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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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即使是出於輿論漩渦的中心，蕭鑒昀與漱玉對周圍的那些議論紛紛也並不在意，二人在內宅隨便尋了出角落賞景，沒事兒人一樣，未幾，就見一面色鐵青的婦人撥開人群前來，直奔蕭鑒昀身前。
“阿昀!!!”她仿佛天塌了般，尖叫道: “他們都說你帶了個煙花女子回府!!!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是瘋了嗎!!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嗎!!!”
“終於來了。”蕭鑒昀輕輕搖頭道。
“你娘”漱玉瞇眼。
“嗯。”蕭鑒昀輕嘆一聲，任憑趙氏沖上來，拉住他的手臂。
“是這個賤人嗎!!”趙氏的嗓音尖利刺耳，她試圖將蕭鑒昀拉到自己這一邊兒，惡狠狠的瞪著漱玉道: “賤人!!旎芳閣又怎麽樣!!就算你是旎芳閣的頭牌也改變不了你是個小娼婦的事實!!!你以為這樣就能嫁進我們忠勇侯府，麻雀變鳳凰嗎!我告訴你你做夢!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允許!!阿昀是要娶郡主!!娶官宦千金的!!你少汙了他的門楣!!!”
她破防的樣子再次吸引了不少周圍人的註意，大抵是沒想過堂堂一位侯爵夫人會言行舉止粗魯至此，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蕭鑒昀也一樣，他反手將趙氏扯開些許，冷聲道: “娘，漱玉是我邀請來的客人，她攜禮上門，您如此言行，未免失了待客之道。”
“你幫她說話!!我是你母親，你幫這個小賤人說話!!”趙氏瞪圓了眼睛，捶打他，而後指著不遠處在眾貴客當中左右逢源的蕭瑞， “你看看，蕭瑞娶尚書千金，現在已經跟那群大人打成一片，你呢!你帶她進門，對你有什麽助益!!只會讓我讓你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丟臉!!讓你爹徹底對你失望!!你要氣死我!!”
漱玉瞇了瞇眼，她看見蕭瑞正在給一眾文官品賞一只南釉花瓶，辭藻華麗，天花亂墜。
她從路過的丫鬟手中隨手拿了杯茶，遞給侯爵夫人，笑道: “夫人說了這許多話，潤潤嗓子。”
她竟不生氣，趙氏只覺得一楞，而後就被挽起了臂彎，她端著茶就被漱玉引著往蕭瑞的方向去了，漱玉的動作看似隨和不著痕跡，卻讓她無法撤手，因為她手中還端了一杯不能傾翻的茶。
蕭鑒昀挑眉，饒有興致的看著漱玉。
那二人行至蕭瑞身畔，就聽一眾人鼓掌道: “蕭大公子果真有品位，這前朝蓮花郡主留下的南釉瓷瓶可稀罕著呢!蕭大公子竟連其典故都能通透知曉，倒背如流，實在叫我等嘆為觀止。”
“我本就對古董文物鑒賞和收集感興趣，平日裏難免多研究一些，看得多了，也就出口成章了。”蕭瑞笑瞇瞇道: “我家中還有好多真跡，現下正好帶各位開開眼界——”
“假的。”漱玉立在一旁，微微一笑道。
她的聲音輕如羽，澈如泉，在這一種渾厚的男子嗓音裏十分眨眼，眾人一楞，皆回眸看她。
本氣咻咻的趙氏也忘了生氣，疑惑的側目看她。
“前朝蓮花郡主留下的南釉是暖白釉，色澤在日光下偏黃。”漱玉站的不近不遠，似是自言自語般的侃侃而談， “這釉色蒼白，是本朝才有的燒瓷手段，且暖白釉是裏外雙面釉，更加堅實，遇震不易碎，本朝燒的瓷單面釉的多，且他既然仿了暖白釉，瓷會比尋常的瓷質要薄些，故——”
蕭瑞的眉頭緊皺起來，他劈手攔道: “岑姑娘，你什麽意思你質疑我藏物真假也便罷了，聽你的口氣這是要砸我的愛物了這裏是忠勇侯府，可不是你們旎芳閣!容不得你亂來，且著瓶子貴重，以你的身價也賠不起!”
“怎麽賠不起她摔壞一百個也賠得起。”有人瀟灑的插了句嘴，正是蕭鑒昀，他懶懶的環臂，站在漱玉身後，滿臉的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我替她賠。”
明明這一路都被人批成未央都第一色欲薰心的浪子了，他非但不在意，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真真是有些臺無懈可擊了，蕭瑞被他的豪橫氣的噎住，這時漱玉垂首，似是征求趙氏的意見般道， “侯爵夫人，我當真可以去試驗麽我聽見大公子說的，這瓷瓶碎了，我可賠不起。”
趙氏一楞，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漱玉卻笑盈盈起來，展顏覆道: “唔，夫人說得對，忠勇侯府財大物博，不缺這一個瓷瓶，且寧缺勿爛，若能讓晚輩長些見識，這個贗品也算是有功德了。”說完，她不容分說，引著趙氏走上前，掌心一番，亮出了一只小銅鐘。
這是只尋常懸掛在廊下的風鈴鐘，眾人下意識的朝兩側分開，嘴上雖然不言，卻各個好奇，趙氏也很好奇，不知道漱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她跟著漱玉站在一塊兒，難得萬眾矚目，便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手裏的鐘，那新奇勁兒不比旁人少。
漱玉從頭上拔了一根鑲珠簪子，以一端輕敲鐘神。
“嗡”一聲，鐘聲綿延，銅鐘輕震，漱玉將簪子簪回發髻，便將那餘震不絕的銅鐘靠近了南釉瓷瓶。
堪堪靠近，一觸即分，只聽聞“啪擦”一聲脆響。
蕭瑞臉色劇變。
他手中的瓷瓶竟裂開了數條細縫。
周圍圍觀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這已經不用再多說些什麽了，真假立見，漱玉從容轉身，神色淡淡，倒是趙氏，激動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假的!假的!”她興奮的恨不能上手比劃， “這蕭瑞成天自詡知識淵博，竟認不出個瓶子的真假來——”
她話說了一半便被漱玉挽著手走了。
“侯爵夫人，您好歹是為有涵養的夫人，看慣了真真假假，沒什麽可稀奇的。”漱玉目不斜視，莞爾道。
趙氏這才反應過來，當即連連點頭道: “對，對，你說得對，我們沒什麽好驚訝的，這是蕭瑞的常態。”
她一面裝作若無其事的與漱玉賞花，一面豎著耳朵聽那些人的交談，有人說“這侯爵夫人深居內宅，竟有這般眼界!”有人說: “你瞧她格局甚大，太能忍了，看蕭瑞吹了這老半天才來點破，還叫咱們長了見識呢!”有人道: “大房不愧是大房，見慣了珍珠寶貝，才不會拿著一個假貨到處炫耀。”
趙氏聽得是心花怒放，此時來敬她酒的命婦也多了些，她忙投身入應酬，再分不出身來，漱玉也不攔著她了，撒開手隨她去，自己閑閑站立。
蕭鑒昀行至她身畔，感慨道: “厲害厲害，不愧是漱玉姑娘，一出手就是逆轉局勢，哎，現在處處都在說侯爵夫人同你交好如閨內裏，怕是已經允諾你進府了。”
漱玉拔下頭上方才敲鐘的南珠簪子，隨手遞給蕭鑒昀，蕭鑒昀低頭看了眼，詫異道: “碎了南珠這麽容易碎”
“假的。”漱玉說: “掌櫃的給我撐場面用的，她最近手頭拮據的很。”
“你早說，我可以——”
“用不著你。”漱玉轉眸，定定的看著不遠處一個不甚起眼的中年文官， “這筆錢必得由杜如蘭出。”
蕭鑒昀順著她的目光瞧過去。
“你酒量怎麽樣”漱玉擡頭問他。
“不怎麽樣，一杯倒。”蕭鑒昀一本正經的說。
漱玉頓感失望， “好吧，那當我沒問……”
她話音未落，便被蕭鑒昀摟住，男人湊在她耳邊輕笑道: “不過為了你，我一往無前，去了。”
漱玉: “”
她瞇眼，剛想說“你沒毛病吧”就見蕭鑒昀長腿一邁揚長而去，像只開了屏的公孔雀般融進了那群人裏。
譚氏挑的吉時幾近中午，忠勇侯府和秦府離得不遠，蕭瑞應酬完不緊不慢的去秦府接了新娘子，爆竹聲震天，漱玉站在一旁，看著那蓋著喜帕的新婦被喜娘攙扶著，踏進侯府大門。
“喜披彩鳳雙飛翼，樂偕並蒂連理枝!!”
“海枯石爛心永結，地闊天高比翼齊!!”
漱玉昂起頭，她看見一只敷殆從新娘子的背後冉冉升起，那是一只人面的鬼鳳蝶。
新娘子被喜帕遮著頭，像一尊亦步亦趨的人偶，沒有人看得見她的表情，更沒有人能讀出她的心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禮生抑揚頓挫的念著詞，在這高漲的喜悅之中，那鬼鳳蝶伸出纖長的觸角，悄悄爬向蕭瑞，將倒刺探向其天靈。
“夫妻對拜!!!”
“撲通”一聲，蕭瑞雙膝一軟，竟是一個倒栽蔥暈了過去。
喜娘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場上所有人都驚住了，蕭瑞手中尚拿著紅花綬帶，與新娘子手中相連，他一個摔倒連著新娘子的身形也不穩，衣裙散亂，喜帕也搖搖欲墜，漱玉凝眸瞧著，竟無意間看見了新娘子冷冽上揚的唇角。
-
這場婚事雖勉強禮成，但蕭瑞猝不及防的暈厥無疑成了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有說他有隱疾的，有說秦家小姐克夫的，總之一整天秦斌和蕭矢兩邊兒來人的面色都難堪至極。
如此一來倒是沒人管漱玉了，她在侯府內閑逛了一陣，裝作迷路入了後宅，意外發現洞房門口站滿了丫鬟。
蕭瑞被加急送去醫館診治，今日想來是不會來洞房了，漱玉行至上前，微微一笑道: “我是秦小姐閨中密友，想來她現在心情不大好，特意來陪同。”
那些丫鬟倒是好糊弄，便信了讓開，漱玉推門而入，一昂首就發現那新娘子竟站在板凳上，將細泠泠的脖子塞進白綾緞裏。
漱玉面色驟變。
那廂外頭幾個丫鬟聽見動靜朝裏瞧來，登時也被駭的不輕，有個張嘴就要大叫，被漱玉搶先呵斥道: “閉上你的嘴!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侍奉不當害死了侯府新婦嗎!還不滾進來救人!”
那丫鬟當即沒聲兒了，一行人七手八腳的將秦楚萱從梁上抱下來，好在發現的早，秦楚萱還沒來得及踢掉凳子，漱玉上前替她大致檢查了一番，無大礙，便將丫鬟們警告了一番趕出去，反鎖上門。
“秦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她正色道。
秦楚萱並不答話。
漱玉退了幾步全面打量著她，這傳聞中的名門閨秀，京城美人，確實是端莊賢淑，外貌上無可挑剔，但眼神中隱隱可見一絲決然蒼冷。
“你不想嫁給蕭瑞”漱玉開口道。
秦楚萱的眼睛猛地睜大，她看了眼漱玉，覆又挪開目光，纖細的雙手攥緊了裙面。
“你不答，我便猜了。”漱玉環起手臂，沈聲道: “你受父母之命嫁與蕭瑞，心中有恨，但到底是從小被規勸長大的女子，不敢有所違逆，所以便只盼著蕭瑞有朝一日病亡，你好得解脫，是不是”
秦楚萱哆嗦了一下。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顫聲道。
“我與你不同，我無名聲可言，自然沒有那些家教桎梏，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漱玉道: “只是蕭瑞即便病死，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光是個‘克夫’的名聲就夠你受的了，且你若想改嫁，還會有人罵你不守貞潔婦道。”
她每說一個字，秦楚萱的面色就慘淡一分，那新婦的唇色即便在嫣紅口脂的遮掩下也難堪至極。
“所以我根本就不想要什麽解脫。”她冷然道: “我只想讓他們也不好過一些……不然，憑什麽只有他們魚肉我，我便要一一受著，無怨無悔呢!”
“你一個大家閨秀，從何處學的這詛咒之法”漱玉忽然道。
秦楚萱的瞳孔驟縮。
她顯然不說謊，遇上不想答之事就只知沈默，將花瓣似的嘴唇咬的幾乎咬出血。
漱玉淡然道: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談論這個本朝雖然禁談鬼神之事，但我若有心害你，方才便讓丫鬟將你的事張揚出去，你弒夫又畏罪自戕未遂，名聲壞了，豈非比殺了你還要讓你痛苦百倍”
她輕描淡寫，卻字字句句都打在人的關竅之上，秦楚萱當即繃不住了，許久，她撩開後頸的長發，露出凝脂般的後脖頸，低聲道: “我也只是……試試罷了，不曾想，竟這樣有用。”
漱玉上前去查看，果不其然，在她脖子後面看見了一個深藍色的刺青。
“我見過這刺青。”漱玉道: “在很多人身上，那些人後來無一例外都——心想事成了。”
“沒錯。”秦楚萱順利入套，輕聲道: “他們說只要種上這圖案，恨誰便能要誰無疾而終，半點痕跡也無。”
“他們你父親秦尚書”漱玉道。
秦楚萱沒有回答。
漱玉也不強迫她，於她身畔坐下，五指輪流敲打著桌面。
“其實忠勇侯府也算是不錯的人家，蕭瑞雖然沒有什麽真才實學，也不至讓你憎恨至此。”她道: “除非你心中，另有良配。”
秦楚萱的上半身豁然僵住。
瞧她這反應，漱玉便知自己猜中了。
“若一無是處，以秦小姐的見識也不會相中，若是跟忠勇侯府的地位不相上下，以蕭瑞這德行，應該不會被納入考量，但你父親選了蕭瑞……那人若不是文人便是商賈。”漱玉道。
秦楚萱呼出一口氣。
她的心理防線便是在這過程中被一點一點瓦解。
“他是忠臣之後。”她苦笑一聲，打開了話匣子，含了悲憤， “家道中落，被人構陷打壓……本就過的很苦了，蕭瑞這混球為了娶我還要屢次羞辱他，迫的他走投無路，不得不離開未央都——”她說著說著，眼眶紅了， “我不能與他相守也便罷了，竟還要嫁與蕭瑞這等混賬東西，我爹從不管我的想法，也瞧不起陳郎，又叫我怎能不恨呢!”
“他若不走，你也茍且活著，待與蕭瑞和離，你們還能有結果。”漱玉道: “你尋死，便是什麽希望也無了。”
“和離蕭瑞怎麽可能與我和離!我一個女子，又怎麽能提和離!”秦楚萱顫聲道: “且陳郎被侮為罪臣之後，空有一身才華，於京中又處處為人打壓，實是不能生活，不離開未央都卻是連活也不能活了。”
“罪臣之後，家道中落……”漱玉沈吟道: “這等人不會寂寂無名，敢問這位陳郎的全名是”
“陳清槐。”秦楚萱道。
這個名字如重錘般擊打在漱玉的頭頂，令她一瞬間失魂落魄。
“他父親……可是濱州巡撫，陳圓歲”漱玉喃聲道。
“是。”秦楚萱道: “陳大人本是清廉剛正之人，卻為黨爭所累，實在是死的冤屈。”
漱玉定定的望著桌上的半杯殘茶，喃喃道: “是啊，他死的冤屈……”
她扶著桌案起身，身形搖晃，秦楚萱見她似有失態，忍不住道: “你怎麽了……”
“無礙。”漱玉低聲道: “秦姑娘，你若信我就切莫再尋死，也托人去給你的陳郎帶句話，讓他留守京城，我保證你們會有來日。”
-
漱玉在忠勇侯府兩條街開外的酒肆裏尋著蕭鑒昀。
彼時蕭鑒昀正倒提酒壺，在兩張酒桌間流連，場上十來個人，站著的已經僅剩他一個，都喝的醉醺醺，蕭鑒昀卻還揪著他們一個個的稱兄道弟，嘴裏問著話。
“李兄，你那外室生子的事兒是真的嗎別是誆我的。”
“劉兄，你那處便宜房產置辦的門路必得寫給我，你說的我記不住!”
“哈哈哈哈大哥!你養別人的孩子這麽多年，當真是心胸開闊!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
漱玉站在那兒盯著這震撼場景看了兩秒，覺得自己如果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員，現下應該殺了蕭鑒昀滅口為妙，這家夥顯然知道的太多了。
她攏了披風上前，挑眉道: “一杯倒騙誰呢杜康”
她的聲音出，蕭鑒昀當即不再跟人嘰歪，立刻扭頭看過來，他臉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唯有眼周帶了些紅，看起來甚是多情懶散。
“娘子。”他說。
漱玉: “……”
漱玉: “少裝醉。”
“沒醉。”蕭鑒昀說: “怎敢在娘子面前裝醉。”
漱玉有些無奈了，正巧一個醉漢迎面朝她過來，伸手道: “誰家畫兒裏的仙女兒出來啦，來!陪爺喝一盅——”
漱玉眉頭輕皺，她尚未躲閃，跟前“咚”一聲，那醉漢的腦袋竟被蕭鑒昀單手按進一盤菜裏。
醉漢直接暈了過去，骨碟四分五裂，蕭鑒昀扔按著他的腦袋用力碾了碾，嘟囔道: “這西瓜，不脆啊!”
……看樣子是真醉了。
漱玉有些無奈，上前去環他的手臂， “走了。”
剛一扶上，蕭鑒昀大半個身體的重量便壓了上來，漱玉撇嘴道: “我身子骨不好，撐不住你。”
蕭鑒昀立馬從搖搖晃晃改站的筆直。
“都聽娘子的。”他嬉皮笑臉道。
淡淡的酒氣從他身上沁出來，混了一些淡淡的檀香氣息，是他腰間配的香囊，倒不怎麽熏人，漱玉便這麽挽著他，亦步亦趨的出了酒肆。
月色如水，漱玉便這麽挽著他走著，漫無目的。
“你有心事。”蕭鑒昀道: “同我說說。”
他醉了說胡話，白日裏大抵也不會記得，漱玉被心口的巨石堵的難受，便低聲道: “說了你也不懂，你個紈絝。”
“我懂，你想聊的，我都會懂。”蕭鑒昀說。
“黨爭，你懂麽”漱玉笑了一聲。
“哪一黨薛曌，還是薛宛傑”蕭鑒昀說。
漱玉猛地一怔。
她詫然望向蕭鑒昀，蕭鑒昀亦垂首看著他，俊美的鳳目微有迷離，這一刻，漱玉竟有些分不清他的虛實。
“你還知道這些”
“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聊天呢”蕭鑒昀挑眉。
是了，這家夥天不怕地不怕，定是上哪兒惡補去了，成天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漱玉越想越好笑，竟也生出幾分恣睢之意。
“你可知前世薛宛傑與薛宛舟……也就是現在的薛曌，他們鬥是的死去活來。”她說: “薛宛舟一黨將薛宛傑極其黨羽殺的一個不剩，如今才得以登基。”
“我知道。”蕭鑒昀說: “薛曌之所以能稱王，靠的便是那個枕風閣，但他稱帝了卻又在滿大街的通緝枕風閣閣主，實在是個冷血混賬的東西。”
“你在罵天子，不想活了麽”漱玉道。
“你要告發我”蕭鑒昀忽的停住腳步，彎腰湊近她笑。
他呼出的酒氣噴灑在漱玉的鼻尖，灼熱，暧昧，漱玉的心亂了一瞬，而後感覺蕭鑒昀在她的鼻尖啄了一下。
男人的嘴唇削薄，卻溫熱，她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詫然看向蕭鑒昀。
“你——”
“好了，去告發我吧，我死而無憾。”蕭鑒昀張開雙臂，閉眼滿意道。
漱玉一時又好氣又好笑。
“你簡直有病!”她推搡蕭鑒昀的胸膛。
“你舍不得。”蕭鑒昀笑盈盈道: “我死了，你就前功盡棄了。”
“好端端的，你還知道枕風閣”漱玉臉頰微熱，調轉話題。
“誰讓那通緝令上的枕風閣閣主與你有幾分神似，不然，我一眼也不會多看。”蕭鑒昀說。
漱玉猛地一怔。
她盯著蕭鑒昀，只覺得心臟要從嘴巴裏跳出來，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甚至萌生了殺意。
“不過你沒發現，最近這通緝令少了許多麽”蕭鑒昀有說。
漱玉回眸，環顧四周。
是了，蕭鑒昀不說她還沒註意到這件事，街頭巷尾的通緝令確實少了不少。
莫不是薛曌放下了殺他的執念
“我來告訴你為什麽。”蕭鑒昀說: “蕭瑞今兒個最盼著來的人叫侯祿，與秦斌交往甚密，但今日卻沒來，說是因為公事，我打聽了一番，得知那位侯大人一直在為聖上拘捕枕風閣主，遲遲無所獲，正愁不知該怎麽與聖上交代，昨夜卻意外抓獲了一名枕風閣的部眾。”
“什麽!”漱玉的心裏“咯噔”一聲， “部眾姓甚名誰”
“不知道，但侯大人急於審問，就缺席了今日的宴席。”蕭鑒昀道。
漱玉的心跳快如奔雷。
部眾，是誰誰被捕了!
等等……她不能立刻妄下定論，也許，這只是一個鉤子，有人想假借蕭鑒昀之口將此事散播出來，逼得“岑澈”露面，未知真假，千萬得沈住氣。
“這位侯大人事兒辦的不怎麽樣，聖上竟也不曾處罰了他。”漱玉冷冷一笑，
“是啊，說明他甚是解聖上的心思，懂得投其所好。”蕭鑒昀說: “且聖上最近納了一位寵妃，便是侯大人舉薦的，川蜀中人，家世平平，卻深得聖心。那女子的父親乃是川蜀一縣丞，自未央都回鄉，聖上竟下旨讓司南大營的淩家軍派兵護送。”
“薛曌是不是瘋了讓京師部隊護送縣丞!”漱玉道。
“是啊，不然少非今日為什麽沒來參加我大哥的婚宴，便是被派遣了。”蕭鑒昀道: “淩將軍被氣的不輕，正與藺首輔商議共同彈劾此事。”
薛曌的荒誕行徑開始嶄露頭角了，漱玉咬了咬牙，與自己說要冷靜。
“你這一桌酒喝的倒是收獲匪淺。”她道。
“那你可願與我說你的心事”蕭鑒昀道。
漱玉默片刻。
“也不是什麽大事。”她輕聲說: “就是——聽了一個意難平的故事。”
“說給我聽聽。”
“適才我與你說黨爭。”漱玉輕聲道: “一黨滅一黨，可有人並不屬於其中任何一黨，只因直言勸諫而被打成異端，鬧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且，他說的每一句話如今看來，都是金玉良言。”
蕭鑒昀聽完，聳肩道: “聽著像是一件過去很久的事情。”
“嗯。”
“往事不可追。”蕭鑒昀說: “這是我爹跟我說的，我覺得有一定道理。”
“是麽”漱玉茫然道: “就可以讓一切都當做沒有發生過……”
“往事不可追的意思是，不要沈溺於過去。”蕭鑒昀說: “當下的每一刻，都會成為過去，不著手改變彌補，那失去的只會越來越多。”他看向天邊的月亮，似笑非笑道: “你適才說，妻離子散，想必子還在，子為父之延續，幫襯他的兒子，若他父親有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漱玉抿緊了嘴唇。
她屈指勾住了蕭鑒昀的手指，像是要汲取一些力量。
“唔，鑒於你這麽乖，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好了。”蕭鑒昀倏地刮了一下漱玉的鼻子，笑盈盈道。
“你還有消息”漱玉道。
“本少爺平日是不稀罕與人交際，不然，未央都哪有我結交不的人。”蕭鑒昀輕嗤道，他彎下腰，湊近漱玉耳邊道: “杜如蘭那個狗東西，在未央都的福劭錢莊，存了大筆私房銀子。”
“這你都知道”漱玉眨了眨眼。
“他兒子今天喝多了，又差點兒被追賭債的人打死，我隨手救了他，他便抱著我跟我哭訴了好久。”蕭鑒昀道: “直說他爹到處斂財，卻有錢不給他用，在家扣扣搜搜只會哭窮，如今升了官兒，換了宅邸，卻也不接他和他母親去住，必是在外頭養了外室了，他明知道杜如蘭在外頭藏了錢卻取不出來，因為福劭錢莊只認杜如蘭這個人。”
“真是父慈子孝。”漱玉若有所感。
“這種人竟也配當刑部侍郎，往後不知道要斷多少冤案錯案。”蕭鑒昀搖頭。
“還不是托你大哥那位好岳丈的福。”漱玉道: “一丘之貉。”
“嘶，你這麽一說，也不知我大哥的病如何了。”蕭鑒昀捏著下巴道。
“唔，好歹是你大哥，血緣關系放在這兒，阿昀，若他的病需由你侍奉在側才能痊愈，你待如何”
“我親自送他一程。”蕭鑒昀想也沒想就道。
“你態度既然這麽堅決，那我告訴你一件事。”漱玉沖他招手耳語。
末了，蕭鑒昀瞪圓了眼睛。
“這東西，還有此等妙用”他笑出聲來道: “搞得我都想去刺一個了。”
“少來，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漱玉屈指點著他的胸口說， “你可知靖水樓的那位萬掌櫃後來如何了”
“不知道，不如我現在帶你去瞧瞧。”蕭鑒昀道。
“現在”漱玉一楞。
“長風就在那兒。”蕭鑒昀道: “快去快回。”
“你不是醉了。”漱玉楞道: “醉了還能騎馬”
“我是醉了——”蕭鑒昀一把攬過她腰際， “我裝的。”
-
對於蕭鑒昀裝醉騙她心裏話這件事，漱玉憤慨之餘，也只能在他腰間連掐好幾下，最後還自己掐的手疼。
長風馬如其名，跑起來速度飛快，眨眼間二人便到了靖水樓。
這個時辰靖水樓尚未打烊，蕭鑒昀領著她進門，要了壺茶，細細一品道: “這正山小種怎的降級了，一股子黴味兒。”他拍案道: “小二!拿什麽陳茶糊弄我!叫你們萬掌櫃來!”
“這位爺!您應是許久不來了吧!”那小二貓腰賠笑道: “我們換掌櫃的有一陣子啦!”
“換掌櫃的好好地，換什麽掌櫃”蕭鑒昀道: “萬宏財怎麽卷了錢財跑路了”
“您真會說笑。”小二的臉色有些尷尬， “萬掌櫃……出了點事兒。”
“出事什麽事”蕭鑒昀凝眸道。
“哎，我悄悄同您說，你也別覺得晦氣。”小二幹笑道: “萬掌櫃前陣子不知得了什麽失心瘋，大半夜的爬到城墻上頭，用腦袋撞地，活活撞死啦，據說第二天被人發現屍體的時候，他還跪在那兒，碎裂的腦殼癟進去好大一塊兒，嚇也嚇死人了。”
“他怎麽會好端端的失心瘋”漱玉道。
“不知道啊夫人。”小二連連搖頭說: “我聽人說他好像是買官兒不成，傷心過度，可他已經夠有錢的了呀，幹嘛執著於當官兒呢，就算買不了官兒，日子過的也比許多人要好了呀，不明白。”
“行了，知道了。”蕭鑒昀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轉過頭來，對漱玉道: “你覺得萬宏財是因為執著於想當官兒才發瘋的”
“傻子才會信。”漱玉搖著茶盞說: “十之八九，還與那臟東西有關。”
“我瞧那臟東西禍害韓海生的時候，萬宏財可精神的很，莫不是禍害不了旁人，就只能反噬宿主了。”蕭鑒昀道。
“若當真是如此的話，秦小姐怕是危險了。”漱玉皺眉道。
“你又打算如何”蕭鑒昀橫目瞧她， “觀音娘娘”
“叫誰觀音娘娘。”漱玉楞道。
“你咯，救苦救難的仙女。”蕭鑒昀一手托腮，含笑。
“聽不懂你說什麽。”漱玉埋頭喝茶。
“聽不懂算了。”蕭鑒昀道: “就是搞事情必得帶我一個。”
“你有點太興奮了。”漱玉幽幽道。
“那可不。”蕭鑒昀笑嘻嘻說: “這次打算一箭幾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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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出於輿論漩渦的中心，蕭鑒昀與漱玉對周圍的那些議論紛紛也並不在意，二人在內宅隨便尋了出角落賞景，沒事兒人一樣，未幾，就見一面色鐵青的婦人撥開人群前來，直奔蕭鑒昀身前。
“阿昀!!!”她仿佛天塌了般，尖叫道: “他們都說你帶了個煙花女子回府!!!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是瘋了嗎!!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嗎!!!”
“終於來了。”蕭鑒昀輕輕搖頭道。
“你娘”漱玉瞇眼。
“嗯。”蕭鑒昀輕嘆一聲，任憑趙氏沖上來，拉住他的手臂。
“是這個賤人嗎!!”趙氏的嗓音尖利刺耳，她試圖將蕭鑒昀拉到自己這一邊兒，惡狠狠的瞪著漱玉道: “賤人!!旎芳閣又怎麽樣!!就算你是旎芳閣的頭牌也改變不了你是個小娼婦的事實!!!你以為這樣就能嫁進我們忠勇侯府，麻雀變鳳凰嗎!我告訴你你做夢!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允許!!阿昀是要娶郡主!!娶官宦千金的!!你少汙了他的門楣!!!”
她破防的樣子再次吸引了不少周圍人的註意，大抵是沒想過堂堂一位侯爵夫人會言行舉止粗魯至此，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蕭鑒昀也一樣，他反手將趙氏扯開些許，冷聲道: “娘，漱玉是我邀請來的客人，她攜禮上門，您如此言行，未免失了待客之道。”
“你幫她說話!!我是你母親，你幫這個小賤人說話!!”趙氏瞪圓了眼睛，捶打他，而後指著不遠處在眾貴客當中左右逢源的蕭瑞， “你看看，蕭瑞娶尚書千金，現在已經跟那群大人打成一片，你呢!你帶她進門，對你有什麽助益!!只會讓我讓你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丟臉!!讓你爹徹底對你失望!!你要氣死我!!”
漱玉瞇了瞇眼，她看見蕭瑞正在給一眾文官品賞一只南釉花瓶，辭藻華麗，天花亂墜。
她從路過的丫鬟手中隨手拿了杯茶，遞給侯爵夫人，笑道: “夫人說了這許多話，潤潤嗓子。”
她竟不生氣，趙氏只覺得一楞，而後就被挽起了臂彎，她端著茶就被漱玉引著往蕭瑞的方向去了，漱玉的動作看似隨和不著痕跡，卻讓她無法撤手，因為她手中還端了一杯不能傾翻的茶。
蕭鑒昀挑眉，饒有興致的看著漱玉。
那二人行至蕭瑞身畔，就聽一眾人鼓掌道: “蕭大公子果真有品位，這前朝蓮花郡主留下的南釉瓷瓶可稀罕著呢!蕭大公子竟連其典故都能通透知曉，倒背如流，實在叫我等嘆為觀止。”
“我本就對古董文物鑒賞和收集感興趣，平日裏難免多研究一些，看得多了，也就出口成章了。”蕭瑞笑瞇瞇道: “我家中還有好多真跡，現下正好帶各位開開眼界——”
“假的。”漱玉立在一旁，微微一笑道。
她的聲音輕如羽，澈如泉，在這一種渾厚的男子嗓音裏十分眨眼，眾人一楞，皆回眸看她。
本氣咻咻的趙氏也忘了生氣，疑惑的側目看她。
“前朝蓮花郡主留下的南釉是暖白釉，色澤在日光下偏黃。”漱玉站的不近不遠，似是自言自語般的侃侃而談， “這釉色蒼白，是本朝才有的燒瓷手段，且暖白釉是裏外雙面釉，更加堅實，遇震不易碎，本朝燒的瓷單面釉的多，且他既然仿了暖白釉，瓷會比尋常的瓷質要薄些，故——”
蕭瑞的眉頭緊皺起來，他劈手攔道: “岑姑娘，你什麽意思你質疑我藏物真假也便罷了，聽你的口氣這是要砸我的愛物了這裏是忠勇侯府，可不是你們旎芳閣!容不得你亂來，且著瓶子貴重，以你的身價也賠不起!”
“怎麽賠不起她摔壞一百個也賠得起。”有人瀟灑的插了句嘴，正是蕭鑒昀，他懶懶的環臂，站在漱玉身後，滿臉的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我替她賠。”
明明這一路都被人批成未央都第一色欲薰心的浪子了，他非但不在意，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真真是有些臺無懈可擊了，蕭瑞被他的豪橫氣的噎住，這時漱玉垂首，似是征求趙氏的意見般道， “侯爵夫人，我當真可以去試驗麽我聽見大公子說的，這瓷瓶碎了，我可賠不起。”
趙氏一楞，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漱玉卻笑盈盈起來，展顏覆道: “唔，夫人說得對，忠勇侯府財大物博，不缺這一個瓷瓶，且寧缺勿爛，若能讓晚輩長些見識，這個贗品也算是有功德了。”說完，她不容分說，引著趙氏走上前，掌心一番，亮出了一只小銅鐘。
這是只尋常懸掛在廊下的風鈴鐘，眾人下意識的朝兩側分開，嘴上雖然不言，卻各個好奇，趙氏也很好奇，不知道漱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她跟著漱玉站在一塊兒，難得萬眾矚目，便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手裏的鐘，那新奇勁兒不比旁人少。
漱玉從頭上拔了一根鑲珠簪子，以一端輕敲鐘神。
“嗡”一聲，鐘聲綿延，銅鐘輕震，漱玉將簪子簪回發髻，便將那餘震不絕的銅鐘靠近了南釉瓷瓶。
堪堪靠近，一觸即分，只聽聞“啪擦”一聲脆響。
蕭瑞臉色劇變。
他手中的瓷瓶竟裂開了數條細縫。
周圍圍觀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這已經不用再多說些什麽了，真假立見，漱玉從容轉身，神色淡淡，倒是趙氏，激動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假的!假的!”她興奮的恨不能上手比劃， “這蕭瑞成天自詡知識淵博，竟認不出個瓶子的真假來——”
她話說了一半便被漱玉挽著手走了。
“侯爵夫人，您好歹是為有涵養的夫人，看慣了真真假假，沒什麽可稀奇的。”漱玉目不斜視，莞爾道。
趙氏這才反應過來，當即連連點頭道: “對，對，你說得對，我們沒什麽好驚訝的，這是蕭瑞的常態。”
她一面裝作若無其事的與漱玉賞花，一面豎著耳朵聽那些人的交談，有人說“這侯爵夫人深居內宅，竟有這般眼界!”有人說: “你瞧她格局甚大，太能忍了，看蕭瑞吹了這老半天才來點破，還叫咱們長了見識呢!”有人道: “大房不愧是大房，見慣了珍珠寶貝，才不會拿著一個假貨到處炫耀。”
趙氏聽得是心花怒放，此時來敬她酒的命婦也多了些，她忙投身入應酬，再分不出身來，漱玉也不攔著她了，撒開手隨她去，自己閑閑站立。
蕭鑒昀行至她身畔，感慨道: “厲害厲害，不愧是漱玉姑娘，一出手就是逆轉局勢，哎，現在處處都在說侯爵夫人同你交好如閨內裏，怕是已經允諾你進府了。”
漱玉拔下頭上方才敲鐘的南珠簪子，隨手遞給蕭鑒昀，蕭鑒昀低頭看了眼，詫異道: “碎了南珠這麽容易碎”
“假的。”漱玉說: “掌櫃的給我撐場面用的，她最近手頭拮據的很。”
“你早說，我可以——”
“用不著你。”漱玉轉眸，定定的看著不遠處一個不甚起眼的中年文官， “這筆錢必得由杜如蘭出。”
蕭鑒昀順著她的目光瞧過去。
“你酒量怎麽樣”漱玉擡頭問他。
“不怎麽樣，一杯倒。”蕭鑒昀一本正經的說。
漱玉頓感失望， “好吧，那當我沒問……”
她話音未落，便被蕭鑒昀摟住，男人湊在她耳邊輕笑道: “不過為了你，我一往無前，去了。”
漱玉: “”
她瞇眼，剛想說“你沒毛病吧”就見蕭鑒昀長腿一邁揚長而去，像只開了屏的公孔雀般融進了那群人裏。
譚氏挑的吉時幾近中午，忠勇侯府和秦府離得不遠，蕭瑞應酬完不緊不慢的去秦府接了新娘子，爆竹聲震天，漱玉站在一旁，看著那蓋著喜帕的新婦被喜娘攙扶著，踏進侯府大門。
“喜披彩鳳雙飛翼，樂偕並蒂連理枝!!”
“海枯石爛心永結，地闊天高比翼齊!!”
漱玉昂起頭，她看見一只敷殆從新娘子的背後冉冉升起，那是一只人面的鬼鳳蝶。
新娘子被喜帕遮著頭，像一尊亦步亦趨的人偶，沒有人看得見她的表情，更沒有人能讀出她的心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禮生抑揚頓挫的念著詞，在這高漲的喜悅之中，那鬼鳳蝶伸出纖長的觸角，悄悄爬向蕭瑞，將倒刺探向其天靈。
“夫妻對拜!!!”
“撲通”一聲，蕭瑞雙膝一軟，竟是一個倒栽蔥暈了過去。
喜娘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場上所有人都驚住了，蕭瑞手中尚拿著紅花綬帶，與新娘子手中相連，他一個摔倒連著新娘子的身形也不穩，衣裙散亂，喜帕也搖搖欲墜，漱玉凝眸瞧著，竟無意間看見了新娘子冷冽上揚的唇角。
-
這場婚事雖勉強禮成，但蕭瑞猝不及防的暈厥無疑成了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有說他有隱疾的，有說秦家小姐克夫的，總之一整天秦斌和蕭矢兩邊兒來人的面色都難堪至極。
如此一來倒是沒人管漱玉了，她在侯府內閑逛了一陣，裝作迷路入了後宅，意外發現洞房門口站滿了丫鬟。
蕭瑞被加急送去醫館診治，今日想來是不會來洞房了，漱玉行至上前，微微一笑道: “我是秦小姐閨中密友，想來她現在心情不大好，特意來陪同。”
那些丫鬟倒是好糊弄，便信了讓開，漱玉推門而入，一昂首就發現那新娘子竟站在板凳上，將細泠泠的脖子塞進白綾緞裏。
漱玉面色驟變。
那廂外頭幾個丫鬟聽見動靜朝裏瞧來，登時也被駭的不輕，有個張嘴就要大叫，被漱玉搶先呵斥道: “閉上你的嘴!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侍奉不當害死了侯府新婦嗎!還不滾進來救人!”
那丫鬟當即沒聲兒了，一行人七手八腳的將秦楚萱從梁上抱下來，好在發現的早，秦楚萱還沒來得及踢掉凳子，漱玉上前替她大致檢查了一番，無大礙，便將丫鬟們警告了一番趕出去，反鎖上門。
“秦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她正色道。
秦楚萱並不答話。
漱玉退了幾步全面打量著她，這傳聞中的名門閨秀，京城美人，確實是端莊賢淑，外貌上無可挑剔，但眼神中隱隱可見一絲決然蒼冷。
“你不想嫁給蕭瑞”漱玉開口道。
秦楚萱的眼睛猛地睜大，她看了眼漱玉，覆又挪開目光，纖細的雙手攥緊了裙面。
“你不答，我便猜了。”漱玉環起手臂，沈聲道: “你受父母之命嫁與蕭瑞，心中有恨，但到底是從小被規勸長大的女子，不敢有所違逆，所以便只盼著蕭瑞有朝一日病亡，你好得解脫，是不是”
秦楚萱哆嗦了一下。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顫聲道。
“我與你不同，我無名聲可言，自然沒有那些家教桎梏，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漱玉道: “只是蕭瑞即便病死，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光是個‘克夫’的名聲就夠你受的了，且你若想改嫁，還會有人罵你不守貞潔婦道。”
她每說一個字，秦楚萱的面色就慘淡一分，那新婦的唇色即便在嫣紅口脂的遮掩下也難堪至極。
“所以我根本就不想要什麽解脫。”她冷然道: “我只想讓他們也不好過一些……不然，憑什麽只有他們魚肉我，我便要一一受著，無怨無悔呢!”
“你一個大家閨秀，從何處學的這詛咒之法”漱玉忽然道。
秦楚萱的瞳孔驟縮。
她顯然不說謊，遇上不想答之事就只知沈默，將花瓣似的嘴唇咬的幾乎咬出血。
漱玉淡然道: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談論這個本朝雖然禁談鬼神之事，但我若有心害你，方才便讓丫鬟將你的事張揚出去，你弒夫又畏罪自戕未遂，名聲壞了，豈非比殺了你還要讓你痛苦百倍”
她輕描淡寫，卻字字句句都打在人的關竅之上，秦楚萱當即繃不住了，許久，她撩開後頸的長發，露出凝脂般的後脖頸，低聲道: “我也只是……試試罷了，不曾想，竟這樣有用。”
漱玉上前去查看，果不其然，在她脖子後面看見了一個深藍色的刺青。
“我見過這刺青。”漱玉道: “在很多人身上，那些人後來無一例外都——心想事成了。”
“沒錯。”秦楚萱順利入套，輕聲道: “他們說只要種上這圖案，恨誰便能要誰無疾而終，半點痕跡也無。”
“他們你父親秦尚書”漱玉道。
秦楚萱沒有回答。
漱玉也不強迫她，於她身畔坐下，五指輪流敲打著桌面。
“其實忠勇侯府也算是不錯的人家，蕭瑞雖然沒有什麽真才實學，也不至讓你憎恨至此。”她道: “除非你心中，另有良配。”
秦楚萱的上半身豁然僵住。
瞧她這反應，漱玉便知自己猜中了。
“若一無是處，以秦小姐的見識也不會相中，若是跟忠勇侯府的地位不相上下，以蕭瑞這德行，應該不會被納入考量，但你父親選了蕭瑞……那人若不是文人便是商賈。”漱玉道。
秦楚萱呼出一口氣。
她的心理防線便是在這過程中被一點一點瓦解。
“他是忠臣之後。”她苦笑一聲，打開了話匣子，含了悲憤， “家道中落，被人構陷打壓……本就過的很苦了，蕭瑞這混球為了娶我還要屢次羞辱他，迫的他走投無路，不得不離開未央都——”她說著說著，眼眶紅了， “我不能與他相守也便罷了，竟還要嫁與蕭瑞這等混賬東西，我爹從不管我的想法，也瞧不起陳郎，又叫我怎能不恨呢!”
“他若不走，你也茍且活著，待與蕭瑞和離，你們還能有結果。”漱玉道: “你尋死，便是什麽希望也無了。”
“和離蕭瑞怎麽可能與我和離!我一個女子，又怎麽能提和離!”秦楚萱顫聲道: “且陳郎被侮為罪臣之後，空有一身才華，於京中又處處為人打壓，實是不能生活，不離開未央都卻是連活也不能活了。”
“罪臣之後，家道中落……”漱玉沈吟道: “這等人不會寂寂無名，敢問這位陳郎的全名是”
“陳清槐。”秦楚萱道。
這個名字如重錘般擊打在漱玉的頭頂，令她一瞬間失魂落魄。
“他父親……可是濱州巡撫，陳圓歲”漱玉喃聲道。
“是。”秦楚萱道: “陳大人本是清廉剛正之人，卻為黨爭所累，實在是死的冤屈。”
漱玉定定的望著桌上的半杯殘茶，喃喃道: “是啊，他死的冤屈……”
她扶著桌案起身，身形搖晃，秦楚萱見她似有失態，忍不住道: “你怎麽了……”
“無礙。”漱玉低聲道: “秦姑娘，你若信我就切莫再尋死，也托人去給你的陳郎帶句話，讓他留守京城，我保證你們會有來日。”
-
漱玉在忠勇侯府兩條街開外的酒肆裏尋著蕭鑒昀。
彼時蕭鑒昀正倒提酒壺，在兩張酒桌間流連，場上十來個人，站著的已經僅剩他一個，都喝的醉醺醺，蕭鑒昀卻還揪著他們一個個的稱兄道弟，嘴裏問著話。
“李兄，你那外室生子的事兒是真的嗎別是誆我的。”
“劉兄，你那處便宜房產置辦的門路必得寫給我，你說的我記不住!”
“哈哈哈哈大哥!你養別人的孩子這麽多年，當真是心胸開闊!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
漱玉站在那兒盯著這震撼場景看了兩秒，覺得自己如果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員，現下應該殺了蕭鑒昀滅口為妙，這家夥顯然知道的太多了。
她攏了披風上前，挑眉道: “一杯倒騙誰呢杜康”
她的聲音出，蕭鑒昀當即不再跟人嘰歪，立刻扭頭看過來，他臉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唯有眼周帶了些紅，看起來甚是多情懶散。
“娘子。”他說。
漱玉: “……”
漱玉: “少裝醉。”
“沒醉。”蕭鑒昀說: “怎敢在娘子面前裝醉。”
漱玉有些無奈了，正巧一個醉漢迎面朝她過來，伸手道: “誰家畫兒裏的仙女兒出來啦，來!陪爺喝一盅——”
漱玉眉頭輕皺，她尚未躲閃，跟前“咚”一聲，那醉漢的腦袋竟被蕭鑒昀單手按進一盤菜裏。
醉漢直接暈了過去，骨碟四分五裂，蕭鑒昀扔按著他的腦袋用力碾了碾，嘟囔道: “這西瓜，不脆啊!”
……看樣子是真醉了。
漱玉有些無奈，上前去環他的手臂， “走了。”
剛一扶上，蕭鑒昀大半個身體的重量便壓了上來，漱玉撇嘴道: “我身子骨不好，撐不住你。”
蕭鑒昀立馬從搖搖晃晃改站的筆直。
“都聽娘子的。”他嬉皮笑臉道。
淡淡的酒氣從他身上沁出來，混了一些淡淡的檀香氣息，是他腰間配的香囊，倒不怎麽熏人，漱玉便這麽挽著他，亦步亦趨的出了酒肆。
月色如水，漱玉便這麽挽著他走著，漫無目的。
“你有心事。”蕭鑒昀道: “同我說說。”
他醉了說胡話，白日裏大抵也不會記得，漱玉被心口的巨石堵的難受，便低聲道: “說了你也不懂，你個紈絝。”
“我懂，你想聊的，我都會懂。”蕭鑒昀說。
“黨爭，你懂麽”漱玉笑了一聲。
“哪一黨薛曌，還是薛宛傑”蕭鑒昀說。
漱玉猛地一怔。
她詫然望向蕭鑒昀，蕭鑒昀亦垂首看著他，俊美的鳳目微有迷離，這一刻，漱玉竟有些分不清他的虛實。
“你還知道這些”
“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聊天呢”蕭鑒昀挑眉。
是了，這家夥天不怕地不怕，定是上哪兒惡補去了，成天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漱玉越想越好笑，竟也生出幾分恣睢之意。
“你可知前世薛宛傑與薛宛舟……也就是現在的薛曌，他們鬥是的死去活來。”她說: “薛宛舟一黨將薛宛傑極其黨羽殺的一個不剩，如今才得以登基。”
“我知道。”蕭鑒昀說: “薛曌之所以能稱王，靠的便是那個枕風閣，但他稱帝了卻又在滿大街的通緝枕風閣閣主，實在是個冷血混賬的東西。”
“你在罵天子，不想活了麽”漱玉道。
“你要告發我”蕭鑒昀忽的停住腳步，彎腰湊近她笑。
他呼出的酒氣噴灑在漱玉的鼻尖，灼熱，暧昧，漱玉的心亂了一瞬，而後感覺蕭鑒昀在她的鼻尖啄了一下。
男人的嘴唇削薄，卻溫熱，她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詫然看向蕭鑒昀。
“你——”
“好了，去告發我吧，我死而無憾。”蕭鑒昀張開雙臂，閉眼滿意道。
漱玉一時又好氣又好笑。
“你簡直有病!”她推搡蕭鑒昀的胸膛。
“你舍不得。”蕭鑒昀笑盈盈道: “我死了，你就前功盡棄了。”
“好端端的，你還知道枕風閣”漱玉臉頰微熱，調轉話題。
“誰讓那通緝令上的枕風閣閣主與你有幾分神似，不然，我一眼也不會多看。”蕭鑒昀說。
漱玉猛地一怔。
她盯著蕭鑒昀，只覺得心臟要從嘴巴裏跳出來，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甚至萌生了殺意。
“不過你沒發現，最近這通緝令少了許多麽”蕭鑒昀有說。
漱玉回眸，環顧四周。
是了，蕭鑒昀不說她還沒註意到這件事，街頭巷尾的通緝令確實少了不少。
莫不是薛曌放下了殺他的執念
“我來告訴你為什麽。”蕭鑒昀說: “蕭瑞今兒個最盼著來的人叫侯祿，與秦斌交往甚密，但今日卻沒來，說是因為公事，我打聽了一番，得知那位侯大人一直在為聖上拘捕枕風閣主，遲遲無所獲，正愁不知該怎麽與聖上交代，昨夜卻意外抓獲了一名枕風閣的部眾。”
“什麽!”漱玉的心裏“咯噔”一聲， “部眾姓甚名誰”
“不知道，但侯大人急於審問，就缺席了今日的宴席。”蕭鑒昀道。
漱玉的心跳快如奔雷。
部眾，是誰誰被捕了!
等等……她不能立刻妄下定論，也許，這只是一個鉤子，有人想假借蕭鑒昀之口將此事散播出來，逼得“岑澈”露面，未知真假，千萬得沈住氣。
“這位侯大人事兒辦的不怎麽樣，聖上竟也不曾處罰了他。”漱玉冷冷一笑，
“是啊，說明他甚是解聖上的心思，懂得投其所好。”蕭鑒昀說: “且聖上最近納了一位寵妃，便是侯大人舉薦的，川蜀中人，家世平平，卻深得聖心。那女子的父親乃是川蜀一縣丞，自未央都回鄉，聖上竟下旨讓司南大營的淩家軍派兵護送。”
“薛曌是不是瘋了讓京師部隊護送縣丞!”漱玉道。
“是啊，不然少非今日為什麽沒來參加我大哥的婚宴，便是被派遣了。”蕭鑒昀道: “淩將軍被氣的不輕，正與藺首輔商議共同彈劾此事。”
薛曌的荒誕行徑開始嶄露頭角了，漱玉咬了咬牙，與自己說要冷靜。
“你這一桌酒喝的倒是收獲匪淺。”她道。
“那你可願與我說你的心事”蕭鑒昀道。
漱玉默片刻。
“也不是什麽大事。”她輕聲說: “就是——聽了一個意難平的故事。”
“說給我聽聽。”
“適才我與你說黨爭。”漱玉輕聲道: “一黨滅一黨，可有人並不屬於其中任何一黨，只因直言勸諫而被打成異端，鬧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且，他說的每一句話如今看來，都是金玉良言。”
蕭鑒昀聽完，聳肩道: “聽著像是一件過去很久的事情。”
“嗯。”
“往事不可追。”蕭鑒昀說: “這是我爹跟我說的，我覺得有一定道理。”
“是麽”漱玉茫然道: “就可以讓一切都當做沒有發生過……”
“往事不可追的意思是，不要沈溺於過去。”蕭鑒昀說: “當下的每一刻，都會成為過去，不著手改變彌補，那失去的只會越來越多。”他看向天邊的月亮，似笑非笑道: “你適才說，妻離子散，想必子還在，子為父之延續，幫襯他的兒子，若他父親有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漱玉抿緊了嘴唇。
她屈指勾住了蕭鑒昀的手指，像是要汲取一些力量。
“唔，鑒於你這麽乖，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好了。”蕭鑒昀倏地刮了一下漱玉的鼻子，笑盈盈道。
“你還有消息”漱玉道。
“本少爺平日是不稀罕與人交際，不然，未央都哪有我結交不的人。”蕭鑒昀輕嗤道，他彎下腰，湊近漱玉耳邊道: “杜如蘭那個狗東西，在未央都的福劭錢莊，存了大筆私房銀子。”
“這你都知道”漱玉眨了眨眼。
“他兒子今天喝多了，又差點兒被追賭債的人打死，我隨手救了他，他便抱著我跟我哭訴了好久。”蕭鑒昀道: “直說他爹到處斂財，卻有錢不給他用，在家扣扣搜搜只會哭窮，如今升了官兒，換了宅邸，卻也不接他和他母親去住，必是在外頭養了外室了，他明知道杜如蘭在外頭藏了錢卻取不出來，因為福劭錢莊只認杜如蘭這個人。”
“真是父慈子孝。”漱玉若有所感。
“這種人竟也配當刑部侍郎，往後不知道要斷多少冤案錯案。”蕭鑒昀搖頭。
“還不是托你大哥那位好岳丈的福。”漱玉道: “一丘之貉。”
“嘶，你這麽一說，也不知我大哥的病如何了。”蕭鑒昀捏著下巴道。
“唔，好歹是你大哥，血緣關系放在這兒，阿昀，若他的病需由你侍奉在側才能痊愈，你待如何”
“我親自送他一程。”蕭鑒昀想也沒想就道。
“你態度既然這麽堅決，那我告訴你一件事。”漱玉沖他招手耳語。
末了，蕭鑒昀瞪圓了眼睛。
“這東西，還有此等妙用”他笑出聲來道: “搞得我都想去刺一個了。”
“少來，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漱玉屈指點著他的胸口說， “你可知靖水樓的那位萬掌櫃後來如何了”
“不知道，不如我現在帶你去瞧瞧。”蕭鑒昀道。
“現在”漱玉一楞。
“長風就在那兒。”蕭鑒昀道: “快去快回。”
“你不是醉了。”漱玉楞道: “醉了還能騎馬”
“我是醉了——”蕭鑒昀一把攬過她腰際， “我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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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蕭鑒昀裝醉騙她心裏話這件事，漱玉憤慨之餘，也只能在他腰間連掐好幾下，最後還自己掐的手疼。
長風馬如其名，跑起來速度飛快，眨眼間二人便到了靖水樓。
這個時辰靖水樓尚未打烊，蕭鑒昀領著她進門，要了壺茶，細細一品道: “這正山小種怎的降級了，一股子黴味兒。”他拍案道: “小二!拿什麽陳茶糊弄我!叫你們萬掌櫃來!”
“這位爺!您應是許久不來了吧!”那小二貓腰賠笑道: “我們換掌櫃的有一陣子啦!”
“換掌櫃的好好地，換什麽掌櫃”蕭鑒昀道: “萬宏財怎麽卷了錢財跑路了”
“您真會說笑。”小二的臉色有些尷尬， “萬掌櫃……出了點事兒。”
“出事什麽事”蕭鑒昀凝眸道。
“哎，我悄悄同您說，你也別覺得晦氣。”小二幹笑道: “萬掌櫃前陣子不知得了什麽失心瘋，大半夜的爬到城墻上頭，用腦袋撞地，活活撞死啦，據說第二天被人發現屍體的時候，他還跪在那兒，碎裂的腦殼癟進去好大一塊兒，嚇也嚇死人了。”
“他怎麽會好端端的失心瘋”漱玉道。
“不知道啊夫人。”小二連連搖頭說: “我聽人說他好像是買官兒不成，傷心過度，可他已經夠有錢的了呀，幹嘛執著於當官兒呢，就算買不了官兒，日子過的也比許多人要好了呀，不明白。”
“行了，知道了。”蕭鑒昀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轉過頭來，對漱玉道: “你覺得萬宏財是因為執著於想當官兒才發瘋的”
“傻子才會信。”漱玉搖著茶盞說: “十之八九，還與那臟東西有關。”
“我瞧那臟東西禍害韓海生的時候，萬宏財可精神的很，莫不是禍害不了旁人，就只能反噬宿主了。”蕭鑒昀道。
“若當真是如此的話，秦小姐怕是危險了。”漱玉皺眉道。
“你又打算如何”蕭鑒昀橫目瞧她， “觀音娘娘”
“叫誰觀音娘娘。”漱玉楞道。
“你咯，救苦救難的仙女。”蕭鑒昀一手托腮，含笑。
“聽不懂你說什麽。”漱玉埋頭喝茶。
“聽不懂算了。”蕭鑒昀道: “就是搞事情必得帶我一個。”
“你有點太興奮了。”漱玉幽幽道。
“那可不。”蕭鑒昀笑嘻嘻說: “這次打算一箭幾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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