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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冰糖葫蘆和烤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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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冰糖葫蘆和烤紅薯

爭執暫時停息, 眾人齊齊看向來人。

秦姝嫻從人群中走出來,姿態閑適,語氣熟稔。她熟門熟路地在小吃車前站定,低頭打量著那些成品糖畫:“咦, 這個鯉魚形狀的糖畫不錯!還有這個蝴蝶。”

她豪邁地一揮手:“這幾樣, 勞煩姜娘子都給我打包了。”

思菱恰到好處地出聲招呼:“秦娘子終於來啦?許久沒見你了。”

秦姝嫻嘆了口氣道:“前些日子吃傷了東西, 養了這些日子才好。這些日子在家中吃得都甚是寡淡, 我一直心心念念著姜娘子做的點心呢,今日可算是能如願了。”她一邊說, 一邊又看向一旁烤爐裏冒著香氣的烤紅薯,呵了呵手道:“正好, 這烤紅薯還可以暖手。”

思菱與她配合得極默契,很快便用紙袋包好了烤紅薯,連同幾根糖畫一起遞給她:“秦娘子慢用。”

“正好, 我再買一些帶回府上,給我阿爹阿娘嘗嘗, 他們一直很好奇你的手藝呢。”秦姝嫻眉眼彎彎。

姜菀心領神會,微微笑著道:“那是我的榮幸了。”說著,她又親手挑了幾個最飽滿最甜的烤紅薯打包好遞過來。

三人這麽一番對話, 雖未明說, 但處處都透露著一個信息——姜菀是清白的。若秦姝嫻真是吃了她做的飯菜才會病倒, 又怎會在病愈後第一時間喜孜孜地又來光臨呢?自然也不會說出秦氏夫婦對她的手藝好奇這樣的話了。

不知是誰小聲說:“聽說縣學那個廚子其實是俞家酒肆的人。”

“……”

“我也看見了, 那日兩個衙役押送著那人回衙門審判。”

方才還在爭辯的幾人頓時偃旗息鼓了,自覺沒趣,便先後離開了。餘下的食客眼見為實, 看當事人都當街辟謠了,還有什麽不放心?因此也在秦姝嫻身後排起了隊。

待到客人少了些, 姜菀引著秦姝嫻入內,在單獨的隔間裏坐下,打量著她的臉色道:“秦娘子,你應當已無大礙了吧?”

秦姝嫻眨眨眼:“我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嗎?”

姜菀松了口氣,道:“那就好。”

她頓了頓,輕聲道:“我瞧著秦娘子的臉色還有些憔悴,還是需要多多休養。今日之事,多謝你為我直言。”

秦姝嫻握住她的手:“姜娘子何必客氣?我也不忍看你被謠言抹黑,連累食肆生意。此事由我出面,應當就可以還你清白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秦姝嫻看著天色漸晚,便道:“我先回去了,阿爹阿娘還等著我回去用晚食。”

“秦娘子慢走。”姜菀送她出門,目送著她走遠。

有了秦姝嫻的力證,大多數食客便放下了心,姜記食肆也漸漸恢覆了往日的熱鬧,只是謠言如風,難以捉摸,輕易便會吹到每個人的心裏,給每個人心中留下痕跡。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但姜菀經歷了最初的憤怒,如今已經心如止水。日久天長,她總會扭轉局面的。

這一日午後,秋日的陽光如碎金一般灑落在食肆門前,路上時不時便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姜菀叮囑了宋宣在廚房忙碌,自己則出來開始做冰糖葫蘆。她將串在竹簽上的糖葫蘆在銅鍋的糖漿中一滾,那紅彤彤的糖葫蘆上便凝了一層透亮晶瑩的糖衣,待糖衣凝固了,咬下去便是脆硬的,山楂果吃起來酸甜交加。

姜菀把一串串糖葫蘆放好,甩了甩略有些酸痛的手腕,一擡眼便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蘇娘子?”

蘇頤寧以女子之身把興辦學堂之事做得頗為成功,因此她在長樂坊及周邊坊內都有不錯的名聲。又加之她面向平民百姓廣收學生,便有不少人都感念她的恩情。因此,雖然她的學堂不在永安坊,卻也有不少人識得她。

她甫一出現,又是在路上人頭攢動的時候站在了姜記食肆門口,便很自然地引得不少人註目。

蘇頤寧在食肆門前站定,笑吟吟地道:“姜娘子,我今日正好經過永安坊,便想著與你續簽一下學堂點心的契書。”她說話時的聲音柔和卻不失力道,清晰得足以讓四周人聽見。

姜菀楞了楞,這才想起已是月末。先前她與松竹學堂簽的契書是三月一簽,月末正好到期。她道:“瞧我這記性,竟把此事忘了,還麻煩蘇娘子親自來這一趟。”

蘇頤寧莞爾:“無妨。”她瞧著那一根根晶瑩透亮的冰糖葫蘆,笑道:“前些日日我偶感風寒,吃了幾日藥才好轉,然而口中卻一直發苦,正好嘗嘗姜娘子做的冰糖葫蘆開開胃。”

她說著,示意身後的婢女取出契書:“姜娘子,咱們進去說吧。”說著,她又仿若不經意地開口道:“學堂的學生們對你做的點心都很推崇,我亦是。這數月來,姜娘子給學堂做的點心都色香味俱全,還會充分考慮到孩子們的口味和胃口,他們都喜歡得緊。”

兩人進了店內,思菱特意多待了一會,果然聽見不少旁聽的食客竊竊私語起來:“蘇娘子都這樣推崇姜記食肆,應當並無問題吧。”

“秦娘子和蘇娘子都與這店主這般熟悉,看來之前真的是訛傳。”

“都怨你,以訛傳訛,亂傳話!”

“……”

思菱放下心來,果然某些特殊情況下,還得靠這些說話極有分量的人出面表態才能扭轉局面。她松了口氣,轉而笑瞇瞇地吆喝起來:“冰糖葫蘆酸又甜,走過路過來嘗嘗吧。”

姜菀與蘇頤寧去了後院房內坐下,她仔細瀏覽了一下契書後便簽下了名字。

蘇頤寧飲茶的空檔,姜菀躊躇片刻,說道:“蘇娘子,恕我直言,方才你在店外是不是有意為之?亦或是受人之托?”

她對上蘇頤寧的目光,解釋道:“……若你只是為點心契約一事而來,應當不會當著眾人的面為我說那麽多好話。”

蘇頤寧展顏一笑:“姜娘子果然聰慧,我早知瞞不過你。你說得不錯,確實是有人私下拜托我,同我說了姜娘子你如今遇到了困難,希望我可以尋找到適宜的機會,在眾人面前為你力證一番。”

她面上掠過一絲無奈,嘆道:“若不是他人告知,我竟不知道這些日子你身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因此無論有沒有人拜托我,我都是會說這番話的。只希望我今日來得還不算太晚,能幫到姜娘子你。”

“蘇娘子這是哪裏的話?你願意為我直言,我已經很感激了,”姜菀握著她的手,“只是我還有些疑問,那位拜托蘇娘子的人……是誰?”

其實話一出口,她心中便隱約有了猜測。

蘇頤寧緩緩搖頭,唇角揚起淺笑:“我答應了他要為他保守秘密,恕我無法告訴你。但我想以姜娘子的聰敏,一定可以猜到是誰。”

姜菀輕抿唇,欲言又止,最後化作一句:“多謝你,蘇娘子。”

蘇頤寧看著她,目光多了幾分感懷:“我聽說了姜娘子這些日子經歷的波折,於你而言確實是無妄之災。好在姜娘子不是輕易放棄之人。”

姜菀笑了笑:“起初我也為此懊喪過,但事後一想,一味憤怒或是傷懷並無用處,不如用往後的樁樁件件生意來重新建立口碑,畢竟事在人為。”

“我早就知道,今日這一趟不會白來,”蘇頤寧站起身,輕輕握住姜菀的手,“姜娘子,保重。”

送走蘇頤寧,姜菀獨自一人在房中坐了許久。

那個人,會是沈澹嗎?

不知為何,姜菀覺得心頭漾起了暖意,漸漸的,那暖意蔓延到了臉上,讓她臉龐微熱。

“風水輪流轉。”這日,思菱與宋鳶從外面回來時,異口同聲說了這句話。

“怎麽了?”姜菀問道。

思菱放下買的東西,說道:“如今的俞家酒肆,便是前些日子的我們。”

姜菀略一怔,已經猜到了:“因為陳讓?”

宋鳶一邊開始擇菜,一邊道:“雖然縣學那邊沒有大肆宣揚此事,但壞事總是傳播得很快,坊內幾乎人人都知道俞家酒肆的廚子在縣學飯堂做的菜導致學生染疾病倒了。”

姜菀若有所思。陳讓明面上是俞家酒肆的人,卻出了這檔子事,以俞家的謹慎,必然也會極力撇清與陳讓的關系,免得引火上身。

果然不出半日,姜菀便聽說陳讓被逐出了縣學後也沒能回到原先的東家。俞家酒肆聲稱由於陳讓擅自做出這樣的事情,有違酒肆的經營理念和原則,為了往後店裏食客著想,他們只能把他解聘。

為了表明態度,俞家酒肆還貼出了告示,宣布這幾日進店用餐的食客均可以享受一道免費菜品。

俞家如此幹脆利落地擺脫了與陳讓的關系,這一舉動可以說是挽回了一定的名聲,讓食客們意識到他們有錯能改,絕不包庇。至於陳讓,他一夕之間便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不僅名聲盡毀,還面臨著刑罰。

思菱說起此事時神情是掩不住的痛快:“當初他以為攀上了俞家的高枝兒就能飛黃騰達了嗎?到頭來,俞家不還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他?我看他如今還能去哪裏蹦跶?”

然而姜菀憑著自己對陳讓的了解,總覺得他不會就這麽輕易偃旗息鼓。

第二日午間,姜菀與思菱出門去取前幾日在成衣鋪定做的衣裳,回來的時候正巧經過俞家酒肆,但見裏面酒香繚繞,熱火朝天。門前,幾個笑容滿面的店小二伶牙俐齒,笑呵呵地向眾人介紹著今日的特色菜品。酒肆樓上的木格子窗敞開著,時不時便能聽見裏面的笑語聲。

思菱小小地撇了撇嘴,沒說什麽。姜菀打量著俞家酒肆的格局,心中不由得想若是日後自家食肆也能擴充一下店面該多好。

她剛走了下神,便聽見思菱低聲驚呼:“小娘子快看,那是何人?”

與思菱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眾人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姜菀擡頭看過去,卻見兩個衙役正按著一個人向這邊走來,那人被發跣足,形容狼狽。

“陳讓?”思菱厭惡地皺眉。

姜菀斂去思緒,打算看看他究竟要怎樣鬧事。

那兩名衙役鉗制著陳讓在酒肆前站定,皺眉道:“陳讓,大人心慈,允你受刑前見見家人,待杖刑一施,你就該被逐出雲安城,再不許回來了。既來了,你的家人在何處?”

“他不是孤兒嗎?哪還有家人?”思菱瞪大眼睛。

姜菀記得陳讓自幼便雙親俱亡,因此才會被姜父收養。她蹙眉,他這又是鬧哪一出?

陳讓穿著囚服,渾身臟汙。他向著食肆門口的小二說:“麻煩讓盧掌櫃出來一下。”

那小二猶豫了一會,才遲疑著去了。

姜菀看著陳讓掩蓋在蓬亂頭發下的目光,心中忽然浮起一個猜測。她可不覺得陳讓會這麽念舊,專程來同盧滕道別,只怕是另有打算。

果然,在盧滕還未出來時,陳讓艱難地轉過頭,對著圍觀的眾人道:“我自來了俞家酒肆打工,每日都老老實實幹活,本本分分聽掌櫃的話,對他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他指東,我根本不敢往西。”

“掌櫃的一心想多賺些銀錢,便讓我去應征縣學飯堂的廚子,還教我如何在比試中勝出。”

隨著他的話,圍觀眾人也竊竊私語起來:“這就是那個被縣學開除的廚子?”

“他是俞家酒肆的啊?”

“縣衙大人可真是心善,居然還許他來見舊東家。”

說話間,盧滕匆忙趕了出來,看見陳讓時面色明顯不佳,礙於衙役在側,只好抑著不滿道:“陳讓,你有何事?”

陳讓向他作了一揖:“今日來是為了拜謝掌櫃的昔日的照拂與教導。往後我會被逐出雲安城,再無法見您。”

這分明是一席情真意切的話,然而從陳讓口中說出來卻是說不清的詭異。

盧滕不動聲色,淡淡道:“往事不必多言,你我就此別過吧。陳讓,望你今後能痛改前非。”

陳讓忽地冷笑:“痛改前非?難道我今日之模樣,不是拜你所賜?”

盧滕面色黑如鍋底:“陳讓,你又在胡說什麽?酒肆已經與你斷絕了任何關系,你休想造謠。”

“若不是你暗示我可以在飯堂選拔中動手腳,我又怎會——”

不等他說完,盧滕立時喝道:“一派胡言!一切都是你自己拿的主意,與我何幹?”

他冷笑道:“陳讓,你以為胡亂攀扯幾句旁人就會相信了嗎?”

那兩個衙役交換了一下眼色,上前道:“陳讓,時候到了,你該走了。”說著,兩人按住陳讓,迫使他轉身離開。

陳讓不甘心地掙紮:“盧掌櫃,那藥粉是你說在西市售賣,告訴我可以去那裏買,也是你默許我加在飯菜中——”

不等他說完,兩名衙役已經封住了他的嘴,強行把他帶走,一時間只聽到陳讓的嗚咽聲。

待三人離開,議論的聲音更大了些:“難道他那些事是在俞家酒肆授意下做的?”

“難說!”

“什麽藥粉?俞家酒肆的飯菜不會也加了藥粉吧?”

懷疑的口子一旦被撕開,就很難恢覆原狀。

盧滕見勢不妙,忙朗聲道:“諸位,這陳讓原先確實是我家酒肆的廚子,我也曾對他寄予厚望,不想他去了縣學飯堂後便財迷心竅,忘了本,背著我做出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俞家酒肆如何能容得下這樣的人?”

“我們俞家酒肆開了多年,名聲與口碑有目共睹,自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還請大家相信我。”

他語氣誠懇,神情認真。

對於盧滕的話,眾人議論紛紛。思菱也忍不住低聲與姜菀道:“小娘子,這陳讓是瘋魔了嗎?居然還不忘拉舊家下水。”

姜菀無聲搖頭。

不知眾人對盧滕的話聽進去多少,但酒肆裏原本正吃著飯菜的食客聽了這番鬧劇,各自交換了眼色,頓時覺得面前的菜肴難以下咽了。

更有人幹脆不動筷子,拔腿就走。

“思菱,我們也走吧。”姜菀心中記掛著店裏,率先邁步離開,思菱緊隨其後,嘀咕道:“這俞家酒肆的生意莫不是也要受影響了?那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兩人離開,沒註意到原本正滿臉焦慮的盧滕看見了她們的身影,先是一楞,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面色驟然變得陰狠。

他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死死盯著姜菀與思菱,袖中的手攥成了拳頭。

晚間快要打烊時,一身深色衣衫的沈澹來了。

他來時正巧趕上姜菀將最後一串冰糖葫蘆從小吃車的架子上取下來。

“冰糖葫蘆?”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姜菀一跳,她擡頭,便見沈澹正安靜地看著自己,眉眼還帶著夜色的凜冽寒意,目光卻是柔和的。

離得近了,她聞見他身上清冷的熏香味夾雜著藥香,楞怔了瞬息便想起他素有胃疾之事,便順勢輕輕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蘆:“最後一串了,將軍要吃嗎?酸酸甜甜的,很開胃。”

沈澹微怔,旋即點頭:“好。”

他接過來咬了一口,只覺得唇齒間的苦澀慢慢被酸甜味淹沒。初入口時有些酸,外頭裹著的糖衣咬碎了,甜味便慢慢浸了上來,他舔了舔唇,說道:“確實很開胃。”

“將軍請進來坐吧。”姜菀引著沈澹在裏間坐下。他抿了口茶,便垂眸看起了菜單。

“時候不早了,將軍脾胃虛弱,還是少用些,免得積食了。”姜菀道。

沈澹依言道:“那便只要一碗肉末湯面吧。”

候在一旁的宋鳶聽了,很快轉身去廚房告知了宋宣。姜菀在沈澹面前坐下,遲疑著要不要為蘇頤寧之事向他道謝,又怕是自己多想了。

沈澹將最後一顆山楂果吃下,又淺抿了口茶水漱了漱口,這才道:“姜娘子有話要說?”

姜菀沒想到他明明低著頭卻依然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時間反倒有些說不出話來。猶疑不決間,她驀地想起蘇頤寧曾說過要為那人保守秘密,既然如此,自己貿然相詢,是否有些不太合適?

正巧宋鳶捧著剛出鍋的面條進來,話題中止,姜菀借機站起身,搖搖頭道:“沒什麽,將軍慢用吧。”

她回到大堂,按了按心口,只覺得那裏跳得快了些。

此時店內食客不多,零零散散坐在各處。思菱拿了幾個烤紅薯過來遞給她:“小娘子,還剩這幾個,你還沒用晚食,便吃了吧。”

“你們先吃吧,我不餓。”姜菀推回去。

“我們都已吃過了,小娘子,只有你光顧著忙,忘記了。”思菱塞進她手心,便繼續去廚房幫忙了。

姜菀捧著幾個烤紅薯,熱度暖著掌心。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想起外頭的小吃車還未推回院子,便走出了食肆大門。

周堯正把小吃車上上下下擦了個幹凈,手在冷水裏浸得通紅。姜菀遞過去一個烤紅薯:“小堯,歇歇吧,先暖暖手。”

“二娘子——”周堯推辭不過,便接了過來。

姜菀也剝了一個小的。深色的外皮揭開,露出烤得熟透的內瓤,輕輕掰開,透明的蜜水便流了出來。她慢慢咀嚼著,紅薯瓤軟爛香甜,熱乎乎的吃下去,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忽然,她覺得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扯了扯。姜菀低頭,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正看著自己,眼神帶著乞求。見姜菀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他也跟著看了看自己黑乎乎臟兮兮的手,眨了眨眼,慌忙縮了回來,怯生生地道:“這位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姜菀卻沒註意自己裙角沾染的汙漬,而是看著這孩子凍得發紅龜裂的手。他看起來比姜荔還要小上幾歲,生得極其瘦弱,手背上全是發紫的凍瘡,有些甚至已經裂開了口子。

她放柔了聲音道:“怎麽了?”

孩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目光落在那香噴噴的烤紅薯上,一觸即離。他小聲道:“阿姐,可以分我一小口嗎?我……我一整日沒吃東西了。”

姜菀心頭嘆息一聲,是個可憐的孩子。她索性把整個烤紅薯都遞給了他:“吃吧。”

那孩子猶豫著,還是抵不過腹中的饑餓,接過慢慢吃了起來。

“小娘子在同誰說話?”思菱好奇地探頭。

姜菀沒說話,只用眼神示意她。

等那孩子吃完,沖著姜菀連連彎腰鞠躬,小聲道:“多謝阿姐。”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思菱憐憫道:“是個無家可歸的小乞兒,只怕一日都吃不上幾口熱飯。”

姜菀望著遠處,道:“我記得雲安城內也有專門收留他們的地方,似乎叫……暖安院?”

暖安院是由官府興辦的,類似現代的福利院和慈善機構。

思菱道:“或許這孩子剛流浪不久,還沒來得及被官府的人發現送去暖安院。”

暖安院的孩子要麽是一出生便被遺棄,要麽是長大後父母雙亡又無親戚教養,被暖安院的人發現,便會帶回去。但即便如此,也無法保證每個孩子都能第一時間被發現而收養。

“因此雲安城雖在天子腳下,卻依然有許多流落無所依的人。”思菱道。

“總有不幸之人。”姜菀感嘆。

周堯和思菱去收拾小吃車,姜菀見快要宵禁了,路上人煙稀少,便回了院子,牽著蛋黃出來透氣。

她握著牽引繩,牽著蛋黃沿著路走走停停,等它走累了,便回到店門口,沒急著帶它回院子,而是漫無目的地仰頭看著天邊彎眉似的月亮。

沈澹從店內出來時,便看見姜菀正望著天空發呆,蛋黃趴在她腳邊。

他走過去,蛋黃察覺到有旁人,警惕地直起身子,又似乎是認出了他算是半個熟人,便沒有露出兇狠的樣子,只是並沒有全盤接受他。

姜菀轉頭,正巧見沈澹垂眸看著蛋黃,眼底是淺淡的笑意。

片刻後,沈澹擡眼看她:“姜娘子,我可以摸它嗎?”

姜菀一怔,點頭道:“自然是可以,不過將軍稍待。”她彎下腰撫著蛋黃腦袋,再順勢滑到後背,壓低聲音道:“蛋黃聽話,讓這位郎君摸一摸你,不要躲開,不準沖他叫,也不要齜牙咧嘴,乖。”

她的語氣不像是在訓犬,倒像是在哄孩子,話裏帶著微兇的命令,尾音卻又不自覺變得柔軟。沈澹見她一本正經地同蛋黃說著話,不自覺地輕彎了彎唇,眼底漾開一團柔軟。

“沈將軍,我已經交代好它了,你可以……開始了。”姜菀的語氣很是嚴肅認真。

沈澹見狀,便順勢道:“那便有勞姜娘子向它訓話了。”

他半蹲了身子,先是緩緩伸手,與蛋黃保持一定距離,讓它熟悉一下自己的氣息,知道自己沒有惡意。見它沒有攻擊的打算,他這才慢慢將掌心覆在它身上,順著它脖頸處的毛發撫摸著。

蛋黃沒動,似乎是在習慣他的觸碰。漸漸的,它大概是覺得眼前人的手法不錯,氣息也很友好,整個身子便放松了下來,安靜地任由他動作。

姜菀也同樣矮下身子,看著蛋黃享受的模樣覺得甚是可愛,忍不住也伸出手。

兩人一狗一語不發的氣氛有些怪異,於是姜菀便竭力尋找話題:“將軍覺得今晚的湯面味道如何?”

沈澹看著她:“甚是美味。”

“將軍如今還是常犯胃疾嗎?”姜菀看了眼他掩在腹部的另一只手。

“偶爾會犯,一直用藥調理著,倒也不會特別嚴重,”沈澹回答。

“將軍還年輕,若是嚴格按著郎中的囑托安排每日的膳食,應當是可以痊愈的。”姜菀勸慰。

沈澹無奈一笑:“不瞞姜娘子,郎中囑托的第一件事,我便無法完全做到。”

“何事?”姜菀看向他。

沈澹思及此,原本正落在蛋黃身上的手也隨之頓住。他輕嘆道:“郎中讓我務必每日按時用膳,斷不可誤了每一餐的時辰。”

姜菀問道:“將軍是每日早出晚歸,無暇在府上用膳嗎?若是如此,何不讓府上人用食盒裝好每日的早食,再送去衙門?”

沈澹道:“其實不只是時間的緣故,大部分時候我毫無胃口,即使早食擺在面前也吃不下去。”

“禁軍事務繁多,將軍也得珍重身體。”

話至此處,沈澹不禁微微笑道:“我與行遠為同僚,我卻常常羨慕他有著好胃口。”

姜菀想起那個吃起飯菜來風卷殘雲的荀將軍,不自覺亦笑了起來:“原來荀將軍的表字是‘行遠’。‘遐,遠也。’”果然表字與名字是相呼應的。

不知沈澹的字是什麽呢?她不自覺開始思考,手上的動作隨著她的思緒也慢了下來。

忽然,手指觸上一點如玉石般的微涼,緊接著,仿佛整只手都被一片溫熱籠住。

姜菀從沈思中醒神,這才意識到方才由於走神,她的手碰到了沈澹的手。

蛋黃早已愜意地合了眼昏昏欲睡。油光水滑的黃色毛發上,兩只手一左一右地停住。

因著撫摸的動作,她的小指原本只是輕輕貼上了沈澹的食指,而此時的沈澹正打算收回撫摸著蛋黃的手,因此他的手掌略攏起,五指彎出了一個欲要把她的手納入掌心的弧度。

等到姜菀定睛一看時,他正虛握著自己手指的指尖。

兩人的動作同時一頓,卻都沒急著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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