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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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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李文柏皺眉, 極其隱晦地瞟了趙成義一眼, 發現對方也正用餘光看著自己, 不由得心頭一緊。

要實話實說與趙旭之爭奪名額, 致使其在考試中丟臉的事嗎?

此事只有當時在場的幾人知道, 孫平他們或許從趙旭之口中聽到了些皮毛,但具體情形,想那趙旭之也是不敢說的。才過去沒多久, 看這樣子, 應該是尚未傳到雍和帝耳朵裏。

想來也是,不過是小輩的小打小鬧, 皇帝日理萬機,要是連這等事也要時時關註, 恐怕早就過勞死了。

那麽, 在雍和帝可能並不知曉的前提下,要實話實說嗎?

此事並不怎麽光彩,說出來可算是打了趙成義的臉,孫平之事他恐怕已經將孫顯午得罪了個徹底, 趙成義是右相黨的左膀右臂,得罪他等於得罪王敦茹, 如此一來, 幾乎就等於把文官得罪了個遍,得不償失。

思及至此,李文柏張口道:“陛下...”

剛說了兩個字,一股不祥的預感從胸中閃過, 顧文凝重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李文柏硬生生將快要脫口的話轉了個方向:“陛下,草民的確不曾得罪過孫小少爺,但或許得罪過孫小少爺的友人也說不定...”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除了顧文之外,他又想到了電視劇那些自主主張的炮灰們,明明在皇帝什麽都知道的情況下,還上串下跳,試圖隱瞞,他還不如說大半的實話,只替趙旭之的事遮掩一二就行了。

“哦?”雍和帝頗感興趣,“何意?”

趙成義眉心微微皺起,看著李文柏楞頭楞腦的模樣,擔心他說了趙旭之的事。

李文柏看也沒有看趙成義,張嘴就將當時的事情說了出來:“陛下,草民入學之時曾與趙大人愛子趙旭之少爺爭奪入學名額,草民老師為表公平,特地為草民二人設置了入學考試,李文柏不才,得老師厚愛收為學生,趙旭之少爺所作之文...較為平庸。”

“平庸”二字出口,趙成義心中一松,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對李文柏選擇了隱瞞自己兒子抄襲的事放下了心來。

無論是趙成義還是李文柏,都以為雍和帝尚且不知道書院裏發生的一切,尤其是李文柏,不知道他的《十思疏》早就被王行之獻寶似的交給了雍和帝。

至於趙旭之作弊之事,雍和帝當然心知肚明,不過是因為覺得此事不甚嚴重才沒有過多追究,卻並不代表他不知道。趙旭之抄襲的事若是落在文人那裏,只怕這輩子都要背負這樣的名頭,只是教子不利,雍和帝懶得去管臣子的那些家務事,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顧文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他是知道的,但猜到今日雍和帝會用此事來試探李文柏後,便不能直接告訴這位小師弟了,只能間接地“警告”一二,希望李文柏不要讓他失望。

還好,這關算是過去了。

雍和帝故作好奇道:“哦?這麽說,你所作之文,便不平庸了?”

李文柏幹笑,難道自己說自己文章還不錯?

馮濬瞧著有趣,從鼻腔裏輕輕笑了一聲,也沒有為難李文柏的意思,喊道:“顧文!”

顧文上前一步:“臣在。”

“李文柏是你的師弟,他寫了一篇如何精彩的錦繡文章,才讓王行之那般眼高於頂之人都願意收他為徒,你想必是知道的?”想到了那篇十四疏,心情霎時間就愉悅了不少。

王行之雖為國子監祭酒,按品級是應該參與大朝會的,但此人一心學術對政事從不過問,比起在朝堂觀賞菜市場吵架,更喜歡待在書院裏教書育人,這次朝會理所當然地又稱病告假,眾人也都習慣了。

顧文拱手:“啟稟陛下,臣的確曾有幸拜讀過師弟入學時的高作。”

“哦?”雍和帝問,“可還記得?”

顧文回答:“當然記得。”

眾臣茫然四顧不知所謂,明明前一刻還在就如何處置孫平劍拔弩張,怎麽這話頭一轉,突然要鑒賞起李文柏所寫的文章來了?

李文柏垂手而立,猜到了接下來的走向,面上有些發紅。

顧文倒是怡然自得,似乎對能在此處展示他那小師弟的文章十分驕傲,略微拱手施禮後張口就來:

“《諫聖上十思疏》...”

一條條一款款,字字句句擲地有聲,饒是雍和帝私下裏已經讀過多次,再聽來還是覺得振聾發聵。手指輕敲龍椅扶手,眼睛微微瞇起,詢問李文柏,主要也是想要引出這一篇《十思疏》,如此好文,若是藏於禦書房只有他品鑒太過可惜。大道相通,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若是可做到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則可拱手而治。

第一次聽到的文臣武將更是驚訝,不敢相信這竟是一位不及弱冠,出身商賈之家的少年所作。

武將們不知所謂,只覺得聽起來熱血沸騰,文臣們卻聽得異常專註,到重點時還忍不住頻頻點頭,互相交換著驚詫的眼神,只覺站在殿上的不在是個渾身銅臭味的商賈子弟,而是為飽讀聖賢書,矢志報國的未來棟梁。

王敦茹和孫顯午也是初次聽到,也都不禁看向微低著頭的李文柏,當然不僅是驚訝於文章內容,更多的還是沒想到聖上會厚待此人至此。

顧文的朗讀聲還在繼續,李文柏低頭盯著地板,平靜之後,心中依然是感慨萬千。

雍和帝這一問意味非凡,或許本心只是為了點撥朝堂裏的文武百官,但也給了他極大的好處。這是在大朝會上為他正名,不僅是清白,更是文采和才能。沒有比這更直白的重視了。

古板剛直如方彥明,眼中都閃爍著不可置信,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人。

能寫出如此擲地有聲的諫文之人,怎麽可能會和那些唯利是圖,陰險狡詐的商人們一樣?這分明就是大齊朝未來棟梁的模樣啊!

顧文謙卑拱手:“陛下,臣背完了。”

“好!好一個《十思疏》!”雍和帝朗聲大笑,“聽得朕都忍不住躬身自省,恨不得將這“十思”背下。古人雲,吾日三省吾身,今後朕要常常反思,常常十思。”

李內侍機靈跪下,朝堂之中霎時間便是眾人跪下,激蕩的萬歲萬歲萬萬歲響徹於金鑾殿上,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豪情激蕩。

文臣想做到智者盡其謀,武將想做到勇者竭其力,這位雍和帝不同於前朝的帝王,也不同於先前的帝王,他們生在盛康之時,君王智勇雙謀。

李文柏也跟著跪下,跟著俯首,心中明白,這邊是雍和帝讓顧文念十四疏的緣由了。

“諸位愛卿平身。”雍和帝說道,又對著李文柏含笑說道,“好一個英才,朕沒有看錯人!”

李文柏聞言起身,微紅著臉低頭行禮:“陛下謬讚,草民慚愧。”心中覺得受之有愧,又覺得,若是雍和帝如同李二一樣,日省吾身,也算是這篇《十四疏》物盡其用了。

“有什麽好慚愧的?朕說你是,你就是!”雍和帝大笑兩聲,對著李內侍笑了笑,“再宣一次李文柏的賞賜。”

內侍重新宣讀聖旨,飛騎尉的勳位穩穩落在李文柏的頭上,此次反對的視線淡了許多,更多的是探究,顯然一席“十思疏”讓李文柏在這些眼高於頂的文官心中有了些許地位。

王敦茹想起趙成義的勸說,對李文柏又更加滿意三分,打定主意要趁著科考前不到兩月的時間將其收歸麾下。

收攏人心只能雪中送炭,越早越好,若等到科考結束,李文柏高中進士,那時再遞上橄欖枝可就晚了。

在王敦茹看來,沒想過李文柏會不中的情況出現,畢竟能夠做出這樣的錦繡文章,定然是高中一甲的!若是李文柏知道王敦茹所想,只怕會汗顏不已。

李文柏領賞謝恩正準備和眾將士一道退下,雍和帝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問道:“李文柏,此次匈奴犯邊連下五城,邊關軍情緊急,你對此有何看法啊?”

李文柏一楞,不解地擡頭看向禦座。

雍和帝笑:“不必有何忌諱,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說錯了朕也不怪你。”

李文柏腦中思緒電轉,餘光突然註意到一直沒有動靜的賀青後腦勺極其微弱地搖了搖,心中立馬雪亮,苦笑道:“陛下,草民才疏學淺,只知經商之道、詩書文章,對兵事真的一竅不通,絕不敢貿然插嘴國家大事。”

雍和帝盯著李文柏看了半晌,直把人看得頭顱越來越低,突然笑了:“行了,朕也知道是難為你,不懂就不懂,回去休息吧,跟著王行之好好學,希望能在殿試上看到你。”

“謝陛下鞭策!”李文柏舒了口氣,連忙退了下去。

雖不知道雍和帝剛才的試探是因為什麽,但唯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沒有及時看到賀青的動作,他說不定就真的說出些什麽。

但從雍和帝之後的反應來看,如果他真的選擇發表了意見,得到的,恐怕就不是這一句輕飄飄的鼓勵了。

他如今得了一個爵位,難道就可以高談國事?他自稱學生,也只是一個學生罷了。

經此一役,李文柏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京城黨爭已經漸趨白熱化,像他這樣的小蝦米如果不自量力在此時跳進去,恐怕唯一的後果,就是被大浪卷得體無完膚。

推出了金鑾殿,回首雄偉的皇城,李文柏暗下決心,若有幸今科得中,不管其他人如何勸說,一定要想辦法遠離這京城是非之地,外放地方積攢力量才是正道。左右逢源如顧文在朝堂上都如此戰戰兢兢,他可沒有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興趣。

李文柏笑著揮別眾位將士,登上賀府早已經等候在皇城外的馬車,心中暗想。

觀雍和帝所作所為,這個上位不正的皇帝,絕沒有賀青和王行之所說的那樣英明,伴君如伴虎,在有足夠力量自保之前,還是跑得越開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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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幾日過得十分平靜,不知是前日的朝會是否達成了什麽決定,總之賀青和賀飛宇近來在軍營中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而李文柏的課業也越發繁重起來,有時三五日過去都沒能照上一面。

或許是李文柏的起點實在太低,王行之放棄了讓他跟大課的打算,專門在書房開了小竈,此前書院出了那麽大的事情,聖上賞識李文柏的小道消息也悄悄傳了開去,學生們竟也接受了這個事實,就算不服氣,也沒再找麻煩。

孫平那前車之鑒還沒過去多久呢,吃飽了撐的才會跟山長的學生過不去。

一晃半月過去,李文柏在王行之堪稱變態的鞭策下進步飛快,原先慘不忍睹的策論也漸漸步上正軌。

王行之原本都已經要放棄李文柏,準備讓他參加下一次的秋闈,看他的進度,這一次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是商賈出生,還是早些考中為好,故而對李文柏的鞭策越發嚴厲,心中也是可惜,這李文柏若是年少的時候就有名師教導,只怕秋闈、春闈成績比顧文還要好上一些,也不至於先前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上,還是靠賀家,才得到監生名額。

這日,到了下學的時辰,王行之敲敲埋首念書的愛徒頭頂:“回去休息吧,須知勞逸結合,揠苗助長反而不美。”

“是,老師。”李文柏擡起頭,半月的時間讓李文柏改變很大,更多了些書卷氣,說話也習慣性開始引經據典,距離世人眼中標準的讀書人越來越近。王行之將他的時間壓迫到了極點,李文柏除了讀書之外,那些小發明都暫且擱置沒法去管,甚至阿大帶過來的賬本,也沒法去看。

收拾了書桌上攤落的書本,李文柏看了看正飲茶的王行之,想了想問道:“老師,這幾日怎的不見師兄?”

“少見,敬元過幾日來一趟,你會掛念他?”王行之笑得了然,“是想問賀小將軍吧?”

李文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什麽都瞞不過老師。”

賀飛宇此前正式受領了五品上騎都尉,領游擊將軍職,現在賀青的關中軍正式聽用,是正正經經有實權的將軍了,是以大家對賀飛宇的稱呼也都從“少將軍”變成了“將軍”,為了與其父區分,大多數人在提起時都稱其為“賀小將軍”。

對於賀飛宇從一介白衣一步登天成為五品實職將軍,所有人都見怪不怪,並沒有人對此有所微詞。

畢竟武將和文官不同,官銜升得快掉得也快,打一次勝仗可能越級升遷三四品,一次敗仗也有可能就此一擼到底,比起文官穩穩當當的升降可謂刺激百倍。

“你知為師從不管兵事。”王行之無奈,“為師知道的,也就是近日朝廷可能會有大動作,僅此而已。”

“大動作?”李文柏一驚,“是要出兵匈奴嗎?”

“或許是吧。”王行之放下茶盞,“匈奴在邊關勢如破竹,邊軍畏之如虎一擊即潰,此時要出動最為精銳的關中軍也實屬正常。”

李文柏皺緊眉頭,半晌沈吟不語。

王行之奇道:“怎麽,有何不妥嗎?”

“老師應該心知肚明才是。”李文柏苦笑,“賀老將軍率軍南征北戰,賀家歷代都是功勳彪炳,當今聖上繼位以來關中軍大小戰役不下十數次,次次都是大勝而歸,老師,功高震主啊...”

“慎言!”王行之沈下臉,“以後說話需三思而後言,你如此口無遮攔,就算進了官場也不過是給人當墊腳石的存在。”

李文柏一凜,他跟著王行之久了,王行之這位大儒行事不迂腐,讓他有話直說,他日子久了,剛剛那些話竟是脫口而出,確實十分不妥當,李文柏躬身說道:“是,老師。”

見李文柏受教,王行之這才稍稍和緩下面孔,無奈道:“這其中道理,你個小輩都知道,賀老將軍能不知道嗎?然國家有難,賀將軍向來以保家衛國為己任,聖上開口,賀將軍又怎麽可能拒絕?”

這才是麻煩所在啊...

李文柏雖然不通兵事,但也知道大齊除中央親軍十二衛和各地府軍之外,最為精銳的就是包括關中軍在內的五支常備軍。

關中軍軍如其名,常年鎮守在京畿周邊,兵符在賀青手中。其餘四軍則分布在各地,沒有聖旨不得隨意離開防地。

大齊立國以來,原本最為精銳的親軍十二衛已經漸漸淪為皇帝儀仗,各地府軍則戰力平平,吃空餉和克扣軍餉之事甚為嚴重,邊關雖稍稍好上一點,但也不過是矮子中間拔將軍,真正能夠作為依仗的,只有這五支常備軍。

其中,以鄭爍的關內軍為首,賀青的關中軍、其餘三位二品大將軍的三軍次之,兵權全都掌握在領兵大將手中。

雖然名義上沒有聖旨不得擅動,但五大將軍年年在軍中培植親信,將士生死榮辱全都寄於主將身上,早就為主將軍令是從了。

雍和帝繼位後,由於前朝關內軍風頭過盛,便有意培植年幼時就關系甚好的賀家手下的關中軍,到如今,賀青雖忠心不減,但關中軍已經隱隱越過關內軍一頭,有了點尾大不掉之勢了。

“如果是學生,一定已經忌憚五軍入骨。”李文柏仍是忍不住有些擔憂,小聲說道,“老師,擊退匈奴又是大功一件,若此功……,這以後...”

“你啊...”王行之長嘆一口氣,“敬元此時應該已經下值了,你去找他商量吧。”

“老師?”李文柏茫然。

王行之正色:“你和敬元都是我的學生,互相往來再正常不過,年輕人,有心於朝政聖上也不會不高興,但你記住一點,為師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參政的,一丁點也不行,你師兄也從不會就朝政之事找為師商量,你可懂?”

李文柏轉瞬間便明白過來,鄭重施禮道:“是學生莽撞,老師,學生告辭。”

顧文的家宅離半山書院有一段距離,李文柏拒絕了賀家等候在外的馬車,決定步行前往,也正好清醒清醒腦子。

想到王行之的話,果真伴君如伴虎啊...

半山書院加上國子監,又曾多次主考會試,王行之為大齊培養的人才無數,四品以下幾乎半數官員都要稱呼其一聲“老師”或“座師”。

如果王行之想,恐怕在朝中的勢力早已經超過王敦茹,獨霸朝堂了。

可到現在聖眷一點不衰,君臣之間幾乎知無不言,雍和帝對顧文這個王行之唯一的入門弟子也是照顧有加極為信任,不是沒有原因的。

君臣之間那點默契,差點就被自己給打破了。

直到敲響顧文家大門時,李文柏還有些後怕。

顧文似乎早就料到李文柏回來找他,敲了沒幾下大門便已經打開,一位約摸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在門後施禮:“李少爺,我家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李文柏邁步進去,跟在中年人的身後穿過前院,顧文居住的地方並不大,也就是個二進大小的院子,家中似乎只有這一個下人,顯得十分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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