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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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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舊得上學,良旌也得繼續生活。

他和爹商量過後,沒向房東退租房,左右離高考的日子還剩一小截,他下班早,可以幫我輔導。算是替青子完成有始有終的陪讀。

良旌學識淵博,為人溫良,和青子在一起這幾年的心意,爹也都看在眼裏,心裏沒顧慮太多,沈吟一小會兒,方應了他。不過爹認真勸良旌這段時間收整好心情,該找姑娘家的,便留神些。

我倒不覺得他往後真能替自己留意。

青子才過世那段時間,我和良旌同住一個屋檐下,發現他竟是那樣脆弱。

租房膈音效果差極,每到夜半一兩點的時候,便會傳來他嗚咽的哭聲,似乎也在控制自己,然而沒有什麽用,他要哭出來才能好受些。

他的顫音有時候聽起來像一頭驢子在叫...哭得實在難聽又沒骨氣,可是我不覺得好笑,一聽到他的哭聲,也被感染了情緒,害得我鼻塞到不能呼吸,因此咒罵他,真是一個懦弱的男人。

我瞧他不像是來陪讀的,而是拉我一起來哭喪的。

良旌失了重心,便將支撐點放到了我身上來,他照顧得我很仔細,比奶娘還像奶娘,著實將我當成了一個巨嬰。

做飯、打掃、洗衣等等,他樣樣全做齊了,也不準我參與家務,只要我用心學習,不能讓九泉之下的青子失望。而且他每一天晚上,一定來學校門口接我。他溫笑著說,你要是遇到什麽危險,我怎麽跟爹和青子交代。

他願意怎麽減輕心情,我也相當配合他。沒像以前時不時嗆嗆他。他就說自己成了鰥夫,連混世魔王都可憐他了。

每個晚自習從學校出來,日漸消瘦的良旌一定站在校門口的昏黃路燈下等我,他有時一連抽許多煙,我在教學樓上頭看得若隱若現。他見我出來的話,會把燃著微微紅光的煙頭摁滅,再揣進兜裏,因為附近沒有垃圾桶。

我提過讓他不要抽煙的話,起碼在我面前不行。他能尊從,大抵歸於高考前對我的百依百順。

一個溫文爾雅又穿得風度翩翩的男人來接我,不免引起校友的註意,可是以主流來看,我的陰郁姿色是配不上他的。因此她們都先入為主認準良旌是我的哥哥,有幾個同我一樣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開始與我套近乎,問我要良旌的聯系方式。

我並沒有給她們希望,為了斷掉她們的騷動,某一日我心一橫,鼓膽牽上了良旌暖乎乎的大手。他起初有些詫異,楞了一下,緩緩露笑,由著我牽了。

他倒不覺得哪裏怪,似乎認為這是妹妹對哥哥的親昵,還問我,你今兒唱得是哪門子臉譜?……我猜猜,是猴臉嗎?

我斜睨他一眼,留了個你自己體會的眼神。

我一時沒想到在那些女生眼中,這看起來也像我和哥哥關系好的牽手方式。有天我剛一牽上他的手,幾個面容姣好的女生攔住了我們的去路,長得最嫻靜的那位膽子可不小,將隨身筆記搜出來,舉止禮貌地請良旌留下電話,有機會一起玩。

我嘴一撇,粗魯拽過良旌的領帶,順手勾搭上他的脖子說:“玩什麽?你們輪流和他玩小三小四小五談戀愛啊?他女朋友在場,你們就當面勾三搭四,是不是玩多了,心臟麻木了?”

“他不是……不是你哥哥嗎?”

“對啊,我們又不知道,說話怎麽那麽難聽。”

其中一人掩嘴說:“你們不知道她是壞脾氣啊,我就說別來了,純屬找罵。”

她們被我一番羞辱,尷尬地轉身逃走,我仍舊不放過她們,也故意說給其他人聽,“明明看到男士身邊有女性,好像沒有哪個正經女生會上前來問電話的吧?要做小三就徹底點,跑算什麽?不做就別上來問東問西,東搞西搞。”

她們幾個背著書包互相撞來撞去地逃,恨不得把臉埋到了胸前去。良旌忍俊不禁,握拳在嘴邊遮掩笑意,見路人註目這處,他拉著我趕緊走了。“你的嘴真狠,我以為你對我們夠狠了,脾氣壞得都能在學校出名,你弄得什麽名堂。”

玩笑歸玩笑,他不忘像青子一樣數落我,教我起碼給人點面子,都是姑娘,說話別太刺耳。

我不悅地問:“怎麽,你想留電話給她們啊?”

他和阿榮走得近了,也學會了開玩笑。“老爹叫我留意姑娘家,我想自己不能老牛吃嫩草,還是算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吃我怎麽樣?”當時腦一發熱,說出了一句令氣氛凝固的話。本想以玩笑一帶而過,他卻視作了正經,忽然問道:“你對我的奇怪,就是這個原因麽?”

一向能保持鎮定的我,有些心慌意亂,我張嘴想說不是,又舍不得說,想來想去心浮氣躁的。他這一問使我惱羞成怒,脾氣一上來,我沖動地道:“是啊,怎麽樣!”

說完我後悔得不得了,還是打算用玩笑圓了過去。他竟握上我的手,面朝於我,平靜認真地說:“你如果考上了好些的大學,我就答應你一個條件。”

仔細分辨了下他的神情不似玩笑,他向我拋出的誘餌,隱隱屬於暧昧,但沒有暧昧感,像一個責任和儀式。

我也不能明白良旌的用意,他不像是能胡來的人,這一回倒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不過,他面上依舊和我保持界限處著,我不能分辨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那一晚的話,飄飄忽忽像極了做夢。

我極度懷疑自己是做夢時,清早吃飯間忍不住問他,“你上次說,如果我考得好,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嗯。”他擱下面碗,伸長了手親昵摸了摸我的頭,溫和地說:“所以,好好努力吧,我也會照顧好你的。”

在他默許的行為下,我不僅牽上了他的手,還進一步十指相扣。我每天最期待的便是放學時候,在那條幽靜短暫的小路上牽著他的手蕩來蕩去。我們含笑談天論地,關系升溫,但這好像並不能驅逐雙方心裏的某處空蕩,到了晚上他偶爾也還流淚,一出神看青子的相冊眼角也不知不覺紅潤。

於是他待我更好了,甚至過度的關心我,他不時會和我發短信,問我在學校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飽,上課有沒有認真聽。我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他的關心,無聊時將他發來的短信全查看了一遍,才覺得哪裏怪異,他的短信看起來特別頻繁。後桌湊過來看了一眼,作驚恐狀捂嘴,這是你爸嗎?太恐怖了,把你管得密不透風,他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後桌的話,使我更覺得郁悶,加上阿榮打來電話同我閑聊透露,良旌說我越來越孤獨,每天不停給他發短信,格外依賴他,可憐巴巴的。

這種怪異逐漸浮現在了心頭,我便也恍然,明明需要關心的是他。他好像將精神寄托給了我,卻告訴別人相反的話。

接送放學這麽多天以來,我第一次沒有牽良旌的手,他卻主動扣上了我的手,用一種格外寵溺的目光註視我,時不時理理我耳邊的細發,溫柔地笑。還對我說,不要累到自己,該休息的時候就要休息。

他的言行舉止有些眼熟,我細細一想,那分明是他以前常對青子做的動作,總勸青子不要太勞累。回到家中,趁他洗澡時我偷偷翻了翻他的手機,想瞧一瞧他有沒有像關心我一樣去關心別人,除了與我,他和別人看起來完全正常。我這一番查看,沒想到看出了另一個意外,芊芊在青子還在的時候,已發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短信給良旌,他幾乎不曾回應。

豎日我和良旌走到樓下的時候,又看見了芊芊在下面等待,當她撞見我們牽著的手,別提臉色有多難看了。但是她還是親親熱熱上來抱住了我的手臂,以此來隔絕良旌。我推開她說,別和我裝親熱,我沒有和你接觸的想法。

在我這裏碰了一鼻子灰,她又對上了良旌。

她視而不見我們的情況,主動邀請良旌一起去看話劇,這事我在短信裏已瞧見了,不過被良旌忽略了。

芊芊找上門來,良旌不得不以工作為由婉拒,又見她跟上樓要做客,良旌出言提醒道:“這麽晚了,你打車回家吧,我得幫西西覆習,招待不到你,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話不說開也能明白吧,別再來打擾我們了。”他又補充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讓她感到不舒服了,你不知道嗎?”

芊芊想和良旌單獨談談,他直接拉我上樓去了,上樓的時候我見她還立在下面發呆,就刻意提高音量說:“我星期天想看電影!你陪我去!”

他答應的聲音雖不算大,這裏有回音,樓下的芊芊想必能聽見。

今夜芊芊應當睡不著覺,其實我也沒法睡著,外面漸漸瀝瀝下起了雨,再然後又是打雷又是暴雨。屋裏幾乎漆黑,偶爾有汽車的光亮掃來,使我看清了身邊的空蕩,我和青子同床共寢了十來年,她忽而不見,好像缺少了什麽。我不想一個人呆著,帶上了被子悄悄進入他的房間,我用被子將自己裹成蛹狀,直接睡地上了。

沒過一會兒,我這坨臃腫突然騰空而起,良旌將我抱到了床上去放好,自己摸黑重新打了一個地鋪。他以前來青子這裏過夜的時候,也是打地鋪睡的。他仿佛回到了那個時候,還將手放到了床邊來握著我,我探頭在黑暗中看他,定神一瞧,他臉上掛著淚痕。

於是,我握緊了他發冷的手,微微低頭,在他手背上親吻了一下。

後來我也曾像良旌一樣總是默默流淚。有時為了能和爹見面,每天早上起來主動做飯,晚上也熬夜看電視。甚至淩晨突然醒來,我心慌跑去爹的房間,趴在床邊一瞬不瞬看著他,看著看著便神經質的流淚,直到天亮。爹也會被我嚇一跳,他拍拍胸口說,我還沒死呢,你怎麽就先給我哭上喪了。

那時換成我呸呸呸了。他說,你不是不迷信嗎?我忙說,我信了還不成嗎?

星期天晚上,我和良旌明明約好了要去看電影,他臨時接了一個電話,向我道歉後,急忙打車走了。我瞟到是芊芊打來的電話,因此打車跟蹤了良旌,他來到了一個冷清的大排檔,芊芊桌前是豐盛的食物。她見到來人,掩飾不了喜色的為他倒酒,請他落座。

良旌突然大發雷霆指責她,“這就是你遇到的危險?!盯著你的男人呢?!是不是這裏吃飯的每個男人都在盯你??!”

我頭一次見到良旌發火,他從沒有對誰紅過臉,這模樣令藏在角落裏的我也不由屏聲斂氣。

芊芊一邊和他解釋,一邊喝了些酒。良旌轉身就走,她阻攔著他,也和他爭吵起來。“西西小小年紀就抽過煙,還打架,婊得不行,長得也不怎麽樣。我規規矩矩,成績那麽好,又聽父母的話,長大也好好工作,從小到大沒有不良,我這麽純良安分的女人,你怎麽就偏偏選和我差那麽多的小屁孩?你選她,我真的不服,我盼了多久你知道嗎?我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你為什麽不看看我?”

她攥緊他的外套,哭哭啼啼放聲質問。你為什麽看不見我!

良旌臉色當即便鐵青了,一向有風度的他粗魯掙脫她的雙手,差點將她推到地上去。只留了四個字給她,不可理喻。

那個傍晚,他即使有心趕回來陪我看電影,我也藏起來沒去,後來只能在樓下溜達混混時間,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竟發現我找不到一個朋友能說說話。

大家都走啦。

只剩小笛和我說話,它說,西西,我可以做你的家人嗎?很高興第一次能和你說上話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我說,好啊。

………

這麽晚了,冷不丁發現桂鳳還在周圍撿破爛,她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些天,她老這麽晃悠在我周圍卻沒敢上前來。

這一回,她終於過來扯了扯我的衣角,我低頭看她,她小心翼翼地問我,“青青姐姐呢?我好久沒有看見她了。”

我說,青子去世了。

桂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聽話嗯一聲,“她什麽時候回來?”

我清晰點說,她死了,做警察犧牲了。

桂鳳思慮了下,微微皺起眉頭,一本正經道:“好,明白了,你就跟我說她什麽時候回來?她之前答應我,要教我寫字,等我媽媽回來,我能去上學了,就不會顯得比別人笨。”

我眼裏已含了淚,微一低頭看那苦惱的小孩,眼淚吧嗒吧嗒全掉她臉上去了。“青子不會回來教你寫字了,不會給你講故事了,不會再檢查你的拼音了,她回不來了,被老天爺帶去了另一個世界,我也見不到她了。

“你哭她走了就不回來嗎?”桂鳳沮喪抹了抹我掉到她臉上的淚水,她奮力踢開一塊石頭,負氣地道:“真狠心,我不想理她啦,說話不算話。”

桂鳳就這麽跑開了,生著青子的氣,真好。

我高考後順利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這達到了良旌的期盼。然而他許我的那一份承諾,我沒有以此捆綁他。我帶良旌去了橋邊吹風,我讓他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現在對我是什麽樣的心情。我把手放在了他的心臟上,它跳得沈穩,甚至有一點慢。便聽他說,西子,給我時間。

那一瞬我忽然笑得無比燦爛,“我是妖怪白晶晶,姐姐才是你的紫霞仙子。所以,我走了。”

轉身後我的笑容蕩然無存,低語說,當然我不會被老天隨隨便便安排給誰,孤獨到老,也不會放棄自己的珍貴。

走走停停我來到了租房附近,我坐在樓下發呆,忽見那桂鳳搖搖晃晃地撿空瓶子,我向她招了招手,她猶猶豫豫過來了。

我說,你曉得青字怎麽寫麽?

她點點頭,拿樹枝在地上寫了個歪歪扭扭的青字。

她見我有些詫異,不好意思地笑道:“這是我拉著一個不嫌我臟的大姐姐教我的。”

於是,我成了第二個教她寫字的人。桂鳳說,自己的名字好難呀。寫著,練著,她又問起了我青子的下落,問她還回來嗎?

我冷淡地說,不回來了,別等了。

她哦一聲固執地說,我得等。

我忽然拉起她的手,一起握好樹枝。“我再教你寫個字兒。”

“這是什麽字兒?”

“死。”

“你知道什麽是死嗎?”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就是……一條線走到夕陽黃昏,伴隨著一把雙刃劍。”

…………

後來桂鳳終於被人領走了,而那個人是一開始的我從沒想到的。

下午我去了墓園,規規矩矩立在了青子面前,將錄取通知書展開來給她看。今年的日頭也不是那麽曬,我恍惚一看,周圍的景色好似秋日那樣蕭瑟,枯葉黃葉雕零飄落在眼前,平添了一些悲寂。

而照片上的她即使是黑白照也如此明媚,一如十六年前我們初見的那個冬日。仲夏如何,春秋如何,她的笑在我記憶的四季裏永存。

低頭看,我也終於考上了警察學院,而我的姐姐投身加入拯救世界的一員中,被現實掐死,又不留遺憾消失在了光明裏。

當黎明的魚肚白翻起,那一剎的千變萬化是最明亮的。

哈利路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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