧。”

“不愧是阿廬。”鐘憑欄讚道:“你和我們思考的角度全然不同。”

馮廬面生薄紅,說:“其實我短於女工,只是在理論上略懂一二。”

“這一二也足夠了。”李素節道:“我們這幾個怕是沒人比你更懂。”

鐘憑欄更仔細地看了文章,忽然摟住馮廬肩膀,說:“好阿廬,你這可是給你自己找了個人才啊。”

馮廬驚詫:“我自己?”

鐘憑欄興奮道:“你瞧她畫在這裏的示意圖,就我多年經營的眼光來看,的確不曾見過,若是當真投入生產,豈不是能賺上一筆。到時候,銀子可不還是都進了你的戶部。”

馮廬一本正經糾正道:“那不是我的戶部,是陛下的戶部。”

“嗯嗯,陛下的戶部。”鐘憑欄看向昭昧:“陛下以為如何?”

“鐘廊中覺得新奇,那必然是新奇的了。”昭昧說:“便與此人談談,看她是否願意合作。”

“誒?”鐘憑欄忽然出聲。等眾人看向她了,她無奈一笑,露出紙角姓名:“瞧,我真傻了。這名字我竟認得!”

李素節反應過來:“莫非是明學堂的學生?”

“是。”鐘憑欄又氣又笑道:“這家夥,在我面前半句也沒漏,竟然藏到科舉考試裏來一鳴驚人了。”

四十餘張答卷中,最終只有兩張脫穎而出,算上昭昧許諾武家的二人,亦只有四人,其中三人出身世家,一人出身明學堂,意味著民間並無一人出線。

試卷審完,昭昧轉向鐘憑欄道:“組建學堂的事情便交與你了,這武家二人雖然迂腐,但悟性應該不差,不能直接任用,不妨先拿來練手,待一年後再看效果。”

“好。”鐘憑欄答應了,又問:“那明學堂……”

“不用。”昭昧聽出她言外之意:“明學堂依舊屬於民間,日後民間還要有更多的學堂。”

餘下的男子試卷,由禮部其她官員判定,初選後經鐘憑欄審閱,最後才到昭昧手中,但昭昧其實並沒那麽在意,於她而言,見過女考生的試卷,這次科舉便仿佛結束。和鐘憑欄又說了幾句,忽然想起一事,道:“說起機巧,我又想起了趙娘子的那個朋友。如今工部尚無人手,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意願。”

工部自然不會沒有人手,只是沒有昭昧足夠信任的人手罷了。

鐘憑欄無奈,道:“她的確是個奇才,但也有奇才的脾性,滿心只鉆在機巧當中,只怕對朝堂之事不感興趣。”

昭昧沒有再說,等所有人散去了,大殿中只有她和李素節。

李素節是主動留下的,她猜昭昧有話要說,但昭昧只是落了座,並未開口。

不過她不說,也像什麽都說了似的。李素節架不住那目光,苦笑道:“是她親自交給我的。”

昭昧問:“什麽時候?”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李素節將事情前後略作說明,一切就已經再清晰不過。

昭昧半晌沒有說話。

李素節吃不準她對武緝熙究竟是什麽想法,停頓片刻,說:“她離開時曾說,不想你再去找她。”

昭昧忽然笑了。先是斷續幾聲,很快笑得不可遏止,聲音明亮。

再過一陣,又弱下去,直到停止。

她說:“所以,果然還活著是嗎?”

李素節答:“是。”

經久的笑意終於淡去,昭昧緩緩舒出一口氣,說:“我就知道,她不會那麽輕易死掉的。她怎麽可能就那麽死掉呢?她果然活著。”

李素節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這話不知觸動什麽,昭昧良久不語。

李素節輕碰她的手指:“阿昭。”

“沒什麽。”昭昧道:“最想要母親陪伴的那些時日裏,她已經不在,到現在,我已經過了需要她在身邊的時候了。”

李素節有些擔憂地說:“她或許只是沒辦法面對那段過去……”

“不必再說了。”昭昧彎起嘴角,調侃地笑:“如果沒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的話,我大概會怨恨她。”

昭昧握住李素節的手,晃了晃,說:“但是你一直在我身邊啊。”

李素節不發一言,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昭昧伏在她肩頭,有些怔忡,不期然想起那枚簪子,那枚可能寄寓著母親留給她的最後言語的簪子。她一直在找,卻一直沒有找到。

那簪子足夠堅硬,輕易不會拗斷,雖然看起來普通,但在常人眼裏堪稱做工精良,若是撿到,也該是賣掉而非燒掉。這樣想來,或許它還存在。

只是未必能夠出現在她面前。

昭昧眨了下眼,也眨掉所有因此而起的情緒,自李素節懷中坐直,面上已恢覆如常,說:“那個人的事情,可能要麻煩你親自走一趟。”

那個人,是趙稱玄的朋友,那個為江流水改造輪椅、為陷陣營改造弓箭的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