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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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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她到底怎麽敢的?怎麽敢反覆揭起他的傷疤,將他的自尊甩在腳底踩了又踩,又裝出一副同情憐憫的樣子,她以為她是誰?

“你在可憐我?”

卡爾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憤怒,禁不住向著姜芮逼近,讓她快要有些透不過氣。

對不起,她又在心底說了一次,無論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她都沒有資格去戳人痛處又表現同情。

未經任何人同意,就把人放在了被凝視的客體位置,沒有人要求她做這種事,她只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

她以為沒有惡意,但實際上惡意順著她的每一句話繁衍滋長,狠狠紮進了被凝視人的傷疤中,她成為了傳播惡意的媒介。

她的行為傲慢極了。

從卡爾的反應來看,他被凝視的源頭就是他的父親,一個冷血無情、沒有給足自己的兒子應有愛意的男人。

而她方才的行為和他的父親沒有什麽兩樣。

姜芮突然感到有些脫力,她其實和卡爾有著相似的經歷。

是小學沈迷閱讀的課外書被父親扔到了垃圾桶?是青春期巧心打扮被母親刻薄質問要浪給誰看?是成年後不選擇光宗耀祖的職業就被指著鼻子罵沒良心的廢物?

是很多很多她以為忘卻但刻在她骨子裏的難堪回憶。

許多年後她以為已經走出了那個牢籠,但夢醒後發現自己還站在原地,父母就在籠外冷冷地註視著她,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就像生活在展示櫃中,被監視、窺探、修剪著變成父母想要的樣子,而無論成功或是失敗都逃不出這個櫃子。

那種無力感是很難掙脫的,甚至沒有人給她銬上鎖鏈,因為以愛為名的控制就是最好的枷鎖。

她在這樣的家庭中掙紮生存,她深知被凝視的屈辱感,知道自己最親的兩個人不愛自己是什麽樣的感覺。

那讓你懷疑自己是個糟糕透頂的人。

但她此刻卻正向卡爾做著如此過分的事情,原來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她已經長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模樣。

“不,我在可憐我自己。”

卡爾以為自己幻聽了,她這是什麽意思?

姜芮神情低落地向卡爾伸出了自己的手腕,那裏有一只銀質素圈手鐲。

“這是我的士兵玩具擺件。”

卡爾楞了一楞,隨即理解了她的意思,緊繃的身體軟下來一些,但還是專註地盯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我們家鄉流行給孩子戴銀鐲子,女同學會驕傲地向大家舉起手腕展示它,但我的父母始終拒絕給我買,他們覺得我是在攀比財富,心思不正。”

“我直到工作後才自己買了第一只鐲子,它居然很便宜,我家雖然不富裕但不至於負擔不起一只銀鐲子,可我就是沒有在最需要它的時候擁有它,買到後已經不喜歡了。”

“我不是對它有執念,而是對父母的偏愛有執念,好像我在那個時候戴上它就能證明他們對我是有愛的,而不是把我當個投資品一樣衡量我是否值得他們繼續投入資金。”

“當然最後只是一如既往地證明了他們的冷漠和精明,這也沒什麽好意外的,我早該習慣才是。”

姜芮每說一句卡爾就驚訝一分,原來她也是這樣活過來的嗎?

他的怒氣瞬間就平息了,人在遇到和自己相似的同類時難免會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好像自己頂著風雪艱難地前進,停下來歇息時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人,只是這條路太黑了,沒有人看見對方。

你們不一定是從一條小路上來的,也不知道未來會不會走向不同的分岔路,但此刻,你已經不再孤單。

姜芮擡手腕擡得有點酸,她松了下手臂,順勢將手搭在卡爾緊握的拳頭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輕輕掰開了他攥得有些發白的手指,拿出了那幾個擺件重新放進了木箱。

“所以卡爾,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們是一樣的。”

姜芮的雙手掰開了他拼命維持卻又不堪一擊的外殼,又接著去掰另外一個。

她的動作輕柔、小心,刮蹭得他手指有些麻麻的,尖銳的擺件離開後留下的紫紅色印記又有些疼得發癢。

他一時接收的觸感太多,以至於暫時忽略了姜芮那句直呼的卡爾。

“但我還是要向你道歉,我不應該在未經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凝視你,請你原諒我的傲慢。”

卡爾此時矛盾極了,一方面他覺得自己終於被人看到了,一方面他又痛恨這個人是姜芮。

平日裏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卡爾詞窮了。

發現卡爾不說話,猜測他應該是敵人變成戰友,一時不知道怎麽面對自己,所以姜芮抱起了木箱離開了。

“我找科爾幫你修補一下。”

姜芮抱著木箱在樓梯口停頓了一會兒,其實卡爾和她真的很像,只不過是物質條件不同,但精神生存環境是極其相似的。

她的母親是一個強勢的人,父親是一個懦弱的人,但這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她身上釋放自己無處安放的控制欲。

大到人生選擇,小到服飾搭配,她的身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父母的影子,只要不合他們的心意,她就會被無情地嘲弄謾罵。

“這個都不會你活著還有什麽用”、“你就不能跟人家學點好的”、“別人問起你我都覺得丟人”、“你一點苦都吃不了”……

經濟獨立後有了話語權,所以情感勒索和綁架出場的次數就變多了。

“要不是為了養你我早就發達了”、“我這輩子就毀你手上了”、“你一點都不心疼我們”、“白眼狼沒良心”……

姜芮問過無數次,那到底為什麽要生我?我是你們達成目的的工具嗎?如果我死了你們會後悔嗎?足夠還清你們的債嗎?

但毫不意外的,她每次的嘶吼和痛哭都被兩人冷漠駁回,在茶餘飯後還要當成笑料講給旁人聽。

她每次做決定時最怕的不是未知的明天,而是生氣的父母,有人在她負重前行時戳著她的脊梁骨壓得她喘不過氣。

這樣的她要怎麽相信自己有美好的未來?

姜芮嘆了口氣,慢慢走下了樓梯,也許穿越這件事對她來說不是莫名的劫難,而是上天的眷顧。

在這個沒有任何人認識她的地方,她終於可以盡興地做自己,在每一個角落裏大展拳腳。

可惜父母留下的鞭痕太深,無論是走是停、是跑是跳,她都會感覺到這陳年鞭痕在她的肌膚上重新開裂,滲出了血肉。

她的解放之行還要很長的路要走。

姜芮擡起頭向收藏室看了一眼,卡爾還沒有出來,這個人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消化。

其實她能感覺到卡爾還想要自己再說些什麽,病友相似的病史和掙紮會帶給他安慰和鼓勵。

但她並不熟知卡爾每一條的苦難,她也沒必要將自己的全部都細說給他,好吧,至少今天不會。

兩人只是同病相憐,並不是完全相同。

況且沒有人敢保證,病友互相取暖可以完全治愈疾病。

另外,他還需要就自己曾經刻薄的行為向她道歉。

收藏室

卡爾站在收藏室窗邊點了只煙,煙霧繚繞在他的臉頰,遮住了他本來的面貌。

通常他不會選擇在收藏室吸煙,有些藏品很嬌貴,但他又不能出去,怕碰到還沒走遠的姜芮。

姜芮,他此時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他在走進這個收藏室之前還是恨她的,想要找出她的弱點,有朝一日狠狠打擊她,但她居然和自己是一樣的。

現在想想有跡可循的地方太多了,他早在發現她洞察力驚人又愛刨根問底的時候就該猜到的。

家庭幸福的孩子不需要讀懂父母的臉色,也不用對追問有著過深的執念。

你的父母陰晴不定,你在最親的人身邊沒有安全感,而是提前感受到了生存危機,所以你需要去辨別安全級別。

同樣的,你不知道父母是否愛你,怎樣才能愛你,所以你時時刻刻都在提問,好像問到了底你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卡爾原本以為今天的試探只是第一戰,沒想到他已經在這場戰役中大獲全勝。

他找到了她的弱點,一個無愛之人,和他一樣。

他贏了,但他並不開心。

他被一種悲傷的情緒所籠罩,連身邊的空氣都被擠壓變形,他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戳穿了一個佯裝體面的人最後的保護殼,不,不是他戳穿,是她自己向他敞開了心扉,就在他還陰暗地算計她的時候。

她是一個高尚的人,卡爾對自己說,高尚得讓他開始有些內疚,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他欠她一個道歉。

縱使兩個人身份懸殊,縱使兩個人有著完全不同的面孔,縱使兩個人在今天之前還在互相攻擊,縱使有那麽多的縱使,他再也無法為自己找到任何一個借口。

卡爾三十歲了,在他有限的人生中並沒有幾個知心的朋友,商人重利,交友總帶著權衡和算計。

他其實也不過是另一個版本的父親,他被一個冷血無情的男人養成了另一個冷血無情的男人。

但他居然遇到了姜芮,兩個人共有同一段過去,共感同一種痛苦,共夢同一個世界,她就像是另一個自己。

即便卡爾不願承認,但姜芮其實代表了另一個沒有被繁華世界汙染的自己,另一個,更好的自己。

他想成為她的朋友,一個可以肆無忌憚地訴說一切的朋友。

但他的確還需要就自己過去的混蛋行為向她道歉。

這是他欠她的。

等等,她剛才是不是直接稱呼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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