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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梨花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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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府的庭院明暢朗闊,走的是質樸的路數,不會一味追求時下風行的江南文人園林的精致旖旎,更多的是寬大正直的蘊藏,譬如這水榭,若按其他皇子府裏的路數,必然會有重闌疊章,四阿哥這裏,便是大開大合的磊落,一眼便能望見九曲蓮花池的盡頭。

雖然還沒到盛夏時節,空氣中的暑意已經頗強了。幾株蓮花開得略顯頹唐,花瓣尖兒顯現出一種憔悴的深黃出來,染上一股郁郁的蒼色,蔫蔫的垂下來。前幾日蘇培盛原是想換的,說是這枯了的花兒看著不喜慶,只怕是臟了主子的眼睛,被胤禛攔了。道是枯萎盛放都是物態天成,有盛有衰,有枯有榮,看著才真實。

只怕是過幾個月來,滿池就是多少綠荷恨,回首背西風的情態了。

也有風華正茂的花兒,花瓣、葉片都兀自舒卷,顯出一派從容的的得意來。蓮葉下的水不深,泥土是幹凈的質樸,水裏養著上百尾錦鯉,是分了三撥放進去養的,故而個頭也大不相同。銀子一般的月光灑在湖面上,碎碎點點地潑了一池子的夢,小魚兒便穿梭在蓮根與月光中,仿佛在半空中,搖頭甩尾地都帶了一股曼妙的風情,正是游記所言的游魚細石,直視無礙。

李夢聞著風中的蓮子香,低頭看著那蓮葉下的魚兒,白天日頭毒,像這樣倚著欄桿能看小魚兒的時光其實不多。見那水中錦鯉品種眾多,有黑衣錦鯉、藍衣錦鯉、松葉錦鯉、綠鯉、茶鯉,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魚兒雖在水中,察覺到了人影,便尾巴一甩,低低地伏了下去,隱在蓮葉的陰影裏,不仔細便看不見了。

水榭盡頭放著籃子,裏面是供府裏各位主子餵魚兒用的魚食,李夢走去取了紅紅綠綠的雙色魚食,攥在手心,隔著帕子碾成了細碎的粉末,轉著圈兒撒進水裏,轉眼間,潛下去的錦鯉便全部聚集了過來,一只只張著嘴搶食,那明澈的月光頓時被打破,水面漣漪圈圈,波動不休。水榭下一時充斥著全是魚嘴吸啜的聲音。

其中有一只個頭最大的藍衣錦鯉,搶起食物來煞是兇猛,憑著自己的大個頭,蠻橫地擠開同伴,反應也極是敏捷,跟著李夢手臂揚起的動作便在水中逡巡不休。

胤禛見她餵得開心,不由得走過來,李夢將握住魚食的那只手對著他揚了揚,笑著邀請他:“爺!”。

胤禛好脾氣地笑著,坐下了,溫和地搖頭道:“你自己玩罷。”。他在人前淡漠冷峻慣了,這般溫存柔軟的表情大抵也只有李夢才能看得見。

李夢笑著指著那只藍衣錦鯉道:“爺看!這只多兇!食全都被它吃了!”,胤禛原無興趣,不忍掃她興致,站起身笑著向水中望了一眼,果然見有一只個頭極大的藍衣錦鯉硬生生將旁邊的同類全部趕開,有同類不甘示弱,游了幾步遠又調頭回來想繼續和他搶奪的,那大塊頭藍衣錦鯉似是殺紅了眼,竟然猛地一回頭,狠狠咬住了對方魚鰭,一時間水花四濺,有幾滴都飛濺到了胤禛與李夢的臉上。

四阿哥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眾鯉奪食的場面看了一會兒,一轉眼見李夢餵得高興,整個人上半身都伏在了水榭圍欄上,踮著腳探著身子去看那水下錦鯉,發上珠釵搖搖欲墜,光景堪稱危險,趕緊上前將她拉了回來,帶了幾分責怪道:“當心!”。

李夢點點頭,帶了三分撒嬌軟軟道:“我小心著呢!”,捉了胤禛的胳膊,尋了個舒服的角度,將頭頂抵在胤禛的下巴。

她觸目所及都是胤禛平日裏愛穿的寶藍色常服,鼻中聞見一股不濃重的沈水香,忍不住用力吸了一下。

胤禛低頭捏住她鼻尖,皺眉道:“嗅什麽?整日沒個安生!”。

李夢被他捏住鼻子,一時憋氣憋得難受,張嘴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笑著求饒道:“四爺饒命!”,胤禛哈哈一笑,放開了她,輕輕將李夢重新擁進懷裏,兩個人一時靜默,站在圍欄邊,耳鬢廝磨間,李夢忍不住摟住胤禛的脖子,在他臉上親親熱熱地貼了貼。這才歡歡喜喜地回轉身體,低頭看了一會兒水榭下的錦鯉,

胤禛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沒一刻能安生!”,見李夢看小魚兒看得出神,他忽然靈機一動,道:“你若是這麽喜歡看魚兒,明日便讓蘇培盛帶人去你院子裏畫圖紙……”。

李夢一楞,擡頭看著胤禛。

他微微一笑,眉眼間一派春暖花開:“給你造一個荷花池!”。

李夢心頭一跳。

受不起!

福晉整日抄佛經,是最喜歡蓮花的主兒,院子裏也不過是四缸重瓣蓮花,外加桌案邊擺一些小盆水生蓮花。若是四阿哥真的幫李夢在院子裏畫圖紙,興土木,造了荷花池,那她還不徹底成了福晉的眼中釘?

有的時候,李夢真的不知道,胤禛到底是從來沒想到這些呢?還是從來不屑想這些呢?——他想寵誰就寵誰,根本不管這嫡福晉的臉面嗎?

她趕緊掙脫出了胤禛的懷抱,退後一步,蹲下身,福了一福。

四阿哥微微收斂了笑容,道:“這是怎麽了?起來。”,他話音雖不高,但語氣中自有威儀,李夢站了起來,這才誠摯地道:“四爺待我一直很好,我已經很開心了,只要有四爺就足夠,別的都不重要。”。

風過,似有蓮瓣落下的聲音。

胤禛靜靜凝視著她。

李夢也擡起頭,迎接著他的視線。

胤禛的臉色在迷茫的夜色裏看不清楚,只有一雙眼,燃著兩簇幽微而銳利的火苗,盯著李夢看了一會兒,卻是靜靜的不說話,終了收回目光,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柔聲道:“我知道了。”。

李夢擡起臉沖他甜甜一笑,兩個人誰都沒說話,水榭裏風大,吹得兩個人衣袂飄飄,那跟著的兩個小太監怕擾了主子,前面見了這光景,早已經半背過身去。

風裏只隱約聽到胤禛腰上系著的如意八寶流蘇墜子帶動玉佩搖動的聲音,風裏帶著不知什麽樹木果子結的散須兒,吹得李夢迷了眼。她也來不及管,只伏在胤禛肩頭,雙手摟抱著胤禛的腰,半晌,才聽見胤禛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傻孩子。”。

不過是四五日頭的光景,蘇培盛便帶人奉了四阿哥的意思,送來了兩大琉璃盞。

琉璃質貴,大件本就少見,這兩只琉璃盞卻有四五歲小兒高,本是淡櫻色的,只是質地上乘,剔透得幾乎看不出顏色來。水中浮著淡青色的碗蓮,還在含苞待放的時候,只隱隱能看見黃中透綠的花蕊。幾尾瘦小的錦鯉——還是魚苗,通身泛著淡淡的青色,在碗蓮下穿梭來去,卻從沒在府裏池塘中見過,也不知道是什麽名貴品種,顏色倒是清雅,和那櫻色琉璃盞相映成趣。

蘇培盛笑著道:“四爺吩咐了,太大的錦鯉難免游動、嬉食的聲音也響,怕嚇著李主子,這小魚兒性情溫順,個頭也不會長大,永遠便是這個尺寸,李主子定然會喜歡。”。

是的,李夢一見那小魚兒就喜歡上了。溫順清秀的樣子,不似池子裏那些錦鯉——有的整天吃食,被餵得胖乎乎的,圓頭胖身,游動起來便失去了那份靈巧;有的又在長期的奪食中發展得太過彪悍,窮兇極惡的樣子看了也讓她心裏不舒服。

“這叫什麽魚?”,她問蘇培盛。

蘇培盛弓著身子,見小格格有興趣,便笑瞇瞇地湊趣解釋:“回李主子,這叫梨花鯉,這小魚兒嬌氣,倒是不太好養,得用專門的飼料伺候著,所以府裏小湖見得不多,四爺可是讓人費了好些功夫才從嘉興一帶給李主子找來,四爺就說了,李主子定然喜歡。”。

李夢高高興興地收下了。對著小魚兒,吃了幾塊甜蜜蜜的杏仁酥,又將那酥餅屑灑進了琉璃盞中,那小魚兒卻有三分羞澀警惕,甩著天青色尾巴,極清澈的圓圓黑眼珠烏溜溜地一轉,便避開了人影,遠遠地游離了開去。全無爭奪之意。李夢逗引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讓翡翠將琉璃盞搬出去了堂屋。

翡翠帶著人將琉璃盞搬出去的時候,高興得臉都漲紅了。

東西固然貴重,但心意更貴重。就好比庫房也會給福晉、宋格格首飾珍奇,不可謂不貴重,但那不過是四阿哥嘴上一句話,蘇培盛去請鑰匙,開庫房罷了。

可這琉璃盞和梨花鯉,是要費時費力去辦去挑的。不僅貴重,更是四爺對自己主子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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