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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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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妖怪

河流穿城而過,把陽武縣劃分成南區和北區。

不知道從哪一任縣令起,把捕快班子據此劃分成了兩撥。

北區雜亂貧瘠,由石猛帶領二十個快手和四五十個白役負責治安。

南區富裕繁華,面積與人口是北區兩倍,捕頭張彪的手下有三十個快手,八九十個白役。

白役雖在公門備案,卻屬於從民間臨時征用的人員,沒有固定薪俸。每完成一單事,由捕頭上報典史,官府發放一點兒“工食銀”。像石猛圍捕楊奇,正式快手只去六個,白役倒用了一十二。

但白役往往與捕頭有些關系,又與衙門混熟,往往藉此橫行,敲詐勒索。

楚凡前幾天遇到的牛丁,就是南區鼎鼎大名的白役。姐姐做了捕頭張彪的妾室,他仗勢耀武揚威,連快手都懼怕三分。

這廝經常串通半掩門娼婦在僻靜處候著,見單身商戶過來就故意撕破衣裳糾纏,叫嚷對方非禮。牛丁再躥出來假意拿人,趁機訛錢。那些商戶本來就怕他,告到官府去也辯白不清,只好自認倒黴。

但像牛丁這種下三濫行徑,只能搞點兒小錢。

百姓如果攤上事情被拘,少不了要塞錢給捕快。像什麽“腳鞋錢”、“酒飯錢”、“說和錢”等等,不一而足。

最怕的就是“賊開花”,由被抓盜賊攀咬無根基富戶,說是同夥,或者說在莊園某處埋藏了贓物。對方如果不大出血,往往要被弄得家破人亡。

所以,別看捕快一年薪俸才十兩,收入紮實不低。

即使像石猛這樣生性耿直的捕頭,不主動害人,索賄,卻架不住別人怕他,散碎銀子像流水一般過手。

石猛負責的北區面積小,但縣城以北村鎮也歸他管,時不時還要下鄉拘役征糧,四五十個白役根本不夠用。

張彪負責的南區面積大,油水多,管轄的村鎮卻少。能夠在快手和白役人數上比石猛多出一大截,全賴與典史閻威穿一條褲子。

民間不清楚這些,稱呼張彪為大捕頭,石猛為小捕頭。

其實兩個人是平級的。

閻威的上官是縣丞周秉勳,原地踏步熬了十幾年沒升遷。三個月前老縣令調離,周秉勳搭上郡守府一位幕僚,以為陽武縣正印再也沒跑。誰料上個月空降下新縣令李文,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捕頭張彪,典史閻威,縣丞周秉勳,是一根藤上的螞蚱。陽武縣在他們多年經營之下,水潑不進。周秉勳只想早點把李文排擠走,趁機補缺。

李文上任一個月,底下陽奉陰違,左右掣肘,沒做成什麽事。沒想到幾天前放出風,說緝盜追兇,沒有分區而治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幹脆只設一個捕頭,統領全縣。

很明顯,他想往飯裏摻沙子。摘掉張彪,扶起石猛,一步步培植親信勢力。

石猛被典史閻威請去吃了一回茶,明白意思,並不想參合過江龍與地頭蛇的爭鬥。可要他把捕頭之位拱手讓給張彪,也不願意。甭說別的,跟隨多年的兄弟們怎麽辦?

《白鹿洞文集》這樁事,借給翰墨軒李掌櫃一個膽子,也不敢敲詐到石猛頭上。想必被張彪威逼,存心搞臭他的名聲。

……

殘月如鉤,疏影朦朧。

捕頭張彪打了一個長長酒嗝,把鞭子交給前來候迎的馬夫,進了自家如意門。繞過影壁,不去續弦牛氏的西廂房,也不去空閑的東廂房,順著抄手游廊進了堂屋。

粗使丫鬟端來洗臉洗腳水,他卻只草草抹一把臉,連靴子也不脫,就喝令退下。

等丫鬟走後,張大捕頭靠坐梨花木椅子歇息一陣,起身到堂屋門口看了看。

四處無人,唯有馬廄透出光亮。馬夫把馬從側門牽入,正在餵草料。

張彪哐當關上堂屋大門,上好栓,從褲帶上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側間,再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盒揭開,裏面赫然躺著十枚小金錠。

張彪拿出一枚掂了掂分量,感覺才一兩,不由得撇了撇嘴。

心道錢大戶好不小氣,坐擁良田千畝,三家鋪面,卻只肯出十兩金子消災。典史一份,縣丞一份,輪到自己就沒有多少了,況且弟兄們也得分潤。

不行,明日好歹還要榨一榨老狐貍。如果不識相,這次“賊開花”就落他家了。只不過,新來的縣令老爺看似糊塗,其實精明。這事得好生籌劃,把他瞞結實了。

石猛那憨大,沒把大盜楊奇捉住,反折了一名快手,差點挨板子。

典史閻威只肯撥下三兩銀子撫恤,怎夠?他沒奈何,只好自家又湊出十兩。哼,既然這麽有錢,且看一百兩一本的書怎生消受。到時候,誰還敢與我爭這統領一縣的捕頭位子?

張彪心裏樂開了花,嘴裏哼著小曲兒,右手執錦盒左手端油燈進了側間。

側間逼仄,除了墻壁上掛幾幅字畫充門面,筆墨紙硯沒一件。一張檀木小桌,一個貼墻的博古架擺放幾件瓷器,一具供人短暫歇息的矮榻。

張彪把油燈擱小桌上,把矮榻前的踏板拖開,用刀撬開幾塊青磚,露出了黑乎乎一個洞。正蹲身把錦盒放入,目光不經意一瞟,差點兒魂飛魄散。

油燈把一個黑影投映在了墻壁,猙獰高大,幾乎頂著房梁。

妖怪?

身為刀頭舔血的捕頭,第一反應不是回頭,不是呼喊,而是抓刀。

然而手才動,便被一只沈重如山的腳踩上,指節幾乎碾碎。

驚恐欲絕之下,正欲大叫。一只冰涼大掌瞬息間掐住了脖子往上提,如同打鳴的公雞被廚子提溜,再也發不出聲。

張彪肝膽俱裂,一記虎尾腳向後猛踢,如同踢到了鐵板。雙拳奮力後搗,卻什麽也沒有打中,於是又去拉扯掐住脖子的手。

那只手似乎不耐煩了,左右一扭。

張大捕頭脖頸劇痛,眼前一黑,頓時暈死。

一炷香後。

楚凡背著一個碩大包袱,行走在街道旁的屋檐陰影裏,無聲無息。

對付張彪這樣的武夫,對他而言毫無成就感,整個過程像吊打嬰兒。扭脖子只是暫時切斷了頸椎與頭部的神經聯系,導致暈厥,倒沒有什麽性命之憂。

其實靈晶入腦也可以令人快速睡眠,醒來後神清氣爽,對身體大有裨益。但他才不會把寶貴的能量浪費,還讓那廝得到好處。

走的時候,不忘記劈面兩拳打得那廝鼻青臉腫,至少幾天時間裏不能夠拋頭露面。

真沒想到,一不小心發達了。

張彪那個小地洞居然藏了三千兩雪花銀,五十顆小金錠,一大堆房契、田契、借據。

這家夥確實是個狠人,鷺鷥腿上劈精肉的主,在一個小小縣城裏就搜刮積攢出這麽多財物。卻不知道醒來以後,心理陰影面積得有多大。

金錠好辦,揣懷裏就是。

房契田契借據好辦,塞口袋帶出,撕碎丟水溝。

三千兩白銀,五十兩一錠,足足六十個馬蹄形大元寶,這可怎麽辦?

沒東西裝呀!

不搬光吧,又舍不得。

呵呵,白花花銀子誰見了不動心?

得來全然不費工夫,難怪楊奇花錢如流水。

得,楚大神棍一咬牙一跺腳,豁出去當一回人形駱駝。

一般的賊可不敢這麽做,背都背不動,何況還要穿堂翻墻。即便勉強背出去,被人發現後一聲吼,那也是丟下東西就逃跑的苦命。

這點分量對楚凡是小意思,但缺乏結實東西包裹,整整用了三層床單,兩塊帷幄。

陽武小小縣城,又不是戰時,“宵禁”制度形同虛設。

不過天光暗下後,除了幾條繁華主街,其它巷弄早就黑燈瞎火,見不到一個人影。

沒辦法,窮苦人家點燈費油,又沒啥娛樂活動。

一間房屋裏傳出咳嗽和話語,行走在低矮屋檐下的楚凡警惕停步。

男子的聲音傳出,道:

“今天張老夫子對我講,春夏勞作,秋冬入學。娃已經八歲,過了中秋該讓他讀書。”

女子叱責道:

“你說得輕巧,銀子呢?媽生病用去一堆錢,拉下一屋子饑荒,拿什麽去拜師?”

“唉,我只是不想娃長大像我一樣,受人欺負。認得幾個字,撥得動算盤,以後也可以做一個賬房先生。”

女子沈默了,過一陣子小聲道:

“媽的病沒有好脫根,還要抓藥。”

“這個我曉得……唉,算了……”

楚凡靜靜站立了一會兒,掏出一顆元寶拗成兩截。走到低矮的院墻處,揚手把半塊銀錠砸在了堂屋木門上,身形一閃而沒。

又穿過一條巷子,見前面有一盞燈籠徐徐行來,楚凡急忙避讓到拐角。

那是一個更夫。

花白頭顱,滿臉皺紋,佝僂身子,左手提著燈籠,手指上勾著一面銅鑼,胸前掛著一個竹梆子。巡夜的一般有兩人,一個敲梆子,一個打銅鑼,碰到盜匪也好相互照應。想必陽武縣承平日久,把更夫減為一人了。

梆梆梆敲三下,哐一聲鳴鑼,有氣無力的蒼老聲音響起。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關門閉戶,小心偷盜……”

一陣大風刮過,塵土彌漫。

老人急忙擡起右臂擋眼睛,護住了上面卻沒留心下面,冷不防腳下一滑撲倒在地,燈籠滴溜溜轉著圈兒摔出去好遠,頃刻火起。

老人急了,掙紮去撿燈籠,不小心又踩進坑窪重重摔一跤,呻吟著再也爬不起。

風助火勢,燈籠只一會兒就燒得精光,只剩下外面箍的鐵絲。燈籠裏的蠟燭融化在地,燃起一堆小火。

老人口中嗚嗚咽咽,蹣跚挨到近前,伸出雙手似乎想把燭油捧起。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他呆了呆後,用袖子抹一把渾濁老眼,轉身摸索丟失了的鼓槌,銅鑼。

當……

一聲脆響。

老人嚇得一激靈,轉回身子,只見燭油的旁邊有一物閃閃發亮。

這一夜,狗吠不已,窮街小巷的家家戶戶次第點燈。

從南城到北城,細碎銀子好像天女散花,落入尋常百姓家。奇怪的是,豪門深宅卻沒有沾上一點光。

第二天,市面上的香燭被搶購一空,唯一的龍王廟香火大盛。連最破落的判官廟裏,也開始有人絡繹上香。

許久之後,聽聞那一夜捕頭張彪家進了妖怪,卷走三千兩白銀。

切,沒人信。

但翰墨軒三個夥計賭咒發誓說確實有妖怪,還刮起了妖風。問他們何以言之鑿鑿,卻吞吞吐吐講不出一個所以然。

切,沒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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