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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湯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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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湯寡水

見到陸承遠,蘇澄躍才知道什麽叫“纏綿病榻”,只是陸承遠是間歇性的。

他與蘇澄躍聊了幾句後,便要起身。

蘇澄躍看著“一意孤行”的陸承遠,心想:他似乎不是個樂意靜養的病人,這樣的病人一定很叫大夫頭疼。

她只抱著葫蘆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陸承遠掀開薄被、起身、走到衣架旁穿戴衣物。

他行動時沒有任何猶豫,做出對蘇澄躍的目光視若無睹的模樣,然而陸承遠自己卻無比清楚,自己此時是何等的如芒在背。

他扣好帶鉤,旋身看向蘇澄躍,緩聲道:“不知為何,總覺得娘子一直在註視著我。”

“你好看啊。”蘇澄躍脫口而出,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

她似乎並不覺得一直盯著一個男人看有什麽不妥。

陸承遠一向知道自己皮囊的優越,畢竟南國絕世舞姬的子嗣,容貌總是差不到哪兒去的。

但也許是因為他自幼少與旁人接觸,等坐上如今這個位置後,也無人膽敢親近,是以即便是在民風剽悍的南國,陸承遠也從未被人如此凝視過。

他掩下心中幾分奇異的感覺,笑對蘇澄躍:“但是直勾勾盯著別人看,總是不雅。”

蘇澄躍卻問出一個陸承遠意料不到的問題:“不能看嗎?”

也許是她的模樣看起來太過認真,像是切實想知道為什麽一樣。

陸承遠搜腸刮肚,找出些王都的人文習慣,道:“若是叫旁人看見,恐會惹人取笑。”

可蘇澄躍卻先嗤笑一聲,道:“笑我做什麽?我又不是看別人家的郎君。”

她倒是挺入戲的,已經將這場“過家家”裏的身份牢牢把握住。

但是陸承遠不知道。

他聽到蘇澄躍這話,一時間有些難以應答,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個念頭:

這位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到底是為何而來?

在這種時候、出現這樣的念頭,顯然陸承遠此時心中已然有了隱隱有些自傲的答案。

他將這些無關緊要心思丟到一邊,對蘇澄躍笑道:“自然,無關緊要。”

蘇澄躍以為他還要和自己辯論一二呢,突然就偃旗息鼓,叫自覺說服了對方的蘇澄躍又露出些許得意的神情。

陸承遠看著她無比生動的表情,心下也生出幾分愉悅——他從不喜歡退讓,以往被迫忍讓時,心中總是會藏下一片陰霾,像是收起獠牙的毒蛇,等待著出擊的時機。

可他現在忽然覺得,有時候主動的讓步,換取這樣靈動的歡悅,也未嘗不可。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產生這樣的念頭,面上的笑意緩緩凝滯。

“走吧,該用晚食了。”

陸承遠從她面前徑直走過。

蘇澄躍偏頭看著陸承遠走出去,又低頭看了眼手中捧著的葫蘆——她感覺陸承遠好像突然又不怎麽高興了。

蘇澄躍撇嘴,將葫蘆放回方桌上,跟了出去。

偏廳裏已經布好了吃食。

他們去客來樓的時候就已經有些晚了,回來後沒多久便到了晚食的時間。

陸家用食的時辰倒是十分嚴謹。

但蘇澄躍瞥了一眼桌上的飯餐,登時垮下臉來。

陸家每日兩餐,早食在辰時末用,晚食在酉時初用。

早上就是清淡小粥和白面饅頭,下午又是一桌子清湯寡水。

蘇澄躍方才在客來樓吃了些清甜的點心,又聞了一肚子煙火味,現在急需要往嘴裏塞些油水。

看見這些寡淡的菜肴,她實在是下不去口。

陸承遠落座後,餘光裏瞧見蘇澄躍一臉苦大仇深,宛如和這一桌子菜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

他輕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溫聲道:“娘子,用食了。”

蘇澄躍瞪著餐桌的目光挪到陸承遠身上,明亮的眼睛仿佛在說:就咱家裏這個條件,真的不能給病人親屬開個小竈嗎?

陸承遠佯裝看不懂她外露的怨念,只伸手請她入座。

可蘇澄躍從不會是將就自己的人。

她掃了眼陸承遠寬大卻瘦削的五指,後退半步,道:“我不餓,我出去走走。”

病人嘛,吃得清淡很正常,她不跟病人一道吃就是了。

蘇澄躍走得很幹脆。

陸承遠看著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歡快的背影,伸出的手落在桌面上,摩挲著瓷碗的碗沿。

“跟過去。”他開口,“小心些,跟遠點。”

他身後一直靜立著的一名仆從頷首,順著方才蘇澄躍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蘇澄躍離開了這座院子,思忖著自己該去哪兒尋些吃食。

她甚至都想搬去跟公公婆婆一桌吃飯了。

以往在家的時候,她都是跟爹娘一桌吃飯的。

但想想自己跟陸家的老爺夫人又不熟,而且他們大家族好像都挺註重規矩的,平常分餐用食,也不會公公媳婦一桌吃飯。

她思慮片刻,決定直接去廚房看看,若是這時候廚房已經歇火,也總有些食材遺留。

蘇澄躍闖蕩江湖,少不了風餐露宿的時候,自然會些粗糙的廚藝。

可惜她不知道陸家的廚房在哪兒,正巧旁邊走過去一個婢女,蘇澄躍便快步上前攔她。

只是蘇澄躍剛伸出手來,便眼尖的瞧見對方刁手起勢,她當即後退兩步。

那婢女下意識追了上來,刁手上提,正是一個抹喉的架勢。

蘇澄躍目光一淩,對方的動作剛柔並濟、出招狠辣,顯然是個練家子。

她自然不可能讓對方叨住自己的喉嚨,只微微後仰脖頸,接著撣臂彈開婢女的手臂,又橫跨一步,屈膝壓在對方的腘窩處。

對方因這一記擊打吃力半跪在地上,正要擰身繼續攻向蘇澄躍,突然一怔,像是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地方。

她身上的勁兒瞬間松了下來,立刻垂首低眉向蘇澄躍告罪。

蘇澄躍見對方也沒有要繼續攻擊的意思,方撤回了腿,看著婢女嘟囔道:“跟你打個招呼、問個路,怎麽忽然就打人了呀。”

說是打人,實際上對方才是被打的那個。

也就是那婢女停手快,真要激起蘇澄躍動真格的,少說也得卸她一條胳膊。

婢女也意識到自己遠不是蘇澄躍的對手,心下暗暗思量著。

兩相無言的時候,她聽見蘇澄躍問道:“欸,你們陸家的廚房在哪兒?”

婢女為蘇澄躍指了方向,蘇澄躍卻沒走,又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婢女低垂下的眼珠微顫,囁嚅道:“阿蘭……”

“阿蘭?”蘇澄躍重覆了一遍,又走近她笑著說道:“你的武功打哪兒學的?這樣的招式我沒見過,曲手往喉嚨上叼是、”

蘇澄躍的話戛然而止。

她也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永安侯的大女兒顧嫣,照理說不該知道這些、更不該和這侍女打的有來有回。

蘇澄躍對著阿蘭訕訕一笑,“此地無銀三百兩”道:“我學過幾招防身的把式,要真叫你打中了那可不得了。”

便是沒見過抻手往脖子上刮的招式,蘇澄躍也知道喉嚨這樣的命脈是絕不能叫人抓住的。

她對這一招的效果好奇到抓耳撓腮,但又顧及自己現在的身份,只好將話頭逼下去,對阿蘭道:“多謝指路,你是陸承遠院子裏的婢女嗎?有時間咱們再過兩招。”

阿蘭心下一緊,知道自己下意識的反應闖出了禍端,不知想到什麽,後知後覺終於生出懼怕來。

面前的女子對此一無所覺,還在問什麽時候有時間教教她這個招式。

——“教教”,這已經蘇澄躍矜持過後的說辭了,她還是更想和這個叫做阿蘭的婢女打一架試試。

阿蘭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對蘇澄躍道:“奴婢隨少夫人安排。”

蘇澄躍激動地拍了一下手,笑道:“好,等我吃過晚食再去找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將阿蘭扶了起來,又道:“走啦,晚點兒記得等我。”

言罷,一個人樂呵呵往阿蘭方才指著

待她走後,孤身一人站在那裏的阿蘭放松下來,而自己的身軀開始止不住的發抖。

陸承遠完全吃不光那些飯菜——因為蘇澄躍早上展現出的驚人飯量,晚食的分量也十足。

自從他毒發後,身體難以負擔,食量自然與日俱減。

他只用了幾口便放下碗筷,執起一旁潔凈用的器物,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拭著雙手。

只是看見自己隨著病軀日漸衰敗,逐漸骨節突兀的雙手,陸承遠不由自主想起蘇澄躍的眼神。

那樣的目光太過投入且澄澈,不摻雜一點兒令他作嘔的嘲弄或是憐憫。

只可惜,蘇澄躍對什麽東西都是這樣的目光,便是最司空見慣的器皿,她也會盯著瞧上半天,像是在找這些死物的破綻一樣。

陸承遠手指微緊,莫名升上一股奇怪的情愫。

他偏頭將帕子隨意丟回盤子裏,起身準備回房。

一直跟著他的侍從茅上前,對陸承遠輕聲道:“啟稟、公子,方才蘭回來的路上與永安侯小姐過了幾招,蘭不敵對方。據蘭所說,永安侯小姐武功甚高,制服她只顯出冰山一角。”

陸承遠腳步一滯,在他反應過來後又刻意稍稍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分明沒有人註意他的動作,但他卻著急忙慌的刻意隱瞞,反倒顯得更加明顯。

陸承遠向正房走去,並隨口問道:“怎麽打起來的?”

茅回道:“阿蘭謹慎,過來的路上被永安侯小姐攔住,下意識出的手。”

“這裏是大豫、王都、陸家。”陸承遠輕飄飄說道,“叫她自去領罰。”

茅頷首,落後陸承遠幾步,再下一秒便消失了身影。

待陸承遠推開房門時,他已經站在門外常常守著的那個地方,就像是他從未離開過一樣。

陸承遠對此視若無睹——這點兒小事,若是茅處理起來慢慢吞吞,那下一個領罰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蘇澄躍順著阿蘭指的路一直走下去,沒過多久就瞧見西南角有個帶煙囪的房子。

其實在他們的院子裏就有一個小廚房,他們院平日裏的飯菜都是出自那兒,但是蘇澄躍並不清楚。

她當時著急跑路,而且用的借口是“不餓,出去走走”,也不好意思扭頭問院子裏的婢女有沒有別的吃食。

說起來,蘇澄躍自己也納悶,那時怎麽就找了這麽個迂回的借口呢?

要是往常的她,有什麽說什麽,絕不會含糊一二。

但她沒太糾結這個問題,瞧見廚房這件事就足夠她喜上眉梢、拋掉一切納罕了。

蘇澄躍擡頭瞄了一眼靜悄悄的煙囪——廚房果真已經歇火。

她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整了整身上的衣冠,正兒八經向廚房走去。

等到了門口,蘇澄躍左顧右盼、確認廚房這裏暫時沒人,立刻躥進廚房,仔細搜尋起來。

須臾工夫,蘇澄躍就施施然走了出來,看著和方才沒什麽區別,只是衣物似乎更加松垮了些。

蘇澄躍記得今早去見陸夫人時,她特意提了用餐的時候,叫蘇澄躍註意。

這是陸夫人下意識說出口的規矩——畢竟她也清楚陸家這點兒規矩,現在住在陸家裏的人,除了他們夫妻倆,誰都不去管它的。

但蘇澄躍卻聽進去、知道這是陸家的家規。

她雖然性子跳脫,但在人家的家規上還是守點規矩比較好——至少得偷偷摸摸的破壞規矩,不能太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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