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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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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滿室寂靜。

褚映玉怔怔地看著皇後, 然後轉頭看向坐在那裏的陸玄愔,總算明白為何當時陸玄愔會打斷平王的腿。

或許沒有當場殺了平王,也是他努力克制的結果。

皇後說完, 困難地擡手,朝他伸過去。

陸玄愔僵硬地坐著,最後仍是伸出手,由皇後緊緊地拽住他的手。

皇後說:“玄愔, 是母後對不起映玉,母後對不起你們……”說到最後,她哽咽出聲。

當娘親的, 如何看不出兒子的感情變化,看著他漸漸地喜歡上替嫁的妻子, 眼裏心裏都是她。

正是因為如此,她知道此時他有多傷心, 那些後悔、痛苦的情緒, 快要將他壓垮。

兒媳婦被人害死了, 兒子也像是沒了半條命。

難得他終於動情,愛上一名女子,以他的性子, 一旦愛上, 就是一輩子。

本來應該有一個姑娘會陪他過後半輩子, 兩人互相扶持,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就算自己將來不在了, 有個人陪著他, 她也能安心, 不至於連死都擔心他後半輩子獨自一人,孤孤單單的, 沒個知心人陪伴。

皇後知道自己的身體,隨時可能毒發身亡,這些年不過在撐著。

是以一直盼著有個人能陪著她的兒子,在她死後,他也不必太過難受。

可這一切都被自己毀了。

陸玄愔終於開口,喃喃地說:“不是,您的錯……”

他沒有怪母親,但他臉上的悲痛和茫然又是那般的明顯,就像一個失去了方向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以後該做什麽。

他沒有了活著的目標。

褚映玉的眼眶濕潤,掩袖而泣。

是啊,為何皇後要如此自責?

皇後當年雖是為了給先太子報仇,才會威脅元康帝,與他定下協議,此舉也是為了保住小兒子。只要將來上位的是陸玄愔的孩子,陸玄愔成為攝政王,屆時誰敢對他不利?

皇後已經盡可能地為他籌謀,讓聖人送他去北疆,拿到北疆的兵權。

他手裏有兵權,將來他的兒子是皇帝,這攝政王名符其實,誰能反他?等到小皇帝長大,他也老了,正好可以放權,功成身退,一世榮華無憂。

這並非是皇後的錯。

皇後也不想這樣,她已經在盡力地保護兒媳婦。

自從褚映玉嫁過來,皇後不僅沒因她是替嫁而厭惡她,甚至每當陸玄愔不在府裏,都會以侍疾的名義派人接她進宮,放在自己宮裏看著。

以前不明白,只以為皇後不忍心看她獨自一人在王府,也是做給世人看,她這皇後還是喜歡兒媳婦的。

現在倒是明悟,皇後這是在保護她。

褚映玉看到皇後的傷痛自責,原本她的身體就因為中毒熬不了多久,這次因為自己的死,更是加劇她身體的破敗。

皇後支撐不了多久。

褚映玉心裏難過,她下意識地朝皇後伸手,想讓她不必自責,然而她的手卻只能穿過皇後的身體。

皇後看著兒子,眼裏盡是不舍和擔憂。

兒媳婦沒了,她很快也要死,以兒子執拗的性子,未來的日子那麽長,他一個人要怎麽辦呢?

“玄愔……答應母後,好好活著!”她困難地說。

陸玄愔沈默地看著她。

在北疆聽聞妻子的死訊,一路趕回京城時,他就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次。

他一直不相信她死了,甚至覺得這是他們在誆騙他的,直到他看到陰森的靈堂,怎麽也邁不開腳,不敢進去。

當時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無盡的痛苦和絕望壓在心頭,恨不得隨她一起去了才好。

沒有她,他以後該怎麽辦呢?

一個人獨活又有什麽意思?

他不顧眾人阻止,親自開棺,要親眼確認她是真的不在了。

然後他看到棺木裏躺著的人,雖然收殮屍體的人已經盡可能地為她修補、整理,那張臉仍是破碎的。

那一刻,他徹底地絕望了。

絕望、怨恨和無盡的悔恨侵蝕著他的心,他恨不得殺死所有害死她的人,恨不得讓所有人為她陪葬,一起下去陪她。

然而他不能破壞她的葬禮,不能讓她死了都不能安息。

他只能忍耐著,忍耐地看著他們為她舉辦葬禮,看著裝著她身體的棺木緩緩地被黃土掩埋。

為什麽人可以這麽痛苦呢?

陸玄愔從來不知道,原來當人痛苦到極致時,會生不如死,活著居然是受罪。

他寧願下去陪她,寧願舍了這一身的血肉和身份,與她一起沈眠冰冷的地下,彼此相伴。

可他不能。

他還有母親,還要找出傷害她的兇手,為她報仇,讓她安息。

看著棺木在眼前一點一點地被黃土掩蓋時,他在心裏對她說,讓她再等等,只要給她報了仇,他就去陪她。

-

皇後雙眼緊緊地盯著他,拽著他的手用力到不像一個病重之人。

她的兒子不想活了。

從她醒來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就清楚地意識到這點。

作為母親,她如何能讓兒子年紀輕輕的就心存死志?她希望他好好地活著的,縱使……依然想讓他活著。

最後陸玄愔還是答應了她。

“好。”

皇後臉上露出輕松的神色,灰敗的臉龐也露出了些許笑意。

她溫柔地說:“玄愔,將來你……要將母後葬在玄澤身邊,母後想陪他……”

她的玄澤,直到死時都未曾娶妻,一個人孤伶伶的在地下,該有多孤單啊。

陸玄愔又應一聲好。

旁邊的宮嬤嬤低頭拭淚。

他們都明白,皇後在交待身後事,甚至還蘊含了對他的期盼。

按照大周的規矩,帝後是要葬在一起的。

但皇後不願意與元康帝葬在一起,除非將來陸玄愔成為下一任帝王,可以作主這事,縱使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至少給他一個活著的目標。

皇後快要死了,仍是放不下這兒子,仍是在努力地想讓他活下去。

很快,皇後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陸玄愔默默地坐在那裏陪她。

直到宮門快要下鑰,皇後仍是沒醒,宮嬤嬤柔聲道:“王爺,您回去罷,好好保重身體,娘娘這邊有老奴。”

陸玄愔麻木地應一聲好。

宮嬤嬤差點淚崩,她何嘗不知皇後是在逼王爺,逼他好好地活著,逼他給自己尋找一個活著的支柱。

陸玄愔離開了皇宮。

翌日,宮裏傳來皇後殯天的消息。

縱使已經有心理準備,褚映玉乍然聽到這消息時,仍是難過不已。

她看向沈默地坐在陰影中的男人,在深秋的孤寂寒涼中僵立,無聲的痛苦在昏暗的屋子裏彌漫。

接下來的日子,陸玄愔一直待在宮裏。

褚映玉原本也想跟去皇宮,去送皇後一程,但這次陸玄愔進宮參加皇後的葬禮,要哭靈,不能帶她的靈牌進去,她只能在府裏待著,沒辦法離開自己的靈牌一步。

雖然每天都有人來打掃房間,給她的靈牌上香,奉上祭品,可這些人都不會說什麽,褚映玉完全沒有外面的消息。

她只能耐心地等陸玄愔回來。

不知為何,她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越發的焦心。

明明這是前世,該發生的事已經發生,她只是作為一個“鬼”,一個旁觀者看著,心裏仍是十分害怕,害怕陸玄愔出事。

對陸玄愔的擔憂已然壓過一切,甚至都沒去想自己什麽時候能回到重生後的世界。

雖不知道上天為何讓她以鬼魂的方式回到前世,可褚映玉看到陸玄愔那麽痛苦,看到皇後死去,只想好好地陪他。

在皇後葬禮結束的第二天,褚映玉總算聽到一些消息。

是寄春來給她上香時,告訴她的。

“……小姐,昨日皇後娘娘的下葬後,王爺差點動手殺了平王,他現在被聖人關起來,誰也見不到……”

褚映玉雙眼瞪大,怔立在當場。

果然,他竟然動手了,在皇後的葬禮結束後,親自動手為她報仇。

他雖然答應皇後會好好地活著,但不代表他會放棄給她報覆,還以如此莽撞的方式,這讓聖人怎麽看他?

“真可惜,聖人居然讓人攔住,不然平王就死定了。”寄春滿臉恨意地說,“不過他雖然沒死,但他的一條腿被王爺砍下來,聽說流了很多血呢,將地面都染紅了,平王叫得很淒慘……”

說到這裏,寄春又高興起來。

寄春雖然不知道是誰害死她的小姐,但她知道王爺一定會為小姐報仇的。

若是以前,她不敢確定,這段時間,看到王爺的模樣,她知道王爺心裏是有她家小姐的,王爺心裏的恨絕對不比自己少。

既然王爺當眾對平王出手,平王一定是害她家小姐的人。

寄春看著小姐的靈位,繼續道:“小姐,以前奴婢一直擔心,害怕王府哪天進了新人,小姐該怎麽辦?小姐到底是替嫁進來的,若是有人拿這個來攻擊您,小姐的處境可想而知,就怕王爺有了新人,不要小姐……”

“現在奴婢才知道錯了,原來王爺心裏是有小姐的。”

“小姐,您若是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罷,因為王爺一定不會趕您出府……”

…………

褚映玉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神色覆雜。

這丫頭心裏,總擔心因為她是替嫁的,哪天她們就被趕出去,沒有安身立命之地。也不怪她會這麽想,若是她這王妃得不到王爺的愛重,自己又是替嫁的,可有可無,哪天王府進了新人,若是陸玄愔不在意她,只怕她的結果不會好。

知道陸玄愔砍傷平王的消息,褚映玉很是擔心。

這當眾出手殺人,殺的還是自己的兄弟,不管是什麽原因,只怕元康帝都不會高興。

直到半個月後,陸玄愔終於回來。

他被聖人勒令在府裏反省,同時也給皇後守孝,將他所有差事都擼掉。

褚映玉圍著他飄了飄,確認他好好的,終於放心。

幾天後,她飄在窗口張望,從聊天的下人那兒得知,林貴妃和平王謀害皇後,平王被貶為庶民,宮裏的林貴妃被奪去貴妃之位,被送進冷宮。

褚映玉聽後,很快就明白,這是為了掩飾她的死亡真相。

平王為何要殺她?

因為她是雍王妃,因為她是陸玄愔唯一的女人,因為她可能會生下陸玄愔的孩子。他們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知道了皇後與聖人約定,下一任帝王必須是陸玄愔的孩子。

他們怕她以後生下的孩子,所以先將她除去。

聖人並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和皇後的約定。

如果徹查她的死,總會牽扯出這些真相,難免會引來動蕩,最好轉移世人的目光,將陸玄愔要殺平王的原因安在他們謀害皇後身上。

如此倒是合情合理。

褚映玉頓時明白,或許聖人當年與皇後約定,是基於愧疚,基於皇後手裏有威脅他的把柄。

但時間過去這麽久,他自然不喜一直被威脅。

他現在身體硬朗,還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有那麽多兒子,選擇的餘地充足,何須急於一時。

所以這事不能讓人知道。

褚映玉看著陸玄愔越發的憔悴,瘦削的臉棱角分明,眼裏的戾氣讓人心驚。

沒有皇後牽制他,她很擔心他哪一天就動手連皇帝都殺了。

褚映玉每天都為他擔心,直到發現他在府裏乖乖地給皇後守孝,足不出戶時,總算松口氣。

秋去冬來,京城的第一場雪降下。

天氣越來越冷,陸玄愔也越來越瘦,他每天都抱著她的牌位。

他也按時吃飯睡覺,正常歇息,但看著就是機械地進行著,仿佛這些只是為了活著。

直到有一天,陸玄愔接到了一個消息,突然出門。

褚映玉看著被留下的牌位,頓時急得不行,你要去做什麽,為何要將她的牌位留下,帶她一起去不行嗎?

現在褚映玉已經摸清楚他的習慣,只要他去做一些危險的事,就不會帶她的牌位去,像是擔心她會害怕,或者汙了她的眼睛。

但她都死了,怕這個幹嘛?

過了幾日,陸玄愔才回來。

褚映玉發現他眼裏布滿血絲,好像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臉上的胡茬縱橫,還穿著出門時的那套衣服,沒有打理過自己。

陸玄愔回來時,伸手就要拿起她的牌位,爾後看到手中殘留的血漬,默默地去洗漱,換上幹凈的衣物抱起她的靈牌。

他輕撫著她的靈牌,一邊說道:“映玉,我給你……報仇……”

從他斷斷續續的話中,褚映玉總算知道他這幾天去做了什麽。

他居然將褚伯亭一家四口和靖國公都關進地牢裏,親自審他們,讓他們認了罪,將他們折磨得不成人樣。

褚映玉有些愕然。

她原本還不甘心,自己死了,沒有人揭穿孟芙有竊取靜安郡主身份,褚伯亭一家四口和孟宗岳是不是快快樂樂地活著?

每每這麽想,她就難受得厲害,憑什麽讓他們好好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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