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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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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因為只是兩家人之間的宴席, 商明寶便沒有怎麽隆重打扮,只穿了一條香檳緞面長裙。那裙子是法式方?形蕩領,稍暴露些曲線, 她自作主張在裏面加了層紗質襯裙, 掩住了?那一點風光。

雖然不太情願,但既是去伍家吃飯,商明寶便從珠寶櫃裏抽出放戒指的一層,取出?了?伍柏延送的那一枚。

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認真正眼打量它。頂奢的出?品精致度固然是無可挑剔, 但中規中矩得有些無趣。商明寶將其?推入右手?食指,又拉開?頂層抽屜, 從絲絨托盤裏小心地取出了澳白珍珠耳骨夾。

溫有宜走起路來動靜輕柔, 更何況衣帽間還鋪了極厚的地毯, 因此直到她到了?身後,商明寶才有所察覺, 還被唬了?一小跳。

她是做賊心虛呢,心裏正想著跟向斐然的四點之約,一分一秒地捱著過。

“耳飾要?換一換。”溫有宜端詳一陣, 給?出?中肯建議:“跟裙子太順色了?,分量也不太夠, 適合日常和下午茶,晚宴的話?, 單薄了?些。”

商明寶抿了?抿唇, 聽話?地摘了?下來。

溫有宜俯下身,親自為她挑選一陣, 挑中一套祖母綠的。這是一套千萬級的高珠,一佩戴上身效果立刻便不同, 整個屋子都似乎變得更熠熠生輝了?。

溫有宜欣賞了?一陣,點點她食指戒指:“它必須是你今天渾身上下最不值錢的一件。”

“那我不戴不就得了?。”商明寶作勢要?把戒指摘下來。

衣帽間的燈明亮灼熱,照著她為向斐然而紅的臉,有難以言說的少女情態。

溫有宜誤會了?,以為她是在她面前覺得羞赧才故意賭氣?。她給?她臺階,按住她手?腕,嚴厲又親昵地說:“媽咪可沒教過你這種禮儀。”

商明寶聽著外面座鐘的滴答滴,心思早就飛到外面了?。她推著溫有宜出?衣帽間:“媽咪你頭發還沒弄衣服也沒換呢,快快,要?遲到了?。”

溫有宜被她推得沒法子,半回眸笑:“這麽急幹什?麽?”

“遲到總不好的,萬一碰上堵車啊追尾啊,對不對對不對。”

她急得好像搶不到谷子的珍珠小鳥,溫有宜忍不住笑:“好好好,我立刻,你——”

“我肚子不舒服!”商明寶按住肚子,表現出?急三火四的模樣:“我最近吃得不規律……”

溫有宜被她推上了?樓,不忘叮囑傭人給?她端一盅湯暖暖胃。商明寶一聲“知道了?!”,砰地關?上門。房子隔音太好,她豎起耳朵老半天也沒捕捉到溫有宜動向,而時間已經過了?四點。她拉開?衣櫃,抱出?一件深駝色大衣在懷,將帆布鞋拎在手?裏,躡手?躡腳地從三樓下到了?一樓,躲在扶梯後鬼鬼祟祟觀察半天後,趁沒人註意,從後門一口?氣?突襲了?出?去。

帆布鞋能凍死人,商明寶赤腳胡亂蹭進?去,將鞋幫徑直踩凹進?去,一邊拔足狂奔,一邊將大衣披上肩膀、套進?胳膊。

腰帶滑了?出?去,掉在身後,她“哎呀!”一聲,捶胸頓足折返回去。

到了?向斐然身邊時,她把自己都跑亂套了?。

“唔對不起……”商明寶撲到他懷裏,氣?都沒來得及喘勻就忙著撩開?他袖口?看表:“遲到了?七分鐘!”

這語氣?不知道是懊惱還是慶幸。

向斐然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似笑非笑:“跑什?麽?我又不會走。”

商明寶神情沮喪:“虧了?七分鐘呢。”

向斐然笑出?聲:“下次補就是了?。”

“幹嘛不打電話?催我?就不怕是我忙忘了??”商明寶合腰抱他,講話?時一團一團的白氣?。

向斐然像是被她問住了?,思索一番,眉心舒展:“沒考慮到還有這個可能。”

至於為什?麽沒打電話?催,是約會時,男朋友等?女朋友很天經地義,而他恰好耐心很足。在未知又篤定的雙重狀態裏,等?待著她的身影會在哪一秒出?現在路口?,是一種新?鮮的期待。你知道的,我們晚上會等?待曇花盛開?。

花開?了?,他將商明寶自上而下打量一眼,指尖將翻折起來的寶石項鏈調整了?回去:“穿得這麽隆重?”

“不算隆重。”商明寶認真地說,“妝都是我自己畫的。”

又依偎著他,仰起臉問:“漂亮嗎?”

“漂亮。”

是盛氣?淩人的她,珠光寶氣?的她。奪目的、遙遠的她。

瞥見她薄紗下若隱若現的胸線和溝壑,向斐然沈默一息,眸色晦沈了?下來:“誰教你這麽穿的?”

他將那條紗往上抽了?一抽,遮住了?更多風光後,順眼了?。

商明寶咬唇忍笑:“斐然哥哥,你好保守哦……我有好多這種禮服呢。”

向斐然斂著神色,漠然說:“別讓我看到。”

那意思是他也不幹涉她穿衣自由,但眼不見為凈。

“哦……”商明寶狀似懂了?,歪了?下腦袋:“那我以後就不到你面前討嫌了?。”

掩唇在他垂下的耳邊:“我專門穿給?別人看。”

向斐然覺得是時候買一臺車了?。譬如?這時候如?果是在車裏跟她會面,他至少有地方?身體力行地跟她“講道理”。

但現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他只能意味深長地點了?兩下下巴,目光凝她停頓兩秒,冷冷地說:“等?著。”

時間有限,他低頭吻她,手?掌捧住她臉,熟練地為她掩護。

深邃濃綠的寶石連著耳垂一起被卡在他玉質般修長的指間,他的手?用力終至根骨分明,有一股無法排解的暴戾與珍惜。

-

大房子裏靜悄悄的。

商明寶提著裙角,喘勻了?氣?後,又將上下唇瓣用力地抿了?抿,以抿勻被吻亂的口?紅。做好這一切後,她才深呼吸一下,推開?門,悄麽麽地進?去。

剛走兩步,撞到正在打電話?的來思齊,商明寶立刻將鞋底沾著殘雪的帆布鞋藏到身後,“小、小來姐姐。”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太敢眨,也不敢走掉。

“三小姐。”來思齊問候她,目光在她大衣上一瞥,問:“去院子裏看雪了??”

“嗯、嗯……”商明寶吞咽一下。

來思齊臉上笑容未變,說:“您該補妝了?,我們馬上出?發。”

“哦、哦……”商明寶點點頭,見她剛好背過了?身,趕緊將帆布鞋藏到懷裏。

幸好一路都沒再碰到別人,讓她僥幸神不知鬼不覺地躲回了?房間。

將這雙臟兮兮的帆布鞋藏好後,她長出?一口?氣?,有著劫後餘生般的激烈心跳。補完妝後,她給?向斐然發信息:【好險!差點被發現】

向斐然坐在中央公園的長椅上,給?她回了?個摸摸頭的表情。

商明寶緊接著說:【不能再見了?,得等?爸爸媽媽走了?】

向斐然勾了?勾唇,過了?稍久的一會兒,回了?個“好”字。

蘇菲敲門,請她下樓,商明寶應了?一聲,將公主頭兩側的發卡緊了?一緊,推開?門出?去。

沒有人看出?她曾暗渡陳倉。

至伍家,時間正好。

伍夫人這次沒等?在中庭扶梯口?,而是迎候在玄關?。站在她身旁的則是丈夫伍蘭德,以及小兒子伍柏延。她家公伍清桐因身體抱恙未曾出?面相迎,長子則在俄羅斯陪伴他太太一家。

商家管家升叔上前摁響門鈴,一聲過後,門開?了?,一下子盛開?三張笑臉。伍夫人心內火熱,顧著體面與上東區的矜持,才硬生生將那笑減弱了?三分,但呈現出?來的效果還是相當令人印象深刻。

溫有宜微笑著與她致意問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到一旁的年輕人身上。

伍柏延站得遠比自己主理晚宴那天端正板直,到底是校皮劃艇隊的的,被定制西服包裹的身材相當不錯。

兩家人寒暄著往房裏走,一切都那麽彬彬有禮如?沐春風,完美極了?,仿佛無形中有一臺攝影機在記錄般的完美。

按禮數,當先去拜訪伍清桐。他正待在自己書房裏,一張美式沙發臨窗而擺,背後窗外是中央公園的樹梢掩映,若是夏秋之季想必景致會美上數倍。

客人拜訪,伍清桐將手?中書卷掩下。他腿上蓋著的毛毯和手?背上的醫用膠帶足以說明狀況,精神頭倒還好,思路清晰地陪聊著。商家是貴客稀客,他比誰都清楚。

商明寶進?去問候了?一聲就退了?出?來,伍柏延默契地留在走廊上陪她,聽到她輕聲問:“你爺爺生病了?嗎?”

“年紀上來了?,一天裏能打起的精神有限。”

商明寶點點頭:“你要?好好陪他。”

伍柏延知道她跟她爺爺關?系好,臨終之際雖倉促見了?一面,但她內心卻始終自責。聞言,他默然片刻,故作倜儻笑道:“人總有這一遭,別留下後悔事就行。”

又睨她右手?,看到她戴了?戒指,溫聲說:“給?我看看?”

商明寶不解,伍柏延從西裝褲裏伸出?手?,稍稍搭擡起了?她指尖:“你知道我是怎麽確定你戒圈大小的麽?”

商明寶把手?躲開?:“講話?就講話?。”

“那你倒是給?我看啊。”伍柏延“嘖”了?一聲,“手?而已,你矜持什?麽?”

“你。”商明寶瞪他,直挺挺把手?伸出?來:“你看吧,不好看,我不喜歡。”

“我草。”伍柏延罵一句,忍了?半天,“你開?始不說?喜歡什?麽我給?你換不就得了?。”

商明寶硬梆梆說:“我沒有對別人禮物挑三揀四的家教。”

伍柏延這次的臟話?憋在了?心裏,忍氣?吞聲說:“就真一點都看不上?”

“還行吧,無聊了?點。”

伍柏延舌尖頂了?頂齒,點點頭:“下次知道了?。”

商明寶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別送我這麽貴的了?,我還得回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沒錢,你想讓我上街討飯嗎?”

伍柏延都被她抱怨懵了?,捋了?會兒才繞出?來:“等?會,誰讓你回我了??送你禮物不是圖你回我兩瓶酒好嗎?”

“什?麽叫兩瓶酒?那兩瓶酒比你戒指貴多了?,你懂不懂啊。”商明寶氣?呼呼地說。那可是她手?頭還闊綽時拍下來的,自己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呢!

伍柏延深呼吸,放低沈了?聲音:“既然這樣,那今晚上一起喝了??免得你嫌我不會品。”

他們在走廊上聊著天時,伍清桐算著向斐然也該登門了?,便稱累,需獨處養神。幾個大人便從書房裏退了?出?來。溫有宜第一個出?門,一眼正看到伍柏延正低著頭,神色很溫柔地跟商明寶說著話?。

他用的音量和呼吸,怕是連一片羽毛都吹不起。

溫有宜將目光不動聲色地瞥開?。她能看出?這男孩子對明寶的心思,令她看不透的,反而是她透明質的女兒。怎麽一時看上去喜歡他,當面又如?此不耐煩呢?難道戀愛中的她,就是這樣傲嬌的?

聽到動靜,商明寶立時往後退了?一步。

伍夫人笑吟吟地扶住她雙肩:“我一看到babe的樣子,就想到我少女時,那時候跟男同學說一句話?都會臉紅呢。”

管家前來請移步花廳飲茶,之後便入席開?餐。

二樓的宴會廳空間開?闊,間隔的四組八扇豐字格落地窗相當古典,設圓桌,升壁爐,花團錦簇。

到底是伍夫人出?面主理的,細節比上一場要?講究不少,別的不說,窗簾她一定是換過了?,與餐墊、桌旗、杯盞相得益彰,陶瓷、透明水晶與銀器的配比令人耳目一新?。

時間未到,他們只是在宴會廳門口?經過了?一下,進?入花廳喝茶閑談。

伍夫人對今天的一切細節都有十足的把握,往餐廳投入一瞥後,她更篤定了?這一點,將胸脯挺了?一挺,露出?更深的笑意。

茶至第二泡時,伍宅門口?停下輛銀色碳纖維公路車,還是穿著沖鋒衣的男人以他慣常的步幅登上臺階,撳響門鈴。

來開?門的禮賓也算是老熟人了?,這次的微笑顯然是早就備好了?,將向斐然請進?門去,恭敬說:“伍先生已在書房等?你。”

向斐然不打算久留,帶著向聯喬交代給?他的東西,很快地上了?樓。

不是沒註意到這房子裏冷清,似乎傭人和活氣?都集中到了?另一處。也隱隱約約地,確實聽到了?杯盞與笑語之聲。但他未作多想,因為這些都與他無關?,也不在他興趣範圍內。

敲門後,得到伍清桐一句“請進?”。

老人家比一個多月前的那一面清瘦了?些,長滿老年斑的手?背上經脈粗脹,貼著掛鹽水後留下的醫用膠帶。

“讓你見笑。”伍清桐將手?移向茶幾,有些哆嗦,“請喝茶。”

向斐然想迅速告辭的心在這時消失了?。他的笑容很慈祥,目光也明亮,不見故作親和之態——面對這樣一位老人,向斐然很難說走就走。

他坐下身,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他。

“你跟你爺爺很像。”

向斐然飲茶的動作頓了?一頓,唇角微勾。

“我不是指樣貌,我知道你們沒有血緣關?系。”伍清桐擡起頭,手?上一圈一圈地繞開?線圈:“我是說,氣?質和一些本?質的東西。”

他看著向斐然,似乎在透過他看向半生未見的老友的青年時光:“你看,你們都是一樣的心高氣?傲,不屑多講。不過,他倒是做外交官這麽出?眾。也許,越是口?舌之快能言善辯的人,越是相信言語之外的東西,才是真的東西?”

向斐然靜了?一靜,終於是真的笑了?一聲,語氣?溫和:“您果然是他朋友。”

伍清桐拆開?了?文件袋,戴起眼睛,一頁一頁得隔開?泛黃信紙,又看那些很老很老的照片,臉上漸漸浮現出?笑。

向斐然安靜等?著,目光自窗戶看到樓下街邊停靠的兩臺賓利。因為視角緣故,前一輛的車牌被後面那輛接踵而停的擋住了?。

他剛剛進?來時沒留意,此刻乍然得空,分了?神,才覺得車子眼熟。

他其?實從未研究過豪車型號,並不知道這是賓利的哪一系哪一款。但這畢竟是他開?過三天的車。

是他在那三天暴雪中開?過的,商明寶的車。

在聚精會神的回憶往昔中,伍清桐聽到一聲杯盞被擱下的磕晃聲。

他書房這角僻

?絲香香的,香得小蔣同學神情都溫柔起來:“那?天你進醫院時加的。”

“哦。”商明寶不關心這個,借著這個話題,她終於擡眸看?向向斐然,順水推舟地?問:“斐然哥哥,你怎麽?都不加我呢?”

“他朋友圈關的。”蔣少康搶先一步主動說。

“誰問你了。”商明寶努力藏好埋怨語氣,聽上去顯得有?點?嗲。

向斐然在收藏列表裏翻著家裏的定位,頭也沒擡:“有?事打電話聯系就?好,你知道我號碼的。”

這個意思,就?是不加。

方隨寧在一旁作?證:“他確實是這樣的,你看?剛剛我發?他的那?麽?多照片,他肯定都沒看?完。”

看?了。花掉他寶貴的時間,一張一張下載原圖看?了,選了他鐘意但絕對是她最不鐘意的一張,保存進了他只有?植物?的相冊。

如果世界上有?一種叫明寶的植物?就?好了,才顯得他名正言順。

這個微信到底還是沒加上。

-

吃完飯,向斐然去圖書館取車,她們兩個則在廣場出口處等。

蔣少康陪著一起等,給兩人?一人?買了一只gelato,特意很貼心地?指出:“這裏有?一點?點?朗姆酒的口味,加了夏威夷果,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你不能?喝酒,但可以試試酒的味道。”

商明寶如何?不提,方隨寧是真看?出點?門道來了。

你小子,來真的?

“蔣少爺,我們明寶五天後可是就?回?香港了。”

蔣少康看?了眼商明寶,說:“香港很近啊,過個關的功夫。”

商明寶根本沒聽進去,心不在焉地?想,早知道剛剛跟斐然哥哥一起走回?圖書館提車。

對呀,為什麽?沒有?跟他一起過去呢?雖然只有?七八百米,可是那?裏的七八百米,一定比這裏的十五分鐘有?意思。沒有?植物?可講了,不知道向斐然會說什麽?。他會不會幹脆沈默到底?

可那?也很有?意思。

她還沒有?和他一同在樓宇間並行走過。

紅旗轎車緩緩趨近,在路邊打雙閃停靠了下來。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下,露出扶著方向盤的青年的側臉。

有?正牌男朋友在,他沒道理下去獻殷勤。

蔣少康將那?些購物?袋搬上後備箱,打開車門,請兩位女生上車,而後特別跟商明寶說:“明天見,晚安。”

商明寶系上安全帶,也道晚安。

車門輕柔地?哢嗒合上,她昂揚富有?禮貌的微笑?掛了下來。

方隨寧剛想打趣說蔣少康目的不純,便聽向斐然那?邊電話響起。是樂隊主唱來電話,說他有?另一個live出高價出場費,前提是鼓手一定得是本人?。言下之意,主唱吉他貝斯愛誰誰,不重要?,人?就?不是奔著他們來的。

主唱蹲路邊抹臉:“斐哥,臉在江山在啊,怎麽?樣,掛個牌下海得了?”

向斐然給出無?情答覆:“這兩周沒空。”

他也不是神仙,做課題、樂隊、出野外,同一段時間內只能?顧上兩個,進山雖然只安排了三天兩夜的行程,但實打實什麽?也做不了,落下來的進度只能?後面加倍補。

“有?錢不賺不像你啊。”主唱提醒他,“你特麽?剛剛還找我借了一千三百八十八。”

有?零有?整,代表山窮水盡。

“過幾天還。”他簡潔地?回?,將電話掛了。

視線從後視鏡內瞥向後座,發?現兩人?已經各自歪向一邊安安靜靜地?睡著了。昏暗的車廂內,一切只靠高樓的燈光漫漶,格子間燈火通明,給少女的面龐蒙上了一層鑠金的明亮。

向斐然收回?視線,將CD聲音調輕,一路平穩地?開回?了家。

打包物?資是指望不上她們的,好在蘭姨也是輕車熟路了,早已將帳篷睡袋什麽?的拿了出來。

向斐然給方隨寧交代了一個任務,讓她今晚上大?致教會商明寶從采集到制作?一份標準的臘葉標本的步驟和工具。

“標本夾、瓦楞紙、報紙、暖風機、吊牌、采集鋤、枝剪、各種尺寸的密封袋、變色矽膠、捕蟲網、離心管、FAA固定液、尼龍網帶……”

向斐然正在院子裏打包登山包,方隨寧陪商明寶留下標本室裏,將這些工具一股腦地?拿給商明寶看?。

“臘葉標本是可以明顯區分得出壓得漂不漂亮的。”她講得頭頭是道:“我給你看?斐然哥哥壓的。”

商明寶跟著她一同過去,在標本櫃裏將那?些分門別類整理好的植物?們抽出來。

它?們的花、葉、莖、根□□燥地?固定在臺紙上,有?的寧靜,有?的恣意,有?的蜷曲,有?的舒展,旁邊配著黑色鋼筆寫的字跡,分別是形態的精確描述、鑒定和簽名。有?的植株太小,便在一旁貼了形態解剖,以難以言喻的充滿幾何?美感的方式排布。

確如方隨寧所說,標本也能?看?出美。與她房間裏那?副狹葉香港遠志比起來,這裏的要?好看?太多,好看?到讓人?想收藏,好看?到能?讓人?想象到這幅標本主人?的耐心、眸光和指尖。

“你沒去過斐然哥哥的書房,他還會畫科學畫,超級、超級好看?。”方隨寧用了兩個“超級”。

“但他現在很少畫了,除非碰上很好看?很喜歡的植物?。”

商明寶踮起腳,在頂端櫃格裏抽出一本帶書脊裝訂的手冊。她以為也是標本,沒想到是一本野外考察手記,是全彩印刷本。

那?上面的作?者並非是向斐然,而是一個意境很美的名字:談說月。

昨晚聽他們提起“談小姐”,商明寶腦海出現的不是這個“談”,而是“譚”,因此,她沒對上號,只說:“這裏有?一本書,是不是放錯了?”

方隨寧瞥過,面色微微地?變化,不經意地?說:“應該是放錯啦。”

商明寶已經隨手翻閱了起來:“好有?意思的工作?筆記。”

有?點?像日記,詳細地?記錄了今天造訪的地?點?、吃的什麽?、找了一位什麽?樣的向導、發?現了什麽?植物?、生境如何?,一旁配了生動可愛的手繪草圖及生境攝影。

這不像是公開發?表的書籍,而像是為了紀念而自行打印裝訂成冊的。

“當然,她是中國?很有?名的植物?攝影家、科學畫畫家。”方隨寧隨口答道,“能?在野外辨認六千多種植物?,連斐然哥哥都要?甘拜下風。”

“六千多種?”商明寶心想,這快趕上她會拼寫的英語單詞了。

她心血來潮登上搜索引擎,輸入了這個獨特的、過目難忘的姓名。

那?上面寫:

「談說月,中國?著名植物?攝影家、科學畫畫家、科普作?家、植物?學家,國?際生物?多樣性計劃中國?委員會理事,五年前於雲南香格裏拉流石灘遇難。」

流石灘……這個陌生的地?理名詞,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聽到。

可是上一次是在哪裏?她怎麽?也想不起來了。也許是電視裏。

方隨寧抽走她的手機:“別看?啦,我找到了一份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標本采集、制作?和管理技術入門》,我們洗完澡後一起學一下?”

商明寶果然被轉移了註意力。她將這本工作?手記鄭重地?放回?了原位,隨著方隨寧的腳步出門,將這間她很快要?告別的標本室關上。

·

翌日清晨,蔣家用勞斯萊斯幻影送自己家少爺上山。

商明寶看?了蔣家的車,心裏更生氣,心想可惡,這麽?有?錢,那?天還讓斐然哥哥請咖啡。

蔣少康心裏也嘀咕,向家房子雖然看?著簡約,但其實很講究,何?況是在這得天獨厚的一片帶溫泉的山?怎麽?上次給商明寶付醫藥費還得借二百?

他的戶外裝備都是跟風買的,全是頂級,但沒經驗,不知道怎麽?分配,索性全帶了過來,讓司機卸在了院子裏重新歸納。

帳篷、防潮墊、露營炊具以及折疊椅這類重物?,想當然就?由兩個男生承擔了,各人?的睡袋各自背著,除此之外,暖風機和松木標本夾也被向斐然塞到了自己的登山包裏。

他背傷遠未好,這些裝備比他單獨進山時更重,上肩後肌肉被牽起痛感,但他一聲沒吭。

向斐然進山都是固定的一身衣服,黑色的軟風殼,胸口的鳥標代表了這是他最貴的一件沖鋒衣,黑色速幹防風沖鋒褲,沙漠色的高幫登山靴,以及,商明寶第一次見面時就?牢牢記住的那?雙黑色魔術貼半指手套。

她還記得這雙手在綠野蒼翠中拋起硬幣接住的樣子。

她還記得他撕開魔術貼的那?一聲“唰”。

只是十日的光景,竟有?了時光穿越的感覺。

動物?界都是雄性爭奇鬥艷,人?也不外如是,蔣少康撓了撓額頭,覺得自己輸得徹底。他媽的,長得好牛逼啊,他不得不說。

向斐然不是沒接收到他打量比較的目光,心裏不由得失笑?了一聲。

身體力行將四人?的登山包重新整理了一番後,他將魔術巾、雨衣和急救毯分給三人?,明確要?求一定要?放在最易獲得的地?方。

蔣少康舉起那?一包折疊成豆腐塊的銀色鋁膜——那?就?是他口中的急救毯,問道:“這個……真能?急救嗎?”

向斐然在忙碌中瞥了他一眼,平淡地?說:“如果遇到緊急情況,天氣突變或迷路過夜,可以展開裹在自己身上。它?能?反射人?體80%熱能?,可以有?效避免失溫。如果有?搜救隊,它?的反光也能?讓他們更快地?定位到你。”

他說這些話時,方隨寧一直緊張地?看?著他。但向斐然語氣正常呼吸順暢地?說完了。

蔣少康聽完,老老實實地?將這張小毯子收進了登山包側兜。

“對講機已經調試好,一人?一個,衛星電話在我身上。山裏沒信號,如果失散,就?用對講機。放心,它?的信號可以覆蓋八公裏,以你們的腳程,不會離開我這麽?遠,有?任何?事都待著不要?動,我會找到你們。”

三個高中齊刷刷地?往他身邊靠攏一步:“想多了,打死也不會離開你!”

松垮堆疊的魔術巾下,露出了向斐然唇邊的一點?笑?意。

帶小學生隊伍還是第一次,對他來說唯一的難處就?是,這三天裏都得避著方隨寧抽煙了。

他這次不親自開車了,讓蔣家的司機送他們到登山入口處。

雖然出發?前用各種極端情況嚇了他們一通,但在正式開始前,他還是溫和了神色語氣:“歡迎回?到自然。”

這山與向宅的後山不同,更深邃廣茂也更神秘寂靜,一條羊腸小徑蜿蜒向上,一旁則是溪流順勢而下。如果是向斐然自己的話,他會直接去山頂營地?,這代表了攀升高度為1200米,路程為25公裏,但因為商明寶,他將今晚的露營地?安排在了中段。

這跟商明寶預想的出野外不同。

她預想的,無?論如何?也該是向斐然陪著她走,一路給她講解植物?趣事。

可是,事實上變成了蔣少康在陪她走,而向斐然和方隨寧在前面帶路

他好像在有?意避著她,像躲避一種嫌疑一樣避著她。

商明寶不懂,一路怏怏不樂地?拔著草芯,蔣少康帶了相機要?給她拍照,她的笑?臉很勉強。但蔣少康是個傻的,說她酷起來也很美,氣得商明寶想拿石頭砸他。

後來,大?約是她走得實在太慢了,方隨寧和向斐然的節奏根本帶不起來,不得不頻頻停下等他們兩個。

方隨寧自告奮勇:“我下載了衛星行跡,我帶蔣少康先去營地?搭帳篷,你在後面陪明寶慢慢走。”

辦法很合理,沒人?有?異議。

商明寶任由他們安排,拄著兩根登山杖坐在一塊大?巖石上歇腳。

太累了!誰發?明的這種活動!看?植物?而已,像那?天晚上走個一兩公裏就?很好,為什麽?要?走十公裏!

向斐然走近她,在她面前站了會兒,說:“有?蛇。”

商明寶尖叫一聲,兩手一揚丟掉登山杖,想也不想就?撲到了他懷裏。

向斐然被她撲得趔趄了一步,攬著她的肩堪堪穩住:“……蛇被你嚇跑了。”

“你騙我!”商明寶緊閉雙眼。

“我有?這麽?無?聊嗎?”向斐然無?奈,用一種極其淡定的語氣描述:“一條小竹葉青,在那?塊鵝卵石上曬太陽,很可愛。”

“這有?什麽?可愛的!”商明寶打死也不回?頭。以她有?限的自然知識,她也知道竹葉青是劇毒的!

向斐然輕擡下巴:“真的,你看?,在吐信子。”

商明寶快哭了:“我要?回?家。”

向斐然始終松弛地?站著,一手插兜,一手停在她那?只最輕的登山包上,如一棵樹,讓她靠得很穩。

“你不看?就?算了,起來。”他垂下臉有?點?可惜地?說,低聲命令:“商明寶,別這麽?懶,不然天黑也走不到了。”

商明寶扶著他手臂站穩,一臉的蒼白可憐。

向斐然笑?了一下,忽然才發?現她昨天選的這件沖鋒衣確實很襯她,尤其是領口設計得漂亮,拉鏈拉到頂後,顯得下巴很小巧。她塗了玫瑰色的唇蜜,剛才跑過來時急,黑色發?絲沾了細細的一縷在上面。向斐然沒想太多,擡起手,指尖從她的發?絲鬢角間穿過,替她撩開了那?縷不聽話的頭發?。

他帶墨綠拼色的半只手套沾上了剛剛溪水、植物?葉片和青苔的氣味,混合著一如既往的松木香,很淡地?從商明寶的鼻尖拂過。

只是一個很不經意很順手的動作?,因為彼此視線一上一下地?對上,而擁有?了讓時間暫停的魔力。

向斐然的動作?頓了一頓,魔術巾完全掩飾住了他喉結的滾動。溪水隆隆,他也十分確信足夠蓋過他的吞咽聲。

還有?什麽?是可以暴露的?

他的呼吸,凝滯又升溫的呼吸。

他的眼神,從漫不經心到凝固在她臉上應該挪開卻無?法挪開的眼神。

向斐然,你他媽發?神經。

他輕輕在她肩上推了一下,另一手早在身後護好了,防止她摔倒。但講的話很淡摸:“走了。”

商明寶不確定自己的心跳比溪流聲是否更輕。手腕上,表盤嘀嘀地?發?出微弱警告。

是爬山太激烈,而不是她心臟為別人?失控。

她將沖鋒衣的袖口蓋過表面,覺得身體裏湧動的感覺很陌生。

有?什麽?沖動要?突破此生未知的藩籬,因為沒有?突破,她感到很難受,渾身每個細胞每個毛孔都難受。

如果他剛剛……

商明寶雙手抱頭瞪大?眼睛,“商明寶,你搞咩啊?!”

向斐然蹙眉回?頭,遲疑地?問:“你剛剛……說話了嗎?”

商明寶滿臉通紅:“沒有?!”

對講機裏傳來方隨寧的聲音,通報她目前的位置,問他們情況如何?。向斐然從肩帶上卸下對講機,讓他們走他們的。

方隨寧心想那?不的,蔣少康十步一回?頭,我想快也快不了……

商明寶走兩步就?喘,原地?耍賴:“斐然哥哥,你拉我一下……”

向斐然跟她保持兩步距離:“讓登山杖拉你。”

“……”

她很難騙過向斐然的經驗,是真的不行了還是想偷懶,他瞥一眼就?知道。有?時走出一百多米,就?坐在溪岸的巖石邊抽煙等她,長腿交疊搭著,心不在焉卻又狀似出神地?看?著四周密布的油桐和兩廣梭羅。

她給他拍過照片,在他不知道瞬間。

他擁有?她已知的最流暢立體的側臉,眉宇英挺,骨相深而輪廓薄。

他最終還是牽住了她,隔著收攏後的登山杖的兩端。

登上最後一個陡坡後,終於追上了方隨寧兩人?。這之後是兩公路的緩坡,然後就?到營地?了。中間沒有?岔路,向斐然將商明寶交給蔣少康,一個人?先行去營地?。

沒有?了拖累,他腳速快得驚人?,很快便獨自消失在山林間。商明寶這才知道前半程對於他大?約是游山玩水,怪不得還有?閑心用小葉月桂給她編了一頂王冠,沈默地?遞給她,說是她又努力走了二十米的獎勵。

蔣少康也等得無?聊編了一頂,但是用野花野草藤蔓編的,更精致。因為一致認為花環更襯她,商明寶便換上了這頂,將那?頂月桂葉的好心讓給了方隨寧。

到了營地?前的最後一個坡,果然看?見向斐然已經搭好了一頂帳篷。

這是一間十分充裕的方形三人?帳篷,帳門當作?遮陽篷支了起來,面前已經燃起了戶外爐,上面坐著一柄水壺,水剛巧煮開,正咕嚕嚕地?頂著泡。

向斐然坐在折疊露營椅上,登山包卸在他的腳邊。他垂眸,提起茶壺,往那?個萬年不變懷疑批發?了二十個的不銹鋼銀色馬克杯裏註入熱水。

商明寶好像從這遙遠的一眼中,看?到了他過去很多年的日常。

帶隊小學生確實很煩,向斐然一邊等紅茶泡好,一邊費神想中午是吃經典鯪魚罐頭配掛面拉倒,還是費神給做個咖喱雞飯(罐頭)。聽到方隨寧要?死要?活的歡呼,他抿了一口茶,往來處看?去。

方隨寧頂著那?頂月桂葉沖到他面前,撲通一下跪了,眼巴巴地?說要?喝茶喝咖啡,速溶的也行。

向斐然目光在月桂葉上停了兩秒,確定了是自己隨手編的那?頂後,輕描淡寫地?對表妹說:“想要?就?跟我說,怎麽?還撿別人?不要?的?”

“人?家也想要?帶花的。”方隨寧學會了撒嬌,“蔣少康編的那?個全是花,你這個灰撲撲的,有?沒有?審美?”

向斐然:“好說。”

又等了幾分鐘不見人?影,他問:“他們呢?”

“在後面,商明寶體力太差,蔣少康拽著她走呢。”

向斐然給表妹也沏了一杯熱茶,安靜半晌說:“應該的。”

他當然也很樂意為她效勞,牽她的手,借給她力氣。可是她男朋友就?在前面走著,這算什麽?事呢?她固然是單純地?向他求助,但他伸出去的手全是鬼胎。

向斐然又下了一趟山。這一次是去蔣少康那?裏拿背包,因為另一頂帳篷在他那?裏。他拿了他的背包,目光自商明寶頭頂的花環下移,頷了頷首,說:“還有?不到一公裏,是高山草甸,風景不錯,你們可以慢慢走。”

等他走後,蔣少康陪商明寶又歇了一會,無?意中說起一件事。

“昨晚上斐然哥給我發?了好長一條清單和註意事項,我本來以為是戶外徒步的一些基礎常識,後來發?現很實用,連冷了熱了怎麽?穿衣脫衣都寫了。大?概是三點?多發?給我的,後來又發?了一條,讓我路上好好照顧你,說體力不支時容易暈倒,要?及時補充體能?,多吃路餐,同時讓我記得一定要?讓你走在靠裏側,經過那?段窄路懸崖時,要?面對面地?走過去。

“我被他講得嚇死,都想要?不然不來算了。結果他今天自己陪你殿後了……對了,那?段挺險的懸崖你們是怎麽?過的?我跟方隨寧是依次過的。不過看?你後來走路這麽?東倒西歪的,我跟方隨寧還真的很擔心。”

商明寶楞楞地?看?著蔣少康。

那?段路是向斐然陪她一起過的,她站在裏側,他站在外側,背對著懸崖,從容面對著她,告訴她,山坡上生長著茂密的簕竹和油桐,一點?也不危險。她貼著裏側,因為心臟有?點?超負荷而頭暈目眩。是恍惚了一下的,被他眼疾手快地?壓回?了山壁。

她好像聽到了他的吞咽聲了。半指手套下的掌心都是汗,她無?從知曉。

他還是擡起了手,觸碰了她的臉頰,微涼的指尖輕輕回?正她蒼白的臉,目光堅定而近在咫尺地?看?著她說:

“看?著我,商明寶。我在這裏,你一點?都不用怕。”

座大山:商明寶從沒有?主動聯系過他?。

在夏令營結束後,即使方?隨寧給她推送了他?的?微信名片,她也依然沒有?加他?。

如果不是閣樓上的?那一場意外相遇,他?和她,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已經全盤接受了商明寶沒那麽喜歡他?的?事實,直到?剛剛在電話裏,不小心聽到?了“兩分的?喜歡”。

和“即使看到?他?現在跟別人在一起,也會坦然送上禮物並保持距離”的?從容。

她親口告訴他?,他?做的?心裏準備不夠。他?為自己保留的?兩毫米的?僥幸還太深厚。

商明寶答道:“吃了,中午就開始吃了。”

又關心他?:“你呢?好一些了嗎?”

向斐然頷首:“今天退燒了。”

他?還想再說什麽,手機震動起來。商明寶瞥到?了WhatsApp來電的?頭像,是女生無誤。

向斐然滑開,聽了兩句,回?道:“馬上回?來。”

他?這邊還沒掛電話,商明寶已經將手從他?掌中抽了出來。等他?掛斷,商明寶小幅度地?揮了揮手:“改天見,斐然哥哥,你先忙。”

雖然不確定真相對她來說是不是有?意義,但向斐然還是解釋了一句:“林犀,我組裏的?研究生,別多想。”

因為是這個方?向唯一的?中國研究生,便順理成章地?被?塞到?了他?團隊裏。他?跟她不熟,除了課題組辦公室外,便偶爾只在圖書館裏碰到?。大約是看他?總是獨來獨往,林犀作為留學生裏社交活躍的?一份子?,邀請過他?幾次參加節日聚會,但向斐然無一例外都謝絕了。

商明寶明亮的?臉上綻開笑容:“不會,怎麽可能多想。”

她太坦然,向斐然莫名煩躁起來,微瞇了眼,直接問:“是真的?嗎,就算我現在跟誰在一起,你也只會送我一份禮物然後保持距離。”

商明寶是天之驕女,就算不是,他?這樣問她也只會答是。

“是啊。”她保持著笑,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調侃道:“不然呢?我可不是那種?分不清界線的?假妹妹。”

向斐然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面無表情?地?等待那陣心臟抽疼的?麻痹感從身體裏流過。

“知道了。”過了一息,他?以近乎對自己殘忍的?淡定說,“不會有?這個情?況的?。”

時間差不多了,向斐然擡起手,將她亂七八糟的?駝色圍巾攏了攏:“回?去註意安全,以後就按這麽多穿。”

商明寶提心吊膽了這麽久的?第三次親吻終究是沒發生。

分別後,他?過斑馬線回?餐館,她去找廖雨諾,兩個方?向,各自匯入人流。

還未走遠,便收到?向斐然的?來電。

他?電話那頭很安靜,襯得他?聲線平板:“剛剛那次不算date,我等你的?第二次。”

到?了酒吧,廖雨諾已經喝了兩杯馬丁尼,見商明寶過來,握住她的?手:“這麽涼?我還以為向博士會請你一起去坐坐。”

“他?組裏聚餐,不方?便。”商明寶剛想喝一口暖暖身體,猛地?想起吃了藥,便問酒保要熱水。

中國人要熱水一事已經快把他?們馴化了,酒保挑挑眉,說了聲“sure”。

“他?沒找你算帳?”廖雨諾還等著聽好戲。

商明寶指尖觸著滾燙的?玻璃杯:“什麽?”

“兩分的?事咯。”

商明寶楞了一下:“沒有?,他?提都沒提。”

廖雨諾半張了下唇,似是訝異,過了會兒,一反常態溫和地?笑了一下:“那他?當真了。”

商明寶趴到?吧臺上,一言不發。

難怪今天不親她……

“好啦,”廖雨諾安慰他?,“反正本?來就是真的?,被?他?知道了剛好。”

過了半天,聽到?身邊嘟囔一句:“……也不止兩分。”

廖雨諾側眸低瞥,看著商明寶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三四分總是有?的?……”

三四分總是有?的?。

她曾經date過的?那個鼓手跟他?那麽像,身上都是他?的?影子?,就連那種?說一不二的?幹脆簡練,都只是對他?的?低質模仿。

廖雨諾噗嗤一笑:“別傻了,對向博士這種?人來說,兩分和三四分沒有?區別。如果你帶著三四分的?喜歡跟他?在一起,我懷疑他?遲早有?一天會發瘋。”

-

新聞裏說的?百年難遇的?暴雪遲遲不來,倒是小雪一場接一場,下了便很快化了,讓紐約本?就不幹凈的?路面變得更邋遢了一些。

商明寶這兩天找到?了新樂趣。

大課課間聽到?兩個留學生討論想買聖誕禮物犒勞自己,她雙手插兜坐了過去,滿面微笑道:“需不需要有?人幫你掌掌眼?”

這兩個姑娘在學校裏很有?名——雖然在紐約大學開放式的?校園裏,一板磚砸下去總能砸中一兩個有?來頭的?中國留學生,但她們是屬於最?有?名且最?吃得開的?。

相比較起來,商明寶是很低調的?那種?。雖然廖雨諾每天孔雀開屏,但很守規矩,不向人透露她的?來頭。有?人當商明寶是她的?跟班,也有?人猜測她是香港商家的?千金,但更多的?,則猜測她不過是狐假虎威的?旁支。

商明寶花錢不是為了炫富,那只是她的?日常,她買一套千萬級的?高珠,也不過是自己拍個照開心了事,並不po賬號。由?於這一點,除了真正跟她同一水平圈的?人,別人對她的?身份都只停留在捕風捉影的?猜測。長此以往,有?人笑她是假名媛,一件趁手的?真貨都拿不出手。

“你?”名媛中,叫Alice的?那個問道,視線將她自上而下打量一圈,笑容滿面,目光輕率。

商明寶客客氣氣地?回?之以微笑:“我對珠寶很有?研究,你們要不要試試?”

“別逗了寶貝,”另一個叫阿佳的?也笑,“你再怎麽懂,能比sales懂?你是不是沒買過像樣的?珠寶啊,他?們會配專業的?顧問和講解,用得上你?”

“當然,”商明寶不慌不忙,“但是你們不會只逛一家吧,多個品牌對比的?時候,你怎麽知道哪一家在誇大其詞,哪一家更值,哪一家更保值?”

“保值?”Alice跟阿佳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笑得肩膀顫抖,“不是吧你,買珠寶還想著保值呢?不就是隨手買個小東西嗎?”

“哦。”商明寶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你們至少要買百萬級的?,原來不是啊,那打擾了。”

她擡屁股要走,聽到?身後怒氣一聲——

“站住。”

Alice黑著臉:“商明寶,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希望你買的?每一件將來都夠格進藏展,那你當然需要一個專業的?顧問,比如我。” 她歪了下下巴,“如果買到?次級貨,將來可是會被?人笑的?喲。”

真正的?高玩,不管是字畫、文玩、瓷器、古董還是珠寶玉石,除了自己有?一定的?眼力之外,都會聘請專業的?顧問團隊,他?們會負責搜羅、相看、鑒定,給出專業的?建議及整體收藏規劃、推動交易或代為交易。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同專業中的?很大一部份人,將來的?工作就是如此服務另一部分同學。這是最?接近頂級富豪圈的?工作之一,又能為人類的?藝術文明添磚加瓦,值得他?們跨越重洋來學習。

商明寶很確定自己說的?這些Alice聽得懂,因為聽不懂的?客戶已經預先被?她踢出去了。

但她也知道,Alice家還只是剛剛開始玩這些,正是那些畫廊、拍賣行?和顧問們最?喜歡的?“新人”,他?們往往財大氣粗,迫切地?想要附庸風雅,還沒意識到?藝術市場的?本?質從來都無關藝術、而只有?關財富投資。如果一個富人願意花一億買一副畫,那一定是因為他?既可以利用它避稅,又能在未來以一億兩千萬賣出去——當然,這個未來到?底是指十年後,還是他?死?了以後,就另當別論了。

阿佳看她的?目光從看好戲的?輕蔑變成了略帶惱怒的?的?審視:“商明寶,你口氣不小,怎麽,廖雨諾漏給你的?錢不夠?”

商明寶心想,係啊,我現在真的?錢不夠啊!一個月只有?十五萬!

但臉上還是若無其事的?模樣,不拿她們的?諷刺當回?事:“年末了,花錢的?地?方?多,怎麽樣啊,兩位美?女姐姐?”

兩人對視一眼,對彼此挑了挑眉。這些暗通款曲的?微表情?商明寶看得清楚,但她視若無睹。

過了會兒,Alice高傲地?問:“也行?啊,你既然缺錢。那你想要什麽報酬?”

“成交價的?10%.”

阿佳:“你做夢吧。”

商明寶抿了下唇,一鼓作氣道:“5%,我陪你逛一天,如果那天你什麽都沒買,那我也認栽,就當我商明寶免費給你當了一天跟班。”

從那間教室離開後,她才?深深地?舒了口氣。手伸出來一看,掌心全是濕汗。

廖雨諾對此很有?意見,或者說這比殺了她還難受:“你發神?經啊,去伺候那兩個癲婆?”

Alice兩個是擅長抱團,不知道是看什麽美?劇電影長大,深谙美?式校園霸淩那一套。廖雨諾雖然玩得比她們瘋,但跟她們不對付。

商明寶已經按上計算器了:“一人一套一百萬的?,那麽傭金就是……十萬!”

“她們會花一百萬才?怪。”廖雨諾給她潑冷水。

“一百萬人民幣,不貴吧?”商明寶疑惑瞪她。

廖雨諾:“……”

揮揮手:“你玩吧,大小姐,你開心就行?。”

商明寶跟那兩人約的?下下個周末。大約是此行?是為了挑聖誕禮物的?緣故,雖然距離聖誕還有?一個月,她心裏卻已經掛念上了聖誕節。

要不要選個聖誕禮物給向斐然?

要的?,這是他?們重逢後的?第一個節日。

但他?們已經有?四天沒有?聯系。自從上一次偶遇,向斐然就沒有?再找過她。

唯一的?一次,還是前天中午,他?線上問她:【感冒好了嗎?】

商明寶答他?說好了,向斐然讓她病後也要註意休息,便沒了下文。

她懷疑他?是在故意晾她,用一些低級的?欲擒故縱手段。

哪有?這樣追人的?!

卯足了這口氣,她也沒主動找他?。

如此,在臨近學期末的?各類死?線和備考中,時間轉瞬間便到?了第二周的?周中。

已經賭氣到?連聖誕禮物都不想給他?挑了的?人,在那天傍晚毫無預兆地?接到?了他?的?電話。

“你不在五十六街?”向斐然徑直問,公寓的?走廊昏暗,低昧的?影籠在他?眉眼下。

商明寶心臟驟跳起來,掌著手機:“還在學校,有?點事。”

她扯謊,她其實在上東區的?新家,因為爸爸媽媽突然要來看她,她和蘇菲都措手不及,正忙著檢視那棟房子?是否布置妥當。

向斐然問:“快結束了嗎?”

“結束了。”商明寶想也不想就回?,一邊走,一邊摘下夾在額角的?發夾、脫掉亂糟糟的?發圈、摘掉剛剛料理庭院的?圍裙,鎮定地?以最?快速度到?了玄關口,不讓他?聽出她的?氣喘。

向斐然沒多說什麽,只幹脆而低聲的?一句:“等你。”

商明寶懶得解鞋帶,將腳塞進籃球鞋裏,手指勾得好痛,一邊叫:“蘇菲!香水香水!包!包!不是!帆布袋那個!”

蘇菲只好放下她的?愛馬仕白房子?,拎起那個在布魯克林跳蚤市場花50美?刀買的?手繪帆布包。

商明寶隨手攏了下頭發,拂一拂面:“司機呢?讓他?快去等我,我怎麽樣?”

蘇菲提出敏銳的?一問:“小姐,你談戀愛了?”

看樣子?還是個……嗯……普通人。

商明寶臉色一愕,斬釘截鐵地?否認:“沒有?,見同學,期末小組討論。”

上了車,一邊關門一邊交代司機走最?順快的?路去西五十六街。

直到?車子?開出院門,她才?勻了勻呼吸,從亂七八糟的?袋子?裏拿出鏡子?,草草補了個妝。

駛過第一重街角,心跳已快。

他?找她幹什麽?這個問題此時此刻才?浮出來。

是要跟她說,他?想通了,兩分的?喜歡寧可不要,繼續當關系良好的?朋友?還是要跟她解釋,過去兩周的?消失是因為什麽?還是說……還是說,他?要跟別人在一起了,問她兌現那一份禮物?

好好好。商明寶把口紅一扔,望向窗外的?神?情?像是跟中央公園空蕩的?冬景生氣。

等著吧你,送你一份你一輩子?也還不起的?重禮!

曼哈頓直來直往的?街經不起她曲曲繞繞的?東想西想,氣還沒生夠,車子?已到?了。

雖然生了一整程的?氣,但她還是甩下車門,小跑著進電梯。

至九樓,電梯門的?開啟發出上了年紀的?晃動聲,她迫不及待地?一步邁出,看到?等在門邊的?向斐然。

還是如此簡練的?一身all black,卻不讓人覺得看厭。樓道裏不能抽煙,他?手裏把玩一支,幾乎玩得軟了,在他?心不在焉的?指尖下。

聽到?響動,向斐然擡起眼眸,鎖著商明寶走向他?的?身影。

商明寶咽了一咽,直覺他?今天的?侵略性危險。

凝了一秒,因為與他?對視而泛空的?腿重新擡了起來。一邊走,一邊盛出若無其事的?鎮定的?笑:“斐然哥哥?好久不見,我這幾天……”

她掏鑰匙,但鑰匙無論如何也無法準確地?插進鎖孔了,因為她被?向斐然壓到?了門邊,又被?他?用力地?按進了懷裏。

商明寶忍了一路——或者說憋了兩周的?氣根本?沒機會出口,她的?唇沒有?被?他?的?吻封住,但她所有?的?體征都定在了他?的?眼神?裏。

想鬧的?脾氣都止息在了這一眼裏,她的?委屈變為十分安靜,聲音在樓道裏輕輕地?回?響:“不是兩個星期都沒想起我嗎,怎麽現在突然想起我了?”

向斐然深深緊緊地?擁著她,嘆息克制、輕微、而滾燙。

“我試過了,跟以前一樣只是遠遠看著你。”

他?的?唇離她只有?幾公分,在灼熱的?鼻息中字字平穩、冷靜地?說:

“以前辦得到?的?事,現在辦不到?了。”

任何地方都更礙眼,像是被人狠狠地揉過。

伍柏延沒?告訴她,他去找過她。順著她出去的路,問著侍應生,一路找到了與?後巷連接的那?道窄門。他的手已經握上門把手了,卻忽然覺得心慌氣短煩悶鬥狠,面無?表情地扭頭離開。

“誰的電話?”伍柏延若無?其事地問。

“家?裏。”商明寶回,態度比出門前要軟化許多。

那?種軟化不是覺得對他愧疚或心虛,而是因?為她的某種渴望被深切地滿足了,她現在無?欲無?求,對世界的一切都和顏悅色。

商明寶身體?深處還?在發抖,不知道是乍暖還?寒帶來的溫差,還?是怎麽。她故作鎮定地喝了一口酒,咦了一聲:“那?杯「雨頌」呢?”

“被waiter收走了。”伍柏延淡淡地說:“給你新點了這杯。喝完就送你回家?,怎麽樣??”

商明寶另有打算,找著托詞:“不用?,又不順路,我?讓司機來接我?。”

伍柏延似笑非笑:“怎麽不順路,你不是搬到麥迪遜大道那?邊了?”

商明寶在上東區的別墅離伍家?不算遠。日前她已經徹底結束了搬家?工作,並將第五大道的閑置公寓租了出去。對於新家?,她沒?太多的想法?,因?為商家?在所有重要城市和度假地都有置業,這些房子?說起來無?不出自?知名設計師或事務所之手,但?住得多了並沒?有什麽新鮮感。

如果她告訴伍柏延,她在西56街有一個?35平的公寓,那?裏可以看?到哈德遜河上的日落鱗片,伍柏延應該無?法?理解。

“你喝了酒找代駕,車裏坐不下。”商明寶說。

“我?已經叫家?裏司機過來了。”伍柏延指尖敲敲桌面,“太晚了,我?不可能把你單獨留在這裏。你實在不想跟我?一起回去,那?我?陪你坐到你司機過來也行。”

他這招以退為進有理有據充滿紳士風度,商明寶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剛剛沒?來得及跟向斐然道別。他表演結束後有沒?有安排?會不會想要她留下來等他結束?還?是說,他有別的事,她應該喝完酒後直接回家?,然後跟他約下次再見。

心神不定間,手機震動。

向斐然給她發了一行消息:【早點回家?,註意安全,到家?報備】

商明寶將手機倒扣回桌面,嘴巴撅了起來。

剛把人親成這樣?,卻連多聊兩句都懶得。他在跟她玩若即若離嗎?

向斐然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商明寶的回覆。倒是隊裏的貝斯手撞撞他膝蓋。

向斐然:“?”

貝斯手挑眉:“話不會講,接吻的氣勢倒不賴。”

他把手機遞過去,給向斐然看?上面的照片。

路燈灑進,雪紛飛,他把商明寶抵在墻上,吻得難舍難分。姿勢緣故,他的身體?將商明寶擋了大半,只能看?到她閉著眼的側臉和下巴,以及揪著他衣襟的手。

一流的照片。

貝斯手:“想要嗎?”

礙於不能講話,向斐然只能看?著他,點點下巴。雖然看?上去還?是招牌式的面癱,但?給人感覺異常乖巧。

這支樂隊本來就全員年紀比他大,見他吃癟,貝斯手果然哈哈大笑起來,將照片原圖drop給了他,說:“下次帶她來玩。”

直到上臺前,向斐然也沒?有收到商明寶的回信。他以為她已經走了,但?上臺後,視線一眼便找到了她。

她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側身對著舞臺,大概是微醺了的緣故,坐姿松弛了一些,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抵著太陽穴,認真聽對面的伍柏延說著什麽。

因?為太認真和別的男人說話,所以不回他信息?

向斐然看?了兩秒,面無?表情地轉了圈鼓棒。

樂器被拿動的動靜透過音響傳出來,緊接著,掌聲響起。商明寶便知道下半場開始了,他已經上了臺。

雖然很想回頭看?他,但?她克制著沒?有回眸。

她沒?有那?麽好的演技,只要與?他對視一秒,所有的微表情都會在伍柏延前面狠狠出賣她。

她延續之前的話題,認真詢問記錄著伍柏延那?些客人的脾氣喜好,甚至問了她們的丈夫是否有外遇,外遇情人喜歡什麽品牌的珠寶。

這樣?的問題放在普通人上自?然很奇怪,但?這些人不是普通人,他們的家?族秘辛、花邊情史甚至就寫在報紙上,暧昧地相傳在午餐會繡球盛開的戶外花園裏。

伍柏延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接著,果然告訴了她幾件,譬如誰誰的丈夫曾給哪位模特或主?持人送過什麽珠寶。

商明寶一一記在心裏,聽到伍柏延笑了一聲:“你看?上去對這件事是認真的。”

“當然。”

“就5%到10%的傭金,一單能賺多少?還?不如回去多撒撒嬌,或者——”他饒有興致地盯著商明寶:“找個?能陪你玩得起的男朋友。”

商明寶沖他皮笑肉不笑:“逗我?呢?我?什麽時候需要男人來給我?上供了?”

“你得替人家?考慮。”伍柏延雲淡風輕地說,餘光若有似無?地往臺上瞟了一眼:“你這種公主?,不是誰都能陪你玩得起的。聖誕禮物想收什麽?”

他話鋒轉得很快,商明寶楞了一下:“無?所謂啊。”

“你看?。”伍柏延露出笑容,“誰不想著聖誕節好好表現一下,但?可能掏空了家?底,送到你眼前也就是一個?‘無?所謂’。”

商明寶厭煩起他這副睥睨不可一世的樣?子?:“我?的意思是,”她一字一頓,“只要是帶著心意的,我?都會珍惜。”

“那?這麽說,我?的你也會珍惜了?”

商明寶一愕,沒?想到會掉進他的圈套,有些不自?在地說:“你送什麽啊……別這麽客氣。”

“保密。”

伍家?和商家?的車子?先後到了,打雙閃停在街道上。

伍柏延掛斷電話,站起身,紳士地從商明寶那?張椅背上拿起她的大衣,抻開。

這樣?的紳士舉動是極合場面禮數的,商明寶只好就著他的服務,一先一後地將胳膊套進袖筒,俯身拿起手拿包。

侍應生已在一旁候著了,準備引他們出去。商明寶推開椅子?走出,終於回眸朝舞臺上看?了一眼。

向斐然沒?在看?她,垂著眼眸,像是沈浸在節拍的世界裏。

跟上半場比起來,他下半場又回覆到了以前漫不經心的狀態。

至十一點,整場演出結束,向斐然毫不留戀地起身,一身低氣壓地返回後臺。

貝斯手故意到他面前來散德行:“啞巴真可憐,氣死了也發不了脾氣。”

向斐然聞言勾起唇角笑了笑,搖了搖頭。

也不至於氣死,但?剛親完,占有欲確實有點強。

也許睡一覺就好了。

他到底已經習慣了自?己消化掉所有情緒,不過開合櫃門的這麽短短數秒,身上的低氣壓已經消弭於無?形。

演出出了一身汗,向斐然拿出衛衣,先沒?急著穿上,而是搭在肩上,喝完了一瓶冰水後,才兩手套進袖口,兜頭穿上。

眼前又出現了伍柏延給她穿上大衣的情形。

向斐然臉又黑了。

與?樂隊告別,他背起放在角落的巨大登山包,一邊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一邊順著通道走向後門,同時單手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向斐然:【到家?了也不說一聲?】

商明寶回他:【還?沒?到】

向斐然夾著煙,怔了一下。他沒?問是不是跟伍柏延還?有約,而是問:【堵車了?】

這條之後,他一時沒?收到她的回信。略想了一想,他將煙咬進嘴邊,一手推開門,一手撥出電話。

鉛灰色的防火門推開,商明寶的聲音同時從聽筒和雪地裏傳來。雪太厚,街道太遠,靜謐吸收了她的音質,令一切有了不真實的質感。

向斐然臉上一愕,這一瞬間意外沖擊心臟的感覺是如此?猝不及防,以至於他甚至失去了對自?己臉上肌肉的控制——

他眉心分明還?蹙著,目光裏滿是不可置信,嘴角卻很本能地擡了一下。

他丟下煙頭,問:“不是跟人走了?”

“沒?走,一直在車裏等你。”

她仰起臉的姿態天真又自?然,向斐然摸了摸她柔軟的臉頰:“別招我?,不能老是親你。”

“……”

說是這麽說,結果還?是垂下臉,在她嘴角親了一下。

商明寶看?著他的登山包:“你從機場直接過來的?”

“嗯。”

難怪沒?有告訴她,原來是真的很趕。

向斐然牽起了她戴著小羊皮手套的手:“送你回家??”

商明寶覺得自?己吃飽了撐的,明明剛剛就能直接回家?,硬要等他送。

她點點頭:“怎麽送?”

“坐地鐵。”

“……”

向斐然笑了一下,攬過她,摸摸她的頭:“好了,打車。”

但?是在送她回家?之前,他還?是先帶她去吃了一碗拉面。每次表演完都近深夜,體?力耗盡饑腸轆轆,他通常都會步行到隔壁街道的一家?燒鳥店,叫上一碗拉面。可能未必有多好吃,但?他很少浪費精力在衣食住行上做決策,所以就這麽一直吃了兩年,並且希望它在他離開紐約前別黃掉。

商明寶果然不覺得它好吃,只動了幾筷子?就不吃了,問向斐然為什麽不另外找一家?好吃的,畢竟這附近的深夜食肆不少。

向斐然一派淡定地告訴她:“人一天要做三萬五千個?決策,大部份都快得你意識不到,但?確實調用?了你的精力。所以,如果按照一套既定的程序生活,可以有效避免精力的浪費,從而更專註在有價值的事情上。”

商明寶被他唬住:“……節省下來的精力用?來幹什麽?”

向斐然挑起一筷子?面,瞥她一眼:“以前是寫論文,現在是想你。”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無?比自?然,甚至不見思考痕跡。商明寶心跳一停,臉上慢慢地攀上紅,小聲說:“不理你了。”

向斐然笑了一下,掀眼,似笑非笑:“又不理我?了?”

商明寶根本招架不住,都快急了,軟綿綿地央求他:“你快吃吧……”

吃完面,已近十二點。向斐然攔了輛計程車,將登山包扔到後備箱後,陪商明寶坐上後座,問:“地址?”

昏昧光線中,商明寶看?著他的臉,忽然想到伍柏延的話。

她的家?世,會不會給向斐然留下壓力?他會不會望而卻步,連……連交往都要縮回手?只要隨便查一查,就能看?到她現在住的那?棟房子?,交易價是4000萬美金。

“我?……”她手抄在大衣口袋裏,垂下視線:“我?忘記帶鑰匙了,56街那?個?。”

向斐然怔了一下:“你別告訴我?,你真住那?裏?”

商明寶趕忙點頭:“真的,但?是……鑰匙忘在學校了,儲物櫃,換了個?包。”

她說得顛三倒四,但?向斐然聽懂了:“給你去學校附近開個?酒店?”

商明寶一臉正氣地瞪他。

向斐然咳嗽一聲:“……沒?那?個?意思。”

“不要。”商明寶拒絕:“沒?帶卸妝的。”

“去我?家?。”向斐然這次幹脆地說。

“……”商明寶更瞪他,神情裏多了一份微妙的受傷:“什麽意思啊?……你家?裏有女孩子?用?的東西嗎?”

是他前女友留下來的?

向斐然一看?就知道她誤會了,一邊將地址報給司機,一邊說:“我?室友女朋友的,她偶爾會來留宿。”

明黃色計程車劃過冰天雪地的街道,往西九十六街駛去。

這是他第一次深夜散場後打車回家?,從下城到上西區,挺貴,斥巨資了。

公寓大堂有二十四小時的doorman服務,今夜輪值的正是那?個?一直拜托向斐然幫他收集葉子?的老猶太人。見他破天荒帶了個?女孩子?回來,瞌睡都給嚇跑了,瞪著眼睛目送兩人穿過整個?大堂,直到進入電梯。

“這棟樓比較老,隔音不是很好。”向斐然一邊註視著樓層數字,一邊說:“我?室友還?比較愛幹凈,但?是畢竟是兩個?男的,如果你哪裏覺得不方便,就跟我?說。”

商明寶抿了抿唇,看?穿了他的偽裝淡定下的緊張。

到了門前,向斐然掏出鑰匙,推門而入。

西蒙正在客廳坐著看?電影,屋裏的燈全關了,只剩下液晶電視的幽幽藍光反射在他臉上。聽到動靜,他擡眼望去,一個?彈射躥起:“shit!shit shit!”

人在極度震驚情況下果然會喪失語言能力。向斐然瞇了下眼,將鑰匙拔出來,還?沒?張口,西蒙驚恐地指著他身後:“bro,有個?女女女女的跟著你一起回來了……”

他瞪著商明寶浮在昏暗走廊上的雪白的臉,吞咽著又罵了一遍:“shit……”

從他的表現看?,他的“女的”確切意思,應該是“女鬼”。

向斐然淡定地關上門:“我?知道。”

西蒙都破聲了:“what?”

啪地一聲,屋內燈光全開,將一切都照得亮亮堂堂無?所遁形。向斐然保持著一手按開關的慵懶姿態,懶洋洋地問:“所以,你寧願相信我?身後跟了個?女鬼,也不願意相信我?真的帶了一個?女孩子?回家?。”

西蒙:“……”

商明寶從向斐然身後歪出腦袋,乖巧地揮了揮手:“hi……”

向斐然為兩人做介紹:“西蒙,博後,意大利人;babe。”

西蒙:“?就沒?了?”

向斐然丟下沈重的登山包,乜他一眼:”你還?想知道什麽?”

西蒙擡手投降:“夠了,我?什麽都不想知道。babe,nice to meet you.”

商明寶沖他微微鞠躬了一下,點點頭:“打擾了。”

向斐然走到西蒙身邊,半提醒半威脅:“浴室裏有什麽不方便的,記得收收。”

西蒙接收訊號,趕緊鉆進浴室裏一邊把瓶瓶罐罐擺整齊,一邊將四周細節處理得更幹凈了些,還?拆了一瓶新的無?火香氛。

商明寶來回指了指兩間臥室:“哪一間?”

“右邊的,次臥。”

向斐然答著,走過去,為她擰開房門:“你先坐,我?把行李收拾一下。”

他很坦然,沒?有什麽手忙腳亂的樣?子?,既沒?有不良癖好要藏,也沒?有不幹凈的東西要打掃。

他的房間,有商明寶熟悉的氣息和香味。

她站在門口,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目光將這間二十多方的臥室環視一圈。

八角落地窗的窗簾拉著,灑進被積雪反射著的月光和路燈燈輝。窗前,是高高低低摞著的書,有的頂上放著玻璃煙灰缸,但?幹凈透明,顯然是每天清洗;有的書頂則搭著看?了一半的、書脊倒扣的書。一側,一盞落地臺燈安靜矗立。

他沒?有床架,或者說床架很矮,只有幾公分,墊在地板上,這上面就是床墊。因?此?,可以說這是一張沒?有床頭的床。純灰色的四件套,被子?還?留著清早起床後抖落鋪展的模樣?。

在門邊靠墻的位置,放著一張很長很寬的書桌,這上面的東西就比較雜了,電腦支架,書、煙盒、一些基礎的男性用?品,標本冊、畫框,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等等。

在八角窗靠裏的那?一側,也許是陽光最充裕的地方,養著數盆綠植,一旁則是鼓凳、啞鼓墊和兩套鼓棒。衣櫃的櫃門關著,外面的銀色金屬衣帽架上則掛著平時用?的電腦包和一件外套。

向斐然洗過手走了進來,將窗戶打開:“半個?月沒?住人了,通通風。”

商明寶有些拘謹,“嗯”了一下,又說:“還?好。”

時間過晚,向斐然沒?廢話,打開衣櫃,從裏面拿出一套整潔的四件套:“等我?,給你換下床單。”

商明寶就真的靠在門邊站著,看?他將被套脫了,將原來舊的拆下來。

她忽然意識到什麽,問:“要不要我?幫忙?”

“出去找個?地方坐。”

“啊?”

向斐然無?奈地看?她:“你看?著我?,我?緊張。”

商明寶心想到底是你緊張還?是我?緊張……低頭著,臉上熱熱地出去了。

西蒙給她倒了一玻璃杯的水,問:“女朋友?date?”

商明寶捧著杯子?小口喝著,聽到向斐然在屋子?裏替她答了:“妹妹。”

西蒙:“ 妹妹?又是妹妹?”

商明寶嗆了一口,又聽見向斐然淡然的聲音:“他見過方隨寧。”

一杯水喝了過半,向斐然床單也換好了。體?力活,出了汗,他將衛衣脫了,站門口叫商明寶一聲,說:“可以了。”

商明寶回到他房間,心跳劇烈無?比,幾乎扯緊了她的呼吸。

她努力裝作泰然自?若的模樣?:“那?……”

那?什麽?

那?什麽?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那?”什麽……

向斐然嘆了一聲,垂眸問她:“不熱?”

“啊?”商明寶楞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大衣都沒?脫,圍巾也沒?摘。她解開圍巾,指腹觸到,才知道脖頸間冒了好熱的細汗。

向斐然接過她的圍巾,在衣帽架上掛好。

商明寶的指尖停到大衣的紐扣上。解到第二顆時,她的影子?上覆落上了向斐然的。她吞咽了一下,往後輕輕地靠上了書桌。

身體?兩邊的桌沿,撐上了向斐然的兩手。

他一句話沒?說,只有淡然眼眸下的視線落在商明寶眼底,如一片雲在湖心落下雲影。

商明寶與?他對視兩秒,解扣子?的動作和呼吸一起停了,閉上眼,微微偏過下巴。

這是她自?覺的訊號,等待他的吻。

只點了一盞落地燈的房間,被昏黃暗影和唇舌交融的靜謐水聲填滿。

這樣?冷靜的吻只持續了十幾秒,就被兇狠替代——向斐然兩手托住了她牛仔褲包裹的渾圓雙腿,青筋性感的手臂猛然用?力,輕易地將商明寶托抱到了書桌上。

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沒?想到會在自?己房間裏第一次做。

明明是很熱的溫度,但?商明寶比在雪地裏抖得還?厲害,像一直在他掌下簌簌發抖的雀,不知道是想要依賴他的保護,還?是準備閉上眼承受他的侵犯。

向斐然的吻流連至了她的耳朵,吻著她的耳骨,吻她生長了一顆小痣的耳垂,講話嗓音連著嘆息一起落在她耳側:“怎麽抖得這麽厲害?”

他根本就是明知故問。

商明寶被吻得鼻音綿軟,耳朵燒著了一般:“不可以……”

向斐然若有似無?地親著她的唇,“不可以什麽?”

“不可以……”商明寶難以啟齒,最終眼一閉牙一咬:“不可以做那?種事。”

向斐然失笑一聲,灼熱氣息占滿她呼吸:“沒?那?個?意思,還?沒?開始學。”

他直起身,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將她半脫落的大衣仔細攏好:“我?睡外面。”

能,人總會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的,向斐然?,不會不穿盔甲地走進這場大?雨裏。

商明寶在?他?懷裏松弛地待了一會兒,半笑了一下?,說:“斐然?哥哥,其實是你太較真了。如果不把這種人生大?事放到現在?講,我們也就是隨便談個戀愛而已,也許很快就發現合不來。你這樣,反而弄得很沈重呢。”

向斐然?也跟著笑了一下?,由著她在?懷裏轉過身來面對他?。他?看著她,擡了擡唇角,不說話。

“可能兩個月都談不到。”商明寶故作輕松地吸了一口氣。

“嗯。”

“而且哥大?和紐大?這麽遠,你又這麽忙,像異地戀。”

“不會,我會經?常來找你。”

商明寶都沒有發現,從一開始,因為聯姻和家世懸殊而躊躇不前的是她,得知不婚主義後忍不住去求證的也是她,因為他?不婚主義而望而卻步的,仍然?是她——

從最?初就想?到婚姻一事,為此患得患失,為此未雨綢繆的,從來都只有她。

是她先想?到跟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這個念頭,是深埋在?意識沙丘下?的微弱的根——她的下?意識將它埋得嚴嚴實實,像根系藏在?沙丘深處儲存水份。都是自保。

商明寶合腰靜抱了他?一會,仰起臉,故意做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那你還是少喜歡我一點吧,我怕到時候分手了,你受不了呢。”

向斐然?笑了笑,幹脆地說:“好。”

“但是……我覺得你不會。就像這兩天,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你是個……”她尋找措辭,找到了——“冷心冷面的人。”

她拿手指點點他?胸口,控訴他?,“到時候分手了,你找哪個山裏一待就好了。”

向斐然?失笑,眸光是如此溫柔地望了她一陣:“嗯,我也覺得。”

商明寶與他?對視,語氣輕下?來:“如果我今天沒給你打電話的話……”

她後半句沒說,微微偏過臉,將那些千轉百回的心思、難以厘清的思緒,都幹脆地融化在?彼此的唇舌間。

被失控吻住的人,又覺得胸悶氣短了,腦袋裏有一股缺氧般的暈眩感。

商明寶被向斐然?主導與引導,乖巧地將舌尖讓渡給他?,又被托抱而起。她露在?裙外的雙腿夾著他?的腰,將身心的全副重量托付給他?的臂膀和托著她兩片臀的掌心。

她早就覺得不對勁,被放到沙發上時,心口發堵鼻音發軟地問?出口:“誰教你的?”

向斐然?單膝跪在?沙發上,抵在?她腿間,兩手撐在?她臉側,問?:“什麽?”

“接吻,還有別的亂七八糟的……”

“什麽叫做,‘別的亂七八糟的’?”他?看著商明寶的眼睛,手繞到了她身後,靈活的手指有力而嫻熟地一撚:“比如,這個?”

她的柔軟被從束縛中釋放了出來,卻反而覺得難以呼吸。

沙發邊比床上亮,因為有聖誕樹的光。商明寶這次將他?眼眸裏的內容看得一清二楚,身體?深處顫抖起來,有熱潮湧動。

她勾下?他?的脖子?,落入他?帶有薄繭的掌心。

耳邊清晰地響起了他?喉結的吞咽聲。

“好軟。”他?微微嘆息著,認真地說。

·

電話鈴聲響起時,屋內交纏的水聲過了數秒才停下?。

向斐然?此時此刻起不了身,忍了片刻,只能選擇將商明寶的臉摁在?懷裏,一手去撈手機。

商明寶心跳激烈,手臂被他?的動作蹭到。

堅硬的。

她瞳孔擴了一下?,一動不敢動。

這個……這個東西……可以這麽硬的麽?

來電顯示是方隨寧。

向斐然?深呼吸一口,接起表妹電話。

方隨寧語氣歡快地要命:“聖誕快樂,斐然?哥哥!”

向斐然?冷靜得不正常:“聖誕快樂。”

商明寶現在?糟糕極了,衣衫淩亂得要命,胸前的曲線只靠要掉不掉的裙子?衣片半遮著,鎖骨上的紅色印記很可疑。一聽方隨寧的聲音,不顧一切地要逃開。

怎麽逃?恨不得手腳並用地逃。

可是又逃不走,被向斐然?眼疾手快地禁錮住,青筋浮起的臂膀撈著她的腰,將她固定回了自己大?馬金刀的腿前。

她央求地看著向斐然?。

向斐然?一掌撫著她臉,指腹安撫性地摸了摸,噓了一聲。

冷靜,同時充滿對她的憐愛。

方隨寧在?那頭嘰裏哇啦:“你幹嘛啊,語氣這麽冷淡,不高興?”

向斐然?指腹抹過商明寶唇邊溢出的水光,那是被他?吻出的津液。

繼而意味深長?地回答了方隨寧這個問?題:“高興。”

非常高興。

且盡興。

“高興什麽?”方隨寧單純而懷疑地問?:“難道……今天有誰跟你表白,你脫單了?”

商明寶用力果決地搖頭,目光驚恐。

不不不,她完全沒做好面對方隨寧的準備!雖然?她們已經?三?年沒見,可是她一直把方隨寧當真心朋友!跟她哥滾到一起這件事,容後再報!容後再報!!!

向斐然?勾了勾唇,掌心掂住她沈甸甸的柔軟,慢條斯理:“沒有。”

“我就說……”方隨寧快走回宿舍樓了,在?門口站著:“我想?假期裏約商明寶一起玩,去法拉盛吃火鍋,你真的不來嗎?”

向斐然?低瞥商明寶一眼:“還不到時候。”

方隨寧談興還沒盡。應該是因為今天跟男朋友過得很愉快,所以她喋喋不休東拉西扯。向斐然?耐心耗盡,將手機輕輕放到茶幾?,開上免提,接著,將修長?有力的指節插入商明寶的發間,在?她耳邊問?:“要我親哪裏?”

商明寶隔著T恤咬上他?肩膀,像是洩憤,又像是忍住自己的聲音。

向斐然?低笑一息:“咬用力點。”

他?也沒有亂親,哪裏敢。可是商明寶如此敏感,沒碰就軟成一團了——

還是碰了點的,實話實說。

畢竟現在?指腹就撚著。

方隨寧的分享終於?到了末尾,向斐然?耐心十足地直等到她講出結束語,才重又拿回手機,聲線平穩地說:“隨寧,自己玩去。”

方隨寧:“……”

掛掉電話。怪怪的?她看看通話記錄,我草,向斐然?個狗東西,什麽時候跟她打過長?達十分鐘的電話了?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聖誕老人駕著麋鹿馬車降臨,聖誕的雪飄過窗格。

向斐然?將手機關機,放到一側,親著商明寶的唇角問?:“要不要不隔著衣服咬?”

其實不過是自討苦吃。

冷水澡的滋味,誰洗誰知道。

靜,聽得到鳥叫,因此這一聲陶瓷清脆十分突兀,甚至,有失禮數,稍欠沈穩。

他擡起頭,老花鏡片後的目光緩慢地探究看身邊這個年輕人。是他判斷錯了??他以為他是個沈穩內斂、八風不動的年輕人。

向斐然捏著茶盞邊沿。這瓷胎太薄了?,似乎會被他捏碎。

只是一秒之礙,他神色恢覆自若,微垂了?眼睫問:“府上……今天有客?”

伍清桐點頭,重又回到了?那些舊物事中,漫不經心地應一聲:“香港商家,你知唔知?”

向斐然說了?聲知道後,伍清桐似乎來了?興趣。他不自覺誇了?數句商家如?何了?得,說,商伯英去世葬禮,你爺爺雖是他好友,但在官方?吊唁鏡頭裏,以他的地位,竟不足以擁有一秒鏡頭,而只被列為“及其?他重要?人士”。

向斐然笑了?笑。他明白。

再怎麽自覺將自己剝離開?向聯喬的影響範圍,他也是深受蔭庇的,他比誰都知道向聯喬的身份地位。也正因如?此,他比誰都更知道商伯英和商家的份量。

向聯喬做到了?外交官的天花板,但一生清廉,從不為自己求索。這圈子人走茶涼,向聯喬既已退休,年事又高,百年之後,人們會看在他餘蔭的份上對他的後人多加照顧,但也只是照顧而已了?。

權力的漩渦一旦遠離,就絕無重返之日——更何況,外交官與所謂的權力又何止一座五指山的距離?

向聯喬能留下的一切,都只是照向西山上的一輪薄日,註定要?落下。

伍清桐似乎沒想到向斐然一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植物學博士,竟也會知道這些,更放松地閑談起來,將眼鏡從鼻梁上摘下:“商家的幾個子女都教養得很好,比如?他們的第三位小姐,明亮生動,天真純善,看到她,就連我都要?覺得自己病輕了?幾分呢。”

向斐然自覺不能再留了?。

他不能保持微笑地聽伍清桐說出?她可能的婚事,因為這件事裏的當事雙方?他都如?此熟悉,面孔如?此鮮明,以至於那些有關?婚後、恩愛、到老的畫面根本?無需他細想,便鋪天蓋地地鉆入了?他的腦海,占據了?他眼前。

他好像看了?一場有關?她和別人的電影,而他隱於光下,謝幕於影片開?始的第十分鐘。

拄著沙發扶手?的指骨,因為太用力而泛起青白。

過了?片刻,伍清桐話?語停頓,看到身邊的年輕人面無表情地起身,額發垂掩的眉宇間不見絲毫光。

他是如?此突兀地起身告辭,好像忽然之間一刻也待不了?。

伍清桐談興正濃,遺憾地嘆了?口?氣?,聽他說實驗室有要?緊事,便知不能強留他,拄起拐杖,想要?送他到門口?。

向斐然按下他吃力的肩膀:“您留步。”

伍清桐察覺到他手?掌的冰涼與僵硬。

他走向門口?,打開?書房門,與正在參觀房子的一行人不期而遇。

伍夫人領先,與溫有宜並行,伍蘭德與商檠業並不在,另在談論商貿事物,跟在兩位母親身後的是商明寶和伍柏延。

很顯然,這是伍夫人特意安排的。

見了?他,伍夫人意外之餘熟練掛上了?笑。他固然是青年才俊,可是她又沒有女兒,因此對他的親熱也不能更上一層了?。她笑著,自如?地招呼:“斐然,這麽快就聊完了??”

向斐然的手?在門把上緊了?一緊,才松了?下來,對她和旁邊的婦人頷首。

因為知道她是商明寶的母親,他不自覺地多看了?一眼,用一種很遙遠、遙遠的向往,壓在他漆黑如?星的眸中。

那是很短而保有禮數的一眼,這之後,他將目光回到伍夫人身上。

商明寶跟伍柏延並肩站著,渾身僵硬地如?墜冰窖。

她想了?很多,想媽媽會不會看出?什?麽,如?果看出?了?要?怎麽辦,是不是會叫停會拆穿,如?果她要?拆散他們那她該怎麽辦;想向斐然會不會誤會她和伍柏延,想要?怎麽解釋這只是很單純的一頓飯。她目光如?此混亂,且緊張,用力地盯著向斐然,惶恐得大腦一片空白。

太驚恐了?,看上去,就像是她在怕他做出?什?麽不得體的舉動。

向斐然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唇角勾了?一下。

他都沒發現,他此時此刻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都溫柔。

她多慮了?。他很想這樣溫柔地告訴她。

伍夫人為他介紹道:“這是Tanya,這是babe,tanya的小女兒,這是Alan,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

她每介紹一個,向斐然就將目光轉過去,頷首致意。至商明寶身上時,他的目光平靜地在她臉上停了?一停,看到她眼裏的緊張與空白。

心臟的抽痛在轉瞬之間略過了?四肢百骸。

向斐然憑意志力熄滅了?目光裏的一切波瀾,平靜、溫柔而沈默地看著站在伍柏延身邊的她。

是的,在堆著殘雪的街頭,祖母綠的珠寶與真絲綢緞的長裙當然會令他覺得陌生、覺得格格不入。

因為這些東西是屬於這樣的房子、地毯、壁畫與水晶吊燈的。

她也是一樣。

“對了?,”伍夫人介紹完,忽然轉向商明寶,“babe,上次宴會,你沒跟斐然打過照面麽?”

在溫有宜將臉轉過來時,商明寶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向斐然怔了?一下,手?指麻痹得微蜷,直到很漫長的數秒後,他才松開?指節。

確實,在這樣正式的場合下,他更適合當她生命裏的陌生人。

商明寶上前一步,笑容很努力地自如?著:“那天晚上人好多,沒來得及每個人都見過去呢。”

她這句話?是對伍夫人回答的,目光看也不看他,仿佛他是空氣?。

又小聲對溫有宜撒嬌說:“媽咪,餓了?……”

她只想快點把溫有宜從他面前拉走。

不能超過一分鐘,再久了?,她恐怕溫有宜就該看出?什?麽了?。

她覺得自己的表演天衣無縫,這時候終於看向他,笑容僵硬一派天真地問:“斐然哥哥吃了?嗎?”

伍夫人恍然笑了?一下,象征性地邀請向斐然:“對呢,斐然要?不要?留下一起用晚?”

她明知不可能的,因為向斐然穿著沖鋒衣、運動和籃球鞋,從頭到尾不符合任何一條dresscode。

向斐然禮貌謝絕,自她身邊經過時,腳步稍停了?一停,溫柔地祝她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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