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光與影 （完）

這個小小的插曲總算在所有人的默契配合下順利解決了，不管柚木老夫人是否相信，她為了維護柚木家的名聲也是不會去找客人的麻煩的，再者她對於柚木梓馬的恭順非常了解，也不會太多幹涉他的決定，只要不為家族帶來麻煩，那麽這些小事情她還不至於不給小輩面子。

夕陽快要下山了，土浦梁太郎首先表示要告辭，而其他三人也都借這個機會告辭回家去。香穗子原本也想跟著大部隊一起離開，然而柚木梓馬卻出聲挽留她：

“日野同學，非常感謝你的幫助，你可以稍微再逗留一會嗎？我還有些話想要和你說。”

“我......”

我們好像沒什麽可以說的吧？戲已經結束了，各回各家才對啊？香穗子在心裏吐槽，一邊開口想要拒絕，結果火原和樹這時候特別熱情地說：

“小日野今天辛苦啦，柚木肯定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單獨跟你講，不如你就再聽他講講唄。”

？？？

火原前輩你的機智樹是不是點錯了枝頭？！香穗子滿腦子都是黑線，而柚木梓馬卻是笑出來：

“謝謝火原幫我說話，是的，日野同學，我的確還有一些事情想單獨跟你說。”

“好的......”

香穗子只好答應了，於是眼睜睜地看著柚木梓馬將四人送出門。

她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只好坐回坐墊上，看到桌上那個被火原端過來就一直沒有被碰過的茶碗，想了想，她伸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茶水已經冷卻了，但是香穗子卻覺得，也有種別樣的滋味。

“茶涼了就不要喝了，我去給你換一杯。”

柚木梓馬回到茶室，看到香穗子低頭看著茶碗的樣子，失笑，搖搖頭，上前輕輕從她手中拿過茶碗：

“稍等一會，我泡壺茶。”

說罷他又離開了。

啊......我不是真的想喝茶，我只是沒事幹。

香穗子聽見關門的聲音，心裏雖然一直在腹誹但是面上卻是非常禮貌客氣。室內再度剩下她一人，她靜靜地坐著，內心倒還真的產生了一種寧靜的感覺。她轉頭端詳壁障的水墨畫，眼神卻被那百合花吸引。

她對花道並不了解，但是這不妨礙她覺得這個作品有一種美感，非要用語言描述，她也只能想到“典雅”、“簡潔”這種詞匯了。但是美是相通的，就像她會覺得這百合和那副水墨畫，與這充滿禪意的茶室相得益彰。

幛子門被輕輕地拉開，柚木梓馬端著茶進來了：

“久等了。”

他走進來，將茶壺和茶杯放置在桌面，然後坐在香穗子的對面，給她斟上茶。

“謝謝前輩。”

香穗子朝柚木梓馬道謝，對方柔和一笑：

“不叫我的名字了？”

“前輩真是喜歡開完笑，游戲已經結束了。”

香穗子搖著頭，忍不住也笑起來：

“禮乃小姐是個很有趣的人，前輩真的不會心動嗎？”

她覺得如果她是一個男人，如果有一個像高階禮乃這樣的人一直追求自己，大概總有一天她會喜歡上那個人的。

“有趣的人很多，但我不可能見到有趣的人就心動，這樣的話，心動也就太廉價了。”

柚木梓馬收起了溫柔的假面，表情有點漫不經心，他看了一眼香穗子，反問：

“你對禮乃感官很好？”

她今天對高階禮乃的態度有點出乎他的意料，說句不太適合的話，他仿佛看到一個慈祥的老奶奶對可愛的孫女露出和藹笑容的樣子。真是有點詭異。

“非要說的話，我只是覺得她性格很好。”

香穗子想了想，這般說道，隨後她看向柚木梓馬，問：

“前輩覺得我今天的表現還可以嗎？”

“一般般吧。”

柚木梓馬這麽評價到，隨後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但是超乎我的預料，看來，日野同學的面具也是很多呀。”

他這句話有些略微尖銳了，香穗子皺皺眉，看著他有些不懷好意的眼神，沈默半晌，輕輕地問：

“前輩每天都帶著這樣的面具活著，不累嗎？”

她看著他，並不因為對方忽然犀利的視線而退縮。

柚木梓馬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冷冷地說：

“那麽你呢？每天帶著面具活著，你累嗎？”

香穗子並沒有被他反問的話擊倒，她甚至很從容：

“我和前輩不一樣，我的面具總有被卸下的機會，可是前輩的面具，卻似乎看不到有被卸下的那一天呢。”

香穗子絲毫不在意對面那個人越來越冷若冰霜的臉，依舊按著自己的步調把話說完：

“欺騙他人的同時欺騙著自己，這一點我遠遠不如前輩。”

她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坦然自若地迎上柚木梓馬的銳利視線，然後轉頭，說了一句牛馬不相及的話：

“這個作品真漂亮。”

柚木梓馬原本到達臨界點的火氣忽然被這句話給壓制了，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也隨著香穗子的眼神看過去，看到那個作品，他眼裏閃過一絲察覺不出的笑意。

“你覺得哪裏漂亮？”

他恢覆了平和的表情，仿佛不經意地問道，香穗子回答：

“我不懂花道，說不出來，但是我就是覺得好看。前輩家真不愧是花道世家，每一個擺設都那麽恰到好處。”

柚木梓馬聽著她毫不吝嗇的誇獎，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最後，他輕柔地說了一句話：

“這是我的作品。”

“誒？”

香穗子驚訝地看向他，過了一會，又讚美了一句：

“原來是前輩的作品，怪不得如此漂亮。”

柚木梓馬看著她那看似真誠的眼睛，有些失笑，忽然問道：

“我教你花道入門基礎可好？”

“我？”

香穗子楞了楞，有些失禮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柚木梓馬點頭：

“這樣，以後你看到別人的作品也能說出一二了。”

“可是我不覺得我會有很多機會去欣賞花道作品。”

香穗子皺眉，雖然她對於學新知識很動心，但是想到這個技能使用率不太高，她又有些卻步。

“凡事都要有準備，總會用到的。”

柚木梓馬絲毫不擔心她會拒絕，曉之以理，少女果然點頭:

“那我先謝謝前輩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柚木梓馬突然要教她花道，但是，也不失為是一個有趣的新鮮事。現在他們兩人基本上都清楚對方面具下的樣子了，也就不需要那麽客氣了。

“晚飯留下來吃吧？”

得到香穗子的點頭，柚木梓馬心裏一陣愉悅，下意識地開口邀請她留下來吃飯。香穗子搖搖頭：

“不了，我還是回家吃吧，家裏做了我的份。”

她又想起什麽，說：

“我去把衣服換回來吧。”

她指的是把身上的這套裙子換回制服，裙子就還給柚木梓馬。

然而，柚木只是搖頭，說：

“我不至於連套衣服都送不起。”

不，不是送不送得起，而是我不想欠這個人情......香穗子在心裏吐槽，然而柚木梓馬可能忽然點亮了讀心術：

“這不是人情，這是我對感謝你幫忙的報酬。”

“那，謝謝前輩了。”

香穗子知道再回絕就是自己不識好歹了，她起身朝柚木梓馬鞠躬致謝，表示告辭。柚木梓馬不再挽留，起身，將她送出了大門，隨後特地讓山田司機跑一趟用專車將她送回家。

等到汽車在他的眼中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後，柚木梓馬才轉身回去，他往前廳走去，不過卻在走廊遇上了他的祖父。

“祖父好。”

他恭順地朝祖父行禮，柚木老先生是個溫和的性子，甚至很多時候對嚴苛的禮儀標準還會有微詞，他點點頭，和藹地問：

“今天請同學到家裏玩了？”

這句話問的，好像將柚木梓馬當成了小學生一樣，然而，這其實是一種偏愛。柚木老先生在柚木家的存在感並不高，大事小事所有人都會最先通報給柚木老夫人，下一步才是他。然而這並不表示他沒有任何影響力，哪怕柚木家當家做主的是老夫人，但是老先生若是發話了，她也是要考慮三分的。

除了在柚木梓馬的事情上。當初發現了柚木梓馬的天賦後，柚木家兩位最高者站在對立面：老先生認為應該要全力支持柚木梓馬，發展他的天賦；而老夫人則認為，需要顧全大局，柚木梓馬不可以比他的兄長們優秀。最後因為柚木的父親不遠損害長子次子的顏面，所以老先生也就作罷了。但從此以後，他明裏暗裏都偏寵他的小孫子，甚至他就算心裏知道柚木梓馬是表裏不一的貨色，他也照樣偏疼他。

“是的祖父，是學校音樂比賽的參賽者們。”

柚木梓馬溫和地回答祖父的問題，老先生點點頭，又說了：

“我聽說了，你祖母給你相看未婚妻的事情。”

柚木梓馬眼神暗了暗，面色不變：

“聽父親說，好像是的。”

柚木老先生嘆了口氣：

“你祖母就是這個性子，你兩個哥哥的未婚妻似乎也差不多定下來了，現在又是你。”

柚木梓馬聽到祖父這略顯抱怨的話，默不作聲。

“罷了，不說她了。”

柚木老先生擺擺手，過了一會，嘆了一口氣，罕見地伸手拍了拍柚木的肩膀，語氣慈愛，帶著少有的堅定：

“我會阻止她的，畢竟，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祖父？”

柚木梓馬驚詫地睜大了眼睛，看向對方，卻見他的爺爺早就不看他，而是看向庭院，眼神望著虛空：

“你是不一樣的，孩子。”

老人背著手，慢慢地走去庭院，想去池塘那看一看前幾天新買的鯉魚。走著走著，想著過去幾十年的事情，然後想到了身後仍在走廊裏站著沒回過神的孫子，腳步緩了緩，終究沒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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