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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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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雲灦未出聲,許久,唇角一揚。

公冶玨了然,似放下千千心結。

“母後曾對我道:‘你太過良善,性子溫軟。唯有舍掉心中那點兒女子之仁才可保帝位不變,帝位是最重之事,你就算心有情愛也要等大權在握才能昭告天下。’那時年少,不曾懂母後眼中的渴望。我始終以為母後保帝位是為保自己的皇後之位。可我錯了,母後要保的是女帝之位。是我辜負了母後。”

說著,她顫了聲,卻又笑了,輕輕吐舌。

“你既放下了,為何忽然起兵?你兵不血刃,全然沒有一絲一毫奪權者該有的模樣。為何要出現?”

“為給仟行一個交代……為……”公冶玨輕嘆,紅了眼眶。“更為我怎麽都放不下的那個人。”

為了她的太子妃……

成婚那日公冶玨戰戰兢兢對太子妃告知自己女子的身份,可那溫柔美麗的太子妃瞪大眼,長長吸了一口氣後笑靨如花。“太好了,女子也能做皇帝呢,姐姐,妹妹一定幫你藏住這個秘密直到女主天下!”

她幫她。

她敬愛她。

她甚至幫著她離宮幽會。

“可她死了。公冶瑜要她出賣我,她不願,用金簪刺了脖子。公冶瑜給了她最後的體面,沒有動她,拔出刀抹了她的脖子。”

公冶玨緩緩闔眼。她前來只為收撿太子妃的遺骨。新皇將前朝人小心安葬之事她已知曉。

她娘與太子妃身份高貴,遺骨一定被單獨放置。

“為何起兵?我要帶我娘和我妹妹、我的太子妃離開。”

翌日,公冶玨恢覆女子裝扮,隨行的馬車中放著三具棺材,分別裝著先帝,先皇後還有太子妃的遺骨。

伍仟行陪她一道離開,他二人要去遠方。

隨行者不過千餘。

雲灦帶朝中百官相送。

公冶玨施施然走到雲灦面前,拱手行禮,“此番離去便永遠不會歸來,望陛下履行職責,好生照料胤國百姓。國號,年號,陛下要改便改。”

接過伍仟行遞來的韁繩,公冶玨道:“父皇病重時太子妃說城外有家寺廟很靈,很靈,但要徒步上山,不可帶太多人馬,因怕驚動山神。我偷偷出宮為父皇祈福,父皇病果真好了許多。許願後必須還願。我又去了一次。只因碰巧,碰巧在固定幽會那日。我為父皇還願卻成就了公冶瑜的殺機……可笑,可嘆。”

雲灦聞言心中也覺悲傷。

身畔,葉詩寧道:“一場還願攪得天翻地覆……可即便那夜你不去……公冶瑜也會尋別的機會,不定也能得手。”

她在自我勸慰。若公冶玨不去,伍仟行便一定不會去,那般秦陽便鬧不出大亂子。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公冶玨也知曉,只道了聲多謝姑娘。“祝百年好合。”

她就此離開燁京,除了伍仟行的千餘人馬,前來“光覆”的隊伍大都撤離,撤離前不忘卸兵器進宮宣布效忠。

“仟行,母後當年說得極是,有足夠的謀略與手段加持,女子也可坐那九五之尊之位。當年是我太過自負,不解母後心思,不敢正視自己,才會將錦繡江山拱手讓與他人。”

她走得慢,恨不能將燁京每一寸風光刻入腦中。

“若舍不得,你我——”

“不,罷了。”公冶玨戴上風帽,爬上馬背,淡淡道:“當年母後抓到我二人在城外幽會時便應坦誠,請父王另立太子,而不是將一切罪責堆在公冶瑜頭上,被他記恨多年,被他抓到小辮子並且以此為契機亂了天下。”

她附身輕撫伍仟行的臉頰,道:“是我之錯。當初若有膽量……罷了,都是些前塵舊事罷了。”

“陛下就這般退了,不憂心那偽帝會追來?”

公冶玨爽然大笑:“在世人眼中我算不得正道,她亦是歪路。女子為帝為世人所不容,我二人相鬥便是鷸蚌相爭,便宜了漁翁。”

她眉目如畫,笑得意氣風發,道:“既已脫了這太子的外殼,你我二人何不恣意瀟灑?”

伍仟行素來說不過她,又見她放寬下心,心中的萬般糾結也緩緩淡然。便道:“好。那公冶瑜呢?”

公冶玨眸光冷了,卻又釋然。笑道:“由著他鬧去吧。也給奪了本殿下天下的如今的皇帝爺一點麻煩。”

見伍仟行依舊悵然,公冶玨眉梢揚起,笑得歡喜:“何況天高地遠,在胤之外寧尋一處、奪了便是。”

她眸光熠熠,笑得璀璨。

伍仟行癡癡看著她驕傲的模樣。

回來了,他擱在心上的小殿下終於歸來。

拱手:“那臣便與陛下一道,在胤國之外開疆擴土。”

相視一笑,策馬揚鞭。

長亭外五十餘裏,已有人等候。

柳引弓。

“多年不見,柳將軍,你可是來踐行的?”

柳引弓行臣子禮:“陛下去何處,臣便去何處。臣已離京城,還望陛下收留。”

“柳將軍本可在京城大展宏圖,為何——”

“先父當年站錯隊導致柳家一蹶不振。若不是先皇後扶我柳家,我柳家——臣之主,由始至終唯有陛下您。”

當年去鬼市游玩時他無意撞見公冶玨私會伍仟行,一開始以為是斷袖之癖,後才發覺皇太子原是皇太女。“微臣本以為柳家到此罷了。可後先皇後未動柳家,只派人傳令令臣奔赴沿海鎮壓叛亂。”

皇恩浩蕩,不可不報。

公冶玨一笑。

卻又苦道:“柳將軍願與我二人共奔另一個前程,本殿下心甚悅。可你家人——”

柳引弓垂首推開,片刻後招來一輛馬車。

撩開車簾,車中是柳母,家中其他人願意來的便來,不願來的便走。雲灦未曾攔他,她知曉攔不住。

“廢帝賜給你的娘子呢?”

“既是廢帝,其令何必在意?至於她,她能做翺翔於天的雌鷹,何苦為一紙婚約與柳某奔向未知之途?”

黃小魚曾問他可曾對自己動心?

他的確動過心。

若不是動了心他怎會帶上她回京?一路小心照料?若不是動了心,他怎會在宮中夜巡時惦記她?

可情愛在命途前不過是一滴水撞上了頑石。

粉身碎骨後也總有幹涸的一刻。

萬餘人一路朝北,奔向另一個前程。

前塵往事,就此罷了。

雲灦知曉柳引弓帶家人與五千人馬離京。張來峰有意趕盡殺絕,她卻只道一聲知了。

對百官接連不斷“清除餘黨”的上奏也置若罔聞。

“雲灦!你就真不怕!”葉詩寧怒道。

“不用憂心。”雲灦正色,輕輕拉住葉詩寧的手。

她與公冶玨是一類人,在男子為帝的共識中努力搏殺,非要以女子之身爬上那最高的位置。她二人是對手,也是共同的戰友。

她知道公冶玨一定會幫她。

如她所料,戰報不斷傳來。

公冶玨一路北上,攻城卻不掠地,其所攻之人皆是反雲灦者。

她在為雲灦清除障礙。

雲灦預估需三年才能徹底平定的政局在她的相助下只耗費了一年有餘便已穩固。在她“好殺”的襯托下,雲灦竟有了幾分“賢帝”的意味。

深知她之意,雲灦派軍陪著演了一場“將惡女太子驅趕出國境”的戲碼。不過追了追,送上軍糧與輜重。

“由始至終公冶玨只錯了一步。她太不將公冶瑜這個不受寵的皇子放在心上,這才被那條藏於暗處的蛇狠咬,更是險些連性命都搭了進去。”

雲灦赤足入水清理荷塘,葉詩寧蹲在一旁相幫。清理荷塘竟成了兩人間獨特的相處。她再次道宮中還是得有黃小魚,小魚不在,連個挖藕、扯藕帶的嬪妃都尋不到。

“說來柳引弓走得倒是決然。他竟是對小魚一點兒掛念都不曾有?”

“昨日朕出宮暗訪,順便探望了小魚。”

雲灦淡淡道。

黃小魚埋首於賬本,正尋思再在京城開幾家鋪子,她如今與沈思善聯手將生意做得紅火。雲灦卻也看見她手中的賬本下壓著一張發黃破爛的紙,上面“柳引弓”三個字已模糊不清。

你可好?雲灦問。

黃小魚盯著賬本許久,道:“倒也尚好。過去種種與他,與我,宛若一場夢。”

曾有過真心,可那真心若薄薄的紙,在陰謀與算計的風一吹,在前程與追求前,散了。

“枯戀一場,小魚可後悔?”

黃小魚托著腮幫看著陽光在樹影中躲閃。

“迷戀到底會醒來。他救我一場,我戀他一時。不過如此。他也不過如此。”

沈默片刻,卻又歡笑道自己先好生賺些錢,先知曉何為“自己”,才知曉何為動情。若是尋到了何為自己,依舊郎情妾意,便不再丟棄這一場姻緣。

而今——

“賺錢,賺錢,賺錢錢。”

若歷經千帆心中還是那人,正巧他心中也還是自己,若有機會再續良緣也不遲。若真已作別便是一輩子,便也罷了,世上多的男子。

“無妨,我黃小魚,要和沈思善一道做燁京最有錢的女商賈!日後想娶誰娶誰,才不要像頭一次成婚時被一道口令匆匆嫁了出去。”

她笑意嫣然,眉間眼角都仿若洋溢著光,欣欣然令人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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