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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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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拿詩歌文章來比喻,這造園時的一樹一木、一石一花,都是其中的辭藻修飾,若是少了其中一些元素,終究是不成章法。這也就是為何歷代官宦豪奢人家,造園子一定要請大師來看的緣故————光是主人家喜歡是沒用的,還得大師勘察過了,方能興動土石,否則造成的園子,終究是排布不合理,待到入住兩三年後,便各種問題顯現出來,那時若是補救,費的周章就不小了。

何必?

此外,園林地勢與主人家的運勢人丁也是息息相關,水榭樓宇、奇石異峰,擺布的次序都影響著風水,這也是造園要請大師的原因之一。

當然,也有精通園林雅趣的主人翁,只憑一己之力便能造出園子的圖紙,工匠們拿了圖紙去倒也省心,造著排兵結陣就是,但這畢竟是少數。

所以這裏面講的就是一個有理有據的前後順序了。

四阿哥緩緩道來。

他是飽讀詩書,胸中又自有光風霽月、溝壑山川的人,既然提到了造園這麽風雅的話題,話匣子一時便收不住。見李夢抱住自己的腰,一副聽得入迷的傻樣子,便又尋了歷朝歷代幾個文人名園的故事講來,兼之園林背後的野史故事——那卻是唐宋傳奇、小品上看來的了。這般講講,也有些倦了,末了,題歸正轉。他將李夢攬進懷抱,摸寵物一般摸了摸她頭頂,略帶了幾分歉意,道:“眼下宋氏是這個光景,府裏自然不能興土木,只是種些樹給你遮著罷。以後……”。

李夢非常識趣地點點頭,一臉心滿意足:“就這樣已經很好了,我不用那些個講究,能擋太陽就成!”,說完就看見四阿哥用一臉“你這人怎麽這麽不懂風雅!”的嫌棄表情掃了自己一眼。

兩個人並頭躺著,挨在一起,雖是天熱,兩個人手仍緊緊牽著,便開始商量種些什麽樹。

李夢先是想到了竹子,因著紅樓夢看多了,兼之竹子清雅,心想一定符合四阿哥對風雅的要求。卻被胤禛立刻否了這方案,只道是竹子陰氣重,又容易生蟲蛇。

李夢懊喪著臉,想了好一會,抱住胤禛胳膊搖晃道:“四爺,那就種梨樹吧?”。

胤禛聽了,想都沒想,很果斷地把她的提議否定了:“梨樹太過素,看著便不吉祥。”。李夢想著梨花雕謝時,砌下落花,如雪紛亂的淒美場景,雖沒說話,心裏也隱隱覺得有些觸目驚心的不祥。

不需淒美,人世團圓喜樂便好。

兩個人又你來我往地商議了半天,最後終於定下了石榴樹。石榴花明艷,果子又象征多子多福。李夢兩眼亮晶晶地表示十分讚同,末了笑道:“這樣我以後還能讓翡翠去摘了石榴回來吃!”,胤禛早料到這個吃貨會有如此言論,在被窩裏拍了一下她的背,道:“三句不離吃!”。

他下手重了,李夢“嗷”的一聲叫,整個人猛地向上一彈,卻險些撞到了床板。胤禛一驚,趕緊將她拽了下來。

李夢嘻嘻一笑,不以為意地昂起了頭,在胤禛下巴上啄了一口,大聲道:“謝謝四爺!”。

胤禛一只手輕輕撫摸著李夢毛茸茸的額發和耳邊的碎發,無意識地順手幫她一絲絲整理好,別到耳後,這才道:“只是石榴花期已經過了,又是嫁接苗,要想摘果子,只能等著兩三年以後了。”,說著他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忽然翻身壓住李夢的肩,湊在她耳邊,用調笑的聲音低低道:“綠葉成蔭子滿枝,我的小夢兒什麽時候也能開花結果,給爺生個一男半女呢?”。

李夢聽了這話,擡了眼去看他,正巧微醺了紅色的天光落在他肩上與半邊臉上,胤禛身上穿的是素白色的裏衣,幹幹凈凈的顏色,不帶一絲雜志,偏偏染了院子外牽牛花的顏色,早上花香最濃,無聲無息地侵襲透骨,和著晨曦露水的清爽滋味從窗格子的縫隙裏鉆了進來,合著他身上的沈水香和濃濃的男子氣息。

四阿哥一雙利眼染了水色與柔情,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李夢心頭一陣悸動,睜大了眼瞪著他,一時竟說不出只言片語來。

胤禛本是存了調笑之意,無心之語,卻見李夢聽了自己的一番話。瞪著一雙大眼睛,眼神裏半是憂慮半是沈思。

他看慣了她或哭或笑,張揚率真的表情,這般神色卻是第一次見到,心裏沒由來地一顫,想著李夢進了府也有些歲月了,卻始終肚子沒動靜,明明是後院裏最得寵的女人,卻被一個毫不起眼的宋格格給搶了先。

這個傻乎乎,愛吃醋的吃貨心裏,是否真的又像她每次見到自己,表面那樣歡天喜地,毫無憂慮呢?

胤禛怕壓著李夢,他用一邊肩頭先著了床,再放下身體,才握住她的手一安慰道:“萬事隨緣,多思無益。”。

胤禛向來是行動派,說幹就幹,尤其對於自己在意的人,更是如此。第二天蘇培盛便奉命帶著工匠來了,在院子裏李夢好一陣忙活,又是勘察圖紙,又是測量土地尺寸,末了又讓金元寶和翡翠帶著院子裏的奴才們將園子裏能清空的雜物都先清空,這樣熱熱鬧鬧忙活了一陣子。又過了十來天,四株長勢極好的石榴便被移植了過來。

翡翠怕外間的泥土飛塵汙了李夢的屋子,便提前帶著小丫頭用厚實的粗布將李夢的窗格子全部糊弄了起來,直捂了個嚴嚴實實。一直到外面全部忙活好,李夢才看見窗外豁然便多了一片青翠欲滴的微型小樹林!又聽翡翠轉述了蘇培盛的介紹,道是這石榴樹是陜西過來的白皮甜石榴,待到結果子的時候,個個皮薄易開,籽粒似雪如玉,多漿,極甜。

石榴是喜陽的樹,移植過來後,日日幫李夢擋著太陽,吃飽了日光,長勢喜人,平日裏,李夢坐在裏屋窗下,或做女工,或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總在這能被這石榴樹的綠蔭下,那窗格紙雪白雪白,又會反光,寫起字來,便覺得滿紙皆碧。那紙上雖是拙劣的畫作,也被襯出了幾分雅趣。

福晉聽聞了石榴樹的事兒,只能是滿嘴酸澀,關在屋裏又是抄了一日的佛經。直到手腕都酸痛得沒了直覺。簫玉一直給跪下了,才勸得主子能放下筆歇一歇。

欺人!欺人!

石榴雖然還沒有“綠葉成蔭子滿枝”,但宋格格的肚子一天天地終於顯現了出來,開始時是慢慢的隆起——也不見得如何快速,貼身伺候的人甚至都看不出長進,但四阿哥是五六天去一次,拉長了時間的距離,就能看出對比了。

到底一日一日地不同了。

等過了七月日頭最毒的時候,普通常服便已經掩蓋不住宋格格的肚子。行走坐立之間都顯現出一種笨拙的艱難來。福晉那裏早就免了她的請安,傳了話來道只讓是宋格格安心養胎,為四阿哥生下一男半女,給這府裏添上開府以來第一樁人丁喜事。更讓膳房連連送來滋補養胎的羹湯和膳食。

宋格格身邊的貼身婢女就撿著主子賞賜的吃不掉的剩湯漏菜,一張臉盤子養得肥圓肥圓。福晉更是成日價地抄經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宋格格這一胎平安順遂,連帶著簫玉和嬤嬤都陪著連軸兒轉地熬夜值守,三個人眼皮兒都發青,脂粉若是打得淡了,眼下蛛網一般的的青筋脈絡都看得見。

於是一時間,四福晉美名傳揚,連宮裏德妃娘娘都聽聞了,好幾次將四福晉叫進宮去,名頭上只說是想孩子了。

德妃娘娘也是一點點熬出頭的,光是看名頭裏這個“德”字,便知這幾十年宮中的風霜雨雪,也不是那麽好過的。

要忍得、要挨的是不夠的。

宮裏的女人,一個比一個能忍。

得毫無怨氣地帶著笑忍,帶著笑挨。

那才是康熙口中稱讚的“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克嫻於禮”的德妃娘娘。

帝王之家從來都是男人的歷史,千古一帝身後的女人,從來只是一群蒼白而黯淡的影子。或是賢德,或是驕縱,或是隱忍,或是陰毒,都只能湮沒在一代帝王的煙塵裏。

康熙二十年冊妃位序惠妃、榮妃、宜妃、德妃。在這四個人中,德妃的出身最低。她不是以秀女身份入宮,而是以更低一級的官女子身份入宮。又是包衣出身,與其他妃子尊貴的背景相比,出身卑微的德妃自帶一種發自內心的謙卑恭順。

這種真正的柔順才是康熙所喜歡的。

只是……四福晉到底與自己不一樣。

德妃娘娘斜臥在美人榻上,兩個宮女:一人輕輕幫自己揉著腰,另一個則負責揉太陽穴。

她微微擡了眼簾,用一種柔和中暗藏精明的眼光,刀子一般掃了一眼面前進宮覲見的四福晉。

日光打在四福晉側臉上,照出了幾顆小痘痘,也照出了一臉紅撲撲的飽滿與蓬勃。雖是做出低頭斂目的柔順樣子,滿胸的委屈不暢卻都寫到了臉上。嘴巴還微微嘟著,飽滿而豐潤的水紅色,是青春肉體才會有的充盈豐沛的血色。

多麽好的年紀哪!

何況還有那樣尊貴的母家,偏偏就不得寵,還被府裏一個漢軍旗的小格格壓制得臉面無光。

得多憋屈!

德妃換了一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恍惚想起:康熙十二年,她十三歲,比四福晉這時候還小。

那一年,她入了宮。五年後,也就是康熙十七年,生下了四阿哥,次年封德嬪,康熙十九年,她生下六阿哥,康熙二十七年,她生下了小兒子胤禎。

一個女人的一生的辰光,也就在這樣不知不覺中流淌著,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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