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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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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何為相思

衣袍震響, 白老宮主拎著白萍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在屋脊之上。

白老宮主從白萍肩頭掀下一個包袱,重重一扔。

包袱在瓦片上滾了幾圈, 正好停在蘭野腳邊。包袱松開一角,從中露出一截鑲著純白花邊的衣領。

一聲暴喝隨即震徹雲霄。

“蘭野!你到底在和這個兔崽子搞什麽名堂?!”

白老宮主性格暴烈, 脾氣奇差。修真界人人皆知。

吳不悔亦有耳聞, 或者說, 在原作中, 早就已經領教過白老宮主雷厲風行、大開大合、暴躁不已的行事風格。

比如, 與人比試, 對方因為吃了油餅沒來得及洗手, 一不小心將他新裁制的衣衫蹭上一道油印, 他便連夜翻墻入室,將那人衣衫盡數抹了一遍油漬方才作罷。

又比如,路上踩到一坨新鮮的狗屎, 他便尋著狗腳印硬生生走了五裏路, 找到狗主人家, 再抓著狗主人走了五裏地返回, 勒令狗主人清理那坨殘缺的狗屎。事後, 還要求狗主人賠他一雙新鞋,否則就要連夜把狗主人家屋頂拆了。狗主人只好陪他逛了一整日的街, 直到選到合適的新鞋,狗主人付了錢,再將新鞋恭恭敬敬贈予他,此事這才算完。

而最被世人詬病之事, 便是有一仙宗小輩, 為試身手, 從白鶴宮宮主臥房之中偷出名畫一副,畫都還沒來得及給旁人展示,白老宮主就一劍劈開了那小輩所在的整座仙府,一通拳打腳踢,一整個仙門被他攪得人仰馬翻,最後把那偷畫之人滿口牙打得一顆都不剩,再要砍去他雙手之際,被聞訊趕來的青城派城主制止,白老宮主這才收手。只是當著眾人的面,白老宮主卻完全不給那青城派城主面子,對他一通好罵,方才怒氣沖沖離開。

惡名在外。

吳不悔只能如此評價。

而此刻,白老宮主一聲狂暴質問猶如平地一道驚雷,炸得吳不悔登時汗毛直豎。

他哆哆嗦嗦看向蘭野,卻見他十分鎮定。

只見蘭野淡定地行了一禮,接著淡定地開口:“白伯伯,今夜之事,都是我的主意。要罵要罰,請您沖我來。”

哪知白老宮主一揮衣袖,“得了,你無需替這小子遮掩!你是什麽品性我最清楚不過,今夜定是他生的事,怕受責罰,特地把你拉來,替他當擋箭牌。”

蘭野:“可是白伯伯此事真的是我……”

白老宮主充耳不聞,繼續道:“你這孩子,就是太老實了!只是要把眼睛擦亮些,別再被這臭小子蒙騙,盡跟著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白萍嗚嗚咽咽小聲地辯解:“我不是我沒有……”

一記暴栗叩上白萍頭頂。“還敢狡辯!”

吳不悔清晰地看見白萍的眼珠往上翻了一翻。

這是……差點被敲暈了!

吳不悔默默在心中給白萍磕頭道歉。

忽然,一陣獵獵作響!

只見蘭野肩背不知何時撿起的包袱,快如閃電,揉身而上,竟是……直接從白老宮主手中搶過了白萍!

吳不悔倒吸一口冷氣。

冷氣吸到一半,身體騰空而起。

他被蘭野拎了起來。

“白伯伯,得罪了!日後再來道歉領罰。”

蘭野聲音還留在原地,人已掠出數丈。

白老宮主站在屋頂,半瞇著眼,望著三道遠去身影,指骨咯咯作響,“‘鶴飛九萬裏’可不是浪得虛名,兔崽子們想甩開我?絕無可能!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一夜奔波,片刻不停,三人總算奔至青城派隱秘設在各處的傳送陣前。

傳送陣亮起,霎時來到離鬼谷最近的城鎮。

雖是最近,路途依然遙遠,三人不敢耽擱,馬不停蹄朝鬼谷進發。

傍晚,夕陽無限好。

吳不悔手裏舉著個包袱,歡天喜地沖進樹屋,“寢衣拿到啦!先生!”

屋內卻是空的。

蘭野和白萍跟著入內。

白萍果然“哇”了一聲,感嘆道:“這裏頭好大呀。”

吳不悔正要搬小板凳出來招呼白萍坐,明知先生手裏拎著條魚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隔老遠就聽見你在鬼喊鬼叫了。”明知先生將魚往桶裏一扔,也不看誰,道,“今晚吃魚。”

吳不悔小聲地道:“白兄,這就是跟你說的那位明知先生。”

白萍卻沒出聲,目不轉睛盯著明知先生看,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夜裏要起風。”明知先生朝著窗戶走去。

吳不悔正準備去處理那條大魚,無意識一瞥,卻是驚覺,屋內,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白老宮主雖已年過半百,但卻身板筆挺,模樣看起來,最多三十出頭,且相貌堂堂,只是太過嚴肅,幾乎從來不笑,令人不敢直視,倒讓人忽略了不俗的儀表。

只是,這突然的一眼,活像見了鬼!

吳不悔幾乎魂飛魄散,一瞬間,聲音都發不出來。

“小明。”

白老宮主嘴唇翕動,忽然朝著某處輕喚一聲。

吳不悔就要飛出去的魂立刻還了回來。

他還從來沒有在白老宮主的語氣中,聽到過除了暴躁以外的情緒。

而方才那一聲,卻是輕之又輕,柔之又柔,仿佛,聲音再大些,有什麽東西就要碎了一般。

順著白老宮主目光,吳不悔看到了正好背對著門口的明知先生。

他本是要去關窗,此刻卻頓住了身形。

明知先生沒有回頭,許久,輕問一句:“阿鴻?”

“是我。”白老宮主猛地往前一步,“原來你……你……一直躲在這裏!”

聲音依然放得很低,卻滿含掩飾不住的激動。

吳不悔再忍不住,撞撞白萍手臂,壓著聲音道:“二人原是舊相識欸?”

白萍擰著眉毛,表情驚疑不定。難得沒有笑,也沒有說話。

吳不悔又只好去騷擾蘭野,“既然是老朋友,何故要去偷人寢衣?好奇怪啊。”

蘭野溫聲道:“也許另有隱情。”

吳不悔嘀咕:“本來還以為明知先生和白鶴宮有仇,才如此惡趣味,要故意作弄。現在看來,似乎不對。”

“想得到對方貼身之物,並不一定是有仇,還有可能是……”

蘭野說到此處,忽然頓住。

“是什麽?”吳不悔問。

蘭野抿了抿唇,沒再多說。

“小明,讓我看看你。”

白老宮主輕輕邁出一步。

“不!阿鴻,你不要過來!我如今這個樣子,不要讓你看到!”明知先生厲聲阻止,手攥成拳,“正是因為變成了這樣,我才一聲不響地離開,才一直避著你……你不要過來,你走!”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白老宮主一聲大喊,對著空氣揮出一拳。

明知先生邁出一步,卻在平地趔趄了一下,他加快步伐,朝著窗戶走去。

“小明!不要走!!”

一聲嘶吼,白老宮主驟然發力,卷起一股勁風,眨眼掠到明知先生身後。

然後,猝不及防地,白老宮主伸出雙臂,猛地從背後環抱住了明知先生!

……

……

吳不悔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要壞掉了。

“還有可能是思念到了一種極致,哪怕對著對方的一件物品,感受到一絲對方熟悉的味道,也是好的。”

蘭野把剛才未說完的話接著說完,目光落在吳不悔臉上,瞳仁微微晃動。

心跳莫名開始加快。

吳不悔吞了吞喉嚨。

見鬼,這什麽感覺?

蘭野在說什麽東西?

思念……到了極致?

難道,他‘死’後,蘭野也曾犯過以物慰相思的傻嗎?

可是,他留下什麽物?

一句屍體,再沒別的了。

這時,白萍一拳打在手心,似乎終於想起來什麽,恍然大喊:“這位明知先生!原來就是父親一直掛在臥房的那張畫像上之人!”

明知先生佝僂的身軀猝然一震。

吳不悔立刻湊了過去,“既如此,白兄方才為何一副很是糾結的樣子?那畫像畫得不好?還是不像?”

“不,正相反,栩栩如生。”白萍道,“我被撿回白鶴宮的時候,那畫像就已經掛在父親臥房之中了,二十年來從未取下。直至今日,依然煥然如新,甚至從未落過灰,想必是日日有人撣灰拂塵。因此我對那畫中之人,印象十分深刻。”

吳不悔頓時覺得奇怪:“那白兄為何會一開始竟沒有認出先生?”

“這位先生像,又不像。”白萍摸著下巴,也很是困惑一般,“模樣似乎太過蒼老,身形也過分佝僂,與畫像中人相比,簡直……起碼相差了五十歲。”

明知先生又是一僵。

“畫中人是個什麽樣子?”吳不悔更加好奇。

“唔……”白萍想了想,最後道,“總之,是個美男子。”

話音剛落,明知先生發狂一般地掙開了白老宮主的手,奔至窗邊,按住窗臺一躍,從窗口翻了出去。

“小明——!!!”

白老宮主面容扭曲地伸出一只手,痛苦地咆哮。

咆哮完畢,他蹣跚地後退三步,一只手捏著心口,表情痛苦至極。

吳不悔又愛看,又不敢看,只能偷偷地瞄。

好在白老宮主已經全然沈浸在了情緒之中,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三秒鐘後,白老宮主猛地擡頭,又喊一聲:“小明啊——!!!”翻窗追了出去。

直至夜深,明知先生和白老宮主,依然未歸。

月明星稀。

幾只寒鴉在遠山深處扯著嗓子叫。

白萍枕著雙臂,仰躺在巨樹的寬闊樹枝上。

一陣窸窸窣窣。

白萍垂眼看去,吳不悔嘴裏叼著一布袋提手,從樹枝邊緣探了個頭出來。

踩著雲梯,吭哧吭哧攀上枝頭,吳不悔從布袋中翻出兩壺暖酒,將其中一壺遞給白萍,“嘿嘿,剛溫好的。”

白萍伸手將酒壺接過。

吳不悔又在袖中掏了掏,抓出一把花生,伸手遞給白萍。

白萍攤開手掌接過一半。

“如此良辰美景,白兄好雅興。”

吳不悔仰頭望月,手指用力,“哢嚓”摁開一顆花生。

白萍直接丟了一粒花生進嘴,將殼咬開,再呸呸吐了出來,嚼了嚼留在口中的花生肉,“唔”了一聲,道:“好脆,好香。”

他笑問:“小吳兄弟自己炒的吧?”

吳不悔點頭,“林子裏有野生的落花生,便拔回來幾株,擼下花生,炒上一些,下酒正好。”

“小吳兄弟真是心靈手巧。”

“嘿,謬讚。”

“我就不行。”白萍又丟了一顆花生到嘴裏,嚼得脆響,“我這種閑人,只會吹簫品花,附庸風雅,其實麽,一件實在事都幹不好。”

“能吹簫品花也是一種本事啊。多少人想如此風雅,還學不來呢。”

吳不悔語氣誠懇,白萍笑了笑,過了一會兒,說了一句:“小吳兄弟說得是。”

半個時辰後,白萍臉上已有薄醉。

吳不悔卻擰著眉頭,張了張口,卻又閉上。撓了撓鬢角,繼續悶頭喝酒。

“小吳兄弟想問什麽便開口吧。”白萍晃晃酒壺,“不然,酒都快沒了。”

沈吟片刻,吳不悔開口:“在……我‘死’後,蘭野他,是個什麽樣子?”

“不哭,不笑。不說話,不睡覺。偶爾發發瘋,誅誅邪魔嘍。”

“那……有沒有做出什麽犯傻的事情?”吳不悔試著道,“譬如……睹物思人?”

白萍掃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沈默片刻,道:“睹沒睹物我不知道,只是拉著屍……你的手,在棺槨旁枯坐了七日七夜而已。”

“……七日……七夜?”

“嗯。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滴水未進,粒米未食,七個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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