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等人, 眼見著別人一壟地都到頭往回來了，周老太也顧不得李翠蘭了，直接開口道：

“翠蘭啊, 你自己慢慢來吧，幹的順手了也就好了，我和你大嫂先趕趕進度，咱們和人家差的太多了, 等回頭, 實在不行，我們倆再過來幫你”

周老太說罷，便和周大嫂兩個人, 嗖嗖嗖的正常幹起了活，鋤頭在她們手裏，那是要多聽話有多聽話的，兩個人弓著腰，一路除草，速度和走著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了。

李翠蘭看著, 又是眼饞又是難過, 她也想和婆婆她們一樣, 再不濟，就算慢點也行啊，千萬不要再讓她傷著玉米苗了。

此時在地的另一頭, 大部隊那邊, 眾人三三兩兩的說著話，很難不議論下李翠蘭這個第一天來上工的周家新媳婦。

大家天天一起幹活, 周老太和周大嫂的速度大家心裏還是有數的, 此時看著她們婆媳三人被落下這麽多, 大家就都知道，這是李翠蘭在脫後腿呢。

難免議論紛紛，有人不免問著周家那位本家的嬸子：“鐵柱媽，你那個新侄媳婦不會真的什麽活都沒幹過吧？這咋給玉米地除個草都幹的這麽不利索呢？”

那位嬸子聞言撇了撇嘴：“那可不就是什麽活都沒幹過嗎？要不然能這麽笨手笨腳的嗎，也難為我那老嫂子了，這麽大歲數了還得手把手的教兒媳婦幹活，這哪是娶個兒媳婦回來啊，這是找了個祖宗啊！”

“人家陪嫁多啊，一百八十八塊錢啊，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麽多錢啊”有人感慨。

“不會幹活那有什麽用啊，錢又不是花不完，我們周家給的彩禮也不少啊，買的東西就更不用說了，那一件件的，老四結個婚，家底都掏空了，我都替他們心疼”周嬸子搖著頭，一副扼腕痛惜的樣子。

“那你可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了，我看你那老嫂子可不用你替他們心疼，人家怕是高興著呢，你瞧，眼看著到頭了，巴巴的又回去幫兒媳去了，這人啊，真是沒處看，要強了大半輩子，現在看著這是被個兒媳給拿捏住了啊，真是造孽啊”

開口說話的是個姓趙的婆子，向來和周老太不怎麽對付，此時一臉刻薄的說著，明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他們這邊閑言碎語，嘀嘀咕咕的。

李翠蘭這邊，周老太和周大嫂都回過來幫她了，一邊帶著她往前趕，一邊開口教她動作要領。

“你就這麽輕輕的往後退，看準了草的地方，不要太用力，一收手的力道，退開來一步，這不就妥了。”周大嫂耐心的說著。

李翠蘭連連點頭，大嫂說這些她都聽得懂，就是這做起來的力道，和方向，真的沒那麽容易把握。

她亦步亦趨的跟著婆婆和大嫂，自己心裏也著急，就這麽幹著幹著，一個不小心，鋤頭碰到了自己的腳上，疼痛襲來，她手上一個別扭，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摔倒在地，鋤頭把也松開了，摔了出去。

她自己則是一身的狼狽，滿是泥土。

她這個摔倒來的猝不及防，周老太和周大嫂壓根沒註意到，發現的時候李翠蘭人已經在地上了。

“哎呦，你這是怎麽搞得，這麽大人了，怎麽還能把自己摔倒？”笨的喲，周老太一臉的難看神色，又是著急又是心疼，更多的就是想嘆氣了。

她這個兒媳婦娶得啊，她現在簡直不能細想，若是想的多了，難免覺得堵心，這也太笨了。

周大嫂也很無語，若不是李翠蘭平日裏有說有笑的表現良好，她真的分分鐘暴躁了，這確定不是過來裝相的嗎？添麻煩不說，更讓人操心，比個孩子都不如。

這哪是土生土長的村裏娃啊，李翠蘭這狀態和那些剛來的知青也沒什麽兩樣了。

不過她是做人大嫂的，在老四面前也是誇了口的，要照顧人，現下可不就走過去扶人去了。

李翠蘭知道自己今天要下地幹活，出來前特意穿了雙老舊的破布鞋，剛剛那一鋤頭下去，真是實打實的鏟在了自己的腳面上，隔著布面，她的腳背必然是要遭殃的。

此時被周大嫂攙扶了起來，她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腳背的不適，忍不住擡起了腳。

“腳怎麽了？扭到了？”周大嫂這才註意到不對，關切的問道。

“剛被鋤頭碰上了，有些疼！”李翠蘭吸了口氣，弱弱的說道，她現在是真的覺得挺沒臉的，從這一大早上進了地，她就沒做過一件像樣的事。

她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了，面對周大嫂和婆婆，難免也是滿心的難為情，太丟人了。

“你這也太不小心了，快，脫下來看看腳傷沒傷到”周大嫂連忙說道。

李翠蘭脫了鞋子，果然腳背上已經紅腫了起來，難怪會疼。

周大嫂一看，都這樣了，還幹什麽活啊，直接開口道：“你腳都這樣了，今個也別幹了，快回家吧，你自己能走回去嗎？”

“你大嫂說的是，你快回家歇著去吧”周老太也開口了，李翠蘭有些蔫蔫的，她也覺得自己都這樣了是應該回家休息休息的，只是，一想到自己出來第一天，

這才多久啊，就要負傷回家了，她就覺得好挫敗，這也太丟人了。

婆媳三人正說著話，趙婆子並著其他的幾個婦人走過來了。

離著尚遠呢，趙婆子就開口了：“周嫂子，你們婆媳今天這是咋回事啊，不好好幹活莫不是在偷懶？”

她一副玩笑的語氣，說的卻是尖酸刻薄的話語，李翠蘭聽到這話，心裏就更不舒服了。

周老太心裏也有氣，憋著不好對李翠蘭發出來，正好這個趙婆子撞上來了，她當即回懟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們偷懶了，不就是幹的慢了點嗎，這才幾點啊，你自己是個偷奸耍滑的，就以為別人都和你似的呢”

周老太話說的相當不客氣，趙婆子被懟的一整個沒臉，當即也惱羞成怒了起來。

扯著嗓子喊道：“你不偷懶，你落後這麽遠？我們一趟完事都拐回來了，你看看你們婆媳，這才幹了多少，不是偷懶是幹嘛呢？”

“你管的著我們幹嘛嗎，我現在落得遠我一天下來也比你幹的多，沒事管好你自己得了，叭叭的跟著野鴨子似的，可顯著你了，行了，翠蘭，你趕緊回家去吧，你自己要是不行，讓你大嫂扶你回去”

周老太說完了趙婆子，緩了點語氣，對著李翠蘭開口。

眼見著婆婆和人吵架，都是受了自己的拖累，她現在這樣，也確實幹不好了，李翠蘭幹脆點頭：“那我就先回去了，不用大嫂送，我自己能走”

一個人聽到她們婆媳這話，不由道：“翠蘭這是怎麽了？”

鋤頭鏟自己腳上了，這話李翠蘭實在難以啟齒，她悶著臉沒搭話，自顧自往出走了。

周大嫂替她答了：“剛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了腳”她說的不盡不實，實在是覺得鋤頭砸到腳這種低級的錯誤，很難說出口來。

“我說你婆婆今個兒怎麽跟吃了槍藥似的，合著是兒媳婦受傷了啊，你心疼你的兒媳，沖著我們撒什麽氣啊？你這老婆子就是刁”趙婆子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還不忘擠兌周老太一句。

周大嫂聽了也沒吱聲，婆婆和趙婆子不對付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時候沒必要開口。

周老太冷笑了一聲：“論起刁來，我可比不上你。”

“你這人，不識好賴，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趙婆子撇嘴，說罷往前走了。

走遠後還不忘和身邊的人小聲嘀咕道“什麽人啊，就她那兒媳婦，不會幹活就別帶出來丟人了，沒的讓人看笑話。花了大價錢娶回去個仙女，這回傻眼了吧，活該！”

李翠蘭一個人走出了玉米地，又慢悠悠的走回了周家，路上差點忍不住，有種想哭的沖動。

倒也不是受了多麽大的委屈，就是單純的覺得自己很沒用，那感覺就好像小時候上學，大家都考一百分，只有你考個大鴨蛋一樣，想用力，偏偏不知道勁往哪處使。

她第一天出來上工就受傷回家了，背後指不定有多少看笑話的呢。

就算她不在意，也怕連累婆婆和大嫂被人擠兌，真的是，讓人郁悶。

回到周家，家裏這個時間並沒有人在，李翠蘭脫了鞋子，燒了壺熱水，她的腳面已經腫了起來，不管這怎麽說，也要先把腳洗幹凈，

不過出去這麽一大早上的功夫，從地裏回來，又摔又走的，這一路的風塵和地裏的土，她現在整個人都灰頭土臉的。滿身都是泥土。

其實李翠蘭是想洗澡的，只這麽一想，自己都覺得自己嬌氣了。來了這麽久，她從來沒像今天這一刻的深刻認識到，這裏是七十年代的小鄉村，大家都在辛辛苦苦的過著日子，一躬身就是一小天的。

往常許是刻意忽略了，又或者終究不用自己去下地，也就沒了那份身切感，農村，土地，日覆一日的辛苦勞作，這才是這個小村落裏的真實日常。

雖然腳傷了，人卻也不好閑著的，中午這一頓午飯，李翠蘭覺得，自己還是該做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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