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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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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不日, 曲二繼任邢州刺史。

大周已亡,皇權失落,沒有人能夠給予授命, 也沒有人在意這點。反倒有人建議,如今雖名為邢州刺史,實則據有邢、揚二州, 不妨直接晉位稱王。

曲二沒有答應。但他的順利繼任仍舊迅速安撫了邢揚二州形勢,並接過了繼續向南進攻的使命。

事情如昭昧所預料的那樣發展。

當初她對李素節吐出稱皇的志向, 遭到李素節的盤詰,問究竟怎樣做到。她廢了許多時間,發現閱歷仍舊不足,還有更多領域需要拓展,最終也只倉促寫下簡單的計劃。

那計劃粗糙,卻是她為未來畫下的最基礎的脈絡。

一殺曲準, 二殺曲大, 三扶曲二安撫邢州。

當初的構想只有這樣短短的三句話, 更具體的做法,卻在後來不斷完善。

那時候,李素節說:“或許我們可以利用曲大。”

昭昧問:“怎麽利用?”

李素節不答反問:“那塊玉佩你還收著嗎?”

昭昧仍舊收著,為曲大那時語焉不詳的一句話。即使可能是他情急之下的脫身之法,但昭昧還是留心了。他說,這玉佩有旁的功用。

“無論是否有旁的功用, ”李素節接過玉佩, 摩挲著說:“這是他十五歲的生日禮物。按他所言,又是曲準的心頭寶。況且, 單就玉質做工而言,它算得上價值連城的上品, 很容易受人覬覦。倘若尋常人得到這樣的珍寶,早該置之寶匣,珍之重之。可是,他卻那麽明晃晃地墜在腰間。”

昭昧沒有察覺這一點。畢竟她曾擁有過世人珍惜的奇寶,玩膩了也不過隨手一扔,有時更直接拆成碎片。直到李素節說了,她才覺得奇怪:“那他為什麽這麽做?”

“炫耀。”李素節道。

昭昧問:“和誰炫耀?”

李素節道:“曲準。”

昭昧更迷惑了:“這不是曲準給他的嗎,有什麽可炫耀的?”

“我本來也不理解,但與他接觸多了,倒有幾分猜測。”李素節說:“這本是曲準的珍寶,曲大十五歲生日時,曲準許他一件寶貝,他張口便要了——很可能是當時曲準最在意的——這塊玉佩。從此,他日日佩戴在身上,時常在曲準眼前晃蕩。”

昭昧若有所悟:“炫耀自己搶走了曲準的東西?”

李素節點頭:“炫耀他得勝一場。”

昭昧皺眉:“這又能說明什麽?”

李素節道:“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曲大想要不斷戰勝他的父親。”

他有著強烈的,想要壓倒父親的野望。

最終,她們也是利用了他的這點野望,一舉擊垮了曲準和他自身。

昭昧回憶到這裏,忍俊不禁,扭頭問李素節:“曲準算不算養虎為患?”

“正是。”李素節道:“他喜歡曲大勝於曲二,大概就在於曲大的這點想法。”

昭昧再次打量手中的玉佩,對著光線照來照去,說:“可惜他們都死了,沒人知道這玉佩究竟有沒有別的用途。”

“這還是其次。”李素節提醒:“買馬的事情更棘手些。”

她們動作得太快了。

現實也不允許她們再拖沓。

自河圖等人在淮北城一戰成名,昭昧再怎樣藏拙,對曲準都生出了威脅,河圖的拒絕更是將他的不滿拉到頂點。那時候,她們便知道,時間不多了。

曲準臨行前那聲“歸來後成婚”,非但不含一絲旖旎,反而帶著最後通牒般的殺氣,如同閻王的信函,宣告她的死期。

巧的是,昭昧打著同樣的算盤。

曲準不能再活著回到邢州。而曲準死後,她也成了曲大的威脅,只有先下手為強。

只是難免留下爛攤子。如從前由曲大掌控的北方買馬線。

購買戰馬是專業性很強的事情,長期從事買馬的人都有獨特的經驗。她們身邊沒有足夠了解馬匹的人,遑論如今北方盡是敵人,趙孟清在西北,李璋在東北,若要到北方榷場,勢必要穿過他們的兵力網。戰馬資源如此敏感,沒有足夠安全的路線,她們一匹也別想得到。

昭昧道:“從前曲大沒有參與的時候,邢州是如何買馬的?”

李素節道:“大周尚存的時候,買馬一事自然不能與現在同日而語。而大周滅亡後不久,曲大便參與買馬,至趙孟清控制北方時,買馬線已經由他實際控制。”

昭昧繃緊了表情。

李素節又安撫道:“好消息是,如今邢州兵馬都在我們控制之下,為河圖她們配備馬匹也更容易,買馬的事情雖然棘手,但還不算緊急。”

昭昧點頭:“那你註意打探消息,看是否有合適的人選能重新踏勘路線。”

李素節點頭。轉而一笑,令氛圍放松些許,道:“快到你的生日了,你有什麽想法嗎?”

昭昧微楞:“居然就到生日了嗎?”

“是啊。”李素節道:“而且是十五歲的生日。”

十五歲,可以及笄了。昭昧下意識按了按胸口,裏面放著那枚簪子。

“我都忘記了。”昭昧說:“也沒什麽可過的。”

“還是要過的。”李素節說:“做成了這麽大一件事,這一年該是很重要的一年了。”

昭昧沒有反駁,說:“那就隨便找幾個人來吃飯吧。”

在皇宮裏,每次過生日她都很開心,雖然禮物沒什麽新意,但那時候冷寂的皇宮會熱鬧起來,她也能見到更多的人。

現在她見過了很多的人,也做出了足夠熱鬧的事,反而覺得生日不過如此了。

李素節掂量著“隨便”兩個字的意思,便為河圖、江流水、陸淩空、曲二等人寫下了邀請,再思索一番,又新寫了一份。請柬全部完成,她滿意地擡頭,見浮金站在門口,便道:“剛好,麻煩你派人把這幾張請柬……”

她辨清浮金的表情,沒有說下去。

浮金的表情並不明顯,作為訓練有素的暗鸮,她並不會有很浮誇的表現,但了解多了,李素節輕易看出,她有事情要說,而且,多半不是好事。

氛圍有些凝重。李素節自行喚人,將請柬遞出,回頭關門,對浮金道:“現在可以說了。”

接過請柬的隸臣按名單將邀請送出,而其中四個人的邀請是傳到一處去的。她們都聚在軍營中享受勝利的喜悅。

士兵們出發時打的賭,現在揭曉了結果。

一壇壇桃花釀擺上了她們的桌案,賭贏了的驚喜擊掌,洋洋得意,賭輸了的趁她們高興先搶上一碗。

江流水不喝酒。陸淩空正高興地和她終於能夠見人的駝駝山姊妹們開懷痛飲。河圖則與曲二在營帳中對坐飲酒。

桃花釀沒有什麽酒意,引人放心地多喝幾碗,喝多了,才察覺醉意微醺。河圖臉頰泛紅,端著酒碗,慢吞吞地說:“有點像從前了……晚上的時候,一起喝酒,喝醉了,倒頭便睡……好像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曲二說:“還是不一樣的。”

“是啊。”河圖端著碗,忽然起身走出去,一把扯開簾子,擡頭,指著天空說:“那時候見到月亮,只覺得淒涼,現在見到月亮,嗯……”她思索半晌,蹦出一句:“可真夠亮的啊!”

她已經站得不穩,曲二在旁邊虛扶著,說:“你醉了。”

“嗯。”河圖又喝了幾口,說:“現在是高興地醉。我居然也能做都尉。開心。開心!”

她慢慢坐下去,倚著門框,說:“我覺得我在做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情。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現在我覺得,我就是要做這樣的事情!你呢?”她忽然扭頭:“二郎,你在做你想做的事情嗎?”

曲二在她旁邊席地而坐,沈吟片刻,說:“我不知道。”

河圖湊近了問:“打勝仗的時候,你不高興嗎?”

“打仗沒有什麽高興不高興的。”素日溫和的臉上顯出無奈的漠然,他說:“無非是你死我活。”

河圖打了個嗝,想了想,說:“我知道了,你想做什麽。”

曲二淺笑:“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你一定想。”河圖直勾勾地盯著他,說:“你想恢覆女——”

曲二捂住了她的嘴。

他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關註這裏,才松開手,說:“你小聲。”

“是不是?”河圖笑起來,眸光粲然:“肯定是!”

曲二沒有立刻回答。

從出生到現在,那個願望壓在他心口,已經沈重得再不能輕易出口。他記得年幼時哭喊著請求母親,卻只得到一次次嚴厲警告,再後來他只能在倡肆間游蕩,到那世俗允許他光明正大接觸女性的地方,想這樣摸索到一點自身該有的模樣。

這未免太可笑了。

曲二不言,河圖卻堅持要知道。醉酒的她失去了那點諒解,執著地問:“是不是啊?你說是不是?”

“是。”曲二說:“但是……現在不可以。”

邢州剛剛經歷易主的變故,一旦他身上出現問題,對兵權穩固極為不利。他還不能走出那一步,最少,也要等到他或者說昭昧,覺得時機成熟,已經足夠應對揭開真相後的風險。

“也是。唔,”河圖說:“那別的呢,小一點的心願?”

曲二本來不想說的,可河圖的逼問撬開了他心底一角,洩露出他壓抑許久的渴望。他遲疑片刻,輕聲說:“我想……穿一次女裝。”

河圖合掌,高興道:“這個可以!”

曲二不知道她的“可以”是什麽意思。直到幾日後,河圖突然登門拜訪,還帶著件禮物,笑得微妙。

她的舉動有些鬼祟,拉著他進了房間,向外張望確定無人,又拴上房門,才小心翼翼地揭開禮物的秘密。

裏面是全套女裝。

曲二怔住。

河圖抿唇笑道:“這是我從前穿過的衣服,都洗過的,也好久沒有穿了,你不是想要試試女裝嗎?這套肯定適合你!”

頓了頓,又說:“我還有很多衣服呢,現在也用不到了,你若想要,我全送給你,可以來回換著穿。”

曲二沒說話。

河圖只好又問:“怎麽不說話?”

曲二有些窘迫地低聲:“我不會穿……”

他自孩童時便與其她男子一般,和女子分隔而居,記憶中不曾見到女子穿衣,只覺得手足無措。

河圖“噗嗤”笑出了聲:“這簡單,我來幫你。”

在河圖的幫助下,曲二穿上了這身繁覆累贅的女裝,又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變了個模樣。

臉依舊是那張臉,可是換個裝束,又好像就變了個人一樣。

他為鏡中的自己感到奇怪,又為自己這覺得奇怪的心情感到越發奇怪。一時怔忡著。

河圖以為他第一次這副打扮,有些驚住,便拉著他起身試著走了兩步。

剛兩步,曲二就踩到裙角,一個趔趄。他本該能穩住身形,可當他試圖保持平衡時,他的腳又不幸踩到了裙擺,直接摔了出去。

河圖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

曲二悻悻然起身說:“這裙子不能短些嗎?”

河圖說:“再短些就要露出鞋子了。”

曲二尷尬地扶著桌子,問:“你第一次穿的時候也會這樣嗎?”

“都是這樣的。”河圖說:“我從前在鄉下的時候也沒這樣穿過,這麽穿怎麽幹活兒呢,是後來到了倡肆才這樣穿的,那會兒也摔了很多次,可摔著摔著就找到方法了,只要腳步小一點、走得慢一點,就不會再摔了。”

說著,她又笑起來:“剛到軍營那陣,可把陸淩空氣死了,她要我們跑起來,結果我們個個連步子都不會邁!”

河圖笑得開懷,曲二一臉無奈。他覺得自己也適應不來,更不想摔到熟練,便慢慢坐下來,說:“那還是算——”

屁股剛剛落座,他臉色驟然一變!

“哐”一聲,似有狂風吹裂門窗,將一個人影伴著刀光一齊吹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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