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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辣子與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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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程剛來時,葉青宜是相當瞧不上的,看他不啻於看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雖懼於葉青殊厲害,不敢當面說什麽,私下裏小話卻是不斷的。

三年過去,葉青宜曾經的鄙夷已變成了如今的懼怕和隱隱的親近。

整個葉府都知道,府中幾個少爺姑娘中,最好說話,最心善的是大姑娘葉青靈,其次便是葉青程。

無論是誰,只要求到葉青程頭上,只要不過分,葉青程力所能及總會伸手幫一把,便是力有不逮,也會指一條明路。

因此,葉府上下都喜歡這位大爺,包括葉青宜,只她也說不清為什麽,明明葉青程從來都溫潤和煦,對她也算得上溫柔耐心,她卻總有些怕他。

此時見他踩著飯點來了,十分狐疑,行禮過後,請葉青程上坐,試探問道,“兄長用過膳了沒有?不如在我這用上一些?”

“不用,父親遣我來和你說件事,我說完就走”。

葉青宜更加狐疑,有什麽事能讓葉守義特意遣葉青程來說。

“方姨娘的娘家嫂子,你認不認識?”

葉青宜尖尖的小臉上浮出幾絲厭惡之色,“見過一次”。

那個女人扯著她的裙子不放,諂媚笑著,指甲中滿是汙泥,她好不容易掙脫了,回去就換了裙子,命芳綠拿去燒了。

“阿殊每年都會給方姨娘送去一千兩銀票和一些金銀錁子貼補家用,每季的衣裳首飾也是從不怠慢半分的,這些,方姨娘應當同你說過吧?”

葉青宜點頭,葉守義和京中常有信件來往,葉青殊吩咐,她和葉青榆要是想給方姨娘寫信,便夾在其中一並送了。

她怕葉青殊嘴上說的大方,心中卻記的清楚,不許葉青榆寫信,自己卻是經常和方姨娘有信件來往的。

方姨娘不識多少字,好在葉府識字的管事丫鬟不少,方姨娘就托人代寫,十分方便。

這些事,方姨娘都在信中和她提過,葉青殊給方姨娘的銀子,有一部分夾在信裏貼補給了她和葉青榆,方姨娘還說過,剩下的銀子都留給她壓箱底。

“那方姨娘有沒有說過,她娘家的嫂子經常會上門打秋風?”

葉青宜皺眉,下意識回護道,“姨娘說想托娘家的兄弟置辦一些田地鋪子”。

銀子放著也是放著,不如置辦些產業,還能生些利錢,日後給她做嫁妝也體面。

“這就是了,我就說,方姨娘的娘家嫂子怎的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入葉府”。

葉青宜忐忑問道,“兄長,是不是,這樣不妥?”

葉青程修長的食指一敲桌面,“確乎不妥”。

葉青宜只覺他那一下敲在了自己心上,驚惶問道,“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

葉青程鋪墊的差不多了,便直接開口道,“前幾日,方姨娘的嫂子又去了葉府,瞧中了方姨娘一支金鑲寶石的蝴蝶簪,向方姨娘索要,方姨娘不給,她便推了方姨娘一把將蝴蝶簪搶了過去——”

他說到這頓了頓看向葉青宜,“我記得阿殊曾提醒過你,不要讓方姨娘同娘家人過多牽扯”。

葉青宜滿臉的怒氣,勉強道,“我也沒想到那些賤民有這麽大的膽子,姨娘沒事吧?”

葉青殊當初冷嘲熱諷的,說什麽正頭太太不在,一個姨娘就把自己當成棵蔥,跟娘家人正式走動起來,她倒是不知道一個姨娘還能有娘家人什麽的。

她氣的半死,哪裏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更何況,方姨娘畢竟是個姨娘,輕易不能出門,有個娘家兄弟幫忙走動,總比外人要好。

“方姨娘,死了”。

葉青宜騰地站了起來,失聲尖叫,“死了!什麽死了!”

“方姨娘的嫂子失手將方姨娘推的撞上桌角,當時就沒了氣息,祖父已經將方姨娘的娘家嫂子扣押了起來,等父親定奪”。

葉青宜直楞楞盯著他,忽地扭頭就跑,“不可能!不可能!我要回京!我現在就回去!”

“拉住她!”

芳綠忙拉住葉青宜,葉青宜死命掙紮起來,葉青程起身慢慢靠近,“六妹妹,你冷靜點,聽我把話說完,榆哥兒說要回去奔喪,我估摸著父親會派我送你們回去,大約後天就能啟程,你不要著急”。

葉青程聲音舒緩,語調柔和,葉青宜楞楞的,忘了掙紮尖叫。

葉青程嘆了口氣,溫聲開口,“逝者已矣,節哀順變”。

他說完轉身離開,出了屋子,裏間葉青宜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了開來,葉青程仿佛根本沒聽見,腳步半分停頓都不曾,徑直出了葉青宜的院子。

……

……

葉青程到詠雪院時,天早已黑透了,支氏見他來了,忙吩咐將炭盆往他身邊挪一挪,埋怨道,“若是忙了,就不必過來用膳了,這大晚上,天又冷,磕著碰著可怎麽好?”

不帶一絲煙火氣的銀絲炭烤暖了葉青程嘴角的笑意,“不礙的,芳菲打著燈籠”。

支氏便吩咐道,“玉蘭,去庫房將那幾盞水晶八角風燈取來,他們兄妹一人一個,正好回去提著,比琉璃的亮堂”。

葉青程幾人忙起身謝過,支氏擺手,“一家人哪那麽多禮數,不早了,擺膳吧,都該餓了”。

葉守義的目光落到葉青程身上,葉青程不動聲色點點頭,葉守義頓時松了口氣。

只他這口氣還沒到半個時辰就又提了起來,“你說什麽?你們都一起回京?”

葉青殊挑了挑眉,沒應話,葉守義眉頭皺的都可以夾死蒼蠅,“不過一個姨娘,死了也就死了,就算你顧忌榆哥兒,也不必這麽興師動眾”。

支氏低頭啜了口茶,第二次,今天她第二次聽到了同樣的話,“不過一個姨娘,死了也就死了”。

只不過這次說話的是她的夫君,那個女子為之生兒育女的人。

“父親這幾年來,政績斐然,皇上定然是要招父親回京的,不過早上一兩個月,天暖和些,路上也舒服些”。

“我不同意”。

葉守義斬金截鐵,三年前,他不過一時心軟,先來了錦官城,葉青殊就膽大到一直磨蹭到三月份才啟程,路上還招上了華韶,他絕不會再犯第二次傻。

葉青殊就看向支氏,“母親覺得呢?”

她能如何覺得?還不是次次都聽你的!

葉守義惱羞成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左不過就是不放心程哥兒一個人去京城,生怕有人委屈了他,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要你時時護著不成?”

葉青殊冷笑,“是又如何?京中那一大家子如何,你比我清楚!我絕不會讓兄長一個人先回京城!”

“阿殊!”葉青程起身朝葉守義一禮,“父親息怒”。

葉守義疲憊擺擺手,“罷了,我遣人送榆哥兒回去就是,沒必要非得程哥兒去”。

“父親說的輕巧,若是兄長不去,不慈的罪名定然就要落到母親頭上了!”

葉守義一時無言,葉青殊緩了緩神色,“不過這般著急趕路,的確於母親身子不好,要不,我和兄長一起送榆哥兒和六妹妹回京,母親和長姐隨父親一起在後緩緩而行,趕在年前到家也就是了”。

她的本意也就是這個而已。

葉青靈開口,“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阿殊先回去,也好將二房好好打點一番,這幾年,二房沒個正經主子在,還不知道折騰成什麽樣了”。

支氏開口,“阿殊還小,怎能讓她受這番累?”

“只要母親好好的,阿殊受些累算什麽?”

葉青殊說著似笑非笑看向葉守義,“父親意下如何?”

葉守義有些心虛的別過目光,咳了咳,“靈姐兒都說好了,定然錯不了的”。

葉青靈掩唇輕笑,“能者多勞,我們家出了阿殊這個錦官城數一數二的辣子,我與母親可不就躲躲清閑?”

蜀中稱能幹聰慧的女子為辣子,葉青靈便常拿來打趣葉青殊。

葉青殊分毫不讓回敬,“不敢同仙子比,阿殊這個辣子憂心的不過是家室安穩,長姐這個仙子憂心的卻是天下黎民”。

就像葉青靈經常打趣葉青殊為辣子,葉青殊經常笑稱她是仙子,心憂天下百姓。

支氏噗嗤笑出聲來,“你們姐妹倒是打起機鋒來了,不早了,都去歇著吧,阿殊你明兒便將府中的事務都交給靈姐兒,讓她這個仙子也體會體會辣子的辛苦”。

葉青靈就幽幽嘆了口氣,“果然,母親還是偏心阿殊,這一試便讓我試出來了”。

支氏笑罵,“你還得勁了!”

葉青殊朝葉青靈做個鬼臉,“不但母親,父親和兄長也都偏心我,長姐要是不信,盡管再試!”

葉青靈就向支氏抱怨,“娘,你看阿殊,分明是她得勁兒了!”

母女幾人笑鬧了一陣,葉青程幾人告辭,出了詠雪院,葉青殊開口道,“長姐,我走後,府中諸事都有刀嬤嬤,長姐便多看顧母親便好”。

葉青靈嗔,“這樣的事,我難道不知道,還用得著你招呼?我們在蜀中不會有什麽事,倒是你去了京城,事事小心才是”。

該小心的是龐氏她們!

“放心,”葉青殊柔順應了一聲,擡眼看向葉青靈,水晶風燈盈盈的光輝下,葉青靈端莊秾麗的面容籠著一層溫暖的光暈,眉心吠琉璃璀璨奪目,竟有一種寶相莊嚴的錯覺。

葉青殊輕輕吐了口氣,一回京城,長姐的親事就再也拖不下去了……

……

……

第三天一早,葉青程幾人便匆匆啟程,因急著趕路,幾人均是輕裝簡從,第十天下午便到了京城。

葉守義送了信回京,說葉青程幾人會回來,只葉府的人沒想到他們速度這麽快,頓時便是一陣人仰馬翻。

葉老太爺打發人來說讓幾人先回二房沐浴更衣,休息一番再來拜見請安,葉青殊這一路累的夠嗆,正中下懷,謝過之後便回了二房。

黃嬤嬤得了消息,早帶了幾個丫鬟在二房的寶瓶門處候著,見了葉青殊,小跑著迎上前,發紅的眼眶中頓時落下淚來,“姑娘可算是回來了!”

葉青殊也有些感慨,牽起她的手拍了拍,“這幾年辛苦嬤嬤了”。

黃嬤嬤含淚笑著搖頭,這才想起來行禮,葉青殊連忙拉住,“嬤嬤不必客氣”。

黃嬤嬤連連哎了幾聲,又看向葉青程,“這就是大爺吧,老奴是姑娘的乳嬤嬤,給大爺請安了”。

葉青程微微欠身虛扶,“嬤嬤快請起”。

葉青殊笑道,“嬤嬤就別多禮了,遣人帶兄長去積微院,再遣個人帶榆哥兒和六妹妹去看方姨娘,嬤嬤隨我一起回去”。

早在葉守義將葉青程收為義子時,葉青殊便寫信回來,讓留下的黃嬤嬤將積微院收拾出來,等葉青程回京入住。

葉青殊說完又囑咐道,“兄長,你洗浴過後歇一覺,我們等用晚膳時再去給祖父祖母請安,榆哥兒、六妹妹,你們也不必著急,到時候,我遣人去叫你們”。

幾人便各自散了不提,葉青殊回了芍藥小院,黃嬤嬤早命人準備好了浴湯,葉青殊甫一踏進去便滿足的嘆了口氣。

黃嬤嬤眼眶又紅了,“姑娘這一路可是受罪了,好生泡一泡,嬤嬤命人準備了枸杞粳米粥,還有姑娘愛吃的糖蒸酥酪,一會洗過了姑娘先墊墊肚子”。

“謝謝嬤嬤,”葉青殊愜意閉上眼睛,“記著給兄長也送去一份,嬤嬤將這幾年的事,撿著重要的說給我聽聽”。

葉青殊足足泡了半個時辰,才起身穿衣,懶洋洋躺在軟塌上,由小丫頭伺候著絞幹頭發,又吃了些東西。

黃嬤嬤一肚子的話終於找到了聽眾,從頭到尾近一個時辰的時間,除了喝了幾大盞茶水,就沒停過。

葉青殊吃飽了,漱了口,笑道,“嬤嬤,我都知道了,我先睡一會,什麽事等我起來再說”。

黃嬤嬤連連點頭應是,“姑娘趕緊歇著,這一路可累壞了,等到時辰了,老奴叫姑娘起來”。

葉青殊這一覺睡的甚是酣暢,黃嬤嬤來叫時,還兀自不想起來,懶洋洋的蹭著柔軟順滑的枕頭。

黃嬤嬤撩起一層又一層的鮫綃帳,掛上花枝繁覆的鎏金帳鉤,笑道,“姑娘快起來吧,外頭落雪了,大爺和姑娘一回來就落了雪,可是好兆頭啊!”

葉青殊不信什麽好兆頭壞兆頭的,懶洋洋吩咐道,“遣人去兄長那瞧瞧兄長起來了沒有,讓他梳洗梳洗,穿上那件銀狐輕裘披風,先到我這兒來”。

葉青殊又在床上膩了一會,才戀戀不舍的起來洗漱,換上玫瑰紅萬字流雲妝花小襖,白色挑線裙子,她特意早早命人做了,又一路從蜀中帶到京城,可不能浪費了。

葉青殊將芳月留在京城給黃嬤嬤做幫手,這幾年也練出來了,她這次回來的急,只帶了芳草和杜鵑,梳洗之事便交給了芳月。

芳月口舌伶俐,手腳也利落,幾下便梳了個單螺髻,發髻前戴了只赤金鑲南珠的頭箍,那南珠渾圓瑩潤,個個一般大小,一看就價值不菲。

葉青殊起身,親自從床頭取了那只繁花累累鑲紅寶金項圈戴上,這些年,這只項圈,她一直戴著,沒有一天落下,睡覺時便下了放在床頭。

芳月又從箱籠中找出新做的銀狐輕裘披風,為葉青殊系上。

前些日子,葉守義一個下屬送了些上好的銀狐皮子,支氏便命人裁了,給葉青程、葉青靈和葉青殊一人做了件披風。

因著皮子好,不舍得多剪裁,都是最簡單大方的款式,只不過葉青程的那件衣襟、領口、帽沿處鑲的紫貂皮,葉青靈和葉青殊的鑲的是火狐皮。

葉青殊穿戴好,便出了屋子,外面果然落了雪,一片一片大似鵝毛,卻不密,半天才悠悠飄下來一片兩片。

葉青殊擡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伸手接過芳草手中的竹節傘,自撐了,不緊不慢往院外走。

剛踏出院門,就看到葉青程也執了柄竹節傘到了跟前,芳菲落後他三步遠低頭跟著。

“兄長”。

葉青殊笑盈盈叫了一聲,葉青程也回了一笑,“睡的可好?”

葉青殊點頭,葉青程將傘遞給芳菲,伸手、低頭,將她披風的兜帽給她戴上,系緊,“別著了風”。

葉青殊粲然一笑,“京都可比錦官城冷多了,幸而這次將大衣裳都帶回來了”。

兩人一路閑閑說笑著,進了薔薇園,方姨娘的遺體就擺在薔薇園的一排倒夏中,葉青宜時不時的抽泣和丫鬟們低聲的哽咽勸慰從裏面傳了出來。

葉青程再一次勸道,“阿殊,你身子弱,這些地方就不要進了,我代你上一柱香就是”。

葉青殊搖頭,她對方姨娘沒什麽好感惡感,就是上輩子,她也只是想為葉青榆、葉青宜多謀些好處,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能耐害她。

在支氏強大的娘家、刀嬤嬤強勢的手段下,她就算有什麽不軌的心思,也沒有機會使出來,透明一般活著,至少在葉青榆出息前,她沒有能耐掀起任何風浪。

這樣一個人,活著,可以牽制葉青榆、葉青宜的心,可以做葉守義的擋箭牌,可以豎起支氏賢良的名聲。

正如華韶所說,她活著遠比死了有用,可惜啊——

葉青殊悠悠嘆了口氣,可惜這些原因在她心裏遠遠抵不過支氏一個礙眼,不論支氏到底怎麽看待這個透明的姨娘,只要她覺著礙眼,她自然要替她除了。

葉青榆聽見動靜,忙走了出來,俯身行禮,“兄長、二姐姐”。

葉青殊點頭,“進去吧”。

葉青榆領著二人進去,葉青宜忙扶著丫鬟站了起來,福了福,哽咽著叫了兄長和二姐姐。

葉青程和葉青殊各上了柱香,葉青榆和葉青宜還了三拜。

葉青殊掃了他們一眼,“可還支持得住?若是乏了,我代你們向祖父祖母說一聲,想必祖父祖母能體諒的”。

葉青榆搖頭,葉老太爺一向不喜歡他與方姨娘多接觸,這次他為方姨娘特意趕回來,葉老太爺定然不喜,他不能再惹他不高興。

葉青殊點頭,“隨你們吧,我們先走一步,你們梳洗一番再去”。

葉青榆和葉青宜應下,葉青殊二人便出了薔薇園往養德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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