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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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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憂

火光躍動,令蘇澄躍倒映在石壁上的影子顫抖搖擺著。

陸承遠眉間緊緊擰作一團。

蘇澄躍的側顏,遠遠看去氣色頗佳。

他分明記得,自己將屬折膏交給蘇澄躍、出去回避的時候,她唇色發白,是失血、重傷的模樣。

然而方才無意間的一瞥,蘇澄躍的唇色卻豐澤紅潤,看起來很是康健。

他可不覺得蘇澄躍能有如此異於常人的恢覆速度,半個時辰不到便有此等功效。

陸承遠起身走近蘇澄躍。

她應該是聽見了動靜,微微側耳,只是動作微乎其微。

且蘇澄躍依舊眉頭緊鎖,並沒有要暫停的打算。

乍一看還以為她不曾察覺陸承遠的動作。

倘若不是陸承遠一直緊盯著她,恐怕都難以發現蘇澄躍那樣細微的偏頭動作。

待陸承遠走近,才看清蘇澄躍面頰上透著極為不正常的潮紅。

她的額間泌出細密汗珠,將她的碎發沾濕。

因為離得近,加上陸承遠視力上佳,他甚至可以看清蘇澄躍面上的紅色血絲。

這些細小的血絲蜿蜒在肌理上,如同美玉上的斑駁。

陸承遠眸光微斂——這樣的痕跡讓他想起了一些陰暗的回憶。

他的神情頗為嚴肅,註視著蘇澄躍。

陸承遠雖有入睡的趨勢,但對外界的感知很是敏銳。

在他的回憶中,蘇澄躍一直很是正常。

顯然,是在自己出去的時候,她又做了什麽事情。

怒意自心頭升起,瞬間占據他的全部心神。

只是恍惚間,蘇澄躍曾說過的話再度響起。

陸承遠壓下心中的慍惱,凝視著面前的女子。

他更為深刻的意識到——她不是彩蝶或是鳥雀,絕不會甘心受制,不論這個限制來自何處。

陸承遠撇開視線,望向墻壁上自己一筆一劃刻下的字跡。

方才寫下這些內容時,自己是什麽樣的心境,此時竟已然模糊了。

他開始思索蘇澄躍在做什麽。

蘇澄躍行動不便,而他自外邊回來時,沒看見她面上的帛條有什麽變化。

說明蘇澄躍不曾動過面上的遮掩。

她應當不曾對自己有所猜疑。

想來也是,蘇澄躍這樣說什麽、是什麽的性子,斷不會口是心非。

不知為何,陸承遠覺得腦海中一團亂麻,叫他想不清楚什麽來龍去脈。

他起身,重新審視起石壁上的內容

是這些信息給了蘇澄躍啟發嗎?

她又從其中獲得了什麽提示?

陸承遠一門心思全撲到這上面,卻忽視了最為顯而易見的事情。

直到一股淺淡而刺鼻的血腥味飄散開,擊穿他紛雜的念頭。

陸承遠猛然轉身。

只見蘇澄躍肌膚上的紅血絲滲出鮮血來,將她俏麗的面容也襯得可怖起來。

帛條亦為血跡染紅。

沈寂的眸子面對此情此景再難平靜,止不住的顫動著。

他快步半蹲到蘇澄躍面前,徑直伸出手來。

只是在指尖將要觸到她眉眼間的帛條時,又生生止住。

陸承遠不知道突如其來的接觸,會不會令蘇澄躍分神。

此時此刻,陸承遠忽然有些痛恨自己“啞巴”的身份。

令他甚至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哪怕只是最為簡單的告慰。

陸承遠閉了閉眼,再度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早已全然由面前之人牽絆。

他無奈的輕笑一聲,蹙著眉間凝望著蘇澄躍身上逐漸蔓延開的血跡。

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疼惜。

或許他知道有莫名的心緒產生,卻不知道這種從未有過的感情是什麽。

他輕嘆一聲,從一旁的瓶瓶罐罐中找出疑似止血、療傷的藥劑,守在蘇澄躍身邊安靜的等待著。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蘇澄躍終於動了。

她緊扣在右腕上的左手松開,只虛虛搭在上面。

蘇澄躍長出了口氣,像是如釋重負。

她擡手撫上眼上的帛條,還未有所動作,忽然感受到有冰涼的指尖挨到她的手背。

蘇澄躍動作一頓,這才想到這裏還有一位同行者。

只是沒想到仡樓珈竟然就在她身邊。

蘇澄躍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嚇人——她用了十分烈性的手段,也不知道身上會不會血肉模糊。

她心道:也許仡樓珈就是被濃厚的血腥味驚來的。

蘇澄躍又暗道:他若是現在正在直視自己,那可有些丟人了。

一向不怎麽註重外表的蘇澄躍,在這樣條件不足的情況下,居然開始擔心自己形容會不會過於恐怖。

只是面上引人註目的血跡掩蓋住她訕訕的神色。

她趕忙將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丟到一旁。

“多謝你為我護法。”蘇澄躍側耳,頗為俏皮的笑道。

只是陸承遠看著她滿身血色侵染,實在難以輕快。

他另一只手扣著短刃,見蘇澄躍虛弱的模樣,幾番躊躇後,還是先將它收了回去。

陸承遠再度為口不能言而厭煩。

分明只是簡單的問候,此時卻如此麻煩。

要刻於石壁、引蘇澄躍來觸,再等她通過手中的觸感判斷自己問出了什麽話、給出答覆。

只為了問一句“如何”或是“是否安好”。

從始至終,他們用這樣麻煩的法子進行交流的,都是一些與二人息息相關的重要之事。

於是乎,嫌麻煩的陸承遠收回短刃後,竟直接動手。

他持起方才浸過溫水的布條,拭上蘇澄躍的兩頰。

血跡遮蓋了傷情,若要判斷蘇澄躍身上的情況,看她面上的傷處如何便可知曉一二。

——自己上手,這對於他二人而言,倒是比詢問方便多了。

“哎、哎!”蘇澄躍試到臉上一涼,當即擡手阻攔。

陸承遠見她手上纏著的布條也被染成血色,又見她擦去血跡的那一塊肌膚如常,並無傷處,稍稍寬心。

因著擔心加重傷勢,陸承遠不欲與她爭執,便即刻收手。

不過他的目光落在蘇澄躍行動如常的右臂上。

看來蘇澄躍的屬折膏果真藥效出眾。

上藥至今不過一兩個時辰,她的手臂顯然要比先前靈活多了。

“不必麻煩,我自己來就是了。”蘇澄躍訕笑幾聲。

下一秒,她擡手揭開了面上的帛條。

陸承遠忽然意識到什麽,與此同時起身遮擋住刺眼的火光。

蘇澄躍擡頭,明亮的雙眼望向陸承遠。

視線的焦點落在他身上,透亮的眼眸中還殘存著絲絲縷縷的血絲,只是她的目光很是專註,令被其包裹的人無所遁形。

面上分明還戴著鬼面,陸承遠卻下意識偏頭躲避這道視線。

其實蘇澄躍此時還不怎麽看得清。

她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顏色區塊。

令她能勉強分清楚面前有什麽東西。

不過因為陸承遠擋在火堆前邊,亮眼的火光被遮蓋大半,不甘心的從他四周逸散出來。

從蘇澄躍的視角看過去,就像是這個黑色的人影在發光。

這叫蘇澄躍想起在半崖上,模模糊糊看見的“兩個月亮”。

她忍不住“嘻嘻”笑出聲來。

聽見蘇澄躍詼諧的笑聲,陸承遠又忍不住被吸引來。

薄薄的一層血漬,因為她大咧咧的動作裂開,露出底下瑩潤的膚色。

像是開了縫的璞玉,泌出幾分她獨有的顏色。

她看起來很是閑適。

像是大病初愈的人,雖殘存著幾分單薄,卻可見轉好的勃勃生機。

陸承遠也莫名松快了些,自然多出幾分閑心刻上“如何”二字以作詢問。

蘇澄躍雖看不清刻在墻壁上的字跡,卻能看清陸承遠行筆動作。

這兩個字簡單得很,又是蘇澄躍預料之中的問題。

她笑著將自己幹的“好事”重覆了一遍。

原來陸承遠始終不得關竅的緣由,就是忘了那顆常青丹。

雖負常青之名,這枚丹藥卻很是霸道,走的是烈性藥物一途、剛猛激烈。

實在是關心則亂,他竟不曾想起,蘇澄躍早就問自己取藥。

她也沒有要隱瞞陸承遠的意思。

不過是自己沒問,她便也忘了提。

或許於常年獨行在外的蘇澄躍而言,尋個法子來療傷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本就不需要特意解釋。

因為交流方式不便,很多理應尋常的隨口交談自然而然被省略。

否則隨口一問的事情,蘇澄躍要做什麽他便清清楚楚。

也不會被打得如此措手不及。

蘇澄躍的打算,早在陸承遠向她介紹玄蠱之毒前就已經開始謀劃。

她精通醫術,通過自診也能獲得與陸承遠所提供的類似訊息。

她一向奉行“做了再說”,雷厲風行得很。

“玄蠱之毒,實際上是作用於經脈,我用常青丹強沖,調動內力將這些附骨之疽祓除,再用六和丸治療內傷,破而後立。”

蘇澄躍拿著方才從陸承遠那裏接來的濕布,擦拭著面上的血漬,嘴上還頗為得意的絮絮叨叨著。

她沒得到回應。

想到仡樓珈不能言語,蘇澄躍也沒在意。

只是這人半天沒什麽動靜,甚至一動不動靜立在原地,蘇澄躍又有些奇怪。

她擡頭問道:“怎麽了?”

說話間又湊近了些。

她好像聽見一聲帶著氣音的笑聲。

或者說,更像是嗤笑。

蘇澄躍有些茫然,且不說她現在還在恢覆、看不大清。

就是能看清楚,又有鬼面遮掩,她哪裏能知道面前人是什麽樣的神情。

不過蘇澄躍極為擅長疑似從無,權當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她頗為自得,說道:“我早說了,我的醫術可是陳老頭親口承認的好。”

就是跟教她醫術的老師一樣,很喜歡劍走偏鋒。

陸承遠垂眸,看向一直摩挲在手中的短刃。

心中幾番躊躇後,他終於擡臂,在石壁上刻下兩個字。

——“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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