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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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他這話出，叫漱玉和守常皆懵了。
“雲堯劍仙，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說哭就哭呢。”守常驚道。
“這位仙友……哦不雲堯……雲堯上仙。”漱玉的心口莫名的發緊，她垂目，收回手腕， “我不太明白你——”她頓了頓，著意思索了片刻，疑惑道: “就因為我點評了一句你的劍意”
蕭鑒昀: “”
漱玉: “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不學劍，不過隨口說說。”
場上莫名的寂靜。
許久，蕭鑒昀難以置信道: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從凡間上來，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什麽都不記的嗎”
漱玉楞了楞。
“我追禍世之靈不止一世，每一世都是從零開始，要籌謀良多，難免利用周圍的人和事。”她認真的說: “若每世的記憶都記得清楚，豈非徒增煩惱。”
“利用，你說的可真是……。理所當然。”蕭鑒昀的瞳孔微微收縮。
守常左看看右看看，發現蕭鑒昀削薄的唇角在不停地抽搐。
“感覺他是不是又要哭了……”他扯了扯漱玉的袖子小聲。
漱玉: “唔……”
“我明白了，岑漱玉，你沒有心。”蕭鑒昀說，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他這個人，好沒禮貌，說話也奇奇怪怪的。”守常撇撇嘴道: “早就聽說他劍氣化形，生於混沌，我行我素，狂悖不羈，還以為他下了一趟凡會正常些，現在看來，想多了。”
“他也下凡了”漱玉一怔， “幾時的事情”
“不知道，我說了，他我行我素，誰知道呢。”守常說: “不過下凡一趟，劍意精進了好多，明華上仙，我都想下凡歷練了。”
“你先把根基打紮實些吧。”漱玉拍了拍他的頭， “凡間可不如你想的那般有趣。”
“聽你的意思，就是同意留我在寒天洞府咯!”守常笑嘻嘻道。
“你自己沒有洞府麽”漱玉說: “我留你是無妨，但你也說了，你有師兄，定也是有師尊的，回頭你師尊來找我要人，可不是徒惹是非。”
“我師尊下凡之後再沒回來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感覺是再也不打算回來了，你看我跑出來，也沒人管我。”守常說: “明華上仙，我就是欽佩你，你應該也不是怕事的人吧，我就喚你作師尊了。”
守常開心的背著手一蹦一跳的離開，漱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回眸望向蕭鑒昀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整理好寒天洞府，漱玉便發了邀貼，邀請各方洞府的仙官前來論道，順便拜會風色真人的金身，她如今名滿上重天，當初諸多人詆毀風色真人，眼下也都該洗清。守常格外積極的跑腿，將每一份邀約都送到位，開府當日，寒天洞府終於重回了千百個仙年之前的熱鬧景象，也有不少散仙遞上名帖，願入寒天洞府為徒，漱玉心中欣慰，她禮節接待了眾人，目光掃了一圈，並沒有看見蕭鑒昀的身影。
“我發誓，我帖子送到了。”守常委屈巴巴的說: “他當時在練劍，我怎麽喊他都不理我，劍氣割的我臉都疼，只好將帖子放在他腳下就走了，他應該不會視而不見吧”
漱玉輕輕吐氣。
“不過這麽多人，也不差他一個就是了。”守常道。
“可他昨日幫了我不小的忙。”漱玉輕聲說: “且他這個人……”
“這個人怎麽樣”守常道。
“我挺喜歡。”漱玉莞爾。
“喜歡”守常受了不小的驚嚇， “雲堯劍仙那麽一個古怪人，你喜歡他什麽呀!”
“是啊，喜歡她什麽呢。”漱玉撇了撇嘴，伸了個懶腰。霞光照在她身上，像是淡淡的金紗，美的炫目，寒天洞府已無半點寒意冷落，漱玉怡然道: “真是好久未曾見過這般景象了。”
那廂，遠處來了一個仙官，對守常道: “小子!你跑哪兒去了，叫我好找!”
漱玉回眸，守常卻一個機靈，小耗子似的就躲到了她身後，嚷嚷道: “師兄你莫管我!我現在是寒天洞府的人!”
“胡說些什麽!”來人正是守常的師兄守威，他看了眼漱玉，恭敬行了一禮道: “明華上仙，我小師弟不懂事，還望上仙不見怪。”
“無妨。”漱玉道: “原本我也沒打算拘束守常，他願意來寒天洞府自可來，離去我也不攔著，只是你們的師尊慣常不在，守威上仙上有雷刑執掌，總晾著守常也不好。”
“此言有理，但我師尊半刻之前回了上重天。”守威道。
“什麽!師尊回來了!”守常大吃一驚。
“是啊，我收到了傳令金箭。”守威說。
“他人在哪兒呢!在哪兒”守常說: “天上一天人間百年，我都快忘了師尊什麽樣兒了!”
“我也沒見著他。”守威面露難色， “許是找什麽老朋友敘舊去了……”
“既然如此，二位不如在我這寒天洞府守株待兔吧。”漱玉笑了笑道: “正好我也乏了，想出去轉上一轉，若是遇上你們的師尊，我便讓他來我寒天洞府尋你們，如何”
“明華上仙這是明晃晃的躲懶啊。”守威有些無奈: “也行吧，誰讓你們寒天洞府的果子味道不錯。”
“我也要同明華上仙同去!”守常嚷嚷道。
“別鬧，還真當自己是寒天洞府的人吶!”守威按著他道。
“明華上仙!”守常可憐巴巴道。
“這我可幫不了你，我確實想一個人轉轉，你就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吧。”漱玉笑道: “敢問二位的師尊名諱”
“守一。”守常搶答道: “一就是一二三四的一。”
“倒是好記。”漱玉說: “我去了。”
-
劍池在上重天的極東側。
蕭鑒昀便是在此處誕生，屆時滿池劍意攪弄池水，每一滴水都被劍意浸染，處處透著森然銳利，叫人難以靠近，劍池便被蕭鑒昀占成了私人領屬。
他本也不喜歡與仙為伍，故而沒設那些個洞府，無事便在此處舞劍，要麽就是休沐，也很少有人會來找他，但他的劍意鼎盛精純卻是聞名上重天。
人人看見他都會誇他一句劍意純妙，天下無敵，他雖不那麽向往誇讚，卻也習以為常，直到有一回，那小女仙路過劍池，信口說了一句， “還差得遠。”
這話就在他心上釘了刺。
蕭鑒昀忍不住攔了對方的去路追問，對方神色淡淡道: “你不與大家交際，大家與你見面自是無話可說，未免尷尬，自然只能誇你的劍意，無關痛癢，也不費力氣，至於是真是假，不重要。”
說完，那小女仙就下凡了。
跳下朝天門的時候，那背影，那身姿，幹脆利落，不帶猶豫的，蕭鑒昀心想你話未說完，跑什麽，這些話吊的人不上不下，且什麽意思呢他的劍意怎麽就差得遠了
轉念一想，一個小女仙，她懂什麽她甚至都不用劍!
蕭鑒昀淡漠千年，頭一回感覺情緒激動，憋屈郁悶，他素來沒人管，遂也一頭熱的從朝天門跳了下去，但不巧，他晚了漱玉幾步，所謂天上一刻，人間百年，他落在凡間，仙格改了凡間命數，他成了一個憑空出現的忠勇侯府的小侯爺。
再往後……他就成了那傳言中為愛弒君的攝政王。
蕭鑒昀忽而感到頭疼。
他捏住鼻梁，回響著在大梁的樁樁件件。
不得不承認，明華上仙岑漱玉是比他有腦子，比他懂人緣際會，當初點評他的那些話也都十分在理，乃是金玉良言，但……這女人的狠心冷漠也超出想象，從朝天門跳下去時沒有絲毫猶豫，在凡間死遁回上重天，也一樣。
只可憐了那些被蒙在鼓裏的凡間人，為她肝腸寸斷，淚濕闌幹。
偏生他這些苦楚，也是無處說的。
蕭鑒昀駐劍坐於劍池畔，遠處有人撥開雲霧而至，道: “雲堯，你真是讓我好找啊!”
蕭鑒昀擡頭，來人是個背著手的老者。
“守一。”他認出來了，詫異道: “你怎麽——”
“禍世之靈死了，我的心願已了，還留在凡間做什麽”守一撚了撚須，語氣輕快， “不過你怎麽也學會了死遁這一招，嚇我嚇得不輕，我若非掐指算得，還預備去閻羅殿裏尋你呢!”
蕭鑒昀望著他，哼笑了一聲，神色覆雜。
“對不住了，當時實在是，情難自已。”他說。
“明華呢”守一四下看了看， “我以為你回上重天，第一件事便是尋她。”
“別提她了，沒心肝的女人。”蕭鑒昀冷冷道。
“這是怎麽個說法”守一詫異道，他行至蕭鑒昀身畔坐下， “她……再見你應是很高興才對，畢竟你們配合的如此默契，禍世之靈才得以斬殺。”
“她根本不記得我是誰。”蕭鑒昀冷冷說: “哦，自然也不記得你是誰。”
守一微微一怔。
“我們都不過是她棋盤上的棋子。”蕭鑒昀說: “我們的喜怒哀樂，她都能聊算，都能掌控。”
守一啞然。
末了，他輕輕笑了一聲。
“是啊，我早該料到的，這丫頭追逐禍世之靈這麽久，竟一直能保持頭腦清醒，設下這麽大的局，將手頭僅有的東西利用到極致，以至於完成這樣艱巨的任務，自是要做出些犧牲的，摒棄前塵一身輕啊!”
“你在為她開脫”蕭鑒昀皺眉: “她騙我騙的好苦!”
“所以，你沒有同她說麽”守一說: “她死後，你先後殺了裴妃和李禪，又假意去往長定殿接受封賞，提劍殺了薛曌，又挾持了先帝癡呆的皇十一子自立為攝政王……雖說這攝政王當了不足三月，你就在上元節舞劍投江了。”
“有什麽可說的”蕭鑒昀低頭擦拭著劍。
他無法想象那段時間的苦楚。
漱玉死在他面前。
極致的痛苦化作了無上的殺意，他剮了李禪和裴妃，一路砍了薛曌，侯祿的位置尚且無人頂替，而羽林軍的劉副統領也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他在皇城內無人可擋。
但這群人死了，便沒有什麽情緒再能夠壓抑心底的痛苦，那久違的寂寞和懷念像是荊棘藤蔓般的開始瘋長，讓他胸口鮮血淋漓。
他試著去追逐權柄，去見識一些別的女人，妄圖在塵世間找一些別的寬慰，但很快他就發現，即是是輕而易舉的攝政，即使面前站了再多的嬌娥美妾，他還是覺得痛苦，覺得焦灼。
岑漱玉像是一劑毒，讓他上了癮，不曾讓他戒了，就撒手人寰。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增加這痛苦。
於是，他在一次借酒消愁後選擇了投江。
不料竟是渡了劫，回到了上重天。
再看見岑漱玉的時候，他那些苦楚思戀累積了多少，他的狂喜激動便有多少，旋即得到的失落創傷便有多少，蕭鑒昀彈響了劍刃，道: “我真是傻。”
“你是傻。”守一說: “明知她不記得，為何不說呢”
“我告訴她又能怎樣讓她知道有我這樣一個蠢貨被她吃幹抹盡利用到頭卻還惦記著她我沒有自尊麽偏要惹她厭煩笑話她都承認了全都是利用!”蕭鑒昀說。
“她怎會笑話你呢”守一說: “雲堯，你莫鉆牛角尖，你是她最默契的拍檔，甚至是她的恩人——”
“是啊，或者她就會感激於我，愧疚於我。”蕭鑒昀搖頭道: “我缺這些東西麽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麽”守一疑惑了， “你究竟想要什麽是想要與她有關聯，還是不要有關聯”
“若是只能如此……還是不要有關聯的好。”蕭鑒昀旋身而起，劍芒盈滿穹蒼，他的身形融於其中， “反正本來我與劍相伴千年，與她也無甚關聯。”
守一昂首瞧著他舞劍，剛想說些什麽，卻聽一人撫掌道: “好劍意。”
聲音清脆，熟悉，守一眼前一亮，撐膝道: “明華!你來了!!”而後他激動的招手道: “雲堯啊!明華來了!!這不就來了嗎!”
“有禮。”漱玉上前拱手道: “敢問前輩。”
“守一，我是守一啊!”守一道: “明華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得——”
他話音未落，一道淩厲的劍氣濺射在他腳下，蕩開雲氣紛紛，守一駭了一跳，聽蕭鑒昀喝道: “莫要多嘴!你的小徒弟都快被她奪去了!還有心思管旁的事情!”
守一: “徒弟……”
“是了。”漱玉不以為奇，笑盈盈道: “守一仙君，您的二位弟子都在寒天洞府侯著您，不如先去與他們見上一面。”
“是了，是了。”守一眨了眨眼就，猛地一拍腦袋: “這時間隔得太久，我都忘記自己還有徒弟了，這就去，這就去!”
他捏了個訣便消失在原地，漱玉回眸瞥了一眼，確認他離去，便攏了袖子上前。
“雲堯劍仙，蕭鑒昀。”她說: “我給你送了請帖，為何不來寒天洞府莫不是有什麽誤會”
“你昨日救了我，我須得向你道謝，你不來，是刻意要讓我欠著你的人情不還麽”
“這地方杳無人煙，你是天生喜歡清凈孤寂，還是被迫受之”
她昂首看著碧宇穹蒼許久，自說自話，始終不得回應，漱玉瞇了瞇眼，眼瞧著一道劍氣墜落，她邁步迎上前去——
“小心!”
有人閃現至她身畔，摟著她的腰將她帶著退離，漱玉舉目，便聽蕭鑒昀急聲道: “我的劍意如何鋒利你不知道嗎怎麽不躲反而還迎上去，傷了你可怎麽辦”
“我欠你的人情，看來又多了一樁。”漱玉斂眸，莞爾。
蕭鑒昀一怔。
他如同燙手般收回手，正欲後退，漱玉卻一步上前，攥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拽的與自己貼近。
“你——”蕭鑒昀愕然，耳畔浮上一層薄紅， “你做什麽跟我靠這麽近”
“你喜歡靠這麽近麽”漱玉反問，吐息蘭香，落在他的鼻尖。
“我……”
“你若不喜歡就推開我，反正我今日是獨自前來，怎樣都無所謂。”漱玉說: “但……我很喜歡。”
蕭鑒昀的眼眸略略睜大了些。
大梁的記憶，他一點也沒丟失，反而銘記在心。
故而那些肌膚相親，耳鬢廝磨，如同刻在骨血裏一般，此刻被悉數喚醒。
他的臉紅透了，心跳的飛快。
“守一跟你說什麽了”他咬牙道: “你想還我人情是不是”
“守一與我方才見面，你也在場啊”漱玉道: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這是在還人情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並不討厭我靠的這麽近。”
蕭鑒昀一時無言。
他有些難以置信，手卻不受控制般的摟住了漱玉的腰，記憶如潮水般轟擊著他的耳膜。
“什麽緣由都沒有，為什麽又來招惹我”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顫抖。
“心悅於你。”漱玉說: “寒天洞府裏只有我一個，我想要你陪，只想要你陪，而不是其他人。”
“為什麽是我”蕭鑒昀道: “心悅一事，從何而來”
“這種事還能說清緣由的嗎”漱玉道: “如果你非要找個緣由才覺得安心，那就當是仰賴你這張臉吧”
蕭鑒昀猛地掐住了她的下頜，垂首吻住了她的唇。
漱玉怔了怔。
這個吻來的太突然，又過於猛烈，她下意識的後彎了腰肢想要規避，卻被蕭鑒昀抵住後背，更近一步的按向懷中。
唇舌交織，吐息交融。
一切都發生的那麽自然，那麽順水推舟，仿佛曾經發生過許多次，仿佛他們生來就是一體的。
“撲通”一聲。
他們跌跌撞撞的落入劍池。
無數道劍意騰空而起，在池外砌成了密不透風的墻，雲海翻浪，模糊了視線。
漱玉摟住了蕭鑒昀的脖子，咬緊了下唇。
“我是不是……傷過你的心”她的聲音微不可聞。
“是，傷透了。”蕭鑒昀的呼吸渾濁: “就像這些劍意，一個個，一道道，都往我心上捅過。”
“那你為什麽還不恨我呢”漱玉說。
“我想，但做不到。”蕭鑒昀說: “沒有緣由。”
“就像我今日毫無緣由，便只想見你一般。”漱玉道: “那禍世之靈是你殺的麽你跟我說實話。”
她的聲音裏充斥著篤定和堅持。
蕭鑒昀怔了怔，旋即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裏帶了些暢快。
“你笑什麽”漱玉道。
“你果真是什麽也不記得……”蕭鑒昀說。
“我自然不記得，我早就說過。”漱玉道。
“我怕這又是利用，可現在看來，還真真是我這張臉的功勞。”蕭鑒昀笑言: “禍世之靈是我殺的，但它卻是死在你手上，旁的，無需再問。”
你既選擇忘記，那就不必再提，我不會為你徒增煩擾。
“看來，我是一個很壞的人吶……”漱玉喃喃道。
“是，你很壞，上天入地，再找不到第二個你這般的人，惦記著你的人隨處可見啊……”蕭鑒昀卷起她肩頭一縷發絲，握在掌心， “所以，我想我得隨你入寒天洞府，護你永世周全。”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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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出，叫漱玉和守常皆懵了。
“雲堯劍仙，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說哭就哭呢。”守常驚道。
“這位仙友……哦不雲堯……雲堯上仙。”漱玉的心口莫名的發緊，她垂目，收回手腕， “我不太明白你——”她頓了頓，著意思索了片刻，疑惑道: “就因為我點評了一句你的劍意”
蕭鑒昀: “”
漱玉: “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不學劍，不過隨口說說。”
場上莫名的寂靜。
許久，蕭鑒昀難以置信道: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從凡間上來，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什麽都不記的嗎”
漱玉楞了楞。
“我追禍世之靈不止一世，每一世都是從零開始，要籌謀良多，難免利用周圍的人和事。”她認真的說: “若每世的記憶都記得清楚，豈非徒增煩惱。”
“利用，你說的可真是……。理所當然。”蕭鑒昀的瞳孔微微收縮。
守常左看看右看看，發現蕭鑒昀削薄的唇角在不停地抽搐。
“感覺他是不是又要哭了……”他扯了扯漱玉的袖子小聲。
漱玉: “唔……”
“我明白了，岑漱玉，你沒有心。”蕭鑒昀說，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他這個人，好沒禮貌，說話也奇奇怪怪的。”守常撇撇嘴道: “早就聽說他劍氣化形，生於混沌，我行我素，狂悖不羈，還以為他下了一趟凡會正常些，現在看來，想多了。”
“他也下凡了”漱玉一怔， “幾時的事情”
“不知道，我說了，他我行我素，誰知道呢。”守常說: “不過下凡一趟，劍意精進了好多，明華上仙，我都想下凡歷練了。”
“你先把根基打紮實些吧。”漱玉拍了拍他的頭， “凡間可不如你想的那般有趣。”
“聽你的意思，就是同意留我在寒天洞府咯!”守常笑嘻嘻道。
“你自己沒有洞府麽”漱玉說: “我留你是無妨，但你也說了，你有師兄，定也是有師尊的，回頭你師尊來找我要人，可不是徒惹是非。”
“我師尊下凡之後再沒回來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感覺是再也不打算回來了，你看我跑出來，也沒人管我。”守常說: “明華上仙，我就是欽佩你，你應該也不是怕事的人吧，我就喚你作師尊了。”
守常開心的背著手一蹦一跳的離開，漱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回眸望向蕭鑒昀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整理好寒天洞府，漱玉便發了邀貼，邀請各方洞府的仙官前來論道，順便拜會風色真人的金身，她如今名滿上重天，當初諸多人詆毀風色真人，眼下也都該洗清。守常格外積極的跑腿，將每一份邀約都送到位，開府當日，寒天洞府終於重回了千百個仙年之前的熱鬧景象，也有不少散仙遞上名帖，願入寒天洞府為徒，漱玉心中欣慰，她禮節接待了眾人，目光掃了一圈，並沒有看見蕭鑒昀的身影。
“我發誓，我帖子送到了。”守常委屈巴巴的說: “他當時在練劍，我怎麽喊他都不理我，劍氣割的我臉都疼，只好將帖子放在他腳下就走了，他應該不會視而不見吧”
漱玉輕輕吐氣。
“不過這麽多人，也不差他一個就是了。”守常道。
“可他昨日幫了我不小的忙。”漱玉輕聲說: “且他這個人……”
“這個人怎麽樣”守常道。
“我挺喜歡。”漱玉莞爾。
“喜歡”守常受了不小的驚嚇， “雲堯劍仙那麽一個古怪人，你喜歡他什麽呀!”
“是啊，喜歡她什麽呢。”漱玉撇了撇嘴，伸了個懶腰。霞光照在她身上，像是淡淡的金紗，美的炫目，寒天洞府已無半點寒意冷落，漱玉怡然道: “真是好久未曾見過這般景象了。”
那廂，遠處來了一個仙官，對守常道: “小子!你跑哪兒去了，叫我好找!”
漱玉回眸，守常卻一個機靈，小耗子似的就躲到了她身後，嚷嚷道: “師兄你莫管我!我現在是寒天洞府的人!”
“胡說些什麽!”來人正是守常的師兄守威，他看了眼漱玉，恭敬行了一禮道: “明華上仙，我小師弟不懂事，還望上仙不見怪。”
“無妨。”漱玉道: “原本我也沒打算拘束守常，他願意來寒天洞府自可來，離去我也不攔著，只是你們的師尊慣常不在，守威上仙上有雷刑執掌，總晾著守常也不好。”
“此言有理，但我師尊半刻之前回了上重天。”守威道。
“什麽!師尊回來了!”守常大吃一驚。
“是啊，我收到了傳令金箭。”守威說。
“他人在哪兒呢!在哪兒”守常說: “天上一天人間百年，我都快忘了師尊什麽樣兒了!”
“我也沒見著他。”守威面露難色， “許是找什麽老朋友敘舊去了……”
“既然如此，二位不如在我這寒天洞府守株待兔吧。”漱玉笑了笑道: “正好我也乏了，想出去轉上一轉，若是遇上你們的師尊，我便讓他來我寒天洞府尋你們，如何”
“明華上仙這是明晃晃的躲懶啊。”守威有些無奈: “也行吧，誰讓你們寒天洞府的果子味道不錯。”
“我也要同明華上仙同去!”守常嚷嚷道。
“別鬧，還真當自己是寒天洞府的人吶!”守威按著他道。
“明華上仙!”守常可憐巴巴道。
“這我可幫不了你，我確實想一個人轉轉，你就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吧。”漱玉笑道: “敢問二位的師尊名諱”
“守一。”守常搶答道: “一就是一二三四的一。”
“倒是好記。”漱玉說: “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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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池在上重天的極東側。
蕭鑒昀便是在此處誕生，屆時滿池劍意攪弄池水，每一滴水都被劍意浸染，處處透著森然銳利，叫人難以靠近，劍池便被蕭鑒昀占成了私人領屬。
他本也不喜歡與仙為伍，故而沒設那些個洞府，無事便在此處舞劍，要麽就是休沐，也很少有人會來找他，但他的劍意鼎盛精純卻是聞名上重天。
人人看見他都會誇他一句劍意純妙，天下無敵，他雖不那麽向往誇讚，卻也習以為常，直到有一回，那小女仙路過劍池，信口說了一句， “還差得遠。”
這話就在他心上釘了刺。
蕭鑒昀忍不住攔了對方的去路追問，對方神色淡淡道: “你不與大家交際，大家與你見面自是無話可說，未免尷尬，自然只能誇你的劍意，無關痛癢，也不費力氣，至於是真是假，不重要。”
說完，那小女仙就下凡了。
跳下朝天門的時候，那背影，那身姿，幹脆利落，不帶猶豫的，蕭鑒昀心想你話未說完，跑什麽，這些話吊的人不上不下，且什麽意思呢他的劍意怎麽就差得遠了
轉念一想，一個小女仙，她懂什麽她甚至都不用劍!
蕭鑒昀淡漠千年，頭一回感覺情緒激動，憋屈郁悶，他素來沒人管，遂也一頭熱的從朝天門跳了下去，但不巧，他晚了漱玉幾步，所謂天上一刻，人間百年，他落在凡間，仙格改了凡間命數，他成了一個憑空出現的忠勇侯府的小侯爺。
再往後……他就成了那傳言中為愛弒君的攝政王。
蕭鑒昀忽而感到頭疼。
他捏住鼻梁，回響著在大梁的樁樁件件。
不得不承認，明華上仙岑漱玉是比他有腦子，比他懂人緣際會，當初點評他的那些話也都十分在理，乃是金玉良言，但……這女人的狠心冷漠也超出想象，從朝天門跳下去時沒有絲毫猶豫，在凡間死遁回上重天，也一樣。
只可憐了那些被蒙在鼓裏的凡間人，為她肝腸寸斷，淚濕闌幹。
偏生他這些苦楚，也是無處說的。
蕭鑒昀駐劍坐於劍池畔，遠處有人撥開雲霧而至，道: “雲堯，你真是讓我好找啊!”
蕭鑒昀擡頭，來人是個背著手的老者。
“守一。”他認出來了，詫異道: “你怎麽——”
“禍世之靈死了，我的心願已了，還留在凡間做什麽”守一撚了撚須，語氣輕快， “不過你怎麽也學會了死遁這一招，嚇我嚇得不輕，我若非掐指算得，還預備去閻羅殿裏尋你呢!”
蕭鑒昀望著他，哼笑了一聲，神色覆雜。
“對不住了，當時實在是，情難自已。”他說。
“明華呢”守一四下看了看， “我以為你回上重天，第一件事便是尋她。”
“別提她了，沒心肝的女人。”蕭鑒昀冷冷道。
“這是怎麽個說法”守一詫異道，他行至蕭鑒昀身畔坐下， “她……再見你應是很高興才對，畢竟你們配合的如此默契，禍世之靈才得以斬殺。”
“她根本不記得我是誰。”蕭鑒昀冷冷說: “哦，自然也不記得你是誰。”
守一微微一怔。
“我們都不過是她棋盤上的棋子。”蕭鑒昀說: “我們的喜怒哀樂，她都能聊算，都能掌控。”
守一啞然。
末了，他輕輕笑了一聲。
“是啊，我早該料到的，這丫頭追逐禍世之靈這麽久，竟一直能保持頭腦清醒，設下這麽大的局，將手頭僅有的東西利用到極致，以至於完成這樣艱巨的任務，自是要做出些犧牲的，摒棄前塵一身輕啊!”
“你在為她開脫”蕭鑒昀皺眉: “她騙我騙的好苦!”
“所以，你沒有同她說麽”守一說: “她死後，你先後殺了裴妃和李禪，又假意去往長定殿接受封賞，提劍殺了薛曌，又挾持了先帝癡呆的皇十一子自立為攝政王……雖說這攝政王當了不足三月，你就在上元節舞劍投江了。”
“有什麽可說的”蕭鑒昀低頭擦拭著劍。
他無法想象那段時間的苦楚。
漱玉死在他面前。
極致的痛苦化作了無上的殺意，他剮了李禪和裴妃，一路砍了薛曌，侯祿的位置尚且無人頂替，而羽林軍的劉副統領也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他在皇城內無人可擋。
但這群人死了，便沒有什麽情緒再能夠壓抑心底的痛苦，那久違的寂寞和懷念像是荊棘藤蔓般的開始瘋長，讓他胸口鮮血淋漓。
他試著去追逐權柄，去見識一些別的女人，妄圖在塵世間找一些別的寬慰，但很快他就發現，即是是輕而易舉的攝政，即使面前站了再多的嬌娥美妾，他還是覺得痛苦，覺得焦灼。
岑漱玉像是一劑毒，讓他上了癮，不曾讓他戒了，就撒手人寰。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增加這痛苦。
於是，他在一次借酒消愁後選擇了投江。
不料竟是渡了劫，回到了上重天。
再看見岑漱玉的時候，他那些苦楚思戀累積了多少，他的狂喜激動便有多少，旋即得到的失落創傷便有多少，蕭鑒昀彈響了劍刃，道: “我真是傻。”
“你是傻。”守一說: “明知她不記得，為何不說呢”
“我告訴她又能怎樣讓她知道有我這樣一個蠢貨被她吃幹抹盡利用到頭卻還惦記著她我沒有自尊麽偏要惹她厭煩笑話她都承認了全都是利用!”蕭鑒昀說。
“她怎會笑話你呢”守一說: “雲堯，你莫鉆牛角尖，你是她最默契的拍檔，甚至是她的恩人——”
“是啊，或者她就會感激於我，愧疚於我。”蕭鑒昀搖頭道: “我缺這些東西麽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麽”守一疑惑了， “你究竟想要什麽是想要與她有關聯，還是不要有關聯”
“若是只能如此……還是不要有關聯的好。”蕭鑒昀旋身而起，劍芒盈滿穹蒼，他的身形融於其中， “反正本來我與劍相伴千年，與她也無甚關聯。”
守一昂首瞧著他舞劍，剛想說些什麽，卻聽一人撫掌道: “好劍意。”
聲音清脆，熟悉，守一眼前一亮，撐膝道: “明華!你來了!!”而後他激動的招手道: “雲堯啊!明華來了!!這不就來了嗎!”
“有禮。”漱玉上前拱手道: “敢問前輩。”
“守一，我是守一啊!”守一道: “明華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得——”
他話音未落，一道淩厲的劍氣濺射在他腳下，蕩開雲氣紛紛，守一駭了一跳，聽蕭鑒昀喝道: “莫要多嘴!你的小徒弟都快被她奪去了!還有心思管旁的事情!”
守一: “徒弟……”
“是了。”漱玉不以為奇，笑盈盈道: “守一仙君，您的二位弟子都在寒天洞府侯著您，不如先去與他們見上一面。”
“是了，是了。”守一眨了眨眼就，猛地一拍腦袋: “這時間隔得太久，我都忘記自己還有徒弟了，這就去，這就去!”
他捏了個訣便消失在原地，漱玉回眸瞥了一眼，確認他離去，便攏了袖子上前。
“雲堯劍仙，蕭鑒昀。”她說: “我給你送了請帖，為何不來寒天洞府莫不是有什麽誤會”
“你昨日救了我，我須得向你道謝，你不來，是刻意要讓我欠著你的人情不還麽”
“這地方杳無人煙，你是天生喜歡清凈孤寂，還是被迫受之”
她昂首看著碧宇穹蒼許久，自說自話，始終不得回應，漱玉瞇了瞇眼，眼瞧著一道劍氣墜落，她邁步迎上前去——
“小心!”
有人閃現至她身畔，摟著她的腰將她帶著退離，漱玉舉目，便聽蕭鑒昀急聲道: “我的劍意如何鋒利你不知道嗎怎麽不躲反而還迎上去，傷了你可怎麽辦”
“我欠你的人情，看來又多了一樁。”漱玉斂眸，莞爾。
蕭鑒昀一怔。
他如同燙手般收回手，正欲後退，漱玉卻一步上前，攥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拽的與自己貼近。
“你——”蕭鑒昀愕然，耳畔浮上一層薄紅， “你做什麽跟我靠這麽近”
“你喜歡靠這麽近麽”漱玉反問，吐息蘭香，落在他的鼻尖。
“我……”
“你若不喜歡就推開我，反正我今日是獨自前來，怎樣都無所謂。”漱玉說: “但……我很喜歡。”
蕭鑒昀的眼眸略略睜大了些。
大梁的記憶，他一點也沒丟失，反而銘記在心。
故而那些肌膚相親，耳鬢廝磨，如同刻在骨血裏一般，此刻被悉數喚醒。
他的臉紅透了，心跳的飛快。
“守一跟你說什麽了”他咬牙道: “你想還我人情是不是”
“守一與我方才見面，你也在場啊”漱玉道: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這是在還人情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並不討厭我靠的這麽近。”
蕭鑒昀一時無言。
他有些難以置信，手卻不受控制般的摟住了漱玉的腰，記憶如潮水般轟擊著他的耳膜。
“什麽緣由都沒有，為什麽又來招惹我”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顫抖。
“心悅於你。”漱玉說: “寒天洞府裏只有我一個，我想要你陪，只想要你陪，而不是其他人。”
“為什麽是我”蕭鑒昀道: “心悅一事，從何而來”
“這種事還能說清緣由的嗎”漱玉道: “如果你非要找個緣由才覺得安心，那就當是仰賴你這張臉吧”
蕭鑒昀猛地掐住了她的下頜，垂首吻住了她的唇。
漱玉怔了怔。
這個吻來的太突然，又過於猛烈，她下意識的後彎了腰肢想要規避，卻被蕭鑒昀抵住後背，更近一步的按向懷中。
唇舌交織，吐息交融。
一切都發生的那麽自然，那麽順水推舟，仿佛曾經發生過許多次，仿佛他們生來就是一體的。
“撲通”一聲。
他們跌跌撞撞的落入劍池。
無數道劍意騰空而起，在池外砌成了密不透風的墻，雲海翻浪，模糊了視線。
漱玉摟住了蕭鑒昀的脖子，咬緊了下唇。
“我是不是……傷過你的心”她的聲音微不可聞。
“是，傷透了。”蕭鑒昀的呼吸渾濁: “就像這些劍意，一個個，一道道，都往我心上捅過。”
“那你為什麽還不恨我呢”漱玉說。
“我想，但做不到。”蕭鑒昀說: “沒有緣由。”
“就像我今日毫無緣由，便只想見你一般。”漱玉道: “那禍世之靈是你殺的麽你跟我說實話。”
她的聲音裏充斥著篤定和堅持。
蕭鑒昀怔了怔，旋即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裏帶了些暢快。
“你笑什麽”漱玉道。
“你果真是什麽也不記得……”蕭鑒昀說。
“我自然不記得，我早就說過。”漱玉道。
“我怕這又是利用，可現在看來，還真真是我這張臉的功勞。”蕭鑒昀笑言: “禍世之靈是我殺的，但它卻是死在你手上，旁的，無需再問。”
你既選擇忘記，那就不必再提，我不會為你徒增煩擾。
“看來，我是一個很壞的人吶……”漱玉喃喃道。
“是，你很壞，上天入地，再找不到第二個你這般的人，惦記著你的人隨處可見啊……”蕭鑒昀卷起她肩頭一縷發絲，握在掌心， “所以，我想我得隨你入寒天洞府，護你永世周全。”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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