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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

一個專業團隊禮貌又不客氣地按響門鈴。

燕禾剛醒來不久,慢吞吞拉開門,見他們手裏提的東西,臉上平靜的表情維持不住了。

“您好,燕禾小姐。”

穿著職業套裝的女人率先道,她用一種帶著欣賞且不過分冒犯的目光,從上至下端詳燕禾,隨之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燕禾半瞇著眼打量來客,知曉他們的來意後自顧自返身,邊走邊嘀咕道:“請進好了!如果有你們能進來的話,為什麽要帶著攝像機和打光板……我要去T臺走秀嗎?只看身材的話,倒是標準得很呢……”

穿著職業套裝的女人跟著進來,恭維道:“燕禾小姐,您完全可以去走秀場。”

燕禾面無表情地“呵呵”兩聲。

看出燕禾不相信,女人不著急解釋,她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這位提前做過功課的專業人士,很快換了一個話題。

“昨天我在電視上看到《全民脫口秀》節目。公司各方面做得都非常完美。尤其是您的表演,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燕禾抱著兩只胳膊,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女人又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一邊將箱子裏的瓶瓶罐罐拿出來,一邊熟稔地開始拉家常。

“燕禾小姐,您現在還跳舞嗎?”

她說著將粉餅修容鼻影等等一筆排開。

“不跳。”

燕禾自在地坐沙發上,瞅著一群人在狹小的房間裏整理排列物品,忙活得起勁又不知道在忙什麽,好像又回到亂哄哄的片場。

“真可惜……”女人搖搖頭,又問道,“那您現在唱歌嗎?”

“不唱。”燕禾回了一下神,答道。

女人餘光瞥見散在桌上的稿紙,上面字跡潦草,卻能看出音符符號,於是楞了一下,疑問道:“您在說笑話嗎?”

“我在說笑話。”

這句話一出,女人繃不住臉上專業到有點虛假的的笑容。她將粉餅拍在矮桌上,捂住臉大笑起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指縫裏露出來。

“不、不好意思……我一般不會這麽笑,除非…忍不住哈哈哈哈!昨天剛在熱搜上看見您的表演,您身上有一種奇怪的喜劇天賦。”

女人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淚,她剛要說話,又噗嗤一聲笑了。

燕禾見怪不怪,她揉了下肚子,然後從沙發縫裏摳出一顆軟糖,放到嘴裏咬碎了。

沒一會兒,女人已經重新整理好表情,她仔細打量燕禾的臉問:“您近視多少度?經常戴眼鏡嗎?”

“八…一百多。”燕禾聲音不大明顯地頓了一下,“偶爾戴著。”

“您能看清近處的東西嗎?”女人追問道。

“不要伸出五只手指在我眼前晃,”燕禾懶懶地說,“對我來說,看得太清楚是一種負擔。”

“抱歉…我很想試一下。給您戴上隱形眼鏡吧,第一次可能有點不適應,但請不要閉眼。”

女人說著收回手,從小圓盒裏用鑷子夾起一片薄薄的美瞳。燕禾右眼一涼,帶度數的美瞳附著在眼球表面,很快,異物感就消失了。

女人等了一會兒,見燕禾沒有不適反應才捏起另一片。

而後,她十指夾著一二三四個不同型號的化妝刷,面露笑容道:“燕禾小姐,現在可以閉上眼睛了。”

燕禾暫時將眼睛閉起來。

她感到細小柔軟的刷毛在臉上掃過,女人噴了香的手在她臉上輕拍了兩下,可能在檢驗肉的質量,也可能在安撫皮膚情緒,有點硬但不戳人的眉筆在她眼下點了一筆。

女人拍拍手,滿意地說:“好了,您可以睜開眼睛了。”

燕禾睜開眼睛,看著鏡子裏的臉,一時間沒有說話。

女人原本自信滿滿的笑容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有點兒僵硬,她不允許自己的看家本事遭到任何質疑,遂開口道:“……我敢保證,這是最適合您的妝容——絕不突兀,但很獨特,而且充滿魅力。”

燕禾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苦笑,聲音沈悶得像下雨前的天空傳來幾道遙遠而不清晰的雷聲。

“是的,很合適。”

“…您似乎不太喜歡?”女人問道。

燕禾望著鏡子裏一張與自己在地球上別無二致的臉,再也不能欺騙自己。

這不是我。

這就是你。

她聽見兩種聲音在耳邊響起,看見女人期待的眼神,斂下眸道:“不,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的我更喜歡我自己。你的手法實在巧妙。”

聽見最後一句誇讚的話,女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氣,當燕禾目光盯著鏡子不說話時,感覺周圍充滿無形的壓迫感,甚至有點兒窒息,連旁邊搬衣架的人手腳都放輕了。

望著鏡子裏她的傑作,女人顯得很滿足,她做了一個手勢,邊走動邊招呼道:“如果讓您感到滿意,我這一趟就不算白來,先試試衣服嗎?…沒錯,就是這件!您一定要試這一件!”

女人忽然停下腳步,她張開一只手,在絲綢面料上虛虛比了一下,神態胸有成竹,回身與燕禾道:“您有一副天生的優越的骨架!穿什麽衣服都不會差。但是我敢說,在我見過的人中,再也沒有比您更適合這件衣服的了!…當然了,得先做一下發型,這可能需要一點兒時間。”

燕禾對衣服沒什麽排斥,拿錢辦事,錢到位了,讓她裸奔都行。

不過一想到要坐在狹小逼仄的椅子上,一動不能動,任由其他人對她亂糟糟的頭發搞上幾個小時……

燕禾撇下嘴巴,不耐煩道:“真麻煩……要是所有人都剃成光頭就好了。”

女人擡手掩住嘴角的笑意。

“您也會說出這麽任性的話……”

剛才燕禾周身縈繞著揮之不去的疏離感與排外感,被一句簡單又孩子氣的話打破了。

瞥見女人眼中止不住的笑意,燕禾道:“人類進化的終點是光頭,頭發毫無用處且易出油。”

女人笑得更大聲了,肩膀聳動。

“現在說這些當然是無用的,你們馬上就要對我的頭發開刀。”燕禾喃喃自語,磁性的聲音在不大的房間裏浮浮沈沈,近距離聽著真是一種絕妙的享受,“如果世界明天毀滅,我希望今天是光頭自由日……”

房間裏接連響起幾道克制不住的笑聲。

女人彎著眼睛說:“我只有一個請求,請您一定繼續參加節目……您的聲音比電視裏聽到的好聽一萬倍,若是我與您同住,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有沒有笑得多出幾道魚尾紋。”

像是聽到什麽荒謬的笑話,燕禾仰著腦袋,語氣斷定說:“我是一個很麻煩的人……你會很快感到厭煩、頭疼,最終後悔自己的決定。”

女人手上的動作沒停,微不可查地嘆息。

燕禾冷淡孤僻的氣質決定了她不是第一眼就容易讓人親近的類型,女人在打開門前心裏十分忐忑,但簡單接觸下來,發覺自己的顧客沒有想象中的挑剔難搞,甚至可以說非常隨意。

燕禾說話不多,不怎麽親近人,神情總帶著淡淡的倦怠與譏諷,攻擊性很強,但正如有人說的,“只要她一開口,上帝都會原諒她。”

幾縷黑色的碎發落在地上。

即使鏡中人的臉上常露出睥睨一切的傲慢表情,好像在她眼裏誰也看不起,包括她自己——憤世嫉俗又頹唐孤獨。可是偶爾,又不經意顯露出一點天真、如同孩童的稚氣。這樣覆雜而矛盾的氣質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身上是極為罕見的。

女人手下的動作越發快了,像看見一件蒙塵的藝術品在她的手底下綻放出原本的光芒。待燕禾換好衣服,女人眼裏綻放出奇異的光彩。她不禁洋洋自得,有一種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心情。

“您要是這麽走出去……模特公司會找上門來!”

女人眼裏含著笑,面露欣賞,又問道:“如果您不著急的話,可以拍幾張照片嗎?”

燕禾瞅一眼墻壁上的掛鐘,便同意了。

很快,照片拍完。

燕禾又撇了一眼掛鐘,女人註意到燕禾的視線,稍微一想,露出會心的笑容,好奇道:“您在等什麽人嗎?”

於是,燕禾收回目光,站起身來,輕描淡寫地說:“沒有,走吧。”

——

觥籌交錯的晚宴。

燈光明亮如白晝。

一輛接一輛的車在門口排成長龍,秩序井然,絲毫不亂。一個記者打扮的人架著高清攝像機,歪斜著身子與旁邊的人搭話。

“誒,兄弟!剛才進來的美女看到了嗎?”面帶醉意的記者努嘴,一臉促狹,“熱播電視劇的女主角,欽芷晴!紅氣養人這話真不假,一出場就艷光四射,那些人的眼珠子都要黏上去了。她居然也參加這個慈善晚宴…官方行程表可沒寫!你說,我算是挖到料了嗎?”

“你喝多了吧!合約又不限制明星接私活,只要不是違法亂紀的事情,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發型突出的年輕男人啐道,像是在等什麽人,不時伸長脖子往來處張望。

“噢,說得對!”記者遲鈍地拍了拍腦袋,好像才發現似的,大著舌頭驚訝說,“你怎麽站在門口不…嗝,不進去啊……今天的酒度數有點高,誰之前遞給我一杯彩色雞尾酒?”

莫西幹頭低頭瞅見杯子,佯裝淡定地移開視線,他才不承認這杯酒是他為了炫技調的,原來放在臺子上,不知道被誰拿走了。

他想起原來的目的,問道:“你看到一個個子大概這麽高……”

他用手比劃了一個高度,“黑頭發,白皮膚的男生,來過嗎?”

記者撓頭:“人太多啦!我的眼睛看不過來啦!”

莫西幹頭頓感頭疼,道:“幸好華總不在,要是碰上了……”

記者的眼睛一亮,像突然酒醒了,嚷嚷道:“華總!我看見了!從側門進去的!她從這裏經過,只沖我一人眨了一下眼睛,食指抵著嘴唇,笑容美極了!”

說著,記者猛地直起腰,餓虎撲食般撲到攝像機上,寶貝似的摟在懷裏,臉上露出幸福的滿足的傻笑,喃喃囈語:“華總讓我去死一萬次,我都心甘情願……我一高興,就忍不住喝酒!華總三十九,我二十九,我要和華總天長地久!”

攝像機完整記錄主人的發言。

“想得倒美,”莫西幹頭嘁一聲咂舌,接著問道:“華總改了行程?”

記者做出一副努力回憶的樣子,補充道:“華總旁邊還有一個人…長相記不清楚,好像個子很高,灰不隆冬的……”

他邊說邊搗鼓攝像機,膠片卻只拍到一片灰色衣角。

“男的吧,應該。”

記者最後下了一個不確定的結論。

莫西幹頭嘆氣,他抓住記者的肩膀道:“算了算了,我就不該問你。你要不要隨我進來,我去找點解酒藥給你……”

話音未落,耳邊響起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兩人偏頭,被面前一輛某個罕見古董車的車牌吸引住了註意,夜光如水流淌在通身漆黑的流線型車體上,竟有一種波光粼粼的錯覺。

表面低調,實際高調。

記者忽然掙脫開莫西幹頭的手,扛著機子對車連拍幾張,止不住地驚嘆:“古典和時髦的完美碰撞!天哪!古董車就是男人的夢想!”

莫西幹頭表情卻有點古怪。

兩側車門幾乎同時打開,一雙經典雕花牛津鞋,一雙漆皮圓頭女鞋,優雅從容地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兩道同樣高挑修長的身影,一瞬間成為視線的焦點。

模樣俊美的青年輕扯一下領結,他的眼睛是罕見的綠色,在黑夜中顯得極為光彩。

青年對身旁的女人說:“出了一點意外。”

黑發黑裙的女人斜睨一眼,她的眉毛與瞳孔的顏色很黑,唇色極鮮艷。層疊薄紗裙長及腳踝,裸露的腳背精瘦又充滿力量感。鞋子是紅棕色,像畫布被抹上的兩筆濃烈的油彩,又像出鞘短刀上郁結的血跡。在沈皚皚的夜色中,讓人不敢直視。

很快,女人收回目光,然後淡淡地環視一周,同樣坦然自若地接受他人的打量。

“…欸!他們是誰?”

記者突然道,他看起來已經完全清醒了。

莫西幹頭沒有立即給出回答,涼風灌進他張大的嘴巴裏,他猛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啊嚏!”

這道聲音吸引了周圍人的註意。

“你傻站在這裏做什麽?”

一道低沈而戲謔的聲音將莫西幹頭的思緒拉回來。

莫西幹頭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目光閃爍道:“沒什麽,燕姐……剛剛說的‘意外’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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