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東西的這幾日, 周老四和李翠蘭這兩個大學生被周三叔抓去當起了計算員，幫著村裏計算每家每戶該得的糧食和豬肉等。

這事並不繁瑣，兩個大學生做起來輕輕松松的, 只是算出來結果後，也確實讓人唏噓，看著賬本上記下的每家每戶的公分和分得的東西，周老四和李翠蘭都沈默了。

有的人家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加在一起要有□□口人, 可一家人卻也不過只能分上五斤, 十斤的豬肉而已，

糧食也不多，一百斤算是頂天了, 這將是他們未來一年的食物，這麽點的東西對這樣的家庭來說，明顯是不夠用的。

然而就是這麽一丁點的東西，對村民來說卻已經足夠讓她們貧瘠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了。

沒有對比，就感受不到差別，幫了幾天忙, 從一開始的寫寫算算, 到後面是又幫拉東西又幫分糧的, 兩三天下來，周老四和李翠蘭兩個人都變得有些郁郁寡歡。

畢竟只有身處其中，才能更加感受到那種無力感, 其實從前, 周老四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只不過他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且大大咧咧, 根本沒想過那麽多,

那時的他也不曾上過大學, 沒有享受過大學校園裏，大家都吃穿不愁，一頓食堂會有葷素好幾個菜的生活，也沒有和翠蘭結婚，沒有如今這樣細膩的多餘情緒。

兩人忙了一天，無甚言語的對付著吃了口飯，回屋躺在炕上的時候，李翠蘭嘆了口氣：“老四，我有點理解三叔的那種愁苦了……”

“好了，別想了那麽多了，早晚都會變好的！”周老四親了親她的臉頰，安慰道。

“嗯，我知道”她知道這樣的日子很快了，早晚會的更好的，只是依舊免不了多想，或許，在等日子變好的過程中，人們自己，也是要努力的，

“真希望三叔能下個狠心，大家分配到個人，村子裏的吃飯問題也許就解決了！”

兩人愁思著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可憐人，而另一邊，周老太卻在愁著他們倆。

她越想越覺得小兒子和小兒媳兩人情況不對，忍不住偷偷的問周大嫂道：“桂英啊，你說老四他們兩口子這兩天是怎麽了？我怎麽瞧著不對勁呢，他們不會是拌嘴吵架，兩個人鬧別扭生氣了吧！”

年底了，周大嫂平日裏很忙的，而且和周老太不同，她可不會沒事去註意小叔子和弟媳如何，聞言微懵，下意識的回話道：

“怎麽會？他們感情那麽好，怎麽會吵架呢？媽你是不是又瞎操心了？”

“誰瞎操心了，你沒發現這兩天他們兩個都拉著一張臉，一個個的也不愛說話了，也不怎麽有笑模樣了，你說這不是吵架是什麽？”周老太說話的聲音都變大了

周大嫂聽了婆婆的話，不免回憶了一番，發現老四夫妻兩個這兩天好像確實如婆婆說的，都不怎麽笑鬧了，只不過兩人也不像吵架啊，她遲疑道：

“應該不是吵架吧，我昨個還看到他們兩個手拉手進的院子呢”

要是真吵架了，兩人還拉什麽手啊。

周老太這麽一想，好像也對，她開口道：“真的嗎？你看見他們拉手了，那確實應該不是吵架了”

周老太心裏存了這麽個事，在周大嫂這沒得到答案，晚上還和老伴嘀咕，只不過周老頭壓根沒那麽細的心思，才不在乎兒子兒媳的私事呢，人都沒聽她說幾句呢，倒頭就睡覺去了。

徒留周老太一個人，瞎琢磨了半個晚上，最後實在困了，這才帶著心事睡去。

第二日一早，大家吃飯的時候，周老太頻頻觀察小兒子兩口子，周大嫂看見了，索性幫婆婆捅破了窗戶紙，直接問道：“老四，翠蘭啊，你們兩口子這兩天是怎麽了？吵架了嗎？”

“啊，沒有啊”周老四不解擡頭，看向周大嫂，一臉的茫然，李翠蘭也看了過去：“大嫂，怎麽這麽問？”

周老太聞言松了一口氣，周大嫂用下巴點了點周老太的方向：“不是我怎麽了，是咱媽怕你們小兩口怎麽了，看你們天天悶悶不樂的，擔心了！”

周老四和李翠蘭一同把目光轉向周老太，老人家被兒媳戳破，還有些訕訕的，

小兩口雙雙收回目光，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大概知道可能是因為分糧分肉的事，他們太低沈了，這才讓老人誤會了。

這麽想著，李翠蘭還有些懊惱，覺得自己可真是矯情，才剛重新上了大學幾天啊，竟是又有了這悲天憫人的毛病，有同情心不是壞事，但因此使得自己讓家人擔心，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她眼中的愧色周老四一看便懂，不由握住了她的手。

“媽，你別想太多，我和翠蘭好著呢，我們悶悶不樂的是因為這幾天幫著三叔給大家分糧，有些心累。咱們村今年的收成是真的少，一想到明年好多人家可能都吃不飽飯了，我們兩個這心裏，就有些不得勁”周老四對著自家人開口，帶著幾分無奈。

這話一出，整個桌子都沈默了，最後還是周老頭放下筷子，氣哼哼的開口：

“就你們好心，管好自己得了，有那份心思你們就都給我好好學習，將來出息了，記得回來幫幫村裏人，那才是給咱們老周家積德行善呢，整日聳著臉算什麽本事？”

周老四聞言抿著嘴，故作輕松的回道：“爸，你說的對，我們知道了！”

李翠蘭也扯出一絲笑容來，保證道：“我們會盡力的”

話說出去了，接下來的日子，兩人越發的去周三叔家，和其研究起了包產到個人的可行性，

兩人都極力的想促成這件事，也因此，還特意拜訪了好些的鄉親們，旁敲側擊的，以自己要做田間調查的名義，問了問他們的看法，李翠蘭更是隨身帶了紙和筆，把自己聽到的看到的，都一一整理，記錄下來。

兩個人就這樣的在大年根底下，忙活起了他們覺得很有必要也很有意義的事情來。

就這麽忙著忙著的，新年很快就到來了，這一年，是他們上學後在回到家裏過的第一個春節，這一年，雖然前進大隊的老百姓們都沒有分得太多的東西，可是新年裏卻依舊過的熱熱鬧鬧的。

而經過周老四和李翠蘭的調查，前進大隊幾乎百分之百的人家都希望可以自己種田，甚至村裏那個出了名的懶漢都說，若是能自己給自己幹，除了公家的收成之外能分給自己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偷懶的。

李翠蘭寫了一本子雜七雜八的記錄，她把那些記錄裏有用的東西都重新摘抄了一份，拿給了周三叔看，小兩口還把從村民那裏得到的最真實反饋都如實的告訴了周三叔。

他們做了自己能做到的努力，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他們能左右的了。

好在，周三叔也是個有膽識有魄力的，他在村裏召開了一場大會，讓村子裏一家至少出一個人，然後就在晾曬場上，鄭重的和大家提到了分包到個人的想法，親自征詢大家的意見。

大家聞言無不沸沸揚揚的說著好，還有人沒聽過這個只以為這是外面才有的做法，一門心思的問著是不是真的。

周三叔基於大家的情況，再次給大家重新解釋了一番，最後表示，只要大家都簽字畫押，同意這麽幹，且後果自負，那他去給大家爭取。

回頭會拿著這些村民們的意見書去找上一級的領導，爭取他們前進大隊成為整個鎮子上，這十裏八村第一個實現自主生產的，他們也要爭這麽一個包產到戶的政策。

雖然大家在周老四兩口子單獨調查的時候幾乎百分之百的都想自己給自己幹，可真到了今天，

周三叔這個村長鄭重其事的征詢他們的意見的時候，大家卻罕見的有些沈默，一聽什麽簽字畫押，後果自負，便開始退縮了。

整個廣場都變得聲音小了下來，剛剛沸沸揚揚的喊著好的人，如今都低聲的和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當然，有腦袋有勇氣的人自然也還是有的，然而此刻敢當場就站出來拍手叫好的，卻也只有那麽二三十個人，其他人都成了沈默的大多數，

而這二三十個人遠遠連村子裏十分之一的人數都不到。

這一天的大會，以周三叔給大家幾天思考時間而結束。

接下來的日子裏，周家所有人都對這件事罕見的沈默了起來，這是周三叔明確要求的，他不允許自家人去勸說，或是影響別人的決定。

他希望，接下來的一切，到底要不要真的爭取去實施包產到戶的新政策，就讓村民們自己去想，自己去決定。

其實他這麽做也是有私心的，有些決定的責任還是太重了，他本就做不到一力承擔，那就幹脆把選擇權留給大家，還有他其實也怕，怕自己和家人，到時候會不會擔得起……

畢竟這事太大了，周三叔這個村長雖然有心想要大家都好起來，但他自己也清楚，什麽事情，都不是絕對的，更何況，如今要去做的這個改革，就他自己而言，也不過是在一場豪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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