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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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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貪嗔癡其二:他好像一條狗啊

門外湛藍的亮光有些刺眼, 吳不悔閉上眼。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吸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一陣又一陣排山倒海的眩暈。

記憶紛至沓來。

再睜開眼,果然身處冰塔之中, 只不過,他看了一下樓梯方向, 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二層。

第一層已經通過了?

吳不悔盤腿坐地, 回憶剛才種種, 再聯想起一切初始的那個“貪”字, 思索一陣, 很快得出答案。

他並沒有被傳送到什麽神秘走廊, 而是進入了自己的內心。

那走廊, 不過是這塔為他制造出的幻境。

每一扇門, 都是一種貪念。

金錢,寶物,權力, 地位……

而貪念的門一旦打開, 門後, 只會有欲望的深淵。如果沈溺其中, 無法自拔, 那麽,就將會永遠墮落深淵之中, 不見天日。

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只有吳不悔自己知道,當站在那上輩子永不可企及的董事長辦公室中,當落地窗外繁華的街景落入眼底,當看到辦公桌上的綠植在陽光下舒展枝葉的時候, 在某一個短暫的時刻, 他其實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

他幾乎……就要忍不住坐上辦公桌後那張真皮座椅。

還好, 就要迷失方向之際,心中不肯忘記的,那更加強烈的執念將他及時喚醒。

蘭野……

他還好嗎?

火蓮咒有沒有發作?

如果發作了,體溫有沒有降下來?

天寒地凍的躺在外面,會不會冷呢?

他忽然很想摸摸蘭野的臉。

不知道是和平時一樣涼涼的,還是火蓮咒發作時那樣燙燙的。如果順利拿到妖核,把火蓮解了之後,就不會再燒得那樣滾燙的了吧……

詭異的紅光再次亮起。

吳不悔沒有急著擡頭看。

因為他知道,一旦再次進入塔為他制造的內心幻象,他又會再一次忘記一切,赤*裸*裸地直面完全未知的世界。

說不害怕是假的。

吳不悔甚至連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他寧願面對妖魔鬼怪的毆打或者陷阱詭計的暗算,也絕不想什麽都不記得,就像一個傻子一樣,懵懵懂懂進入那詭異的幻象。

紅光急促閃動。

仿佛催促什麽。

盡管吳不悔閉著眼睛,卻仍能感覺到那明滅閃爍的紅光。

他不斷地深呼吸,捏緊拳頭又放松,心跳終於逐漸平緩下來。

即使再怕,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蘭野還在等他。

吳不悔猛地仰起頭。

血紅色的“嗔”字閃著詭光在上方湛然亮起。

還未睜開眼,“叮叮當當”刺耳的鐵器碰撞的聲音率先落入耳中。

緊接著是刺骨的痛。

吳不悔喉間溢出一絲呻*吟。

他略有些吃力地睜開眼,卻只看到一團模糊的紅色,和一雙奇異的紫色瞳孔。

一道冰涼的感覺從頭頂傾瀉而下,流動到眉毛。

有人在往他頭頂澆水。

流水漫到眼皮,吳不悔閉上眼。然後,他感覺到一雙滾燙的手撫了上來,溫柔地揉搓著他的眼睫。

紅色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好了,洗幹凈了。”

不多時,吳不悔再次睜開眼。

一個紫衣男子正蹲在他面前,小臂交疊,置於膝上。華貴的衣袍下擺堆在地上,被血水沾濕,染成了深紫色,男子卻毫不在意,埋著頭,擡著眼睛,自下而上地瞧著他。

“多謝。”

吳不悔張了張嘴,卻只能勉強發出一絲氣聲。

“不用謝呢。”男子掩嘴,聲音輕快。

視線恢覆清晰,吳不悔轉動眼珠。黑色的四壁,黑色的天花板,黑色的門,整間屋子像一個黑色的囚籠。只有左側墻壁上,接近屋頂的位置,開了一閃狹小的方窗。

窗外是茫茫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星,只有月亮。不知為何,那月亮格外大,格外圓,因此只能透過狹窄的窗戶看到半個月亮。

“……這是哪裏?”

收回目光,吳不悔吃力地張嘴,喉嚨火燒一般的疼。

“我也不知道喔。”男子回答。

“那你是誰?”吳不悔又問。

“月。”男子指了指窗外。

“那……我是誰?”

自稱為“月”的男子沒有回答。

月起身離開,很快又再進來,再進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碗。

飯菜的香味飄來,吳不悔無意識吞了吞口水。

他這才發現自己很餓。

月把碗放在他面前,再次起身離開。走到門邊,忽然想起什麽,停住,“哦,對了。”側身,看著吳不悔。

“我方才說不用謝,是因為……”

月歪頭一笑,“你身上的血,都是我弄的啊……”

吳不悔猛地擡起頭。

脖子立刻傳來“嘎吱”一聲,仿佛下一秒就要斷開。

月已走出了房間。

吳不悔忍著痛,奮力掙了一下,清脆的鐵鏈聲落入耳中,就是最開始他聽到的聲音。

那聲音是從他後背傳來的。

他擡起手,往後背摸去,這才發覺,後背的一對肩胛骨被鐵鏈穿透了。

鐵鏈纏繞在身後的木樁之上。

鐵鏈上有一把鎖。

他被鎖在了這裏!

瞳孔瘋狂地震顫,恐懼湧上心頭。他發現自己什麽都想不起來!

不顧刺骨的疼痛,吳不悔開始奮力掙紮。

直到精疲力竭。

他將臉埋進手掌,發出無聲的嗚咽。

窗外的天亮起,吳不悔終於再次動了一下。他盯著地上擺著的已經涼了的飯菜,看了許久,然後猛地端起碗,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窗外天色再次變暗。

吳不悔站著睡著了,他實在太累了。

一道腳步聲響起,他身體一抖,猛地醒了過來。

他緊盯門口。

“昨夜你問我那個問題,”月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我想到答案了!”

他湊到吳不悔面前,盯著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誰了!”

月咧起嘴笑,“你是我的一條狗呀!”

瞳孔驟縮。

吳不悔忽然大吼著往前撲去。

他漆黑的眼珠仿佛要燃出火焰來。

月後退一步,抱起雙臂,噙著笑看著那個披頭散發的癲狂身影。

鐵鏈在骨頭中瘋狂攪動,痛得吳不悔嘴唇都在顫抖。

最終,極致的痛覺戰勝了失去理智的憤怒。

吳不悔安靜了下來。

月伸出手,在他頭頂拍了拍,“唔,這才是乖狗狗。”

“我不會用筷子。”吳不悔忽然說。

次日,再送來的飯菜上放了一個勺子。

窗外的天亮了黑,黑了又亮,又過了幾輪。

“啪嗒。”

一聲輕響,吳不悔擡起沈重眼皮,月晃晃手裏的鐵鎖,“和我一起玩吧!”

他被月牽著鐵鏈,帶到了一處高閣之上。

在一間寢房外的回廊上,吳不悔停住腳步,整個人站在陽光之下,瞇起了眼。

後背一痛,月站在房間的陰影之中,不耐煩地扯了扯手裏的鐵鏈,“快點進來!我要玩‘我追你趕’的游戲!”

吳不悔沒有動。

月加重力道。

鐵鏈“嘩嘩”作響。

吳不悔嘴唇已經白了,還是一動不動。

月忽然將鐵鏈往地上憤憤一砸,揚著眉毛地走了出來,擡起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

“喀啦——”

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

吳不悔直接跪了下去。

月用腳踩住吳不悔的頭,讓他的臉貼在冰涼的石板上。

鞋底用力碾著他半邊臉。

吳不悔一聲不吭。他仰著頭,執拗地望著天上的太陽。

太陽太刺眼,照得他眼睛流下淚來。

不知踩了多久,月似乎終於累了,煩躁地揮了揮衣袖,“最討厭太陽!明晃晃照得人難受。不好玩!不玩了。”

月蹲下來,哼著曲摸出一個藥瓶,攤開手心,倒出一粒白色藥丸,抓住吳不悔頭發,迫使他將頭仰了起來。

“乖乖,把這藥丸吃下去,斷掉的骨頭明天就能長好啦。”

聲音很輕,很柔,像在哄著情人。

臉上淚痕已經徹底幹了,吳不悔張開嘴,把藥丸咽下。

捏了捏袖中冰涼,他漆黑的眼珠閃過一簇幽幽的光。

這之後,過了一月,吳不悔再未從那個牢籠中離開。

月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大約是發現吳不悔的反應不再激烈,或者說,他已經幾乎沒有什麽反應了。

月估計也終於覺得無趣。

夜,很靜。

“啪嗒。”

一聲輕響。

“嘩啦。”

鐵鏈墜地。

黑色的鐵門被推開。

一個黑漆漆的人影走出牢籠。

吳不悔像只黑夜潛行的貓。

輕巧地攀爬木柱,握住欄桿底部橫梁一翻,躍上那高高的閣樓。

寢房鏤空的雕花木門是開著的。

他進門,赤著腳踩在木地板上,沒有一絲聲響。

房中,一架床榻置於正中,榻上那人側身而臥。黑發散亂,鋪在枕上。

單薄的寢衣是紅色的,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紅袍逶地,從床榻上傾瀉成緋紅的瀑布。

一道寒光乍現。

磨得發亮的鋒利鐵片悄無聲息探上榻上那人喉間,卻並未碰到他頸上皮膚。

那鐵片是吳不悔吃飯的勺子。

勺柄已被他打磨成了一根細鐵絲,鐵絲擰開了穿過他後背鐵鏈的鎖扣。

勺心正被他握在手裏。朝手心的一端是圓的,對外的另一端則是鋒利無比的薄片。

吳不悔垂著眼睛,靜靜看著榻上那副蒼白的面孔。

榻上那張臉,此刻在黑夜中,尤為蒼白,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呼吸輕而長。嘴唇緊緊抿著,顯得有些倔強。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恬靜的少年。

鐵片平移寸餘,觸上了那蒼白的肌膚。只要稍稍滑動,便可直接劃開喉管。

靜靜呼吸幾息。

吳不悔撤了手。

他往外走,頭也不回。

“不動手嗎?”

他走到門口,床上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夾著一絲鼻音,懶洋洋的。就像是問“吃了嗎?”那樣隨意。

吳不悔側頭,圓月正好在他後方,月光勾勒出他分明的側臉,猶如刀刃的鋒芒,透著冷津津的寒意。

“如果我因憎恨和恐懼而殺了你,那我才是真的被恐懼打敗了。

“只有強大到沒有什麽東西能讓我恐懼,讓我憎惡,我才是真的贏了。”

說罷,他跨過那扇門。

赤足落地的一瞬間,腳下的石板憑空消失,他一腳踏空,從閣樓上跌了下去。

猛吸一口氣,吳不悔猝然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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