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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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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黃家謀反事發已有三日。

再過七日,黃家眾人該流放的流放,該處斬的處斬。本欲秋後處置,有人進言道謀逆大罪,多活一日也是對皇權的蔑視,進言者是黃晃派系之人。

“晚殺黃家人一日,朝中官員的態度便越有趣一日。”公冶瑜對雲灦道。

“陛下何時這般仁慈?”

“朕以為娘娘之前說得極是。黃晃曾相助朕,朕晚殺他家人,便是投桃報李。”

雲灦微頷首,面上有笑,卻冷聲問公冶瑜何時才處理掉貴妃葉詩寧。“此女未曾替皇家開枝散葉,陛下打算留她到何時?若陛下真放不下,男人對付女人難道尋不到別的辦法?”

“朕要皇後娘娘與貴妃娘娘和睦相處。皇後娘娘高貴,貴妃性子太倔,一個是天上的月亮,一個是水中的柔光,朕自然一個都放不下。”公冶瑜走向正在細心批改奏章的雲灦,忽道:“這幾日朕仔細尋思,忽覺皇後娘娘與貴妃娘娘不過是演一場戲,相互厭惡不過是為了相互推脫,令朕一個都得不到。”

倒也不蠢。

雲灦淺淺一笑:“陛下說得對。”

冷著一張俏臉,連閑話都多了許多。話多,顯得心中有鬼——可即便在最為難時她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她沙場殺敵,怎會因此種小事而絮絮不止?她心思縝密,怎會因此種小事而亂了心神?

公冶瑜也知曉。

她越顯得心虛,便越顯得委屈。

果真,公冶瑜道:“皇後倒也不必如此。可你與貴妃娘娘皆這般,朕心中自有芥蒂。”

雲灦重重擱下手中的奏章,“啪”一聲,驚得塵埃亂舞,她瞪著公冶瑜,賭氣般道:“那自然是臣妾與貴妃娘娘有私情。臣妾垂涎陛下的王位,故與貴妃娘娘合計,有心蹈黃晃覆轍來一出竊國——如此答案,陛下可喜?”

公冶瑜一怔,哈哈大笑。雲灦說的不就是她隨意丟在書桌上的《兩女一夫春色貴》的話本子寫的不就是妻妾共謀殺掉夫君的故事?那話本子還是燕喜從宮外帶回的。

到底不過是女兒家的小心思罷了。

先聯手對付黃家的兩位妃子。共同的敵人消失後,便是內鬥,自古如此。念及此,蔚然歡喜。

他望著雲灦的側影,驚覺自己竟得了三分滿足。他竟有幾分戀慕她,這種戀慕,竟比對葉詩寧的情誼還要深邃。原來,他竟是舍不得不聽她的話的。

公冶瑜立於雲灦身後,從後握住她提筆批閱奏章的手,哄道。“皇後的話,朕終究是願意聽的。皇後給朕一些時間可好。朕定給皇後一個滿意答覆。貴妃也該去陪伴她的家人了,一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也是可憐。”

他聽見一聲嬌羞的輕笑。

可當葉詩寧出現在眼前時,公冶瑜的心似又軟了。

她再胡鬧,她也是當初慰藉他孤苦心靈的那道倩影。

公冶瑜終究還是舍不得。

明月與星辰,他舍得下誰?

翌日上朝。

公冶瑜思索一夜,生出了別的主意。

他決定立兩位皇後。立雲灦是為穩住西漠,震懾其他武將。立葉詩寧卻是為穩定天下文人之心。

明月與星辰,他都要。

朝中百官聽得他的念頭皆凝神頓首,許久未敢出一言,眼角餘光卻在傳情達意——這皇帝怕是瘋了。這王朝應是守不住了。還是早些招兵買馬,收拾細軟另尋安身之處才是。

唯有太尉金朝忠片許後朗聲大笑,道陛下之念甚好。他提起另立宰相之事。“需有人為陛下分憂。”

公冶瑜蹙眉不答。

立宰相?

然後分他的皇權?

他不介意雲灦插手,女子分權算什麽事?皇後無旁系兄弟,皇後再厲害也不過是皇後,一如雲灦所言,只有她才會永遠站在他的身邊,他榮,她才榮。她只會幫他。

擂鼓聲忽震天動地。

朝中武將嚴陣以待,縱橫沙場之人誰人不知擂鼓意為起兵進攻?

守衛大殿的侍衛拔出腰上配件,神情緊張不安。

原本緊閉的宮門被生生撞開。秦陽帶兩隊禁軍闖入,以迅雷之式控制住殿內外嚴陣以待的侍衛,侍衛皆進軍出身。見此情景,追憶先前黃晃起事之事,認定秦陽有了謀反之心,驚惶中多了一分貪功的念頭,調轉劍尖朝向王座之上!

百官震驚。

柳引弓順手奪了身旁侍衛手中利器,嚴陣以待。

“秦陽,你竟是要造反?”公冶瑜俯視不斷闖入的禁軍,卻不驚不慌,無妨,他的皇後——身後有西漠幾十萬的人馬——

她自然會幫他——

公冶瑜雙目睜大。

“皇後?!”

雲灦身披擦得錚亮的戰甲,手握利器。

白羽在她身後,同樣披堅執銳。緊隨其後的是兩千精兵。如今皇城內外皆是她手下的兵將,武權手中的兵也盡數造反,他本人也被首級。柳引弓?此人隨波逐流慣了,絕不會為公冶瑜拼上性命。

禁軍?

禁軍統領秦陽素來“識時務”。

公冶瑜面色陰沈,一股惡寒順著他的脊背緩緩攀爬。

淺薄的笑掛在雲灦唇角,那笑中不見絲毫媚態,那是志得意滿的笑。笑的是自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笑的是他愚鈍可欺。

“皇後娘娘,你意欲何為?”

雲灦淺淡一笑,環顧身邊噤若寒蟬的臣子,道:“臣妾以為陛下在那個位置上坐得累了。故想替陛下坐坐。”

朝中一片寂然。

公冶瑜沈寂片刻,冷道:“喔?難道就靠你這一千餘精兵和墻頭草一般的禁軍統領?女子欲為帝,滑天下之大稽。娘娘難道想動西漠的兵?西漠人馬略有異動蠻族便可趁虛而入,屆時苦的是天下百姓,娘娘欲為帝,卻連為帝要為天下蒼生都不知曉?”

雲灦嗤了一聲,不慌不忙,不緊不慢。“不曾想陛下口中也會說出此種話。陛下,別負隅頑抗了,你乖乖下來,臣妾歡歡喜喜上去,不好?如今連秦陽都歸順了本宮——還有誰來幫你,柳引弓嗎?”

眼角一睨。

柳引弓握著兵器,冷眼望著這一幕,依舊不動如山。

“至於奪權的人馬——”

何須太多人馬?

前些時日公冶瑜調兵來京城,卻將大權給了武權。武權一個江湖人,怎麽管得住久經沙場的將領?

“難道皇後管得住?”

雲灦抿唇,看似無心一笑,不過一瞬,眸光便寒。

朱唇微啟,字字鏗鏘。

“臣妾自然管得住。陛下可還記得,白絹曾告訴你臣妾在京城安排了三名官員為眼線。”

那借白絹之手被“趕出京城”的三人皆是西漠軍中將領,十三年前棄戎從筆後以“進士”身份被雲天傲當做重禮送給先帝。

臨別前雲天傲對雲灦道:“那日為父對陛下道‘此三人看似文人,實則武將,臣訓練此三人為陛下死士,滿朝上下除了你我,無人知曉。’”

她父親說的是“你我”。

雲灦念及舊事,眉目微沈。

那三名將領回歸了自己的位置。

“陛下可還記得公冶玨‘叛亂’之事?一個小小的流民如何有本事調動那麽多人馬圍攻京城?為何那些將領一呼百應?為何分明已逼近京城,臣妾前去平亂,不多日他們便歸降?陛下可猜到其中因果?”

雲灦不曾說的是那三名“死士”離開京城後被調往距離京城最近的縣城。聞聽“太子起事”此三人慫恿縣城守將一道起兵造反,待守將因“謀逆”被斬殺他們便順利接過當地軍權。

她不說,公冶瑜卻懂,眼神中竟有了敬佩之意,道:“娘娘……好狠的心。”

雲灦不置可否。

殺幾個人罷了。

她在西漠時殺的可比這多出了許多,通往皇位的路本就鮮血淋漓。

口上卻避開公冶瑜的話,眉梢一揚,道:“這次調來京城的也是那三人之兵。說來臣妾最初入宮是為了調查先帝的真正死因,畢竟先帝與臣妾的父親是君臣,也是摯友。如今臣妾想明白了先帝的死因。先帝,是你殺的吧?公冶瑜?”

朝堂之下盡數喧嘩。

“難道皇後娘娘做的不是殺帝之事?”

雲灦話音一轉,怨氣、憤恨溢滿。“臣妾當時不過想替天行道。可進了宮卻發現所謂被軟禁的先帝後宮的嬪妃與公主成了荷塘下的花泥!”她含淚說起荷塘中的所見所聞。

那些枯骨,那掛在枯骨上的金鐲。

自然朝野震驚——雲灦不信這麽久竟無一位官員猜到。無妨,他們裝得像便可。

“既然公冶家已無後,為了天下自然該侍奉陛下為明君。可陛下,著實令人失望。”餘音淡淡,若有萬千心事說不真切。

她卻也不多言,只一步一步朝他而來。

朝臣卻紋絲不動,他們用目光探索,用謙卑等待,尋機站隊,保住身家性命。

雲灦越走越近。

公冶瑜大罵滿朝文武竟是連一個忠臣都不曾有?

寧死不折脊梁的忠臣?

那些人皆在昨年殞命,他們的血便被太監清洗,他們的屍身已腐爛殆盡,徒留一把枯骨等待看今日的笑話。

公冶瑜擡手放欲反抗卻被雲灦一把從皇位下拽下。

他驚訝而不敢信。

朝中人,無人阻攔!竟是一個站在他這方的人都沒有?!

而雲灦、不過是個女人,竟有這樣大的力氣?!

抓身量比她高,比她壯的他時像抓一只小雞。

不愧是西漠的殺神,不愧是蠻族聽其名便喪了三魂六魄的西漠小將軍。她壓制他像是在玩耍,像貓兒玩耍一只老鼠。此刻他忽然記起黃晃曾說的話,對付女人,先占有她的身子,再讓她懷上自己的孩子,那樣她就會徹底聽話,乖乖聽話。

公冶瑜跌跌撞撞滾下通往皇位的臺階,而那象征帝王之位的冠冕在他頭上歪斜著,一如風雨飄搖的山河。

他呆滯,滾地大笑。

“皇後娘娘,高。手段極高。”

他是何時被困住的?

他早在最初就被困得死死的!

他的謀逆本就是一局死棋!

無兵,無權。

他用那些江湖人,又不敢大用。他靠陰謀起步,自然認定旁人如他這般。連在他身邊的柳引弓他都不敢信。

不。

柳引弓是最不可信任之人。

他虧得發現太子的秘密,利用秘密聯絡上黃晃與不安分之人秦陽起兵奪宮。成了。不得不立雲灦為後,說是限制西漠軍權,實則需要西漠為自己搖旗吶喊,西漠若不服,便令其他將領遠征,消耗掉他們的軍力便保存了自己的力量。

每一步棋,他走得小心而謹慎。

唯一的變數卻是這個皇後。

大婚大日,他身邊的皇後溫柔而謙遜,與未曾有絲毫反抗的西漠給了他一種錯覺——他能掌控全局。

皇後是女子。

皇後是獨女。

總不會為了爹爹與夫家為敵吧?

他篤定。

何況,她心中有他。

謊言說過上千遍,他信了,她知曉那是謊言。

錯覺。

全是他的錯覺。

原來,那些所謂的唯有你我有著共同的命運,唯有你我被命運拴在一處都是些錯覺。

“皇後娘娘……你今日做出這種事來,難道你對朕果真無一份情誼?”

公冶瑜以為,他至少能看見雲灦眼中流露一絲不舍。

卻見雲灦笑了。

“公冶瑜、誰對你有一分的情義了?你說得如此情真意切,倒是讓本宮覺得可笑了。本宮始終認為……”她的手指在皇位上輕輕摸索過,她緩緩坐下,道:“這位置,終究是——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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