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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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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沒什麽人氣的小鎮,近日忽然熱鬧起來。

尤其是街角的女仆咖啡店,從節目組放出海選消息後,天天活動打折。燕禾連續幾天去那裏買咖啡,連帶店裏的貓耳娘們都認識了她。

貓耳娘們大多數是兼職,主要任務吸引顧客,以及在顧客需要的時候,陪客人聊天。

燕禾不需要這個服務,雖然偶爾會在店裏坐坐,一般來說,只有上次門口偶遇的那位貓耳娘,才會與她主動交談。

這天,貓耳娘問她和晁席分手後,感情有什麽變化。

燕禾上完課回來,包裏一把吉他。她把吉他抽出來,撥了一段《大悲咒》。

一個正在買咖啡的客人,突然扭過身,看見燕禾眼睛亮了亮,然後徑直走過來,開門見山說,我是你的粉絲,你什麽時候發新歌。

燕禾放下吉他,問,看過直播嗎。

粉絲點頭,然後說,那又如何?人在情緒沖動的時候,都會說出不顧後果的話,沒人相信酒鬼的承諾。我喜歡你的作品,只想聽到任何關於你在創作的消息,其他的與我無關。

燕禾端著咖啡,沈思兩秒,問道:

“你不認為我抄襲‘席生’嗎?”

粉絲脫口道:“不可能。”

燕禾輕輕挑了下眉。

“創作者不會輕易點評作品。‘席生’不能稱之為一個真正的音樂家。我在平臺上搜過,雖然他的歌與你的風格相近,但是歌詞充斥悲觀、破碎、乃至絕望,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種。”粉絲認真道,“而你的作品無論多麽灰暗壓抑,總會存在一絲光亮,因此受眾面更加廣泛。”

“我想說,旋律比歌詞更加傳意。”粉絲繼續道,“你的音樂存在你的印記,它只屬於你。”

喝到見底的杯裏殘留一些褐色浮沫,燕禾伸出舌頭,舔了舔上顎。對平常人來說過於甜膩的咖啡,在口腔內部仍留著焦糖餘味,一份遲來的,近乎苦澀的甜味。

她咧開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擡起眼眸,伸手指向自己。

“從誕生一刻起,音樂就不屬於創作者。我沒有你們想象中的堅強,更沒有藝術家的高潔……我是一個非常現實的膽小鬼——

奉享樂主義為真理——

只關心樓下咖啡店今天打幾折的市儈小民。”

粉絲怔住,明知道該說一些話,竟然說不出一個字。

燕禾漫不經心地,又垂下眼眸。她捏著細長的攪拌棒,將杯子裏浮沫逐一被戳破。

過了一會兒,燕禾恍然想起什麽似的,喃喃自語道:

“今天海選啊,我得去拿一天通告費。”

她起身拎起包裏的吉他,手放在胸前,向粉絲和貓耳娘玩笑地比了一個手勢。

“幸運的話,你們能在節目上看見我表演翻跟頭。”

——

多虧新拿到貨的機械導航鳥,拳頭大小,太陽能充電。

放在外面,一邊工作一邊續航,燕禾將其稱之為永動機。

永動機在前面飛,燕禾腳踩單車慢悠悠追,一路引人註目,拉風十足。

節目組背靠華途,財大氣粗。為方便節目錄制,包下了鎮上最大的停車場。

燕禾將小車停在一排豪車中間,點開電子芯片,給小車上電子鎖。

“誒,小禾妹妹!”

一道略顯熟悉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老袁離燕禾不遠處,向她使勁揮手。

他快跑幾步過來,擦掉頭上的汗,心有餘悸道:“你怎麽還在外面站著,快遲到了!”

燕禾瞥一眼老袁亂糟糟的頭發,收回目光的同時,嘲笑道:“你在哪兒做的造型?”

“別損我了,租的賓館離得近,我想多睡一會兒也沒事,哪知道生物鐘難改。”

老袁用雙手努力按下翹起的頭發,一小撮劉海始終□□不倒,他扒拉兩下很快放棄了。

“隨它了,導演組選我就說明不靠臉吃飯。”

燕禾和老袁一前一後走進候場處,她在門口環視一周,遂道:“不失為一種襯托手段。”

老袁張望四周,發現等候在這裏的競選者們或打扮精致,或青春洋溢。

他低頭看一眼肚子上的肉,剛拆掉標簽的西裝褲下,蹬著一雙橙紅色運動鞋。

他腳趾摳地,嘀咕道:“嘁,如果發生火災,我們倆肯定跑得最快。”

他說完看向運動鞋協會的盟友,用渴望得到認同的眼神,問:“小禾妹妹,你現在什麽感覺?”

“嗯……人類聚集的感覺。”

燕禾看了兩眼便興致缺缺,耷拉眼皮,語氣懶散道。

“你這話說的,好像沒說一樣。”老袁放松了一些,開起玩笑道。

一個看起來與老袁年紀相仿的中年人,忽然接話:“才第一天呢。”

沒想到有人在旁邊,老袁尷尬地撓撓頭,磕磕絆絆打招呼:“你、咳咳、你好。”

語氣和善的中年人主動伸出手,臉上掛著微笑,自我介紹說:“你們好,我叫倪閔行,怎麽稱呼你們?”

老袁忙不疊地回握住倪閔行寬厚的手掌,緊張地說:“我姓袁,單一個周字。”

“燕禾。”

“現場應該屬我年紀最大,我叫你們小袁,小燕,不會介意吧。”

倪閔行自來熟地笑道。

“當然不會,倪哥。我感覺自己年輕了二十歲,”袁周眼睛裏泛起水光,雙手合十道,“倪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倪閔行笑道:“你們接觸過脫口秀這個行業嗎?”

“沒有。”

“可能算……吧。”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燕禾掀開眼皮,饒有興致地打量。

袁周避開燕禾的視線,略顯局促地抓了抓頭發:“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幾年前,我喜歡在網上寫三流段子……也經常罵人,罵著罵著就忽然火了。那時候,有個脫口秀節目邀請我,我答應了,但副導演說,我站在臺上觀眾不樂意,因此不了了之。”

倪閔行先是無言聽著,到後面忍不住大笑起來,他拍拍袁周的肩膀,安慰道:“小袁,你幸好沒上。當時我參加了那個節目,第一輪就被淘汰了。評委說,我講的段子太老了,不懂年輕人的梗。”

“我回去琢磨了一宿,什麽是年輕人的梗。”倪閔行攤開手,語調抑揚頓挫,很有畫面感,“於是我每天蹲在電視前面,看年輕人,看他們說話,學習他們的動作。很快冠軍出來了,那天晚上我就知道,自己恐怕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袁周努力回憶,想起那年冠軍好像是一個女團成員,細胳膊細腿,長得可好看。

袁周想象有一個漂亮女生,在臺上說幾個無傷大雅的笑話,然後羞澀眨眨眼睛,聲音甜甜地說:“大家不要笑我。”

他立刻投!投滿票!天天投!

他看倪閔行的目光帶了一點同情。

“其實後來,我覺得有道理。節目本質都是討觀眾喜歡,觀眾喜歡才能繼續做。觀眾喜歡看美人,喜歡笑醜人。我呢,是往人堆裏面一紮就消失的人。”

倪閔行帶著輕松的笑容,說這些話,沒有任何抱怨的表情。

“我還以為脫口秀只要說得有趣,讓人發笑就行。”

袁周企圖按下他翹起的頭發,發表總結說:“看來只要露臉,所有行業就與長相有關。這一點,我們仨都算是經驗之談了。”

他沈痛不已:“膚淺的人難以欣賞深刻的美。”

燕禾斜了袁周一眼:“美是膚淺,但至少沒思想那麽膚淺。[註1]如果有趣的靈魂與美麗的外表只能選擇其一,你會選擇同樣的靈魂嗎?”

“不,絕不!”袁周搖頭道,“經驗的唯一作用是重蹈覆轍。”

“還得加個前綴,失敗的經驗。”倪閔行無奈又好笑,道,“……脫口秀只能由失敗者表演!一個生活如意,諸事不愁的人,說什麽都像在無病呻-吟。”

“怪不得之前節目撲了。”袁周拍拍胸脯,慶幸說,“也許是華-國經濟不錯,他們不知道要吐槽什麽,連我這種廢人都能混到一口飯吃。當然,也離不開小金老板的接濟。”

看來金枝還沒告訴袁周,快要搬走的消息。燕禾分了一下神,若有所思地想到。

“沒有一種社會是完美的,有些人只是習慣性將目光放得太高,很多東西沒看見罷了。”倪閔行搖了搖頭。

話音剛落,人群傳來一陣騷動。

幾個場務打扮的人,拎著喇叭喊話,說今天的主面試官是高望重編劇。馬上進行隨機數抽簽,本輪按照抽簽結果,進行排隊等候,主考官會當場出題,合格者留下。

“倪哥,高編劇是誰?”

“了解脫口秀的人,應該都聽過他的名字。他曾經拿過十年前的全國脫口秀比賽的銀獎和最佳新秀獎。後來參加並且主持過許多有名的綜藝節目。如果這次不出意外,評委席之一有他。”

倪閔行向袁周解釋道。

“十年前?老前輩啊。”袁周不自覺地手心開始冒汗。

“其實,國內的脫口秀沒有特別嚴格的前後輩關系。”看出來袁周緊張,倪閔行好心道,“高編劇年紀比我還小一些,雖然有點……但能開得起玩笑,所以不用擔心會冒犯到他。”

袁周正緊張著,沒註意倪閔行話裏的停頓,燕禾倒是聽出來了,她瞥一眼這個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沒說話。

燕禾抽到的簽是十一位,三人中最靠前。倪閔行其次,袁周最後。

袁周想要握住燕禾的袖子,顫聲問:“小禾妹妹,你……你緊張嗎?”

燕禾一臉冷漠,盯著袁周伸過來的爪子,視線壓低,沈聲道:

“袁叔叔,自重。”

袁周忽然感受到臨近危險的壓力。他一低頭,瞧見滿手心的汗,立即心虛地縮回手,順勢握拳比一個加油的姿勢。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被面試的人們懷著忐忑的心情,四處打聽主考官的消息,大抵有考試之前臨時抱佛腳的心態。

先被抽中的是最不安的一批人。

第一個進去的,是個年輕網紅。他上一秒還在直播,下一秒就被告知自己是第一個面試者,當時臉就綠了。

過了好一會兒,網紅才從拉開門走出來後。他什麽話都沒說,只是臉色有些發白。

有人向他打聽,他只顧埋頭收拾直播器材,問急了才吼出一句“你們進去不就知道了!”

第二個考生越發緊張。

然後,眼圈通紅地跑出來。

……

燕禾暢通無阻地來到專門面試的房間。

頭頂兩臺攝像機,面前三個評委席,中間坐著一個頭頂稀疏的男人,一雙吊梢眼瞧見她,微微瞇起來,皮笑肉不笑地向旁邊兩人介紹說:“燕禾,D站有名的音樂博主,最近發表了退圈宣言,和我們搶飯吃來了。”

聯系網上的一些資料,燕禾立刻確定了,這個頭發稀少的瘦高男人就是倪閔行說的高編劇。

高望重說完,瞟了燕禾一眼,見燕禾臉上沒有不悅的神色,又補充道:“從外表上看,你的確不適合娛樂圈。退圈宣言是非常明智的。”

燕禾面不改色,語氣平淡而戲謔:“感謝華途,感謝節目組,讓長得醜的,年紀老的,脾氣差的……社會弱勢群體都能撈到一口飯吃。尤其感謝脫口秀,讓娛樂圈本來就低的門檻再降一層——臉都不要了。”

一番無差別攻擊的話,讓幾個評委都坐直了身體。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女評委臉色微變,然後板著臉道:“這一行我們是專業的,你一個圈外人這麽說話,不怕我們淘汰你嗎?”

燕禾看向她,神色自若:“這是你的權利,我無權幹涉。同樣,你也無權幹涉我說話的權利。如果站在臺上,卻不能自由表達,不如劇院找默劇演員,他們更符合你們的要求。”

氣氛一時間凝固。

評委們對視一眼,忽然緩和了臉色,齊聲道:“你合格了。”

高望重率先站起身,走過來,拍拍燕禾的肩膀,親切道:“燕小姐,剛才我們說的話別放在心上。”

燕禾第一次被人這麽喊,她稍微楞了一下,擡頭看見圍過來的評委們。

剛才板著臉的女評委,此時笑意盎然,說道:“你是今天第一個合格的,恭喜你!明明節目組想出的餿主意,非要我唱白臉,小燕兒,你可別怨姐姐。”

高望重雙手呈作揖狀,誇張附和道:“這種事情只能麻煩鐘陵小姐,請務必受我一拜。”

鐘陵佯裝嫌棄地翻個白眼,直道:“別別別!您一低頭,腦袋中間反光的地方就會照出姐的花容月貌。我會被自己美死的!”

高望重撫摸頭上的一片地中海,直起身大笑。

他恢覆正經,與燕禾解釋道:“剛才是節目組的策劃,不過確實如鐘小姐所言,你們畢竟沒有接觸過這個圈子,剛才的考核主要看你們的心理素質和應變能力。

脫口秀是一種幽默的說話藝術,但它不同於玩笑,偏激、冒犯、而且容易得罪人。如果承受不了這種壓力,我非常不建議新人做這個。”

燕禾眼瞼微垂,認真聽著。

鐘陵以為燕禾不說話是被嚇到了,她斜了高望重一眼,輕輕握住燕禾冰涼的手:“雖然節目組起這個名字,但不算什麽正經脫口秀,形式很隨意,沒什麽話是不能說的。娛樂性質嘛,你們玩得開心最重要。”

燕禾能明顯感受到,這個僅僅初次見面的女評委的好意。因為她的手正被另一個溫暖的手掌包裹著,接觸的皮膚像被火燎似的。

鐘陵的目光是關心的,燕禾只能努力忽略這份熱情,不自然地轉移話題問:“比賽規則是什麽?”

鐘陵立刻答道:“每一期會出一個熱門話題或者關鍵詞,圍繞這個隨便說。應該有淘汰賽……還有覆活賽。第一期題目已經定下來了,節目組會提前通知你。”

賽制和策劃書裏差不多,不過多加了一個議題——容易上熱搜,燕禾想到。

對收集情緒點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但於她這個無業游民來說,只是重新找一個混飯吃的地方。

任務這種麻煩事,還是交給晁席做好了。

燕禾打開終端,被鐘陵拉進一個通知群,便離開了。

門被合上,幾個評委已經坐回原來位置。

高望重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望向旁邊單手撐臉,劃拉屏幕的鐘陵:“這麽看好這個新人嗎?你還特意加她的終端號。”

鐘陵歪了下腦袋,反問道:“你不覺得,她的聲音非常有辨識度,並且很迷人嗎?”

“但是這個不是……”高望重楞了一下,下意識反駁。

“不,你不懂那種感覺。”鐘陵堵住他的話,晃兩下手指,說道,“這是一副天使吻過的嗓音。即使她有一顆魔鬼詛咒的靈魂,上帝也會原諒她。”

“剛才她冷著一張臉嘲諷我們,語氣那麽高高在上,姿態卻平靜自然,我竟然沒有一點生氣,甚至身體裏升起一種高-潮感。”

鐘陵面露微笑地回憶,她篤定道:“賭一把嗎,她絕對會紅!”

“嘶——”

高望重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抽氣道:“可怕的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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