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回到家裏，是保姆過來給他開的門。對方看見是他，幹巴巴喊了一聲，然後退開讓他進來。

他已經好幾年沒回來了，裏面的人甚至沒多看他一眼，都坐在客廳裏，各自做自己的事。

梁景沒有換鞋，就站在那裏，冷冷清清地看著他們，說道：“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梁父聽見，站起來吼道：“急什麽？你過來，看看你弟弟！”

梁景輕瞥一眼。

他第三位後媽，前一個月剛生出兒子，正被她抱在懷裏哄著。說是要看看，但後媽沒有上前，梁景也沒有動作。

老來得子，梁父很高興，對此沒有表態，又招手讓他進來。

那邊一位打扮精致的女人站起來笑道：“大哥回來啦，快坐啊！”

梁景轉眼看去，二弟妹。一位當紅女星。

他二弟只比他小三個月。第二任後媽生的。很多人都以為他二弟就是梁氏大公子，梁父也沒有澄清，就這麽宣揚開了。梁景跟他們關系不好，沒想著拉親帶故，就沒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覺得事情還是要說的，忍一忍，別給師門惹麻煩。於是走了進去。站在客廳邊上。

“小景啊，”畫著淡妝，還跟他差不多大的後媽王婷婷開口說：“方媛說，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梁景被她一句話說得臉黑：“沒有誤會。看不上。”

王婷婷被下了臉，說道：“這是什麽話？”

“看不上就看不上了，一個普通公司的小員工而已，長的不漂亮，也沒什麽出挑的地方，不怪我們大哥看不上。”二弟妹摸著手上的戒指，說道：“王阿姨，你就不應該給大哥介紹這樣的人。”

她說著又轉過身道：“大哥，我倒是認識幾個家世好，學歷高，有涵養，長得又漂亮的女生，要不要約出來一起聊聊？”

梁景：“不用。”

梁父又問：“不用？有對象了嗎？什麽時候結婚？”

保姆端了杯水過來，放到梁景面前。

王婷婷也說：“是啊小景。這蹉跎著時間是很快的。你也找點正經的事情做吧，這在道觀裏算什麽事兒啊。”

二弟道：“大哥，你來公司的話，我手下有一個崗位，可以學著上手。將來我們一起為爸分擔嘛。”

梁景拿過在手裏，說道：“有什麽事就說吧。還是請我回來，就為了相親的事？”

梁父淡淡開口，像是在說什麽天經地義的事情：“是這樣，前兩天有律師過來，說城南那塊地是你外公外婆的，現在劃到你的名下了，作為遺產，財產應該怎麽清算。但是那塊地早就已經用來蓋商場了。”

梁景捏著杯子的手稍稍用力，吐出一口氣，將杯子放回桌上。

小師妹說的對。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多退一步群魔亂舞。

氣焰囂張的很。

梁景說：“那就拆了吧。”

眾人都是一驚，二弟更是直接站了起來：“什麽？！”

“你瘋了！”

王婷婷懷裏的孩子直接被聲音震得哭了出來，她瞪了二弟一眼，低聲哄著，走到樓上去。

梁父看著他們離開，又轉過臉，眼神裏帶著森然的冷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那棟商場的錢你出？”

“商場又不是我建的，我也沒拿到錢。”梁景輕言淡語，“它的盈利跟損失都不關我的事。我只知道地是我的。把地還給我。”

梁父沒想到他這麽大膽。二弟在他面前一向恭恭順順，幾十年了沒人敢這麽忤逆過他。直接將杯子摔到了地上，喝道：“你別忘了你姓梁！”

梁景也是個有脾氣的人。只是多年在道觀養成的習慣，即便生氣也不會外顯，只是冷笑幾聲。

他手背上青筋微微暴突，顯然是氣急了。

“那請幾位也別忘了，我媽媽不姓梁。那是我媽的東西。”

二弟看了眼父親，嘴唇張合，勸道：“大哥，你總歸是爸的兒子。”

梁景沒有理他。

梁父又砸了一個東西：“老子白養你了！你給我滾！”

梁景輕飄飄地斜睨他一眼，梁父竟然感受到一陣滲人。隨即他又挪開了視線：“單我媽那塊地的利息，就夠你養我的成本了。我從小是師父帶大，養大，教大的。不大記得我姓梁帶給我什麽。”

二弟說：“大哥你說的什麽呢，都是一家人，爸那麽辛苦做生意還不是為了我們？”

“哦？”梁景好笑道，“我的？你確定？”

二弟不說話了。

二弟妹挽著他丈夫的手臂道：“大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呀？你是想分家啊？”

“沒有家。”梁景也不忍了，直白奚落道：“只有一群跳梁小醜。”

王婷婷站在樓梯口，按著扶手緊張看著他們。

梁景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呆一秒，直接轉身告辭。

王婷婷見氣氛緊繃，插話道：“小景啊，是誤會。你爸爸是對你比較放心，不會表露。他其實給你買了一個大額理財保險，你是梁家人，怎麽會不管你呢。”

梁父靠坐到沙發上，鼻尖噴著熱氣：“你出個價吧！”

“不賣。”梁景悠悠道，“我要麽捐出去，開家學校或者醫院，為城市建設做做貢獻。或者開家養老院，哦，開家道觀也不錯。”

梁父真的是要氣瘋了，瞪著他你啊你個半天，結果對方根本不做理會，用力將門一帶，走了出去。

門重重合上，二樓又響起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梁父甩手氣急道：“他是瘋了！我看他是念經念瘋了！那一家子全是瘋子！”

“有本事他別回來求老子！”

“滾！當沒生過你這兒子！”

“爸，消消氣。”

“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吧，大哥怎麽忽然變成這樣了？我看他平時脾氣挺好的啊。”

梁景沈沈舒了口氣，覺得輕松不少。隱約聽到裏面的議論聲，嘲諷一笑。心道脾氣再好，也耐不住你們這樣耗。他見多了虛情假意的告白和惺惺作態的善意，但就是這家人，他一句話也無法忍受。

他拉開車門坐進去，一面拿著手機跟君橫打聲招呼。

無敵小師妹：做的好啊！咱別學禿驢那一套，忍忍忍，再忍也只能成個忍者神龜，我擦物種都變了好嗎？！

梁景：你師父在身邊嗎？

無敵小師妹：當然是不的。

梁景：對了，電梯裏的事情，你問過你師兄了嗎？

無敵小師妹：沒撒，他還沒回來，估計得過幾天。

無敵小師妹：也沒聽說最近有什麽妖邪作祟。

無敵小師妹：唉做了道士這一行才知道，能說見鬼的，都是簡單事啊

梁景：最近有空嗎？還要麻煩幫我外公外婆選一塊好的地。

無敵小師妹：好說好說。

梁景想了想，還有拿到地皮之後的風水建築指導。但那個還是到時候再說吧，應該沒那麽簡單。肯定是要打官司了，互相拉扯磨蹭一下，不知道拿回來需要幾年。

將手機放到邊上的凹槽，發動車子回道觀去。

方媛是在天黑以後才回的家。當天就被喝令要收拾好東西，結算工資，然後離開公司。這次平白丟了工作不說，還無辜得了許多白眼，同事們都覺得是因為她滿身晦氣才連帶著自己最近倒黴。

放屁！自己倒黴還怪別人！

方媛說不出的憋屈，心裏煩躁的很，就想找個人發洩。可是偏偏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跟她做對，沒人將她放在眼裏。

給王婷婷打了幾通電話，第一次反被她抱怨，第二次被直接掛斷，之後幹脆拒接了。

明明就是她莫名其妙介紹的梁景，又說了一堆關於梁景的壞話，還自己被辭退以後，竟然屁都不放一個！

方媛在酒吧喝了幾杯酒，那股悶火越喝越盛，差點沒當場砸了手機。最後真的受不了了，幹脆收拾心情回家。

方媛反鎖上大門，趔趔趄趄地走到自己房間，將鞋子甩到客廳中間。

“為了錢老男人都嫁！也不看看人家能做你爸，你不就是賣嗎？裝什麽清高！”她將手裏的包暴力甩到床上，大聲吼道：“了不起！賣身了不起！王婷婷你個賤人！賤人！你們全家都是賤貨！”

她酒精上頭，想到自己當年辛辛苦苦徹夜苦讀，考了重點大學，畢業後累死累活，拿著萬把塊的工資，在本市卻買不起房也買不起車，將來還要供養老人和弟弟，存款微薄，吃點東西都要斤斤計較。

王婷婷呢？那個女人的人生就是用來揮霍的。靠著男人一路往上爬，現在更是成了多少人眼裏的梁太太、人生贏家。自己還得看著她的臉色活過，幫她做事。她付出過什麽嗎？衣服一脫就好了。

方媛想著，就靠在床邊痛哭起來。

這都什麽社會，什麽人吶。

她哭得很認真，哽咽到快背過氣，反胃的感覺沖上喉頭，立即捂住嘴沖向廁所。

沒來得及開燈，她打開洗漱臺的水龍頭，朝臉上潑了把冷臉冷靜一下。

頭疼。方媛覺得天旋地轉的，擡起臉，冷不丁看見鏡子裏自己的臉。

那是一張慘白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那臉皮笑肉不笑，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雖然做出了微笑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喜感。與其說是她，不如說是跟她長相極似的，因為看著完全不像是活人的臉。

方媛用力甩了甩腦袋，以為是自己喝醉眼花了。然而再睜開眼，那張臉還是那樣的，甚至因為她的動作，眼睛稍稍睜開了一條縫。

血紅色的眼睛，在鏡子裏面發了下光。

“啊——！”駭意席卷而來，方媛再也忍不住，嘶聲尖叫。橫沖直撞地逃出了廁所。

方媛是不信鬼神的，聽說不信鬼神的人意志堅定一點，鬼神也會不容易近身。

可是她現在動搖了。

方媛一時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沖回客廳的時候，手腳都是發軟的。聲帶喊過之後，現在又緊繃著無法無聲。

茫然，極致的恐懼，方媛瞳孔渙散，幾乎要嚇暈過去。忽然腦海中閃過了梁景的臉。她呼吸一窒，心臺瞬間清明不少，仿佛找到了什麽主心骨。

她此刻覺得這男人異常可靠，只想他快點到自己身邊來。

方媛轉道回自己臥室，從床上拉回小包，顫抖著掏出自己的手機。用力按著上面的聯系人，一面哭一面撥過去。因為太緊張，一連試了三次才終於撥對。她將握著救命稻草一樣將手機貼著自己的耳朵，仿佛這樣就能安全。另外一只手扯過被子，緊緊裹住自己，縮成一團，不敢去看外面。

不久接通提示響了起來，方媛仿佛聽見了天籟之音。她崩潰哭道：“梁先生！梁先生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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